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间(组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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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吟的风吹过石墙
  这条羊肠山路,村人下山到县城赶集或是从县城返回山里,都要经过这里。当然,这不是唯一的路,也可以从这条路两侧的两个村子经过,不过那不是近路。
  现在这条路已经遗弃,它变得让我陌生。路的两边依然是两条清澈见底的潺潺溪流。我左手方的这条溪水,它的源头在我故乡,我右手方的另外一条溪水的源头之一也在我故乡。所以两条溪水使我感到很熟悉又亲切,只不过,昔日的溪水不知流向了何方,使人产生逝者如斯的感慨。溪水两岸分布了一些土地,种植了苦荞、洋芋和燕麦。远远望去,苦荞茎叶已经泛黄,荞籽正在灌浆,燕麦青绿,像羞涩而亭亭玉立的少女,洋芋茎叶已经或即将枯萎,等到人们收获。除了这些庄稼外,就是郁郁葱葱的草木,令我目不暇接。我大概走了一百多米后,前面的路已经隐没在丰茂的草丛里。我担心蛇潜伏路边的草丛里,于是,另找出路。同时,想到了这条路若干年后便会消失,从而淡出人们的视线。我穿过苦荞地,苦荞已没过我的膝,有的地方甚至没过我的腰。我对蛇的恐惧担心并不减少。我用伞击打草丛,同时细心看周围的风吹草动,也暗暗对自己说,千万不要遇到蛇。又穿过了另一块苦荞地,我安全地站在一块草地上,左顾右盼,终于在我下侧方看到一条小路。我往那里走去,经过了几块洋芋地,发现了前面有一条小路,我不再用伞拍击两边的草木,而是迅速奔跑过去,趟过那条溪水,终于到达前面宽广的岩石上。从穿过那片苦荞地到岩石上不过八九十米远,却让我心生险象环生的感觉。
  溪水一岸,彝名叫“阿溜斯突”(榛子)的树已经结了果。我上前采了一些,想带回去给孩子品尝,但是果子还不成熟。一条潺潺溪水流过,两岸的深谷像斧劈过,深谷里的崖石不时出现一些小洞。我上次到这里时,有一对黑色小鸟在上空盘旋。也许,它们已经带着雏鸟飞离了。索玛花(杜鹃花)已经凋谢,使我些许怅然。四月底,这里的小索玛花灿烂艳丽,使人心清神静。附近,各种鸟语传来,使山野更显寂静。山下云雾弥漫,隐去了县城。太阳时而露出脸,时而藏在云后,但能分明感觉到它的温暖。微风凉爽,拂过脸庞使人感到很惬意。沿着小路而上,迎来一片片退耕后种植的松林,间杂几块燕麦和苦荞地。在一块草地上,黄花灿烂。蝴蝶在草丛上飞舞,蜜蜂在花丛里吸吮花蜜,花草的清香扑鼻而来,附近灌丛里鸟语此起彼伏。我席地而坐,蝴蝶不时停歇在我的手臂上,蜜蜂嗡嗡响在我的周围,有种细小的蜜蜂不时落在我的手上,草香馥郁,我和自然和谐相处,相安无事,犹如童话。
  莫获山山脊漂浮一两朵悠悠的白云。牧人的吆喝声隐隐约约飘来。这里不是仙境,却犹如让我走进了仙境,尤其是花草的清香使人陶醉欲仙。我继续往上走去,我的右手方又出现一块草坡,开满了金色的花。我赤脚徜徉着,草轻轻地抚摸,令我感到微妙的舒畅。很久没有这样接地气了,不怕别人笑话,我真想吻那些青草,或者跟它们说说话。我打开随身携带的那瓶矿泉水畅饮几口,又吃了一个馒头,但因为还没有饥饿,我并没有感到饥饿时吃饭的那种快意。四月末,杜鹃林里不时有“嘎点”鸟在不停地鸣叫,其他鸟儿的叫声也此起彼伏。我在这里领略了山地自然风光,像是重获新生,那是何等快乐的事情。
  这是个荒村,附近的土地早已荒芜,生长了矮矮的、稀疏或茂密的松树。这些松树和天然的灌丛林,护着荒村,寂静聆听从荒村上掠过的风。废弃的土路,如破了的蛛网,依稀可见。废墟石墙,守着如风的往事。荒村北靠的莫获山,云雾缥缈,寂寞地诉说着远古的苍凉。此刻,牧人放牧的吆喝声从北边隐隐约约传来,可以想象邻近那个村子的牧人正赶着羊群往莫获山方向走去。
  从薄雾里穿透来的阳光暖暖的,天气不冷也不热。我走上眼前的那片土地,发现了雪白或鲜红的野草莓。草莓给了我童年的野趣和快乐,我像个小孩一样弯腰寻找和采摘草莓。我像捡拾珍珠一样采草莓,放进了备好的塑料袋里。草莓大都生长在地埂上,地块中间也有零星的。有的草莓上面爬着蚂蚁,或是其他飞虫,或留有被飞虫和蚂蚁吸吮过的痕迹,我便不去采它,担心不卫生。我采草莓是为了让儿子品尝,可是没想到,我把草莓带回县城的时候,儿子对此没有兴趣,使我扫兴。这里的野草莓,不仅是赐予人的,也是赐予其他生灵的。母亲说,自从山村移民,土地退耕还林后,她们每年都来补种树苗,可是那些松树总是很难生长,也许是松树不太适合这里的环境吧。我从母亲说话的表情里看出,一个农民对土地有着浓重的情感,毕竟土地上留下了他们太多的汗水和足迹,毕竟他们是靠土地生存。土地上生长了他们的希望和理想,也生长了他们的痛苦和忧愁。
  草丛里,黄花灿灿,令人目不暇接。
  薄雾已经散尽,露出广阔的天空。远处的荒村,令我感到欣喜,也令我感到伤感。我以为我不再伤感,可是并非如此,当我面对袒露在眼前的荒村时,又一次眼眶湿润了。我曾经写过如下的诗句:“荒村。空宅。残垣。杂草艾蒿疯长。村人移民了。牛羊鸡狗全不见了踪影。天空寂寥。”(《故乡》)
