且养柔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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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创作谈
  张爱玲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
  虱子咬人通常不会只咬一口,而是贪得无厌地以第一个伤口为直径,方圆寸长的皮肤都会被咬。虱子咬人留下的包,中间有一个圆点凸起,质地坚硬。整个包都让人十分痛痒,并且越挠越痛痒。如果你在用力挠时恰巧碰到了正在吸食鲜血的虱子,把它的身体挤破了,它体内的病原体很可能会随着抓痒被带入它咬的伤口,引发一系列后遗症。
  初中的时候读到这句话,只觉得画面不良,令人生厌。为什么不杀杀毒,用滚水烫一下,弄死那些虱子?或者干脆抛弃了这件华衣换成另一件?越长大越体会到,这句话是真對,是真深刻,是体验了生活百态的女人才能用看似轻描淡写的手法漫不经心地写出来的。生活中的烦恼可不就是那些讨厌的虱子,吸了你的血也就罢了,还不善罢甘休,非得让你痛,让你痒,还要进一步夸大化恶果,你过得越糟糕,它越是称心如意。如果过度在意这些烦恼,反复去回想触碰它,烦恼不仅不会减少,还会额外增加一些负面的情绪给你,导致身心疲倦、难以挣脱、自暴自弃等深化的不良影响。而袍子如此华丽炫目,一会儿是浩瀚星空,一会儿又幻化成旖旎沙岸,一会儿又是冰波水草,数不尽的奇幻美丽。而且世间仅此一件,失去不可再得,当然是万不能舍弃。最好的办法可能就是用鸡毛掸子掸一掸,再迅速离开虱子被掸落的地方,不要回头,以防它们又追上来缠着你。就算过程中掸落了一些金色碎粉,也只能由它去。一旦被原有的虱子跟定,数不尽的烦恼又来了。烦恼的繁殖速度不是我们所能想象的,一个小烦恼可能触发很多烦恼,就像雌性虱子日产十卵,八天即有后代孵出,几何式增长,只怕让你避无可避。
  这些虱子式的烦恼可能来自学习。一个公式没有掌握,可能很多道数学题都不会做。做再多的题目都是错的,方法永远没有掌握。一个单词不会,可能整个句子都不知道翻译,胡乱猜测写了,结果完全理解错了。没有整体思维,可能写的作文就变成记流水账,永远得不到高分。
  也可能来自工作。领导性情古怪要求苛刻,对你犯的一点小错寻根究底抓住不放;同事隔岸观火各个窃喜,更有甚者唯恐天下不乱;工作事务繁多,事情琐碎,让人不堪其扰。
  也可能来自友情。在人生的每个阶段,朋友们可能各自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因为生活和工作环境的变迁,交流变得贫乏,关心变得表面,表情变得黯然,你们渐渐走远。又或者是,因为共同的目标产生冲突,原本纯白的心笔直的通道变得弯曲细长,你们在弯弯曲曲里迷了路,看起来距离起点不远,实际上想要回去已经山高水长。
  也可能来自爱情。人毕竟是孤独的个体。婚姻爱情不过是生命为了延续后代的罩衣。有人乐在其中,有人同床异梦,有人孜孜以求,有人弃之如敝履。20多岁做出重大的决定,携手白头。同吃一样米,不历一般事,怎会没有磕磕碰碰和童话梦碎?
  只希望我们在穿着这华美的袍前行的时候,尽量不为虱子所动,只致力于将袍子刺上更多金丝银线织就的美丽图案,站在更高的地点去看最美的风景。
  1
  连着下了几场暴雨。从落地窗向外看去,是一片迷蒙的雨景。视野正中央是一片湖水,此时泛着青灰色。而湖周围的高楼在这青灰色调的晕染下丧失了钢筋水泥的凌厉,原本笔直的线条变得毛茸茸的,像是一座座山峰,生着参差不齐的树木。
  她坐在乌金实木大凳子上看书,屋子里的音响放着门德尔松的协奏曲。等自动播放到《婚礼进行曲》时,她拿起放在手边的手机,换成了《仲夏夜之梦》。距离婚礼还有六个月,现在听那支曲子总觉得过于正式,甚至可以联想到在婚礼现场她会有多么僵硬。她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继续看书。她的背后竖放着一幅画,足足有2米高,上面画着几朵鸡冠花,暗红的花冠,没有枝叶,插在一个土黄色的瓶子里。最开始是在朋友圈见颜深发了一幅《春野》,整体色调如同雨后初阳,满目都是极力争妍的鲜花,左侧放着一把木椅,似乎有个少女刚刚从椅子上离开。她心想,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感觉吗?于是留言,非常不要脸地说:“我喜欢,送我!”她的脸皮一向非常厚,在此之前已经多次开口问绘画的朋友要了好几幅画,还都是照着她的要求画的。有的是多肉植物,有的是少女人像,所以家里摆在桌上的、挂在墙上的,都是朋友们的作品。她觉得自己真是精打细算。
  很快,对方就回了信息:“朋友圈那幅画不是我的。我可以喊我朋友帮你画一幅。”
  “好呀好呀!”记得自己当时愉快地答应了。
  可是等到三个月后看到这幅画,她有点茫然。这幅画被寄放在一个艺术馆,她找了几遍,对馆长说是颜深放在这儿的,结果馆长并不知情。当时打电话颜深没接,后来知晓此事,再辗转去问缘由。过了几天颜深告诉她:“去找馆主直接说是苏老师的画。”于是她又去了。那人恍然:“啊,原来是苏老师的朋友。”一时之间连面部的表情也变得生动,牵扯出眼角的几根纹路,侧身引着她去了仓库。高高的隔板架子上放置了很多用牛皮纸包裹起来的物件,棱角方正,应该也是画作。她被引至一个角落里,等到馆长拆开了牛皮纸,问她:“这是苏老师的画,你要的是这幅吧?”浓重的红与绿,黯淡的花瓶,米黄色的背景像极了氧化过度的墙纸。她有点想问:“苏老师还有别的画在这儿吗?”不过照馆长径直往这个角落走的姿态来看不太可能。
  所以等颜深问她怎么样的时候,她只能说:“我感觉我可能不太会欣赏油画。”
  她们家是北欧式风格,地板是意大利进口仿大理石纹环保石材,所有柜子和房门都是原色实木,以往典见着脸要过来的画作都是小清新绿植之类,结果背了一幅这么大的油画回家,尺寸占据了墙壁的一半,完全带偏了家里的整体风格。为了不让来家里的客人一眼就瞅见这幅画,她只能把它放在书房里。好在书房现在还没有增加新的书柜,也没有照原来的设想放一张双人沙发和一盏落地灯,甚至还没铺上地毯。
  有个声音在她耳边说:“你想要的是这种生活吗?”

