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消除的隔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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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宁夏作家漠月的《父亲与驼》具有很强的艺术性,以独特的叙事策略,从其众多短篇小说中脱颖而出。本文试图以叙事学视角,从叙事时间、叙事视角、叙事结构三方面来分析这部小说,希望能够学习漠月的写作智慧,并能助读者更好地理解叙事艺术对于小说阅读和写作的重要意义。
  关键词:叙事时间 叙事视角 叙事结构 《父亲与驼》
  一、叙事时间——时序和时限的巧妙运用
  叙事作品是具有双重时间序列的转换系统,在叙事作品中时间呈现出两种序列:被叙述故事的时间与文本中的叙述时间。现代作家有意扩大故事时间与叙述时间的差异,尝试用各种方式处理时间,因此时序和时限是探讨叙述时间时值得关注的两个重要因素。时序涉及事件排列顺序和事件本身编年顺序间的关系,作家设计时序通常采用的方式是逆时序与非时序两种。非时序多用于缺乏时间线性发展的意识流作品中,而逆时序能够把错综复杂的时间顺序重建为一个完整的故事时间,其运动轨迹包括闪回、闪前和交错三种《父亲与驼》通过三个事件的展开进行文本建构,分别是父亲出走寻找老儿驼前、父亲出走寻找老儿驼和父亲未找到老儿驼而归。实际上,整篇文章是以人物“我”的主观意识来中断、转换、随意结合故事时间的,“我”作为第一人称讲述者,是父亲与老儿驼故事的知情人,从一开始就知道父亲寻驼失败的结局,但文章开篇仍旧以“我”的视角叙述父亲即将出走的情形,是从现在闪回到过去来进行的叙述。漠月并没有像马尔克斯的代表作《百年孤独》的开头语:“许多年后”般或运用类似“许多年前”“许多年后”一类的时间标志词对读者进行刻意提示,所以在阅读中制造出一种交错的叙述现象,使得过去、现在、未来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读者在尚未进一步阅读的情况下,看见家人劝阻父亲在炎热的夏季出走寻找已经丧失劳动力(无用)的骆驼时反被发脾气的情节,所以会因期待视野被破坏而对父亲产生不好的情感投射。但进一步阅读至第二三部分后,知晓父亲发脾气的深层原因,读者的期待和接受视野跟着隐含作者这只“看不见的手”,从不理解走向理解。原本小说时间上给人造成的混乱顺序,通过老儿驼对父亲脾气的影响这一联结点而整理顺畅。“局部闪回”结合这道叙事联结策略的语式,确立了叙事时间与故事时间之间的循环往复的圆周轨迹,叙事时间从久远的过去跨进现在,又从现在回到过去。
  時限研究叙述作品中故事时间与叙述长度的关系,也就是叙述节奏的问题,可分为等述、概述、扩述、省略、静述五种类型。在文本建构的三个事件中,漠月把父亲即将出走作为扩述书写。扩述指叙述的时间长于故事时间,对人物意识活动的描述最为常见,在情节布置和主题表达方面也有重要作用。对父亲出走的前因后果,作者运用了整篇小说约三分之二的篇幅来叙述,使读者能够自然地理解父亲发脾气的前因后果,能更加深刻地了解小说的内涵。对于出走原因的叙述顺畅地引出小说叙述的主要案件:父亲与老儿驼的故事。老儿驼年老丧失劳动力,不得不与新挑选的后来居上的小儿驼进行“领袖之战”,“在出人意料地展示了最后一次雄风,留下了失败的辉煌”后,老儿驼变得孤独而颓废,“像个身披黑衣的独行侠客”。在这一部分的扩述叙述中,作者还加入不少静述书写,通过描写老儿驼喝水的情形,极巧妙地将老儿驼与父亲的隐喻关系展现给读者,“父亲就在井口等着,满满一槽水静得像一面镜子,映着天,也映着父亲的一张脸。过上一阵子,水里又映着另一张脸,那便是老儿驼的了。