  突然,一个人吆喝着一群羊往西山赶去。羊群走近灌木林,其中的几只向一块燕麦地奔去,后面的羊迅速跟上了。那位牧人吆喝着羊,可是羊因为燕麦的诱惑而不听使唤。有三个人在一个垭口说着什么。我想他们是山外的山民。可是,我的判断错了。其中一人转身往后走去,消失在山坡后,另外俩人沿着山路朝我这边走来,不时好奇地远望着我,走到羊群下方,突然停住脚步,一会儿转身往上方走去了。同时,我听见他们说,“羊往燕麦地偷食”,便上去赶。原来,他们是一家人。我坐在一块小石板上,寂静地望着眼前我的那个荒村,我的那个故居。望着想着,我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的时空,又看到了那个时候我年轻力壮而在外乡当教师的父亲。那时村子里有一人当上国家干部,吃上皇粮,是令村人无比羡慕的事情。父亲在假期回到村里的时候,从西山砍来青冈树,背到院里。他挥汗如雨,尽力为他那位农村的妻子减轻农活的重负。我家院子里,有父亲温和的笑语,有母亲忙碌的身影,有我一家人清贫却和睦幸福的日子。母亲把汗水洒在土地上,用辛勤的双手养育她的子女……如今,父亲故世,母亲已年迈苍老。我的那些其他的亲人呢?他们有的故去,有的还健在。我的那个大伯父的大儿子,一个俭朴得不能再俭朴的男人,客死在遥远的他乡。可是,仿佛他还永远活在这里……   荒村西边,一匹白马在觅食,尔后又出现两匹黑马。马匹的出现,使村子有了一丝人间气味。我沿着当年的小路往村子方向走去,渐渐走近一条溪水,就是上文里提到的两条溪水之一。我趟过小溪,沿着小路而行,路边的土地杂草丰茂。我走近那三匹马时,白马依然只顾啃草,然而,两匹黑马被我的突然出现惊动了,往上方飞奔而去,不时回头惊奇地打量我。我又走过一条沟,来到了一座废墟下。路边,几棵“朔朔”树(树莓)结了红红的果子,我采摘了几颗品尝,又采摘一些放进刚才装草莓的那个小塑料袋里。沿着依稀可见的路走去,我爬上石墙,走近了我家的自留地。石墙依然如故,然而周遭的路几乎被杂草覆盖了。自留地后面,那个坝子已然荒草凄凄,废弃的教室早已看不出曾经是一间屋子的景象。自留地的北侧还生长着那棵花椒树,岁月让它显得更加年老沧桑。它还记得我吗?从我记事起,它就长在了那里。它依然茂密,使我感到意外的惊喜。我绕着石墙往东而下,走到我家宅基地的西侧,有一丛树依然像当年那么年轻茂盛。这棵灌木树在夏天结有如米粒小的红红的果子,品尝起来甜甜的,余香缭绕。父亲种的那些柳树,还有隔壁堂兄家的住屋早已荡然无存。这里长眠着祖父,一位离世了二十多年,却不时被我们记起的老人。
  我默然站在这里,往东望去,昭觉县城漂亮精致的轮廓出现在那里。县城东边的昭觉河和轿顶山(彝名叫赫泽博)等依稀可见。我的童年无数次站在这里,俯视山下,盼望着父亲的回来,等待着他带来的糖果,等待着一家人团圆时的其乐融融。那时,我羡慕那个漂亮干净的城市以及生活在里面有优越感的人们。可是,当我住进城市的时候,我又心生逃离之情。
  与故居隔路相望的那片茂密高大的青冈树已全然消失了。五六月,“叫噘叶几”(朱雀)鸟飞来栖息树上,随风摇曳,宛如荡秋千,叫声优雅婉转。不久,有的飞落在土墙根啄土,有的飞向了远方,我们就铺上鸟网,等候着鸟儿落网……如今,我有了保护鸟儿的意识,鸟儿却远去了。
  一个人在荒野废墟里待久了,便令人产生些许的恐惧感,我不敢长久地停留。我想,人们都是村子里匆匆的过客,不老的是那蔚蓝的天空和苍茫大地。
  一阵阵低吟的风吹过石墙。
  荒野杜鹃
  现在是四月二十六日,那一片树林里的杜鹃花盛开了,粉红、雪白的花朵点缀着树林,令人赏心悦目。
  两个星期以前,杜鹃花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繁花似锦,公路上方的杜鹃树木还未绽开花朵。原来,最容易被人忽略的树木在花开时节是令人感到那么温暖。公路两边的杜鹃,是同一树种,可是开出的花色是粉红或雪白的,呈现了不一样的景致。
  红桦木已经抽出细小的淡绿的叶子,绽放了纤细的白花,在日光下宛如星星点点闪耀着,散发淡淡的清香味。这令我感到很是惊喜,因为在我的记忆里,红桦木是不开花的。
  大自然有很多秘密是在我们不经意间发生的,是最容易被人忽略了。公路下方的山梁山坡,生长了几种杜鹃树。不同种类的杜鹃树花开的时节是不一样的,即使同一种杜鹃树,在一座山岭里开出的时间也是不同的。
  几种杜鹃树里,现在成片绽放的杜鹃是乔木杜鹃里的一种,其花朵可以生吃,我摘下一枚,放在嘴里咀嚼,有一丝淡淡的甜香味。另外一种细小的灌木杜鹃,纤细的叶子淡绿泛白,早在十几天前,有的绽放了紫蓝色的花朵。可是,我后来走过一片灌木杜鹃丛林时,还未发现灌木杜鹃连片开放的灿烂景象。
  然而,在另外一些山峦山岭,小叶灌木杜鹃,这里的诺苏人称其为“索玛格紫”已经绽放,淡蓝色洇染了一大片灌木林。不过,如果你走进丛林端详,它们呈现了粉红、雪白、淡蓝不一样的色彩,和远处观望时的景致是不一样的。
  在一丛小叶灌木杜鹃里,绽放的花朵有粉红、浅蓝、雪白。这种小叶杜鹃,从四月初陆续开到六月初,一棵树上的花朵凋谢后,另外一棵又开放了。这一带山岭山冈,一山的杜鹃花开败,另外一山的杜鹃花又将绽放,如果不同种类的花朵竞相绽放,一座座山呈现出粉红、雪白、紫兰的花海,是目睹它们的人的至高荣幸。
  前几年的某一天,我乘着中巴路过附近的一座山,车窗外是杜鹃花的世界,人人为之惊喜不已。可是,在那个雨雾天气,我没有下车来,令我感到非常遗憾。我渴望在一个天气清朗的日子,能够遇上这样的壮丽景象。