  她悚然一惊。这声音语调平稳,吐字清晰,但是几乎分辨不出性别。诸君也知道,像周深、李玉刚这样的声音,有时候会让人误会性别。她当下扭头四下看了看,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可能有别人。可是那个声音绝不是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的。难道是自己的潜意识有这样的思考以至于出现了幻觉?她看向窗外,从高处俯瞰下去,可以看到撑着雨伞的人,如同乐高小人偶。明明才下午2点15分,天色看起来却像是6点钟的样子。今年开春以来雨就下个不停,有人调侃:“这雨水是包月了吗?不要钱吗?不能取消服务吗?恐怕是哪吒在闹海吧。”窗外的话,应该也不可能。莫不是出现了幻觉?
  她转个身,半蹲在地上,盯着那幅鸡冠花。之前没有细看,只看到大朵的红,现在看来,红的边缘还有一些黑色,大概是阴影的效果。可是笔法粗犷,颜料厚重,甚至可以看到笔刷的印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从整体风格来说依旧不适合放在这个家里。从局部来看,一团一团的颜料似乎在流动,形成一个小小的旋涡,让人有种被吸进去的错觉,感觉躺在这堆颜料里,应该是柔软黏滑,渐渐缺氧,沉溺不可自拔。
  不知怎地想起了《聊斋志异·画皮》。其中讲一只恶鬼披上用彩笔绘画的人皮,装扮成一个令男子心生动摇的美女。太原王生在早上行走之时遇到一位行姿窈窕的女子,快步走赶上了她,看到她的美丽容颜后,心生爱慕,遂抛却一切顾虑,与这女子耳鬓厮磨。在市集中偶遇一道士,道士见他面目发青,问他是否遭遇了什么。王生不说。道士道他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王生果然起疑。“蹑迹而窗窥之,见一狞鬼,面翠色,齿巉巉如锯。铺人皮于榻上,执彩笔而绘之;已而掷笔,举皮,如振衣状,披于身,遂化为女子。”王生心生惧怕,随后求助于道士,终不能免于被裂腹掏心的悲惨结局。
  古往今来,男子爱人之色而渔之的故事不胜枚举。然而世人大多斥责女性,诸如褒姒、妲己等,说她们是红颜祸水或者狐狸精。然而,追求美女享受酒池肉林或是清心寡欲都是个人的选择,既然选择了,就要有承受后果的心理准备。《聊斋志异·画皮》中的女子并没有主动撩搭王生,何错之有?最可怜的怕是王生的原配。这个故事在电视电影中演绎了很多次,也改动了许多。后来又有一个版本说是王生意外获得一幅绘于人皮上的美女图,由于人物造型逼真又美艳无双,王生爱上了画里的美人,每天对她倾诉衷肠,日夜不离。最终,画久沾人气,又兼有人皮为相的邪气,终究成妖,走出了画。
  无论是何种版本,终归让她觉得画是流动的、有生命的。少女时代的一位老师曾说:“学唱歌的没有坏心眼,因为他们心里只有音乐,而音乐没有坏的。”那学美术的呢?那就不一定,美术表达了太多内心的东西,无论怎么样,稍懂美术的人都能看出一幅美术作品的主观情态。像凡·高、伦勃朗这样的绘画天才,内心都有着强烈的忧郁和孤独。凡·高那幅惊人的自画像更是将这种孤獨展现到极致。
  她换了一个姿势蹲着,身子稍微向左倾斜。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这幅画似乎又有所不同。可能是迎着窗口折射进来的青灰色光芒,画中的鸡冠花半明半暗,仿佛是月华下的花影。她总觉得在这种阴雨天连光线都变成了冷色调,其实应该是错觉。蓝光波长在可见光中是最短的,应该早就在高空被云层反射得差不多了;红光波长最长,不容易受到云层影响。而女孩子们闻之色变的紫外线,穿透性超强,并不会受到云层的反射作用。那么,阴天见到的可见光应该以红光、橙光、黄光为主,怎么着都是暖色调。而云层太厚,光大部分被挡住,世间小小的人儿抬头看见云层的底部总是毛毛灰灰的。
  总之,应该是自己的幻觉。她双手撑着膝盖站起来。房间里音乐依然在环绕,已经到了《夜的钢琴曲》了。最开始听这支曲子完全是因为周子琛。有一天他跑过来递给她一只耳机,听了半曲问她:“你觉得好听吗?”她觉得比音乐盒里那种烂熟于耳的乐曲还是好听点,于是点头。他很开心,贴近她的耳朵说:“我也会弹,最近还在练习,等我练好了你来听啊!”她有点慢半拍,虽然不想自作多情,可是这难道不是表白?于是乎有点赧然,继而脸上有些发热,只觉得把手放在腿上不舒服,放在课桌上也不合适。虽然没有刻意,但是心里总忍不住想着他会在哪天叫自己去听他弹钢琴,而钢琴教室又是一个那么诗意的地方。那是校园里唯一的一层楼建筑,希腊式的洁白,房檐做成了音符的形状,午后的阳光那么好,斜斜地照射在纯白的墙体上,将如此肃静的颜色染红、染黄,平添了许多温度。可惜最后她也没接到邀请,反而听说他和音乐系的才女刘诗音在一起练琴,全力准备B大一年一度的文艺会演。又是白马王子和白雪公主的戏码。不知道从小学到大学上演了多少遍。
