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身父母和双胞胎手足在澳大利亚，生他的母亲却在泰国，小小生命徘徊在两国之间，陷入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这便是无国籍试管男婴盖米从一出生便面对的尴尬人生。更令人震惊的是，与他一起被曝光的还有其他13个婴儿。近日，这些婴儿的命运不仅引发了一场关于生殖医学、法律与伦理的国际大争论，也揭开了一个残酷的代孕产业黑幕……

铤而走险，出租子宫

　　据统计，在泰国因早恋而未婚先孕的少女人数位列全球第二，仅次于南非。年轻女子帕塔拉蒙（下文简称帕塔）也在其中。作为当今世界上最大的佛教国家，泰国的法律严禁堕胎。于是，为了避人耳目，相当一部分女孩会选择非法的小诊所做人流。不过从小深受佛教思想熏陶的帕塔选择了生下孩子，年仅18岁的她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而她的小男友在面对承担和责任时退缩了，帕塔的家人也觉得她有辱家誉，与她断绝了关系。
　　为了养活孩子，帕塔成了一家制衣厂流水线上的女工，每天从早忙到晚，微薄的收入却让孩子们连奶粉都喝不上。
　　走投无路之下，帕塔在一名同事的指点下来到一家代孕中介，打算出租自己的子宫，代替那些无法生育子女的父母孕育宝宝。
　　由于大部分国家的商业代孕都是非法的，即便是合法的，也会有高昂的收费，因此对于成千上万个生育困难的外国夫妇而言，泰国是能让他们成为父母的梦想天堂——泰国的代孕服务收费不贵，也没有相应的法律禁止代孕。
　　中介将帕塔的照片、健康资料等信息提供给前来咨询的客户，帕塔很快被一对来自澳大利亚的夫妇看中。
　　澳大利亚夫妇詹姆斯和米琪已经年逾五十，曾尝试多种怀孕的方式均没有结果。2012年，倍感失望的两人来到泰国碰运气。他们对帕塔的情况表示满意，于是在中介的主持下，双方很快签订了代孕协议。按照中介的许诺，孩子生下来后，帕塔可以得到一笔9500美元的代孕费。
　　协议签订后，中介所介绍的诊所将詹姆斯夫妇的精子和卵子经过试管婴儿技术培养成胚胎，然后移植到帕塔的子宫里。这种感觉对并不是第一次当母亲的帕塔来说非常奇妙，虽然明知肚子里的孩子与自己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但是帕塔还是禁不住对他（她）产生了一种特别的情愫。因为前两次生孩子的时候她太小了，除了恐惧，根本没有心思体验孕育孩子的幸福感。而现在，帕塔每天轻柔地对他（她）说话，甚至唱歌给他（她）听，饱含着母性的慈爱。
　　而当两个月后，医生告诉她肚子里是对双胞胎时，帕塔高兴极了，詹姆斯夫妇得知消息后也很兴奋。

生死去留，艰难抉择

　　一连四个月，胎儿的情况都很稳定，所有人都在期待着这对宝宝健康地诞生。可是就在这时，一项羊水细胞染色体检查却给了大家当头一棒。在抽取羊水进行染色体分析后，医生遗憾地通知他们，其中一个胎儿的染色体异常，建议他们减胎。
　　詹姆斯夫妇同意了。可让人没想到的是，代孕妈妈帕塔却说什么也不同意去做流产。
　　原来，帕塔从小受家庭影响笃信佛教，而在佛教中，杀生是五逆重罪之一，堕胎还不是一般的杀生，而是杀害自己的儿女。正是基于这种信仰，不管别人说破了嘴皮子，帕塔坚决不同意打掉胎儿。为了防止詹姆斯与医生串通来给她堕胎，帕塔甚至换了一家诊所。最后，詹姆斯气急败坏地说：“你如果非要把有缺陷的孩子生下来，我是不会接受的！”可帕塔很坚决地说，如果詹姆斯不想要，自己会抚养。詹姆斯气得直瞪眼睛，可是孩子在帕塔肚子里，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2014年2月，帕塔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医生为他们做了详细检查后宣布，女婴身体健康，而男婴则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肺炎和唐氏综合征。
　　唐氏综合征是一种染色体异常导致的典型疾病，患儿常呈现嗜睡和喂养困难，其智能低下的表现随年龄增长而逐渐明显，常伴有先天性心脏病等其他畸形，因免疫功能低下，易患各种感染，白血病的发生率比健康孩子高10～30倍。如存活至成人期，则常在30岁以后即出现老年性痴呆症状。
　　养育这样一个孩子无疑是让自己背负一个沉重的包袱，还看不到任何希望。詹姆斯夫妇明白认下这个病孩子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麻烦，开始退缩了。
　　而帕塔对唐氏综合征的严重性并不是很了解，至少男孩看上去很健康。她坚信血浓于水，认为詹姆斯夫妇一定会好好照顾盖米（帕塔为男婴取的名字），并积极为他治疗的。然而，当詹姆斯夫妇出现在诊所后，帕塔的心便跌入谷底。
　　夫妇俩来到摇篮前，双胞胎并肩躺在里面，詹姆斯喜笑颜开地抱起女儿，温柔地对她说话，发出各种声音来逗弄她，米琪也不断亲吻着女儿的小脸蛋，眼里闪烁着激动的泪花。两个人对一旁的盖米完全熟视无睹，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几天后，詹姆斯夫妇要回国了，他们准备带走健康的女儿，抛弃患病的儿子。帕塔质问他们怎么可以如此狠心，詹姆斯冷冷地说：“你不是说如果孩子生下来你愿意抚养吗？那好啊，现在他是你的了。”说完，不顾帕塔苦苦的哀求，头也不回地走了。
　　帕塔询问医生该怎么办，医生耸耸肩说，如果停止治疗，盖米很快就会死去，但如果继续治疗下去，那将是一个无底洞，而且毫无意义。看着襁褓里可怜的盖米，帕塔怎么都狠不下心来将他丢弃不管。经过几天的思想斗争，帕塔最终作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收养盖米。
　　然而当帕塔一次次向中介催要事先说好的代孕费用9500美元时，对方却表示由于帕塔没有按照客户的要求将有病的胎儿打掉，并且擅自更换了诊所，所以詹姆斯夫妇拒绝支付这笔费用。
　　眼见拖欠诊所的治疗费越来越多，帕塔感到了绝望。就在这时一名护士给她出主意说，可以向媒体求助，来呼吁社会上的爱心人士为盖米捐款。
　　尽管帕塔不愿意将此事弄得满城风雨，但目前除了这个办法似乎别无出路，她几经犹豫终于同意了。那名好心的护士随即帮帕塔联系了当地的一家报纸。两天后，帕塔与盖米的故事登上了该报的头条。让帕塔没有想到的是，一场惊天地震由此爆发了，她竟一夜之间成了全世界的名人。