  我沿着公路走去,风呼呼吹着,偶尔传来鸟啼声声。来这里之前,我打算要去看前方另外一座山里的湖泊。那里,距离此地还有近两个小时步行的路程。我想象着,湖泊周围长满青草,杜鹃花开的景象是十分迷人的。
  当我望着山岭山冈裸露出的草地,一片枯黄中泛出点点绿意的景象时,我犹豫着该不该前往那里。此时,一辆面包车,从我身后的公路驶来。我打了招呼,面包车停下,我就上了车。通过车窗玻璃望去,在某一段公路的两边不时闪现出杜鹃花开的景象,虽然并不让我心动,却让我想停下来前往造访了。
  车在一个偏远的乡政府附近停下。开车的司机对我说,前方的山巅,那里有几块黑色的巨石,湖泊就在巨石下侧。我走过村子,朝着山冈登去。半个小时后,达到了山巅。
  那里,一些白羊在觅食,有几只羊趴在那里晒着太阳,惊奇地望着我。荒野一片寂静,除了呼呼的风声和鸟儿的啼叫。那几块黑色的巨石,其中有一块形如蘑菇,有一块突兀而起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人在下面停歇会感到一阵凉爽的气息袭来。
  那个湖泊,就在距离石头百米处的下侧一片洼地里,现在湖水枯瘦了,大概只有雨水季节整个湖泊面积的五分之一。从另外一处望去,湖泊像是一只眼睛,里面现出朦胧的山的倒影。如果不再下雨,湖泊有可能消失殆尽,只留下一片灰突突的沙子,毫无生气。不过,可以想象雨季时候雨水填满了整个湖泊,沿岸青草馥郁,四山的丛林里杜鹃花盛开,湖里倒映着天光云影,湖泊又会呈现别样的美丽景象。
  现在,湖泊西岸的小叶杜鹃花开,淡蓝的色彩洇染了那一隅。湖泊被四山围着,密匝匝的树林里有几种杜鹃,其中小叶灌木杜鹃有两种:一种叶子青绿花朵粉红,一种叶子淡绿泛白花朵淡蓝。树林里,不时传来山鹪莺、伯劳、三道眉草鹀的啼叫声,让人想起了杜鹃的啼叫。   杜鹃在四月初啼鸣。它们把蛋产在山鹪莺等巢穴里,让它们孵化育雏,同时把它们的幼雏啄出巢,可是山鹪莺等浑然不觉而养育着杜鹃幼雏。大自然有太多人类无法知晓的奥秘。
  那些山顶上缄默的巨石呆在这里多少年了呢?没有人能够说清楚它们漫长的历史。而历史上目睹了这些石头的人们呢?他们的身影如风一样飘逝了,唯有石头依然像当初一样静默孤独地守着大山里的风景。
  我沿着山脊走去。在山顶的另外一处下侧,有一个小湖泊,已经枯干了,残留着灰突突的沙土。来这里之前,牧人说这里有两个湖泊,一个是母湖,一个是子湖,现在这个枯干消失的湖泊应该是子湖。它处于一个斜坡地,面积大概是母湖的三分之一。
  从山顶极目远眺,远山晴岚笼罩,显得朦胧又神秘。
  返回途中,我沿路观赏了山山岭岭的杜鹃花。有的山梁被灌木杜鹃蓝色的花朵点染着,有的山梁被粉红或雪白的色彩装扮着。
  我在近处的杜鹃树前端详着,那一棵棵乔木杜鹃花朵犹如火焰,使我心动。一条溪流淙淙流淌,溪流两岸两种乔木杜鹃同时绽开,花团锦簇,暗香隐约飘来。几棵高大的杜鹃树上挂着绿色的松萝,在微风里像是飘动着长长的胡须。红桦木开放了纤细的白花,犹如星星一样灿烂,树上同样悬挂着绿色的松萝。
  在并不很深的谷底一旁,一棵高大的乔木杜鹃树,盛开了千百朵雪白或粉红的花儿。这样繁花怒放的景象,我真想用一部相机把它拍照下来,可是手里没有照相机,使我颇为遗憾,错过这棵树是多么遗憾的事情!
  荒野有其不为人知的大美。杜鹃,大美不言!
  最后的山
  这里分布了四种杜鹃树,有一种乔木杜鹃已经开花,在山梁山坡里点缀着丛林。它们的花朵,有的粉红,有的雪白,有的紫红。同样的杜鹃树,开出的花色不一,这让我感到不可思议。
  伯劳、林莺、云雀、黄喉鹀、山雀和其他鸟儿的啼叫此起彼伏,共同演奏了森林里美妙的乐曲。我观赏着花朵簇拥的杜鹃树,不时聆听鸟儿啼啭。
  一只灰色小鸟栖息一棵电线上啁啾啼叫,背对着我,伸长脖子,张开嘴巴啼叫。我走近,在电线下方几米远的地方停下。它回过神来,看见了我,但依然若无其事啼叫。它一张嘴,犹如清泉般流淌的声音响来,最有意思的是它每一次啼叫,都要伸着脖颈东张西望,仿佛是向天空喷洒雨水。它起飞,在空中低低地扑棱着翅膀,像是展示美妙的舞姿,又顷刻落在了电线上。我又朝前走了几步,过了一会儿,它飞离了,刹那间又落在了那根电线上,依然背对着我,朝着前方啼叫。它是在呼唤伴侣,用它美妙的歌声和舞姿吸引它心仪的异性吗?
  在公路下方的这片丛林里,乔木杜鹃开得灿烂夺目,里面传来几种鸟儿的啼叫。穿过树林,我来到草坡,往我的下方望去,森林里引人注目的是乔木杜鹃树和红桦木。
  远远望去,红桦木光秃秃的还没有长出叶子,不过,我附近的一棵已经抽出了尖细的叶芽。所以,可以想象过些日子,树林里的红桦木也将是绿意葱茏。
  一脉枯瘦的溪水叮咚流淌,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我往后退几步,溪水流淌的声音便消失了。草坡,枯草下面泛出了一点点绿意,上空不时传来云雀的啼啭。
  突然,伯劳拼命啼叫。我循声望去,一只灰色伯劳栖息一根电线上,背对着我,朝着前方上空啼叫。伯劳鸟,诺苏人叫“咋拉”,牧人说它除了会叫自己的声音外,还能模仿很多鸟儿的声音,比如云雀、野鸡、林莺、杜鹃等,甚至它还能模仿牧人放牧的声音。所以,牧人说它是山里最聪明的鸟儿。
  当我走上公路时,听见一只鸟在不住地啼叫。不一会儿,公路上方的树上栖息了一只灰色小鸟,它除了叫出自己的声音外,还有点像云雀在啼叫,果不其然它起飞了,一边鸣叫,一边往上飞升。突然,俯冲而下,落入灌木丛里。我真不知它是云雀,亦或是其他的鸟儿?