  其实他最开始学习的是小提琴,因为他妈妈觉得那很有王子范。他小学练习了三年,上台演奏的都是帕格尼尼的曲子。那时候他们班音乐课只听过阿炳的《二泉映月》和蒙古族民歌《赛马》,所以他认真演奏的曲子并没有得到另一位周同学拉的二胡《赛马》那么多的掌声。小朋友们一知半解地坐在椅子上,腰杆儿挺得笔直,稀稀拉拉拍了几下,似乎没有《赛马》好听,大家心里这么想。上了初中后,他突然不想拉小提琴了,开始学习架子鼓,其间又开始系统学习钢琴。他的钢琴是Conservatoire的,摆在家里有十几年了,最开始是他母亲亲自教他,听说为此挨了不少板子,三岁就过了钢琴二级。长久的严格教学使他对钢琴产生了反感,后来和他母亲的意见中和才得以去学了小提琴。女孩子经常学的葫芦丝他好像也会。总之就是会多门乐器,并且乐于在音乐课上演奏老师的钢琴。他可能只是觉得好玩。但是学习成绩好、长相清秀,外加会多种才艺,总是会让同龄男性感到不舒服的。随着年龄增长,他那种近乎好玩的心态已经渐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刻意、低调以及专注。他专注于一件事情、一个观点、一场活动时,眼睛里似乎有星星在发光。她不确定是不是只有自己看得见。也许有很多人,并且都是怀着温柔的女性。不然何以初中就早恋?对方的爱慕者还特意在学校门口堵他,警告他,威胁他。少年就是幼稚。可是当时还是个少女的自己简直是忧心忡忡、担惊受怕。现在想想只觉得是发神经。
  2   邹慧发来微信问她要什么礼物。她回:“我貌似什么也不缺。”即便爱好翡翠饰品,也只能自己掏钱买呀。很快,手机又振动了一下。
  邹慧:“那我瞎买了啊?”
  她打了一个字:“嗯。”
  有时候夜里做梦,她还是个小孩子而已,和胡茜一起上课,准备考试。胡茜打来电话说第二天就要考试了,准备好了没有,好担心作文大题目之类的。她含糊应了,安慰了几句。第二天背起书包去学校,第一栋楼是住宅楼,第二栋是教学楼,后来新建了第三栋也作为教学楼。但是貌似因为扩招,住宅楼也改建成了教学楼来着。她突然不太确定了。仿佛是离开校园很久的人突然又要回到校园里去考试,已经近乎忘却了上学时的记忆。
  还有一次梦见参加校园里的假面舞会,她到处找周子琛,却看见他和一个女生站在一处。世界仿佛孤零零的,只剩下她一个人,所有的嘈杂和暗黑的人物阴影如同潮水般退散开,连方向都分不清,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这时,有一个人伸出手牵住了她,所有的场景便如同雨后的叶片,恢复了鲜亮和清晰纹理。原来是在一片稻田里,中央有白白的小马路,他们都站在这片白的马路中央。有风拂过稻田,生出波浪般的起伏。人声又回来了。被牵住的手传来让人安定的温度,她对旁边的人扬起微笑,视线却穿过一众人群看到缝隙中的那两个人。眼睛里的温度降下来,心脏发出有力的搏击,每一下都很清晰,就好像在最深的海底,黝黑安静。只是每一次收缩都几乎将心房腔室里的空气挤压了个干净,空气似乎很稀薄,呼吸进去的氧气似乎无法满足全身细胞的需求,渐渐地四肢僵硬,只有手指可以微微动弹。
  就在她觉得自己几近窒息的时候,她醒了。黑夜中,她看见自己的双手在空中挥舞了两下,然后便落到被子上。她坐起来,将被子扯到胸部以上的部位,静静地凝视着床对面的白墙,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她试着回想,想起了一片稻田,然后所有的片段如同飞羽般在脑海中掠过。心下一松,终于是回想起来了。
  其实每晚做好多梦。有时候像是一部电影,她成了被刺客追杀的孤独者;有时候又是连续剧,连着几天接着头天晚上的梦境做梦。心脏犹在悸动,立马躺下去估计也是睡不着了,干脆侧身下床,穿好拖鞋,到衣柜里把手机拿出来。手指轻触屏幕去看时间,才凌晨2点。做了几场梦,身心疲倦,似乎已经过了很久一般。如果是5点,那玩手机刷微博看电视剧一两个小时就可以起来准备早餐了。结果才2点而已。但她依旧点开视频软件,点开电影界面,搜索妮可·基德曼,像《家有仙妻》《复制娇妻》《致命拜访》《小岛惊魂》都看过了,相比之下她还是更喜欢《致命拜访》这种悬疑类的电影。不过妮可·基德曼真美啊,身材纤长,肌肤胜雪,当年和阿汤哥的红毯合照不知惊艳了多少人。胡乱看了些小视频,眼睛困倦得要流出眼泪,才把手机丢在一边,重新躺下滚进被子里开始睡觉。很多个夜晚都是如此。
  时针已经指向下午5点。
  她合上书本走到厨房。拉开冰箱,拿出保鲜柜里提前放好的小鸡腿、葱、姜、蒜、丝瓜,又从置物架上拿下刨子。先把姜洗凈,再用刨子把皮去掉,切片备用。把鸡腿洗净,用陶瓷小刀将鸡腿上的肉块一下一下切下来,放在冷水中煮沸,用漏勺撇开沫子,捞出鸡肉备用。葱、蒜切好装在盘子里。从餐桌旁边地上提来一大壶米酒,倒了五分之一碗,又放入生抽老抽和冰糖搅拌。接着热锅,倒入调和油,煸香姜蒜,再依次加入红辣椒和葱段,最后放入鸡块,翻炒至鸡皮现出金黄色,倒入调好的调味汁,稍沸时转小火焖一下,揭开锅盖以后浇上些许黑芝麻油就可以起锅了。可惜没有罗勒叶。在家附近的小菜市场买不到,而去最近的沃尔玛又要走两站路,她很懒,能凑合就凑合,即使没有罗勒叶也是一份美味的三杯鸡啊,这么想着就没有让大脑强迫自己的双腿。腿脚多可怜啊,一直承受着近百斤的重量经常走路,又因为发育不完全的小脑平衡感奇差,有时候走在路上和别人打招呼都会脚下一滑突然摔倒,连带着手肘都要遭殃。
  揭开锅盖确实很香,纯粹是米酒混合着生抽的味道。装盘端到餐桌上去,然后回到厨房开始刨丝瓜。用小刀斜着切,切长长的椭圆片,因为切圆片会显得很幼稚,像是做饭新手。所以即使是一个人吃饭也要那么切,尽量切得薄而长。锅里还残余着深色的酱料以及些许葱末,端着放到水龙头下冲了一些水,用棕榈刷子刷几下,再冲一遍。倒干水,再次热锅,等到没有水分的时候倒入油,倒入丝瓜片翻炒,放入些许盐。炒得微微疲软的时候加入一些清水,煮沸。汤水类的不太能把握放多少盐,所以她每次都用小勺子舀一勺汤汁,觉得淡了就继续加盐。不过照养生学来说,少油少盐比较好,她也有注重尽量清淡。说不定少盐会让丝瓜的鲜味更多地体现在汤汁里。