跨国拉锯，黑幕曝光

　　先是泰国的多家媒体转发了帕塔的故事，并引起读者的强烈反响，接着澳大利亚的《悉尼先驱晨报》报道了此事，在澳大利亚引发了更为强烈的震动。人们在同情和钦佩帕塔的同时，也异口同声地指责不负责任的詹姆斯夫妇，泰国与澳大利亚的民众们纷纷解囊，短短11天便筹到了1.5万澳元。
　　与此同时，詹姆斯夫妇也被愤怒的网友人肉搜索了出来。在千夫所指之下，詹姆斯开始极力为自己的弃婴行为进行辩解。夫妇二人通过亲友在当地媒体《班伯里邮报》上发表了一份声明，声称他们对盖米患有唐氏综合征一事并不知情，但他们被告知盖米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詹姆斯的狡辩让帕塔无比愤慨。就在帕塔与詹姆斯夫妇打口水仗时，泰国媒体又披露出，一位日本富翁涉嫌通过代孕一口气在泰国生了13个孩子，这无疑为泰国的代孕争议火上浇油。更让人震惊的是，该富翁表示自己原本打算最多“收获”1000个孩子，动机是“造福世界”。泰国社会一片哗然，泰国的跨国代孕黑幕由此拉开。
　　泰国的代孕产业从上个世纪90年代就一直公开存在。统计显示，泰国现有45个公立和私立医院可以开展代孕手术，拥有代孕业务执照的医生共240人。和绝大多数国家法律严禁代孕不同的是，泰国的代孕产业缺少相应的法律予以规范，让一些不法分子趁机钻空子。与拐卖和走私儿童的犯罪不同，代孕中介们打着帮助别人圆梦的旗号，游走在法律和制度的灰色地域，通过合法地“出售孩子”来获得比毒品贸易更加巨额的利润。
　　泰国代孕黑市充满剥削。澳大利亚广播电台的记者调查后发现代孕妈妈最多能拿到1万多美元，而中介向外国客户的收费一般是在3万到5万美元。
　　为了招揽顾客，中介们纷纷打出“合法基因筛查、选择性别”的招牌，甚至直接把泰国吹捧成全球第二强的“试管王国”。代孕行业惊人的利润，也意味着邻国女性会有被贩卖至泰国做代孕母亲的危险。泰国时任卫生部长谴责称，这种行为不但违法，而且十分不人道，其中一些人甚至是被强奸的。如此发展，代孕不仅构成了对遗传工程和优生学的挑战，更是对现代医学以及代孕技术的滥用。
　　“子宫外包”引发的问题与纠纷也不少，有些甚至涉及国与国之间的问题。如英国政府规定，由印度代孕妈妈生下的小孩不能自动获得英国国籍。澳大利亚也开始规范代孕问题，很多州政府出台法律禁止代孕妈妈生下的孩子获得澳大利亚国籍。所以，就算詹姆斯夫妇愿意带亲生儿子盖米回国，他也很可能无法获得澳大利亚国籍。
　　盖米的遭遇经泰国和澳大利亚媒体报道后，引起了很大的反响。澳大利亚总理阿博特就事件发表声明称：“事件显示了代孕服务中所存在的一些风险和弊端。这是很让人难过的消息，我难以想象一个孩子会这样被遗弃。”
　　在盖米事件报道之后，很多亚洲夫妇被曝涌入曼谷诊所，利用试管婴儿来选择孩子性别。泰国当局已突查十多间诊所，并警告称，以婴儿性别选择为宣传噱头的诊所都将被起诉。
　　泰国当局这一严查行动导致身处曼谷的超过200对澳洲夫妇，早先预约的试管婴儿手术被搁置。盖米事件令泰国的代孕行业面临冲击，而当地医疗和法律部门上周也召开紧急会议，讨论修改代孕法案事宜。泰国政府正计划提高代孕门槛，仅适用于无生育能力的已婚夫妻，以及仅限于由具有血缘关系的亲属实施代孕。
　　帕塔没有想到，自己竟引发了如此大的震动。但她现在最关心的还是盖米的病情。收到爱心捐款后，盖米被转到了另一家医疗条件更好的医院接受治疗，目前病情稳定，如果不出意外，帕塔很快就可以带着他回家了。只是，这对“母子”未来的路还很长，也注定充满了艰辛和曲折。静下来的时候帕塔感到很迷茫，她不知道能否把三个孩子健康养大，如果当初自己没有选择代孕，或者代孕后选择减胎，那么盖米是不是就不会降生到这个世界面对人生的磨难和世态的炎凉了……
　　编辑/李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