  天空湛蓝蓝,没有一丝云彩。一群群白羊,在灌木林里漫游。偶尔,传来牧人吆喝羊群的声音。我打着的太阳伞,不时被呼呼的风吹着。这里,太阳紫外线强烈,当地牧人的脸上被晒成黑黑的。
  在一片密匝匝的灌木杜鹃林里,一个牧人赶着羊群往那边走去。
  云雀、柳莺、山鹪莺、黄喉鹀等鸟儿的鸣叫此起彼伏,你若不是发现了那只正在鸣叫的鸟儿,真不知道哪种声音是哪种鸟儿发出的,因为你认识的鸟儿仅仅是几种而已,况且有些鸟儿还能模仿其他鸟儿的声音,像伯劳模仿云雀的声音,有时逼真得会以假乱真。
  一片沼泽地的四周,生长着灌木杜鹃林。现在是旱季,走在沼泽地上面,犹如走在松软的草地一样。一条小溪蜿蜒流淌其间,不知道它的源头在哪里?灌木杜鹃林,绵延到四周的山林,可想而知,灌木杜鹃齐整整绽放时,无数紫色、白色、粉色的花朵,把山冈点缀成了花海。这是多么奇异又浪漫的世界。
  四山的树林里,有青冈、松树、乔木杜鹃和矮小的竹子等。五六月份,乔木杜鹃花儿绽放雪白、粉红的花朵,呈现不一样的景象,又是另外一个崭新的世界。草木馥郁的清香,会洗涤净化人心。若是晴天,碧空如洗,行走在丛林里,沐浴花香,聆听鸟语,是令人惬意的事情。
  “古克德”,诺苏人指的是大雁筑巢栖息的地方。那位四十岁左右的牧人,指着前方对我说,他的家就在“古克德”附近,距离这里大概有几公里,翻过前面的山岭过去就是。他听他的父亲讲,很久以前,大雁年年在他们居住的那片土地附近的沼泽地来栖息。大雁把巢筑在沼泽里水深处,为的是避免老鼠或是其他动物去咬幼雁。据说,如果幼雁被鼠咬了,大雁父母便抛弃它。秋天,雁父母把新生的幼雁赶往雁阵,一起南飞。如果,天空久旱未雨,大雁就在深水里吸吮水,然后往天空里喷洒,不久就会落下雨水。
  在诺苏人的眼里,大雁是非常有灵性和高贵的神鸟。诺苏人谚语说,“打雁怒苍天”——如果一个人破坏了雁的栖息地,亦或是去打大雁,天空就会降下冰雹或暴雨,以惩戒人们。
  这一带山里,大雁筑巢的地方,还不止一处呢!与这片山岭不远处,有一处沼泽地,也是大雁落脚的地方。当然,随着人们不断的脚步声,大雁早已不来此地了。不过,人们相信有一天只要这片山里的沼泽没有被破坏,和没有人来此活动,就会有大雁来栖息。   我跟随一位老人,到达了对面山冈。在那里放牧的一位牧人说,我们坐着的下方,有一片湿地,现在外地的老板开工时,天空生气,天气就会起雾或是下雨。所以,他对这里的开放并非乐观。若干年后,这里正在施工的建筑落成后将开业成为旅游景点,生态是遭到破坏还是会受到更好的保护呢?我不得而知。但是,不容置疑的是人们的生态环保意识会不断增强,不过,随着外来人流蜂拥而入,这里少了荒野宁静的气息。
  突然,一只灰黑色鹞鹰,在我前方的上空飞升盘旋。它不同于我在县城附近看到的个头小的鹞鹰在低空飞翔,而是高空盘旋,宛如一只鹰一样傲视大地,甚至让人疑心它就是一只鹰。可是,我身边的牧人说,鹰的个头比它很大,它不过是一只鹞鹰而已。它高高飞翔,在搜寻灌木林中的猎物,比如那些小鸟。可是,小鸟们并没有噤若寒蝉,而是依然若无其事啼叫着。
  一只云雀,从林中起飞,一边往上升,一边啼啭,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另外一只云雀随即开始啼叫了。云雀,为什么那么不知疲倦地啼啭?是在赞美荒野的春天,亦或是在赞美生命?
  山顶上,生长了灌木杜鹃、火棘等,几只乌鸦在空中低低地盘旋。四下望去,无数的山岭山冈绵延天际。我相信,在大凉山,到了任何一座山,山外还有更多的山。每一座山,都是传奇。我想,我的世界没有最后一座山。我脚下的山,仅仅是我这次行走的最后的山而已。
  勒格嚯普
  一脉溪流潺潺流淌,它的西岸边是一座座小山岭,那里的森林泛出了点点红艳或金黄的色彩。
  秋天这一带山里最美丽的风景是这片森林。它并非我想象里那样色彩斑斓,但是也并不令我失望。在我未涉足的山地和森林,都会给我带来陌生的新鲜感和意外的惊喜。
  寒秋来临,随之而来的是山林尽染的壮丽景象,多么令人神往。我想象有一天能抵达远方的山林,可是这样简单的想法难以付之于行动。因为只有在大山深处的原始森林才能呈现出秋日一片片绚烂缤纷的色彩。这种色彩是秋日大地最迷人的,仿佛森林里那些红艳艳或是金灿灿的叶子都醉了似的。
  有些树木的叶子,前几天还是墨绿色,现在却染上了红艳艳或是金灿灿的色彩。如果错过色彩缤纷的森林,这个季节对我来说是多么遗憾呀!
  现在,我右手边的山岭树林,还没有达到色彩缤纷的时日,也许再过十几天,甚或几天的寒秋霜降,便呈现一片泛红或是金灿灿的景象了。天气变冷和气温下降,那么树叶变红或是变黄的时日就会提前来临。
  秋荞成熟了,一位年轻人弯腰在绿绿的苦荞地里收割。我担心我的到来会惊扰他,便小心地沿着有些泥泞的小径走去,可他还是发现了我,用疑惑的目光望着我。我主动跟他打招呼,并询问附近山林的树叶红了没有?他指着对岸的山林说,过些日子这片森林会变得红艳艳或是金灿灿的,变得色彩斑斓了。
  我拐弯,走了一会儿,寂静里传来人语声。原来,两位老人,或许是夫妻,旁边站着一个小孩,附近一匹马在悠然吃草。我问:“在收割苦荞吗?”老人说:“是的。你要去哪里?我们这里不通公路,泥泞难行,你辛苦了。”他们的话语使我感到意外的温暖。
  白净的阳光从山岭上空照射在树林里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一些鸟儿在林间啼叫,隐没在沟壑里的河水的流淌声潺潺响来。
  我踏上一处草坡沼泽,那里有一条涓涓小溪,流入河谷的溪流。在一处山脚下,我沿着一条小径爬上了坡地。
  几块地上,立着收割了的苦荞,像极了一个个整齐的斗笠。一老一少,也许是母子俩,在一块土地上收割苦荞。那位年轻人,大概二十几岁,从那边朝我缓缓走来,掏出裤兜里的烟给我抽,说:“你要去哪里?”我跟他说了我要去的那座山名。他指着我前方的山冈,说:“你一直沿着这道山梁走上去,大概几十分钟就会达到那里。我带你去吧?”他的善意让我感到山地漫游的温暖,我谢绝说:“不用了,会影响你收割苦荞的。”我从他的谈话里得知,他今年大专毕业,前不久参加了公务员考试。我说:“只要努力,总有一次考上的。”我微笑着告别了他,并同时祝他好运,然后沿着那道山梁走去。