  一个人吃饭,一汤一菜就已经足够。她又去冰箱隔层里拿出了昨日买的香瓜,洗净刀子,对半切开,蜜色完全展示在眼前,只有一点点没有完全硬化的小籽,就像是还躺在摇篮里打哈欠的婴孩长出的一点点乳牙。砧板上已经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刀痕,刚洗过的板面还湿漉漉的,反射出一片水光,给人以窗外阳光正好的错觉。
  她将切好的香瓜装盘,端到客厅餐桌上,再拿出碗筷。先把所有菜摆好,然后点开手机里的foodie开始拍照,再发给梁云山。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几秒,对方没有回复,仿佛石子沉入了大海。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缝隙,仿佛是岩石的中间裂开一道口子。她又点开爱奇艺,看《向往的生活》。其实也没有多大看头,无非是买菜做饭做做小游戏,但是近来似乎也没有特别优秀的综艺节目或者电影。舀一勺丝瓜汤,吃了一口,果真没什么味道,不过还没有到难以入口的地步。又夹起一块鸡肉,酥软度很好,只是太甜了,似乎冰糖放得有点多。下次再做的时候得少放点糖。吃了一会儿,就觉得已经饱了。干脆放下筷子拿着手机又走入书房。
  3
  最近在读埃莱娜·费兰特的“那不勒斯四部曲”,据说这是一个隐形作家,至今无人知道她的年龄、长相、居住地,甚至不确定性别。但是每一个作家的作品都会说话,或多或少都会展现出作者本人的生活经历、思想动态和生活哲学。“那不勒斯四部曲”看起来就像是她本人的自传。因为小说里也有一位擅长写作的莱农,莱农有一个从小样样优于自己的闪闪发光的闺蜜莉娜。这四本书深入细致地描写了人们会在生活中隐藏起来的情绪,书写了很多时候只有自己知道的隐秘心思,所以感觉真实,能引起共鸣。   与其说是闺蜜,大多时候这两个主角看起来更加像是敌人。“我希望会发生一些什么意外,让那个孩子没法被生下来。但我马上会打消这种念头。”常规道德观上很难想象真正的闺蜜会如此“祝福”对方,但是现实生活中正是如此。能够在别人风光之时做到不嫉妒的人非常少,朋友之间更加容易造成攀比,尤其是当爱慕的对象被亲密的好友剥夺时,会怨恨潜意识中原本属于自己的爱被夺走。与此同时良知又告诉自己:你必须是一个善良的人,才会得到好的结果。如此便是天人交战,便是天使与恶魔的决斗。因为他是那样一个特殊的人,是自己从小就爱慕的人。即使知道他和闺蜜在一起,也要开心有这样一个存在让自己爱上。即使以后和别人结婚,也会爱他胜过爱自己。安慰自己,至少遇见了他,他让自己前面十几年的生命绽放光彩。


  暗恋如果没有结果,就像是一朵花才刚刚结出花骨朵,就要因为狂风暴雨或者炎炎毒阳而萎谢。但是此生的爱情就是这样了,不会再有更好的。因为全部的爱,都已经给出去了。没有了爱的自己,只不过是一具空壳。后来你可能慢慢会知道,自己爱的那个人,不过是自己在理想世界虚构出来的一个完美人物,即使他的孩子气也包括在这个完美之中,用以激发自己的母性。实际上的他,在小说中是萨拉托雷,也许是花心、冷漠、不负责任的人,甚至连才华都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出众。他的肉身不过是你寄托自己完美情人的躯壳。在没有完全得到他之前,你也见识了他的卑鄙,迫使自己和别人,和爱自己的人结婚。你觉得婚姻可能就是这样。可能和小说中的任何你情我愿、幸福美满都不同,只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买菜做饭洗衣服睡觉,和谁都一样。但是当生活像云层一样在某天裂开一道口子,倾泻在空气中的光束诱惑了你,让你觉得过去的错失都是遺憾,你想要活出真正的自己,打破常规无聊的生活,不是为他,而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亲手塑造在他身上的那个完美情人。所以在莉娜和萨拉托雷断了以后,在这两个闺蜜各自有了丈夫和孩子以后,埃莱娜在各种因缘际会中又和萨拉托雷在一起了。
  很多人可能会谩骂埃莱娜。小说中也是一样。无论是她的父母、婆婆还是丈夫,甚至是好闺蜜莉娜都无法理解。莉娜劝阻她,可是她却认为莉娜想要控制自己,嫉妒自己。谁心底里没住着一个黑色的恶魔呢?一个女人结婚必定要因为爱情才会长久。没有爱情的婚姻,对女人来说犹如鱼离开了水。所以很早就有人说,如果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并且这个男人家庭经济条件较好,那么他们的离婚概率将会很低。尼采有言:“女人都是感情的奴隶,愿意为爱付出一切。”假设女人心中没有爱,她会为了追求爱做出一切牺牲。这么看来,埃莱娜的行为从某一方面来说是可以被理解的。是人性,造就了深渊。
  这时,邹慧又发来微信:“冉柔,我至今仍旧不敢相信你就要结婚了,总觉得你还小。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实在是很喜欢书房的落地窗,将一切尽览无余。往下可以看见隔壁政府大院里的玉兰树都已经开花。洁净的白色镶嵌在墨绿的大叶间,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倒不像是一盏宝莲灯,反而像是白鸽在空中张开了翅膀。
  她回:“结婚一定要买三金吗?”