这个时候,就像是天掉到了水槽里,或者是父亲和老儿驼的两张脸贴在了天上。当老儿驼将它那细长的脖子艰难地弯下去,硕大的头颅抵进槽里,天没了,两张脸也没了。槽里的水乱了,整个世界都乱了,父亲也乱了”。老儿驼战败后受伤,父亲不忍骟它,最后在企图帮助其结束苟延残喘的生命时,手抖掉了杀驼刀。故事发展到这里,似乎并没有高潮,因为“那天之后,老儿驼从草滩上消失了”,老儿驼的故事就此结束。老儿驼与父亲的故事结束后,父亲出走寻驼过程的省略和父亲归来的场景部分,都是概述书写。小说只叙述父亲离开家寻找老儿驼而未果归来,但并没有叙述父亲离开后的几个月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作者运用了省略和概述的手法对此只字未提,对于期间父亲的心情也只能由读者来猜测。这正是漠月有意给读者留下的想象空间,使读者能积极参与到作品中,创造性地去挖掘小说潜在的艺术价值。
  二、叙事结构——从不平衡到平衡的情节安排
  经典叙事学的产生无法脱离法国结构主义思潮,实际上是法国结构主义的一个重要成果,“结构主义理论家茨维坦·托多洛夫和罗兰·巴特认为,叙述性文学作品的基本结构与陈述句的语法大致相似,可以看作是一个陈述句的展开,即是一个标准语句:主语 谓语 宾语的格式。陈述句展开也可理解为一个主题从平衡开始,突然出现了不平衡,经过努力或者诸多周折,再到平衡;在全部过程中不断转折转化,情节连着情节,趣味寓于其中。”《父亲与驼》通过“我”的叙述描述了父亲在过去几十年间“人高马大”“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威风凛凛”的形象,他一心一意放牧驼群,不为别的事情所动。此时叙事是舒缓且和睦的,在老儿驼率领下的骆驼群给一家人维持生存的希望。甚至因为老儿驼育有二十峰军驼而被周围牧人们津津乐道,给儿女脸上带来光彩。但是这种平衡、圆满、让人满意的状态和家庭关系随着老儿驼的衰老被打破,至高无上统治驼群二十年的老儿驼最终变得苟延残喘。老儿驼劳动力的丧失造成父亲的脾气变化,父亲的脾气引发家庭关系的疏离,叙事的进程于是从随之而来的不平衡开始铺陈。
  在不平衡产生后,父亲不断尝试寻找新的平衡点。无论是通过挑选新儿驼——隐含“移情”的企图,还是心里暗自希望老儿驼在战斗中取得胜利——渴望维持原状的愿望。从表面上看,父亲的这些行为是出于对陪伴几十年谋生老伙计的爱,但撇开现象可以挖掘出其行为更深层次的起因——身份隐喻。因为父亲的种种行为,无一不是为建构以往的身份,目的是老儿驼,更是为自己去寻找丢失的他人对自己过去几十年的身份认同而对现实做出的反应。年轻时候的老儿驼至高无上地统治驼群二十多年,正好比人高马大养活一家人的父亲。衰老的自然规律是不可抗拒的,老儿驼劳动力丧失导致自己在驼群中地位的丧失,同时隐喻着父亲衰老的不可抗拒。所以对在此基础上的逝去身份认同的重建,无疑是无效的。在此之后,父亲表面上稍稍平静地生活几天后,不平衡状态终于再次受到挑战——父亲出走,试图找回老儿驼来恢复平衡。托多洛夫认为,任何完整的叙事结构都是由平衡走向非平衡而最终又回归平衡构成的,而导致叙事从非平衡回归平衡的外力因素,他称之为:外力二。外力二,既不是父亲顺利找到老儿驼,也不是将对老儿驼的感情移至新儿驼,小说中刺激叙事进一步发展的外力二是小说的结尾,这样的设置无疑是与小说的隐喻主题构成联系。结局中归家的父亲睡醒后发现被妻子和儿女们刮了胡子、剃了头。新的面貌,颇有几分重新来过的意味。小说中的父亲与老儿驼的故事,以老儿驼离开、父亲未找到老儿驼,最后像黑纸片般飘进家而结束。老儿驼的故事结束,老儿驼与父亲的关系结束,但老儿驼与父亲的隐喻意义是否结束?父亲与驼的故事是否结束?父亲能否实现对自我重新审视以及对自我身份的重新建构?漠月将这些疑问留给读者的同时,似乎已经把答案写在文本和题目中。至此,故事终于完成了从非平衡回归到平衡的过程,小说叙事结构也完整地完成。   三、叙事视角——新型的“看”与“被看”