  一位牧人放牧着几头黑色的牛,一位头裹围巾的老妇弯腰在地里干活。山梁上生长了一片绿油油的马尾松,间杂了其他树木。
  我沿着灌木丛里一条依稀可辨的小径走去,密匝匝的灌木和我的脚的摩擦发出刷刷的脆响,灌丛枝叶轻微地刮伤了我的小腿,并挡住了我的去路。
  在一丛马尾松下生长了一朵红红的蘑菇。我惊喜得像个孩子似的张开了嘴巴,蹲下采了蘑菇立马端详起来,它像一枚小小的淡红的伞,伞顶是那么雅致,伞柄又是那么雪白无暇。它是我童年时在青冈树林里见到的那种红红的蘑菇吗?它
  勾起了我童年在山间的美好回忆,如今是那么值得珍惜,就像我们朝着城市奔去的时候,其实大自然山林、清新的空气等很多美好的事物已经远离了我们。
  那位老妇从我下方的林间小径走来,好奇地望着我:“你去勒格嚯普干什么?”我说:“去游玩。”她说:“沿着你前面的这条山梁穿过前方的树林,就会达到那里。”我说:“这里可能有蛇?”她苍老的脸上带着微笑:“一个男人还怕蛇?”说得我羞愧而无言以答。
  村子里一个院坝聚集了几个年轻人,他们个个望着我,又好奇地询问那位老妇:“他是到哪里去的?”我拐弯,迎来一个中年妇女。她同样好奇地问:“到哪里去?”那位老妇一边给她解释,一边给我指路。
  我沿着斜坡而上,来到几块翻耕了的土地上,一位农人在远处吆喝着牛耕地。此时,我的视野变得开阔起来,我身后的山岭原来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山脉,可想而知被遮蔽在背后的那一面山坡也是生长了同样的树林。那里的上空散着薄薄的青岚,显得几分朦胧又神秘。
  我往前走去,经过一位戴着头帕的牧羊女身旁,到达了一处垭口。我坐在一块黑色的石头上,沉默地望着四下的山岭山冈,望着远方的群山,那里有一处青岚弥漫。有一种力量在召唤我前行,于是我继续朝上走去,经过几块耕地,那里的地埂上茂密的草丛里,有一种草开出了白色的花朵,格外引人注目。   在一处荒地上,生长了葳蕤的草,散发出秋日衰草的气息。几种蜜蜂嗡嗡响,在开着紫红色或是紫蓝色的花朵里忙不迭地采着蜜。我掏出手机对着蜜蜂拍照,可是它们一点都不配合,从一朵花嗡嗡地飞到另外一朵花上采蜜,害怕花朵即将凋谢,就会失去了芬芳的草地。它们为下一代忙碌的工作,令人肃然起敬。那种紫红或是紫蓝色的花朵又是令人惊喜的,在众多的花儿相继凋谢的时候。
  我朝着西北边的松林走去。这里生长的松林形成了一大片景观,一棵棵松树直入苍穹,明澈的阳光透过树林照射下来,形成斑驳的树影。树下铺了一层松软枯黄的松针,不时现出小小的灰色的蘑菇,模样并不可爱。一阵阵凉爽的气息袭来,使人担心在树下待久了就会感冒。突然,传来了狗吠声和牧羊人的吆喝声,也许穿过这片树林过去就是另外一个村子。
  我朝着山顶走去,那里的一些树木已经被砍伐,留下丑陋的树桩,有的上面散着灰黑的泥土和枯萎的落叶松针。这里的人们认为,砍下树木后遗留下的树桩上必须敷上泥土。一处篝火遗迹,附近留着两个啤酒空瓶。踏着松软的草坡,我来到一棵松树下,把背包放下休憩一会儿。明澈的阳光暖和地照在我的身上,习习的微风吹拂,我仰躺下来寂静聆听高地的声音,是令人心旷神怡呀!
  突然,一只鹰在高空飞翔,在蔚蓝色的天空和群山的映衬下,使人起初以为是一只黑鹰在遥远的天边高傲地凌空飞翔,它的飞翔充满了自信和力量,令人不得不屏息仰视。当它俯冲而下的瞬间,我终于看清了是一只鹞鹰,它啼叫着,也许是在俯视地上的猎物,在半空悬了一阵子,然后转身往上空飞去,时而又尖叫落下,表演它的空中绝技,然后翻飞往另一处空中飞去了。
  一抹云朵平铺在蔚蓝色的天边,那蓝色的天空叫人心潮澎湃,荡涤我的心灵。我踏上正在衰败枯萎的草地,脚下发出窸窣的清响。
  一些羊在荒地上吃草游走。其中,有一只好奇地望着我,似乎在想,“这个穿着白衬衣的人是从哪里来的?他来这里干什么?”我对羊儿造访这里也感到惊奇,同样好奇地望着它们。那只望着我的白羊,终于放下心来埋着头离开那里了。另外几只羊,在那片松林的边沿草地上,或站或静卧着,享受着高地悠闲的时光。
  我沿着松林下的那条时隐时现的小径走去,习习的风吹来了阵阵宜人的气息。透过松林,可以望见那边翻耕的坡地。我从林间小径返回的时候,远处传来牧人的吆喝声,使山中显得更加的幽静。
  在山中,在蓝色的天空下,一阵微风,一缕阳光,一声鸟啼都令人感到生命的美妙。
  夕阳不觉间在远处投下了阴影,风在山顶徘徊,云朵在天空流浪。
  我的心灵仿佛蔚蓝色的天空一样那么高远,又那么纯粹。
  太阳花盛开的地方
  早上九点过,我来到了一个村子。由于走了一个多小时的陡坡山路,和阳光的照射,我的脸上火辣辣地烫,汗水浸湿了我穿着的那件白色的衬衣。山上的苦荞、燕麦早已收割,有的坡地留着枯黄的麦茬,有的坡地翻耕后种下的圆根生长出了绿油油的叶子。落叶松树,有的松针枯萎泛黄,在习习微风里轻轻飘落。如果走进落叶松丛林,用手轻轻摇一下那些针叶枯黄的松树,松针犹如一枚枚雪花轻盈洒落下来。我把背包放下,脱下衬衣,走进丛林,于是,一阵阵凉爽的微风袭来,让我又担心感冒。落叶松树下,有的地方生长了青草,有的地方光秃秃的没有一点点绿草的景象。我在树下小憩后,又朝前走去。伯劳鸟和其他不知名的鸟在树林里啼叫,然而比起五六月众鸟啼叫的时候,显得有些寂寥了。一群群蝴蝶在草丛里飞舞的景象也不复存在。然而,草木的清香气息依然扑鼻而来,只是没有了五六月那般馥郁了。我扯下松针、蒿草、蕨草和其他草叶,放在鼻前闻着,它们散发出各自独特的气息,让人身心舒畅。一棵杨树,树叶扑啦啦迎风舒展。在一个转弯处,一片灌木林中,露出一种粉红色的花朵,极像鱼儿在游弋。一丛小小的野菊花,仿若顶着一把把紫蓝色的小伞。突然,树林里传来一个妇女喊话,“你在哪里?”那边立刻有人应答,“我在这边。”可是,我却看不到她们的身影。或许,她们是采蘑菇的。云朵在蓝天上漫游舒卷着,无时无刻变化着,显示出那里气流的不断变化。
  在一处垭口,我把鞋子脱下,仰躺下来。阳光白净犹如柔和的丝绸撒落下来,云朵在天空漂浮,把阴影投在山冈上。我多想前面山冈上的云影很快落在我的上空,从而送来凉爽清新的空气。我仰望着那一片洁白的云朵。它渐渐朝着我上方的太阳飘去,然后挡住了强烈的日光,不一会儿,随着那一片云朵往北飘去,我的身上又被日光照射了。我面前的各种草在微风里不住地摇曳着,给我送来一阵阵凉爽的空气。我上空辽远的蓝天,云朵无时无刻变化着,随风漂浮,自由地抒写各自的奇妙。