  邹慧:“要买的吧。我姐姐当初都买了。”
  她继续问:“可是我不太喜欢金子。”
  邹慧:“我觉得这反正是自己的东西,可以买啊。况且一般都是男方买。”
  她说:“可是我一个女同学说这个是娘家给自己准备的。我以为是Z市的规矩。”
  邹慧:“不是不是,都是男方买啦。”
  她说:“我觉得我最近要省吃俭用。想起以后要生孩子养老人就觉得压力好大。何况还要孝敬六个老人。”
  邹慧:“现在想那么多干吗?”
  冉柔:“你是不知道,我周边的同事都在将小孩送去各种补习班。听他们说孩子在学校学习的知识,就算学得再好考试也只能打70分,另外30分的知识都要到老师指定的培训班去学习才能得到。不知为何现在教育变成了这种形式,孩子们每天都在补课,简直毫无乐趣可言。我看那些要将孩子放在山野中让他们亲近自然的文章,觉得写得不错,但实际能那么做的少之又少。要么就自己超级有钱,可以在山里买一块地,自己知识富足可以教孩子;要么就是完全不开化,也没有让孩子成为人中龙凤的竞争意识。”
  邹慧:“不知道。反正我觉得你们都要结婚了很神奇。你看刘诗音的孩子都会跑了。”
  冉柔:“她看起来傻白甜,其实找了个官二代,家里天天有两个保姆伺候着,一个负责做饭,一个负责清洁。每天回家只需坐在餐桌上,保姆就会把饭菜端上来。”
  邹慧:“天哪,这种生活我都不敢想象。反正离我们是很遥远了。”
  冉柔:“所以有钱的更加有钱,教育质量也更好。她要给孩子用最好的,最大的梦想就是能一直持续现在的生活,老公帅气体贴听话,家庭富足不用奋斗。”
  邹慧:“但愿她可以如愿吧。我还是觉得年轻的时候要多奋斗,用自己的努力换取劳动果实。”
  冉柔:“你这话的语气和我们的父母差不多了。但是人家出生就和我们的起点不一样啊。我们为之奋斗的说不定就是人家一直习惯享用的。你能在16岁就用莱珀妮吗?可能一般少女都没听过这个牌子。而且无论是哪个公司,有关系的就是能过得好。”
  邹慧:“我觉得你最近工作生活有点消极啊。你应该多看看书,尤其是哲学方面的。我们要清楚自己生命的终点都是不可避免的死亡。那么,生命的过程应该是最重要的。思维境界可以放高一点。”
  冉柔没有再说话。她不是最近压抑,而是这几年压抑得太久了。会做事的人永远比不上会说话的人,也比不上有关系的人,现在都在拼爹、拼老公。她明白了这个道理,也知道外部条件不允许,她只能改变自己。但是内心也不允许她变成一个油腻的人。她的笑容如果不是发自内心就会很僵硬,说话就会有些结结巴巴,这是几乎没办法控制的本能反应。也许她一辈子就只能挣扎在这潭泥水中做一个无名小卒。   在Z城S区分公司工作了三年,她才被借调到总公司交流。比她晚进公司的都去了,只有她一直被压着不放。虽然说是管理岗位,但是她做的一直是具体业务工作。潘总经理说分公司没她不行,没她就会垮掉。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被雪藏了。要不是刚休完产假回来的司蓉要频繁就近回家喂奶,可能这次交流又是让司蓉去。部门经理说是自己坚持才把她弄出去交流的。她心里也知道,这是她在卖自己人情。
  在总公司,她从事着和原来的岗位完全不同的工作,事情更少,但是要求更加细致,一个字,甚至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出错。
  每天她都需要回家继续加班,完成各部门经理的一日动态汇编,第二天至少提前半小时去公司文印室将汇编仔细检查一遍再打印。打印完需要分别送到各位总经理办公室。
  4
  这天10点钟左右,她去了趟洗手间。从洗手间回到办公室,发现秘书室的主任笑笑正等着她。一见她来,笑笑就迎上来:“李副总叫你到办公室去一趟。”语调放轻,似乎是悄声密语。她又说:“对了,文经理要我问龙兴企业对接人的电话。你见李副总的时候问一声,到底我们该和龙兴企业的哪位对接?拜托啦。你顺便嘛!”她点了点头,出了办公室往副总办公室走。
  副总办公室门没关,里面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但是他们此时并没有在谈话。于是她面带微笑走进去,等着李副总吩咐。
  李副总是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前两年刚从龙兴企业被挖过来。他倏然把手里的汇编往地上一甩,冉柔的一颗心就悬到了嗓子眼。
  他厉声说:“这个东西谁让你瞎编的?我昨天一天都在外面调研,你却写我在办公室办公!”他的眼镜反光,完全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觉得面目凌厉得很。
  她断续道:“这……我是根据秘书们报的内容写的。”
  他又说:“秘书们报的就是真的?怎么不問我本人?”
  她想说那不就越级了吗?但此刻实在是没办法组织语言了,只能诺诺点头。
  刚想退出去,想起笑笑拜托自己的事情,又斗胆问了一句:“李总,笑笑请我问一下,我们该和龙兴的谁对接明天的活动方案?”
  可她一开口就知道自己又错了。因为李副总现在看起来简直像一只狰狞的怪兽。他的音调比刚刚提高了三倍不止,震得她头皮发麻,只觉得毛发都竖起来了。
  “自己的方案还没定就联系什么?谁要你来问的?”
  她硬着头皮答:“似乎是文主任要笑笑问的。”
  他又说:“谁给他的指示?”
