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吾好宝宝，买个鱼来烧，头不熟，尾巴焦，盛入碗里咇啪咇啪跳……”
　　高高的芦苇在柔和的晚风中摆动着那纤长的腰杆，一条两米宽的石子路杂草丛生地伏在宽阔的菜地水田之间。上下浮动的芦苇穗子露出一座孤零零的独木桥，隐隐约约地横跨在潺潺作响的小溪上。
　　“吃饭唉，快点回来吃饭啊……”一阵呼唤惊醒沉睡的梦，我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哦，那是外婆的声音，熟悉而遥远。
　　外婆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有着厚厚的耳垂，粗粗的手掌。记忆中的画面，外婆的样子似乎从来没有变化，除了那日渐耸起的驼背和松弛的脸。时间就这样蒙上了人的双眼，悄无声息地带走属于她的光阴。
　　在我读小学的时候，外婆和外公在住的地方搭了一间豆腐厂。外公每天在厂棚里烧柴做豆腐，外婆就在城里卖豆腐，小小的县城里就数外婆的豆腐生意最好，因为她嘴巴勤快，豆腐也嫩滑耐煮。每逢周末去外婆家，我喜欢在那个黑黑的厂棚里头捣鼓灶火，一弄得脏兮兮的，就被外婆揪到河边，用她那双满是豆腐味的老手用力地搓洗。豆腐厂里还有一只结满油垢的灯泡，吊在矮矮的木梁上，大人们走过不小心碰到了头，暗黄的灯光就摇摇晃晃地在屋子里摆动，照得外婆做豆腐的背影忽长忽短。妈妈说，那间豆腐厂印着外婆大半辈子的痕迹。
　　妈妈小的时候，每天放学回家都要走过豆腐厂前的那座独木桥，去砍柴割兔草。黄昏太阳沉下去的时候，外婆就会在桥那头吆喝她们回家吃饭。后来妈妈在城里工作了，爸爸就骑着自行车来到豆腐厂里，把豆腐一担一担地从独木桥上运过去。一次不小心连人带车栽倒在小河里，外婆站在桥头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愣，爸爸湿漉漉地从河里爬起来，并无大碍，外婆没有丝毫责备反而哈哈大笑，全然不顾被水冲得稀烂的豆腐。我俯在妈妈膝前听得出神，只觉得这段故事很精彩，如今才发现，外婆没有受过教育，却是个善良乐观的人。
　　农村的日子是流淌在炊烟里的饭香，永远朴实、平静、安稳。那条被芦苇丛托起如绸带般的小河默默孕育了这个淳朴的小村子，滋养着村里的人。人们习惯到河边挑水淋菜，清洗农具。孩子们也经常在河里田间捉鱼挖泥鳅。外婆在独木桥边打水经常会遇到小青蛇，但她都很镇定地让蛇先爬过木桥，或者用石子把蛇砸跑。它一转身就溜进了草丛，也不轻易伤人。这种听起来就让人打寒战的冰冷动物，因为人的善良而变得温情，它属于自然，居留在这里，不应该被谁主宰它的命运。
　　在我长大后，外婆常到我家里坐，和我们扯家常。一次她从布袋里掏出了一罐花生糖和“麻通”，她说她吃不了多少就给我们带来了。我啃着巧克力和夹层饼干看电视，并没有在意。晚饭后，妈妈从那个罐子里取出一块硬邦邦的花生糖说：“这些零食是我们小时候的奢侈品，那时候家里穷，用河边捉来的鱼换得的钱买几颗糖果，久久不舍得吃，花生糖是过年才会有一些。你外婆嘴馋，以前是最渴望却又买不起的零食，现在看到了就都买下来带给你，可是现在你们都不会再吃这种廉价的食品了。”
　　时间轰轰烈烈地表演着变幻的魔术。后来因为城镇建设的需要，高楼和水泥取代伴随了外婆大半辈子的农田、菜地。宽阔的道路，便利的交通，可是我却看不到外婆内心的喜悦。如今外婆依旧住在那个地方，因为只有依山而居，有泥土有绿色才是农村独有的踏实，才让她感觉是在过日子。
　　廉价的花生糖和“麻通”已经淡出了我的生活，而这些东西却永远走不出外婆和妈妈的记忆。那种甜是穷人家里最渴望又最简单的幸福，那座瘦瘦的孤独的独木桥也一样，春阳夏雨、秋风冬雪在它身上刻上了斑驳的裂缝，人们的脚印把它的表层磨得平滑。然而它曾经就在那里，记录了外婆的一作一息，见证了外婆每一个挑水转身的背影，收藏了妈妈最朴质最欢快的童年，也许只有外婆和妈妈最能读懂它的味道。
　　如今，我们走过千千万万条路，跨过无数座桥，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但总有一种悠久而深邃的心声萦绕着。
　　独木桥孤零零地静默着，令曾经每天走过它的人心生惦念。
　　（作者单位：广西柳州市第四十六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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