  我起身,赤足徜徉在草地上。我的脚底因受到青草的抚摸从而感到痒痒的,让我想起了我的父辈们在遥远的旧时代,不穿鞋却赤足山水间也是轻松自若的事情。山地空旷,放眼处,除了起伏的沟壑山峦,流动的云影,灌木林,荒芜的土地,以及空荡荡游走的风,不见牧羊人,不见牛羊。我想起了我的童年在山间,想起了童年的一切不复返。于是,我的眼眶湿润起来。天空上的流云依然无时无刻变化着,我的上方飘来的云朵慢慢乘着北风而去,然而不经意间那里又聚集了棉花状的云朵。远处的山天相接处,上空挂着各式形状的云,或是洁白如雪,或是像被墨水轻轻浸染了……我身后的上空,几朵白云间挂着一条弧形的云絮,仿佛是被谁轻轻画过了一笔。风呼呼吹着灌木林,林间偶尔传来一只伯劳鸟的啼啭。我想起了云雀,秋天云雀的声音沉寂了。我来到荒地,那里的草丛丰茂,一只云雀扑棱棱被我惊飞,啼叫着低低地落入远处的草地。在一片沼泽地上,一些马匹不时摇着尾巴,悠然地食草。附近,一群白羊自由自在地游走啃草。那个湖泊,在云影笼罩下灰蒙蒙的,显得死寂一般。
  我朝着一条山梁走去。一丛树莓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味,迎面扑鼻而来,使我感到十分舒畅。每一种植物散发的气息都是各自不同的。夏日花草树木馥郁的气息已经不复存在。然而,九月的大地,草木依然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清香气息。我的脚下传来草地窸窣的响声。村子的耕地都已经荒芜,荒草丛生,蔓延至山冈灌木丛林。一种茎叶绿白色的草,每一棵开了几朵小小的圆圆的白色的花朵,形似天上的太阳。这种顶着白色小伞的花草,有的地方呈现出一大片,有的地方是零星的,在这一带山梁尤为引人注目。我继续往前走去,荒草地上不时现出被野猪拱出的泥土,可以想象在雨雾天气里,一个人孤身行走是使人担惊受怕的。在一处茂密的草地上,我仰躺下来,于是,附近蚊虫和蜜蜂的声音响在耳边。我起身,风呼呼响来,便淹没了蚊虫和蜜蜂的低吟声。这里的草坡,开了两种白色的花,一种是刚才上文提到的太阳花,一种是有棱角的附了绒毛的白花。如果把它们放在鼻前闻着,两种花儿的气味是不同的,太阳花有一股淡淡的蜂蜜味,附有绒毛的花则没有蜂蜜味,而是散发出另外一种不可言状的气味。我的视野越来越开阔,白云在蓝色的苍穹里,依然随风漫游舒卷,幻化为各种形状。我到了山冈灌木丛林的边沿,回过头来,一位牧羊人朝我走来。我跟他打招呼,“喂,你要去哪里?”他望了我一下,沉默着向我走来。我担心他会伤害我。于是,又一次招呼他。他走近我,说:“我的山羊跑到哪里去了?”我望着我下方的灌木林,“那里有几只。”他顺着我的目光望了那里,说:“怎么只有这几只?其它的山羊去了哪里?”为了打消他的疑虑,我跟他说:“过来抽一支烟吧。”他在我身边坐下,说:“我以为是个盗贼呢!你来干嘛?”我说是来游玩的。他放下了手里的石块。我跟他说起附近村子我认识的人的名字,他才放心下来,和我聊起来。我说:“现在很多人搬迁了,村子成了荒村,你们这里有多少牧羊人?”   “有五六人。”
  “下雨,或是冬天下雪的时候,这里放牧的日子不好过呀!”
  “是的,不好过。没有办法。”
  “你的羊有多少?”
  “加上山羊,一共是一百四十只。”
  “这里的母羊一年产几次?”
  “两次。现在有的母羊开始陆续产下羊羔,到次年的三四月。冬天寒冷,我就把羊赶下山去。”
  “其他牧人也这样吗?”
  “没有,有的依然留在这里放牧。”
  我们在那里聊了一阵子,然后我走上前面的一道山坡。那个牧羊人则往对面的山上走去,那里有他的羊群。站在山顶俯视,那些高高的山岭顿时变得平缓了,远处耕地上的庄稼已经收获,裸露出泥土,或是生长了绿油油的圆根。大地进入了秋天,有了萧瑟的意味。东山沟壑纵横,蓝色的霞光笼罩,有的山间弥漫着淡淡的青岚。
  山顶上的草,有的开始泛黄,有的枯萎了。
  我连续拍照着四周的山景。然后,沿原路返回。突然,西边上空飘来的云彩,有几处像极了鸟羽,我凝神观望。不久,这些形似鸟翅的云彩南面,有一朵云渐渐幻化为一条鱼,有嘴巴有鱼翅,这是风和气流的作用所造成的。
  我来到了那个湖泊岸边。两个牧羊人,一人穿着蓝色的西服,一人穿着白色汗衫,坐在瓦板屋前,聊着什么,不时回头好奇地打量我。湖泊西面的沼泽地,有一种草开始泛黄,北风习习掠过,湖面波光闪烁,犹如弹奏着美妙的乐曲。我走上高处,望着湖,湖面波纹粼粼,和刚才看到的景致又不一样了。突然,传来一声呼哨,原来是湖的西北岸边,一位农人用筛子扬着燕麦。她的上方,几块土地上立着收割的燕麦秸秆。一群羊从不远处的山冈往村子方向归来。
  莫获山观海
  在县城待久了,就产生了厌倦,随之而来的是苦闷、烦恼和压抑。这好比县城的小屋就像只笼子,人就是笼中的鸟儿,虽然笼子里不缺食物和水,但总想有一天冲出笼子,向往原野山林,向往自然和天空。我因为这种心情决定在周六天晴时到外面爬山。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东方天际和山地,云雾弥漫。西山,远处山天相接处,灰雾笼罩,而上空露出一方蓝天,莫获山际浮云流动。我要去的这座山,也是属莫获山脉,和我那次登的莫获山是相连的。莫获山脉呈南北走向,它像是莫获山伸出的一只手。但是这样的比喻并不恰当,因为它的形状并不像一只手。那里有一个海子,或者说是个湖泊。彝族人习惯把海子叫湖,或者湖也叫海子。而我觉得叫海子更为合适,显示出这个湖泊的自然魅力。我很小的时候,听过那里有令人向往而充满无限神秘的神话传说,诸如这带山脉有神羊的传说,以及其他种种传说。这么美丽的传说之山地,不去一趟,实在遗憾。