  她回:“我不知道。”
  他说:“自己的方案要先出来,张总先看了再发给我,我再去对接!”因为说话太急太快太严厉,她几乎都没听清楚。脑子有点混沌,她只用笔在纸上大概记了这个意思,并且重复了一遍,见他没反驳,道了声谢就出去了。
  进到办公室,笑笑看她表情明显不对,忙问:“怎么啦?”
  她叹了一口气:“被骂了。劈头盖脸。”
  笑笑:“不会吧,他们不是说李副总脾气很好?”
  冉柔:“一个是昨天的汇编动态搞错了。可我是按照他秘书报的写的,我总不能越过他秘书直接问他吧。二就是你要我问的那个事。说是自己的方案都没出来怎么能去对接别人,要先作出方案来给张总看了,张总通过了,再发电子版给他,他自己去对接。”
  笑笑:“哎,别放在心上,这又不是你的责任。我们本来就要问他秘书啊,要怪也只能怪朱振华。至于第二个事,也是文主任要我们问的,我们只是听安排做事。李副总可能心情不好吧。”
  本来以为这件事过去了,没想到第二天去公司食堂吃饭的时候,财务小邓又凑过来问她:“哎,听说李副总昨天发火了,因为你乱编那个汇编?他今天还到欧总管那里说了一通,说根本没经过他同意就印出来了。”
  冉柔一听这个就来火:“我可以说我自己做得不够好,但是也不能接受污蔑。什么叫我乱编?明明是他秘书告诉我的。难道对每一个秘书我都要质疑他们报错了再亲自去和各个总经理核对?”
  小邓说:“你至少得和自己的主管文主任说一声请教一下啊。不对就改了再印啊。”
  冉柔无言以对:“每天早上就必须送到各个办公室。而且汇编都经过三个人审核了。文主任也在其中。”
  吃了几口饭,冉柔又说:“我觉得这是一件很小的事,没必要扩大化。”
  周雅欣却说:“可是这么小的事也能看出很多问题。”
  呵,可能这就是总部的人吧,表面看起来挺和善,其实抓着一个点死抠。连总裁们都这么小肚鸡肠,毫无雅量。
  她想起半年前刚调入S区分公司的周能,他以前不是李副总的秘书吗?他一直对她很热情,倒是可以好好请教一下。
  中午的时候,她发微信给周能:“周哥,李副总是不是脾气不太好啊?”
  他回:“他挺好的呀,怎么了?”
  她继续打字,将早上的事情前后和他说了一下。
  对方回:“这个事情不方便在网上说,下次见面再说吧。”
  她回:“好吧,还是你谨慎。”
  她也没放在心上,照例做自己的事情,中午吃完饭和同事围着公司大楼转一圈。下午下班顺路去买个菜,坐公交车回家,洗菜、做饭、工作、看书、看电视剧。
  周三的时候,陈燕茹发了条短信来:“我今天路过总公司,可以载你回家哦。”
  她回:“好呀好呀!一起吃饭吗?”
  陈燕茹:“你请客?”
  冉柔:“那你是想吃日料还是烤肉?”
  陈燕茹:“要不把他们都喊上,反正你结婚也要请吃饭的。”
  于是她在一个“买买买”的小群里喊:“今晚我请客出去吃饭,吃那个铁板留香烤肉怎么样?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烤肉了。”
  群里很快有人回复:“可以。”
  其他人表示:“不要出钱又有肉吃,都行。”
  她于是打电话去定位子:“你好,今天我们五个人想去你那里吃烤肉,还有位子吗?”   对方一个男声回答:“实在不好意思,最近店铺在重新装修,可能要过段时间才能来了。”
  她不无遗憾:“这样啊。”
  只能又去群里发:“那家烤肉店去不了了,在搞装修。”
  刘轻舟道:“啥?我们还没去吃就倒闭了?”
  冉柔:“不是倒闭了,是重新装修。”
  陈燕茹:“想吃清淡的。”
  冉柔:“那就吃日料?不过五个人去吃日料很贵的,不准吃多了。”
  郭碧云:“日料可以,肉也可以。”
  刘轻舟:“+1。”
  冉柔:“那就日料?不准吃多了!”
  刘轻舟:“那就肉吧,肉可以多吃点吗?”
  冉柔:“行。那我定了。”
  最后定了一家在大学城附近的烤肉,评分比较高。但是她私以为应该没有铁板留香好吃。因为陈燕茹开了车,所以就在总公司集合一起去。
  陈燕茹说:“可是我并不想跑过去接他们,哈哈哈哈。”
  司蓉说:“请体谅一个奶牛要回家喂完奶才能出来。要不下次再请一次?”
  冉柔摇摇头:“不行,就今天,错过没有。”
  最终,陈燕茹还是去分公司接了他们,然后再到总公司来接另外两人。好在分公司和总公司相隔不远。
  一坐上车,司蓉就说:“冉柔,你捅了个大娄子。”
  冉柔心里一惊:“我能捅什么娄子?”
  郭碧云接道:“是啊,我们柔柔这么乖巧怎么可能。”
  司蓉说:“你不是说你昨天要去试婚纱,所以没办法去陪那些记者吃饭?”
  昨天司蓉确实给自己打了好几个电话,她在隔壁办公室处理数据,没把手机带在身上,直到笑笑喊她接座机才接到她电话。只听话筒那边司蓉说:“唐经理给你打电话了吗?”
  冉柔:“没有啊,怎么了?”
  司蓉:“就是我们晚上要陪记者吃饭,你要一起来哦。”
  冉柔直接拒绝:“不来。”自己到总公司交流是全脱产的,没道理还要代表分公司去陪客户。
  司蓉:“反正我和唐经理说了,你要是不来我也不去。你要快点回来嘞,我平时不知道帮你做了多少事。”
  冉柔一口气提上来,想回:“那不是我的事,都是公司的事。谁规定那些事天生就是我来做?”但是她忍住了,转而笑道:“我真的有事,要去试婚纱。”
  她直觉司蓉并没有相信这套说辞。
  司蓉说:“那我不管。我会要唐经理给你打电话的。”
  果真,后来唐经理通过微信联系她:“晚上一起吃饭吗?”