  视角指叙述者或人物与叙事文中的事件相对应的位置和状态,通俗地说,就是叙述者或人物从什么角度观察故事。视角在经典叙述学中意义非同小可,甚至可以决定作品的结构和意义。讲述者的立场不同,同一事件将会大异其趣。后经典叙述学家赫尔曼将不可靠的叙述者定义拓宽后,将不可靠叙述分为三种类型:发生在事实/事件轴上的不可靠报道;发生在伦理/评价轴上的不可靠评价;发生在知识/感知轴上的不可靠解读。《父亲与驼》中叙述者采用了第一人称限知视角,也就是说,叙述者是一个被作者有意控制的判断/认知方面的不可靠叙述者。同故事叙述者“我”是一个家庭成员,读者在“我”的眼光指引下,沿着叙述顺序,跟着我“回忆”父亲与驼的故事,知晓父亲在“我”心中的形象。但是“我”没有看见的事情,没有听见的话语,没有体会到的心情,没有搞明白的事情,读者也不容易看见、听见、体会和搞明白,在阅读感觉中造成一些朦胧和困惑的存在。“我”不明白父亲出走的原因,不理解父亲发脾气的理由,埋怨父亲从不满足自己和母亲的期待,“后来,我們儿女都不大愿意和父亲说话了”。由于“我”的年龄,第一人称限知视角下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隔阂,对骆驼为家人带来生计作用的理解不够透彻,对父亲对老伙计特殊的感情不够明白,仅仅是期待胡麻油和水果糖。当读者意识到“我”与父亲的距离时,这些不明朗的地方和距离,正构成文本主题思考的空间。它们既是小说文本留给“我”的一个“空白点”,更是留给读者的一个空白点,让读者去揣摩和填补。
  鲁迅先生在《娜拉出走后怎样》中说过,中国的群众永远是“戏剧的看客”。“看与被看”是鲁迅作品中反复出现的情节和结构模式。文学是提炼的生活,它凝练地展现生活,一定程度上也预言着后来者的境遇。在《父亲与驼》中,再次出现了这种“看”与“被看”的模式,却又是不同以往的新型模式。同故事的叙述者在担当叙述的同时,也是故事中的一个人物,“我”对于读者来说,本身就是一个看点。父亲在此时此刻的“我”眼中,也是一个无法理解的怪人。老儿驼在父亲的眼中,既是几十年的伙伴,更是几十年来的自己。读者看“我”,“我”看父亲,父亲看老儿驼,正构成一种第一人称限知视角和不可靠叙述者叙述的新型“看”与“被看”的关系。看者是对被看者的不理解与不认同,被看者是看者观看的不自知。不同于鲁迅小说中愚昧麻木的看客,小说中的看客建立在一种无法消除的隔膜之上。毕竟世俗人的共情与他人的误解并生,就像湖面上照镜子,始终都是歪曲的,没有感同身受之说,即无法消除隔膜。在“看”与“被看”之间可以选择像“我”一样无知地误解父亲,忘记老儿驼而追求胡麻油,这是一种凡人的欲望与妥协,可能也许是种必然;也可以似父亲般努力,这是一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自尊,即使也许是种枉然。小说结局中,漠月试图在结尾这个形而上意义矛盾激化的最高点突然抽离,让人物个体去消化属于自己的情绪,读者去思考: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人又能够忍受到何种程度,以什么样的方式来进行反抗等一系列问题。也许,漠月自己也回答不了自己抛出的这个问题。
  漠月在《父亲与驼》中巧妙地编排了叙事时间和叙事视角,打乱了读者的期待模式,同时建立起一种新型结构模式,并通过隐喻的运用深化主题。父亲被迫选择的这条“悲悯”之路以及在途中负上的“心结”,昭示着在凡俗小人物寻求身份认同的现实中,身份与主体的双重影响中隐匿着令人震撼的无力感,为重构新身份,甚至“知不可为而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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