  我看看手机,时间是清晨七时三分,我从街边买了三个馒头和两瓶矿泉水。我吸取了上次去登莫获山的经验教训,必须要带上食物和水。经历了上次到了山巅时饥饿又口渴的事后,我想我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上次是山巅电视台的叔父恰好在值班,为我备了水和一碗面。这次,山上都是我不熟悉的,我可以向沿路村子的住民要,但那实在是很难开口又令人尴尬的事。况且,我想我不能给任何人添麻烦,即使遇到山里的亲戚。当然我还带了一包烟。我想,在上山的途中或山上可以发给和我相遇的山民。一支烟可以认识一位朋友,可以和族人山民朋友交谈一些与山相关或无关的事情。烟在这种场合未必是坏东西。我穿了一双平底皮鞋,里面没有穿袜子。这样的山行,我不习惯穿袜子。这样更方便在某个山坡驻足休憩的时候,把鞋脱了,在柔软的草上徜徉信步,足在草的按摩里直接和地气相通,对身体无不有益。我喜欢在青草上赤足徜徉微妙的感受。如果不是赶时间,我经过山脉的一个村庄,又穿过了一片退耕还林生长起来的松林坡,在坡上休息时,我可以长时间享受这种微妙的体验。云雀高唱,野鸡的叫声从附近传来,另外一些知名和不知名的鸟在鸣唱,简直是山里鸟儿奇妙的演唱会。苦荞抽出了嫩绿齐整的叶,洋芋长出了茎叶,花朵快要绽放了。
  由于山坡陡,我走了一个小时左右,身上淌出汗水。我想在垭口或途中的石头稍坐观望一下,但途中没有好坐的石块。沿路的风景显得单调,偶尔出现的树林,里面生长的小杜鹃花已经凋谢。这几年种植的松林,显出了一派生机蓬勃,山雾还在弥漫着。山下的县城和山地,依然笼罩轻烟薄雾,越往高处走去,县城越朦胧。沿路的风景有些单调。一路上,我不时跟下山的族人打听去海子的路,他们都很热心地跟我说,尤其经过那个村子后,遇见的那两位孩童。在县城里,你很难遇到这样的人。山民的纯朴,那是城市所没有的,虽然人们常常将这种纯朴和贫穷联系在一起,以为贫穷而产生纯朴。接近山里莫获海子的时候,山顶薄雾,慢慢散去。
  海子位于村子的前面,水里生长青草。进村的时候,遇着一位赶牛的男人,大概三十多岁。我问他,前面那就是莫获海子?他说是。他问我,从哪里来,专门来看这个海,还是其他事?又问我姓氏,在哪里工作和上班?我给他递了一支烟,我们聊了几句。他说他等会儿过来和我聊。然后,我走过来的时候,有两只狗向我狂吠,它们似乎嗅出了我这个城里人的味道。有人看见,但并没有吆喝。我从地上捡拾了一块土,然后快步上前,转了个弯。狗又吠了几声,但并没跟我来。我从海子的北面沿海岸走着,一男人在离海岸的草地上牧牛。我的右手方向,有一块耕地,三个农民在给长出来的洋芋地松土。海子有些灰暗,中间生长着一种绿色的植物,开着白花。海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干净和面积大。海的东岸因为有村人的活动和村子养的牲畜的缘故,使海子甚至看上去有些浑浊而肮脏,但并不影响我的心情。再前面是来自各地的城里人在垂钓。每个人都戴着太阳帽,背着旅行包,包里装了干粮和水等。我跟其中的一位老者搭讪了几句,才知道他们原来就来过此地。微风吹来,波光粼粼,老者把鱼竿举起又投入,一会儿钓上来了一条小鱼。这条小鱼的上钩,似乎让他有些意外,以致他露出了微笑。我不时看海,海里倒映着并不很蓝的天色和流云影,海面处,或泛着波光,或不时泛起涟漪。几只鸭子在海里自由游着,叫声嘹亮,偶尔传来蛙声鼓噪。   一老一少赶着十几只羊,朝我这面的海岸走来。到了我这边,把羊一只只向海子赶去,看得出,羊毛刚剪过没多久。老人说让羊洗澡,一是天热,二是洗去羊身上的灰尘。羊扑通扑通一只只跳下去,游了一会儿,又靠上岸。牧羊老人走过去又赶到这边,把羊又赶下去。一次次如此反复。海岸西边的草地放牧着一些牛羊。牧人的吆喝声和彼此说话声飘荡在这片空旷的山地。现在放牧的这片草地原来是海,从周遭来看,可能这里的人,为了放牧或开垦,引海水流走一部分,使海面积缩小到现在这样小,大概只剩下原来面积的三分之一了。我经过的海岸这面乱石嶙峋,石呈灰白色。石上有各种奇形怪状的眼,也许是很久以前地质运动时由于冰水的滴落啃食所形成。岸上的山生长有小杜鹃,以及矮小的青.树和另外一些树。我走上这面的山,山上令人注目的是那些灰白的石块。周围时而长满了小时候我在山上经常见到的一种树,它的树根紧紧地扎在土里,枝叶和那些草一样矮小。石块上出现形状不一的眼,有一块上面居然留下的像羊蹄印。我的这种联想,是因为这一带有神羊的传说。这里的族人传说:很久以前,这个海子边常有神羊出没。神羊驾云雾而来,在海子北岸的泉水里饮水,也有人说到这个海子边来饮水,然后又驾云雾而逝,便留下了神羊蹄印。这个美妙的传说,山里人一直把它当真。我把那块石上的两个像羊蹄印的石眼拍了下来,又不时望着眼前的海子,和海子周遭的景致。我把对岸村子的房屋细数了一遍,有二十多户,一样的木板房,除了一间看上去有些特殊,有点像砖房,但外面是灰色的。后来才知道这是村小教室,是用这里的石块砌成的,坚固得让人意外。
  这里是云雀的天空。云雀的鸣叫,此起彼伏,山地寂静中唯有鸟的歌声。我又上前登去。传说那条神羊走过的路,再上去一会儿便能望见了。在冬天,神羊走过的路子,上面的草和附近的草色有明显的区别,特别在远处观望的时候。但现在的春天并不明显。这种传说即使是杜撰,我也会把它当成几分真实,对现在的我来说是一件惬意的事。如果山水没有传说,山水似乎就少了灵性,少了人们对它的造访与情趣。就像这个海子,不仅有神羊的传说,还有说这个海子有灵性的传说。自我记事起,山村里的人们看到久雨不晴,或天晴忽然冰雹骤至时,说这个海子被人亵渎了,因为它对人们给它的破坏不满而以冰雹警示人。这种传说,仿佛是真实的应验,但很多村人都没有亲见。
  远处的牧人放牧着羊群,他们来自另外一个村子。我想到达更高的山,然而更高的山还在后面。一路上,云雀的啼叫伴我前行。很多土地荒芜,也许土地的主人已经搬离了这片山,也许去了外地打工。这几年,有很多山民不是自己搬到条件较好的地方,就是当地政府在移民,或者全家去了外地打工。我刚才经过小海子东岸的那个村的时候,就已经看见有几座房屋只留下四壁,成了废墟。联想到村子过去的繁荣和现在荒芜的景象便使人隐隐的伤感起来。
