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人生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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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8年年底,我从部队退役后,放弃了民政部门安排的工作,原因是薪酬不高。一个人怀着雄心壮志来到广州新塘,我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开创一片天地。
  事与愿违,一无技术,二无文凭,我跟许多寻工者一样,徘徊在街头,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日子一天天过去,囊中的盘缠日渐羞涩。必须想个法子渡过眼前的难关,我在心底暗暗告诉自己。该何去何从呢?我愁眉不展。
  蓦然间,我想起了成叔,他是父亲的亲兄弟,听说来新塘有好些年头了,但不知在何处工作。我拨通家中的电话,经询问,才知道成叔的栖身之所。
  不再多想,我拎上包兴冲冲地投奔成叔而去。找到成叔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在新塘的港口码头上,成叔和几个工友正扛着鼓鼓囊囊的麻袋,气喘吁吁地从船上下来。成叔见了我先是一愣,继而笑了笑,也顾不上与我寒暄,只是招呼我:“你先去一旁的树阴下稍坐片刻,我卸完货再过来找你。”说完,径自扛着沉甸甸的麻袋往前方的仓库而去。
  仓库距海边约有百米远的距离,成叔和工友们便往返于其间。夕阳的余辉洒在蔚蓝的海面上,微风拂过,波光粼粼。我望着这迷人的海景却无心欣赏,眼前所见的只是成叔忙碌的身影,满脸的汗水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淌。这该有多辛苦呀!我在心里喟叹着。
  好不容易卸完了船上的货,我和成叔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成叔递给我一根烟,又自己点上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意味深长地问我:“这次过来有何打算哟?”我支支吾吾,闪烁其词。成叔也不再多问,只说道:“先回家吃饭吧。既来之,则安之。”
  终于到“家”了,所谓的家,只不过是成叔与几个工友合租的一间瓦房而已,里面倒是宽敞,靠墙的两边摆了几个铁架床,中间是一张用几块木板拼凑起来的饭桌,门外有一些简单的炊具,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这里没有女人,是清一色的男人世界。
  成叔烧了几个菜,又从巷口的小卖部拎来两瓶酒。“贤侄,咱俩多年未见,今天你难得过来,就喝两杯,也算是给你接风洗尘吧!”
  我说:“您客气了,我来此是为了找工作,还请成叔多多帮忙。”接着,我将近日来找工作的艰辛和不顺告诉了成叔。
  成叔沉吟片刻后坚定地说:“明日一早跟我上码头,搬运!来,干杯!”
  “好!我正打算好好锻炼一下呢!”我举起杯一饮而尽。
  翌日,已是日上三竿,我还在酣睡。隔壁的音响震天地吼叫,我醒了,只见偌大的房间内只有我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糟了!成叔早就上码头去了。我胡乱穿好衣服,顾不上洗漱,急匆匆地朝港口码头奔去。
  那日飘着丝丝细雨,码头边早已停泊了几艘货轮。成叔他们正冒雨忙碌着。我不敢多问,脱下外套,找来一块毛巾,搭在肩头,向船上走去。货轮离岸边还有十来米远,在海岸与船之间搭了一块长长的跳板,踩在上面,晃晃悠悠,宛如荡秋千一般。跳板下面是波光粼粼的海水。我小心翼翼地往跳板上移动着脚步,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成叔望见了我,面露笑容,鼓励我:“胆要大,抬头看着前方,正直向前走。”
  我依言而行,果然好了许多。到得船上,成叔告诉我:“今天是装船,货物是大米,有五十斤装的,也有百斤一袋的,你先扛五十斤装的,慢慢来,先适应一下。”
  我回到岸上的仓库,挑了一袋五十斤的大米,扛在肩头就往外走。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手拿计算器,拦住我:“去哪儿?”“装船呗!”我理直气壮地回答。
  “再加一袋!”
  我一听有些气恼:分明是瞧不起我么!“加就加。”我叫旁人又加了一袋大米压在肩头。一百斤的分量压得我晃了晃,为了面子,我咬紧牙关,迈开步子向货轮走去。前面已有一个工友正在上船,只见他肩上扛着三袋大米,健步如飞,稳稳当当地上了船,面不改色,气不长吁。
  轮到我了,我做了个深呼吸,调整好情绪,迈开左脚踏上了跳板。丝丝细雨飘洒在跳板上,湿漉漉的,像抹了油。每上前一步,我的心跳便加速一次,肩上的大米仿佛愈来愈重,脚下的跳板富有弹性,颤悠悠的,望着跳板下面变幻莫测的海水,我一阵头晕目眩,一时不知所措。
  “咚”的一声,肩上已滑落一袋大米,跌入海水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惊叫一声,眼看就要站立不稳,成叔一个箭步蹿上跳板,紧紧拽住我的手,卸下我肩上的大米,用臂弯夹在腰间,牵引我上了货轮。
  老板闻声赶了过来,正是那个肥佬,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我,瞪着双眼气势汹汹地斥骂着。成叔耷拉着头,那神情比我还难受。大家都不敢吭声。那肥佬骂够了,最后丢下一句话:“海底的这袋大米你埋单!”
  斜飞的细雨终于停了,我们也终于装完了货物。大家回到“家”,聚在门前的大榕树下,有的闲谈,有的抽烟,有的打牌……我闷闷不乐地坐在一旁的石板上,心里还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成叔也紧蹙着眉头,沉吟良久,问道:“你接下来有何打算呢?”他定定地盯着我。我内心惭愧:一个堂堂男子汉,竟然连一百斤都扛不了,今后还有何面目见人?我一时默然无语,自怨自艾。
  成叔点燃一根烟,两眼望着远方迷蒙的夜色,语重心长地说道:“这种活是苦累了些,于你们年轻人而言,是有些吃不消,可这种活最能磨练人的意志,吃得了这种苦,生活中还有什么苦不能捱过呢?”顿了顿,又接着说,“我也希望你今后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可无论哪一份工作,都可能存在一定的困难,就像那长长的跳板,你通过了它,就跨越了困难,你在岸边徘徊不前,困难就永远横在眼前。”
  “不要再说了,我决定继续干下去!”我豪情顿起,坚定地回答着成叔。
  “好样的,我相信你能干好这份工作。”成叔拍拍我的肩膀,言语间满是鼓励之情。
  清晨,我又来到码头,找到老板,央求他让我继续干下去,并承诺一定赔偿昨天的损失。肥佬眯缝着细眼,认真地审视着我。成叔也在一旁说着好话,老板终于重重地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成叔亲自教我搬运货物的办法:如何装船、卸货,如何通过那长长的跳板,并告诉我,工多艺熟,时间一长,就慢慢适应了。起初,我每次上下船都需要成叔的护送,以免重蹈覆辙,后来,上下的次数多了,心中不再惧怕那长长的跳板,独自一人扛着货物也可以稳稳当当地走过去了。
  从此,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沐浴着海风,与汗水为伴,肩上的老茧磨掉一层又长出新的一层。
  闲暇之际,坐在码头,望着水天一色的海景,我若有所思。我明白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句浅显易懂的俗语的真谛,在劳动中磨练了意志,培育了吃苦耐劳的品质。
  后来,我离开了港口码头,更换了新的工作,工作环境、待遇都比在码头搬运时好了许多。但成叔他们忙碌的身影却时时浮现在我眼前,仿佛听见他告诉我:困难就像那长长的跳板,你通过了,就跨越了困难,你在岸边徘徊不前,困难就永远横在眼前。
  我知道,那段苦累而充实的岁月是我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无论身处何时何地,我都这样告诉自己:不要畏惧困难,只要迎难而上,再苦再累的日子都会成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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