  她忙回:“不了不了,晚上要去试婚纱。”
  唐经理:“哇。”没有后文了。
  她也真的没有去参加那个饭局。
  司蓉接着说:“那天潘总经理和刘经理都在。你是不是和周能说了李副总的事情?他直接在饭局上和潘总经理讲了。而且根本没有提到那不是你的错,而是直接说,冉柔在总公司被李副总严厉批评了。这样一来我们都不好帮你说话了。”
  冉柔只觉得一颗心沉到了深海底,四周都是不断上升的气泡,听不见任何声响。半晌,她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呢?我和他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我只是向他请教。我实在是不明白。”
  司蓉:“他就是这种人啊。喜欢踩低别人捧高自己。”
  以前司蓉在总公司交流的时候,早就背地里说过周能很坏。说他本来喜欢自己,但是知道自己结婚了后就不那么热情了;而且得罪了他就没有好果子吃,因为他特别记仇;换过无数个女朋友云云。总公司不要他才把他放到分公司去的,因为大家对他的评价都是“无利不起早”。


  5
  但是郭碧云对他的评价还可以,说他确实有才华有能力。再说自己和他没有实际太多接触,不至于引起冲突。
  郭碧云接著说:“你说这个我想起来了。之前柔柔你不是分手了一段时间,那时候你是不是和周能交过心?”
  冉柔没好气:“我和他交什么心?”
  郭碧云:“就是你可能和他说了一些你的状况,然后他就到处说啊,说得好像你喜欢他似的。”
  冉柔:“我现在觉得很恶心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郭碧云:“因为我不想背后说人,司蓉说了我才说。”
  刘轻舟:“男人的事情你问我就好了,何必去问他?”
  冉柔:“我感觉我这顿饭吃得并不会愉快。”
  到了吃饭的地点,没想到有很多人在等位。她们五个人就围坐成一个圈。她低头给且恒发微信:“我好像根本不会看人,被同事坑惨了。”
  司蓉又在讲什么八卦,但是她完全没听进去。等到想追问一句自己错过了什么的时候,司蓉一副你错过了活该的表情,顺带翻了个白眼。冉柔微不可闻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感觉自己再也不想说什么了,最好不要知道任何八卦,继续埋头做事好了。
  终于轮到他们,菜很快就端上来。刘轻舟说想喝点什么。于是冉柔又起身去买饮料,但是店里只有雪碧,于是和服务员一起抱了五瓶雪碧上来。结果大家都不要冰的,又去换成常温的。
  冉柔瞥了一眼旁边的木质菜架,道:“东西是不是少了?”
  刘轻舟:“可以再加点肉。”
  司蓉从包里拿出三袋东西,道:“来来来,给三个胖子发一下这个,吉悠。王老吉旗下的。主要是运用金针菇精华包裹油脂,阻断油脂的吸收,让我们即使大吃也不发胖。至于冉柔和轻舟两个瘦子就不需要啦。”
  之前在微信群里说好的一人一包呢?
  郭碧云问:“这个多少钱一包?”
  司蓉:“20多呢。”
  郭碧云:“这么小一包,啧啧。那你的进货价呢?”
  陈燕茹:“这是人家商业机密好不啦,别问那么详细啦,碧云姐。”   冉柔用手机又点了一盘鱿鱼、一碟五花肉、五串牛筋。又从旁边拿了牛肉开始烤。郭碧云喊:“哎哎,别自己烤了,自己烤的不好,叫那个小帅哥来吧。”说罢扬着嗓子喊:“帥哥!来帮我们烤一下!”
  男服务员很快就走过来。
  碧云问:“这个猪肉可以吃了吗?”
  男服务员一边翻烤一边回答:“还不能哦。”
  司蓉问:“帅哥,你是学生吧?”
  他微笑了一下:“是。”
  碧云追问:“就是这旁边的工大吗?”
  他摇头:“不是。”
  冉柔:“哎呀,碧云你就不要调戏别人了。你看看别人桌都是自己烤的,我们几个老女人都把他一个人霸占了。”
  碧云笑起来:“还真是。你看看人家都是小情侣一起来吃。”
  既是这样,那享受男服务员的专门服务也就更加心安理得了。
  陈燕茹:“饭后还想去唱歌。”
  冉柔:“不行不行,我晚上还要回家加班的。”
  郭碧云:“那我们两个去太阳城逛一下?”
  陈燕茹:“可以。”
  司蓉:“那我和轻舟就打的回家了。”
  冉柔也蹭车到太阳城附近,然后走回家。住在CBD附近的好处也许就在这日常生活中体现一二。其实现在也无所谓CBD了,几乎每一个区都有一个较大的商圈,供附近居民生活玩乐。
  夜沉如水。书房里的鸡冠花还是老样子,画框在灯光的照射下在墙壁上投下了一个三角形阴影。书架上一尘不染,她每周都会做清洁。角落里有一只布偶鸡,一屁股坐在一堆粉红色的彩带纸上。其实那彩带纸是她买一个相册的时候装在盒子里用来做装饰用的。她和且恒吵架的时候把自己的东西都搬走了,包括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和所有的书,现在那些书还在她家地下室堆着,没有重新搬过来。唯独留下了这只鸡。因为那是且恒买的。后来和好了就看到这只鸡坐在自己“窝”里。那“窝”是且恒拿了包装盒里的彩纸做的。倒是非常有创意,也十分贴合。她回来看到这只鸡安稳地坐在自己的小窝里,带着一种难以言状的喜感。那么,在自己离开的时候,那个男人是以怎样的心情对待这只他说像她的小鸡,还做了个窝这件事?这种深情,任何一个女人遇见都会心软吧。即使他不够帅,不够聪明,也没什么可以言说的才华,但是普通女人实际上希求的也不是名利和财富,只是爱而已。爱很简单,可是也很有重量,简单到他给你做了份早餐你就开心不已,沉重到需要两个人扛着才能担负得起。
  吃烤肉最大的后患应该就是一身的味道。头发上衣服上全部都沾染,口腔内也有难以除去的蒜味。她玩了一会儿手机。看到“买买买”的群,突然觉得有些厌烦。她目前这个阶段只想找个无人的山谷躲起来,完全不想理会更多的声音。把自己拍的试婚纱的照片发到群里后,她说:“最近想安静一点,所以退出此群。”然后就退了。
  司蓉发来信息问:“是不是周能的事情伤到你了?”
  冉柔:“就想一个人沉淀一下。”
  然后放下手机去洗澡。
  大卫生间完全是且恒选的瓷砖,按照他的想法装修的。奶咖色小方砖,白色的明线分割,偶尔还出现几个浮雕花纹。从隔断的玻璃看过去实在是美貌,颇有北欧风的感觉。之前他选的时候,她对这个选择嗤之以鼻,一个大男人偏偏喜欢巧克力色。可现在她不得不承认他的审美实在是不错。
  侧卫小一点,当初一起去看了一个样板,瓷片老板特意推荐了这款。黑色岩石纹理的瓷砖里闪着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芒,低调有质感,当然价钱也很贵。想着反正面积不大,装呗。装出来他倒是很喜欢,觉得挺现代。反倒是她自己突然觉得:“和我们家的风格是不是不搭?”他笑:“没关系,混搭。”
  其实他父母并不喜欢所谓的北欧风,但是她喜欢,为此他和他父亲争执得面红耳赤。本来选的是灰白色原木门,但是他父亲觉得容易变黄,硬是给换成了深褐色实木门,并且门上还有雕花。
  办公室的亚男说:“所以我们以后一定要避免成为这样的父母。既然让孩子选择喜欢的,又非得插手试图扭转孩子的审美,多不好。以后只管出钱好了,其他的不用管。”
  且恒知道她并不算很满意这个装修,只能说:“现在没有办法,以后自己赚了钱,我们再去买一套房子,有你想要的小院子,也可以完全按照我们自己的想法来装修。”
  她买了全套的《穷爸爸富爸爸》,也希望自己能在35岁左右实现经济自由。到那时,或许真的可以去乡下买一套小房子,种菜种花养狗养猫,过上诗意的生活。但是目前,困于生活的各种繁杂事务,如同一只蚊呐陷入了蜘蛛细密的网里,越是挣扎越是捆绑,似乎看不到任何希望,只能等着死亡慢慢降临。


  她之前看一档综艺节目,忘记叫什么名字,应该是唱歌类的选秀。有个20多岁的女孩子唱了阿信的《死了都要爱》,被一个女评委批评得体无完肤,大概是:“你这么年轻,什么都没有经历,你知道什么叫作死了都要爱吗?你有那么深刻的感情吗?人家阿信是有丰富的人生阅历才能唱出深刻的感情,你凭什么?”年轻女孩唯唯诺诺,连连说“对不起”。其实女孩唱得不错,但是评委说她唱得没有灵魂。她当时在想,谁说20多岁的人不能理解爱情呢?太武断地下定论总让人觉得不舒服。如果喜欢一个人,从小学开始,喜欢了十几年,难道也不算深刻,不算绵长?
  大三那会儿她参加了支教。分到每个学校的实习老师都来自不同的学院,原本想和同专业的同学报团取暖的想法也破灭了。和她同宿舍的就只有她一个来自地理学院,另外几个女生分别来自历史学院、外语学院、心理学院。说是宿舍,其实是一个科研教学楼的杂物间改成的房间,里面摆了两张上下铺。做饭在另一个房间,校长为了迎接她们新买了一个电磁炉和一口铁锅。虽说是支教,但是学校也会给一点补贴,很少,一个月60元。好在县里的菜价并不贵,3元就可以买好大一把菠菜,除了做一份菠菜汤,余下的还可以清炒出一碗。水果没什么可买的,都不新鲜,种类也不多,所以她们吃得最多的是大西红柿,既美容养颜又经济实惠。洗澡怎么洗呢?冬天天气太冷,可以直接去校园后面的一个澡堂,水温够,只是水流比较小,洗起来不是很得劲儿。夏天就自己烧一壶开水,再到走廊尽头唯一的水龙头那里接大半桶冷水,两相混合,这点水要用来洗头加洗澡。洗的时候先倒一部分出来,把脸盆放在实验室的桌台上洗个头发,绑好湿漉漉的头发再出去接一些冷水在水桶里,把水桶放在以前给小孩子洗澡的那种大脚盆里,人站在里面,从水桶里往外舀水,涂点沐浴露,一冲,就完事儿了,只能洗掉一些汗气。但是条件如此,也没什么可说的。几个女生倒是没一个人抱怨日子辛苦。娟作为大家推选出来的组长,给小组排了一张值班表,谁负责哪日做饭,谁负责哪天洗碗。脱离了大商场,走进了乡村,日子过得非常悠闲缓慢。不用守晚自习的时候,她们结伴一起偷骑学生的自行车,到田野中去,碰到跳广场舞的大妈还混到队伍中去跟着跳一会儿,在下晚自习之前又乘着夜色骑回来。周末备完课以后,兴致上来了就去学校旁边的桌球室打球。其实她们都不会,但是也可以用拙劣的手法比比谁的球先进洞,谁先进完,也是不亦乐乎。
  她其实并不会做饭,实习以前只尝试过做蛋糕,还失败了,但是长久以来的轻素食让她特别想吃鱼。镇上只有一个活鱼店,她负责做饭的第一天就去买了一条鲤鱼,十几块钱,活蹦乱跳。她照着百度红烧鱼的做法,先片花,再涂抹盐,泡料酒,炸至金黄色,再捞出来。将葱姜蒜下锅炒香,一勺一勺放生抽,放糖,最后淋在煎好的鱼上。那时候最满足的事情莫过于看她们一点一点将她煎的鱼吃到只剩下骨头。甲新说因为吃了她做的鱼才开始爱上吃鱼,在那之前她没有吃过任何一条鱼,觉得麻烦,也怕刺卡住喉咙。后来她给且恒做鱼,且恒也说过一样的话。她很奇怪,鱼这么好吃的东西,居然有人可以忍住不吃。(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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