  沿着一条小路朝北走,路边有石块的时候,我摸了摸这些石块。暗想,它们会给我带来福气吗?即使没带来福气,我也幸福。这里的每块石头比我们每个人的生命更漫长,它们在我们之前便见证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山路曾经是无数先祖走过的,如今他们都如烟消失,如露珠蒸发了。我怀旧的民族情结又暗暗生来,但我依然向山头迈着步子。到山头,还有更高的山。这里蓝天如海,我只是山里一粒不起眼的尘埃。四面的山,重重叠叠,莽莽苍苍,绵延天际。过去,山民是足不出山的。而今,他们的后人远足陌生的城市,做着他们所未敢想的事情。后来,我下山的时候,遇到一位年轻人。他住在山后的山里,他问我见到三个人没有?他们准备一起去外地打工。我走过的这座山,前面就是神羊经过的路,我想我是有福的,能够来到传说中神羊出没的此山。
  一位牧羊老人指着前面的一条沟。他说沟里有股山泉,传说那是神羊饮水之地。他们现在饮的就是这股水。我刚下来时,他的牧羊犬,毛色灰黄,向我吠来。我向牧羊人走去,坐在他的身旁,给他发了一支烟。那只牧羊犬,一会儿便停止了吠叫,但我依然提防它。牧羊老人一定有很多故事,我想。确实如此,他给我讲了莫获海子:以前在他小的时候,经常有一对大雁夫妻栖息在这里,在海子边筑窝孵蛋生子,然后每年秋天外地的大雁经过这里的时候,就把它们的孩子往雁阵里赶,跟着其他的大雁又迁徙。那对夫妻大雁,受到这里主人的呵护。这块地盘是巴且家的,我们是他们的奴隶。谁都不能打大雁,是因为如果死一只大雁,就会死一个巴且家的人,或者死一个巴且家的人,就会死一只大雁。所以巴且主人绝不让他们去打大雁。有一次,他从海岸捡来一颗雁蛋。后来,巴且家的主人让他必须把雁蛋放回去。这个故事,因为人与自然的某种和谐与神秘,使我对具有高贵血统的巴且家的人产生敬意。彝族人这样护鸟,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虽然巴且家保护大雁是从保护自家出发的,但不管如何,那个时候,统治这里的巴且家能和大雁和谐相处,足以证明这个故事的确很美。牧羊老人还讲,随着八且家的人搬走,外来闯入者越来越多,那对大雁被打掉了。听到这里,我有些凄然。再后来,大雁就没有来过。那些令我浮想不已的故事如烟在我眼前刚刚出现便消失了……
  我回到海子边,带着些许怅然而归,那三位从县城来此钓鱼的汉族朋友还在那里垂钓。我不想破坏这里的生态,所以包括我抽后的烟头,我都灭了后放在我的衣服包里。但是,这里像我这样做的又有多少人呢?海子的北岸,刚才和我在路上遇见的那个小伙子在那里洗衣服。我和他搭讪。我走了过去,我想在他那里侥幸得到另外的故事。我依然向他发纸烟示好。刚才那位牧羊老人讲过的大雁故事,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我们谈话就从这个故事开始。他说:这里有大雁栖息呀。以前也有,现在每年的秋天,一些雁也往这里栖息,少至十天,多至一个月。刚才听牧羊老人说大雁不再来的时候,我有些凄然。现在倒让我很意外兴奋。但我不知道该相信谁的话?他继续讲:刚才你遇见的那位牧羊老人,他们是爱打大雁的。想来,我不知道那位山上的牧羊老人为什么瞒我说大雁不再来了。或许,如那位年轻人所言,他可能打过雁而觉羞愧吧?年轻人又说,我们这里的人呀,包括那些小孩都该知道保护大雁。前   几年,他打工回来,有人说海边有一只大雁,和家禽鸡呀、鸭呀,在一块儿。村里人没人去捉它,没人去打扰它。他用手指着海子东岸,说,一天,那只大雁就在这前面慢慢走来,他的手里有一块圆根。他啃咬一口,放在手里,喂那只大雁,大雁就来啄。他讲到这里,很动情。我当然专注地听着,甚至有些惊讶。继而他神色又黯然,说,那只大雁后来掉了,是在一个雾天,不知道是谁偷走的?可能是外地人。听说被人拿到四开(一个地名距这里不远)以几千元卖了。我和他一样神色黯然。他又讲,我们这里的孩子都是不打大雁的,都爱护大雁,以为大雁能给这里带来吉祥如意。每年秋天,大雁飞到这里栖息的时候,村里的孩子们都奔走相告,大雁又来了。大雁是有灵性的鸟,它们一定得到神的护佑。以前,有一年,大雁落在那边牛羊放牧的那个草坡的时候,那时海子已经涨到那里。有个男人,和刚才那个牧羊老人同姓氏,准备用火药枪射击的时候,火药枪反而朝他自己方向爆炸,差点要了他的命。他又说,听他父亲说,以前因为巴且家的人保护大雁,大雁也会感恩。巴且家有人去世时,大雁会排成队向死者的家点头示哀。它们会懂人意,它们是有灵性的。
  我在这个叫尔古阿勒的年轻人那里又知道了有关这个海子的四季景象。每年入春四月,北岸的索玛花红艳艳醉了山,也醉了人。海里一种植物开过后,另一种植物又绽出花朵。秋天,海水上涨,而淹没了西岸的草地,另几种海里的植物同时绽放。大雁从异地来此栖息。一些天鹅、水鸭和其他的候鸟也来这里。冬天,冰面上积了厚厚的冰层,一片银白色的世界,好像走进了童话世界。
  谁来到这里都想把莫获海子保护开发为旅游景点,不然实在可惜。这样充满丰富的神话传说的山地海子,在昭觉的地盘上可谓独一无二。面对海子,我想,当地政府当务之急,是对海岸的村民进行移民,对海子周遭植上树木花草,尽快恢复植被,大雁和其他更多的候鸟自然会到这片湿地来栖息。经过村子,我又不时回望这里,隐隐约约地牵挂着这片小海子,像个情人似的。
  下山的途中,和一位去县城赶场返回的彝族老妈相遇。她是那个村里的人。我向她问起大雁的故事时,老人说,那只大雁不知道被谁偷走的?老人一再惋惜。湛蓝蓝的天空,万里无云。
  最后的牧人
  这个村里的人们移民下山了,村子也就成了荒弃的山村。一堵堵的残垣断墙,一座座的土宅,周围是杂草芊芊,还有未被山民砍伐掉而幸存下来的青冈树和其他的树。这样的景象,自然有些凄凉的意味。
  我一个人走进了这个荒村。踏上即将被两旁茂盛的草覆盖的小路的时候,你不得不担心在这个夏季会碰上一条蛇。那些网状的土路时隐时现,不再是以前宽松的路。某家人房前屋后郁郁葱葱的挺拔茂密的青冈树,如今只有稀疏的几棵在山风中哀伤,几只穿梭于树上的鸟儿也寂寞。院子的围墙早已在风雨中坍塌,那些微风里依依的柳树只留在了昨日的记忆里。安眠在自留地的爷爷,在另一世界里,可否知道当年顽皮的孙子如今已是步入中年的人了。我的想象里,他是否更加衰老,依然拄着拐杖,或者以怎样的方式存在于另外的世界呢?我用带来的矿泉水向他沉睡的土地洒一点水,以表问候。附近那几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树:那一棵苍老的花椒树,石墙边带刺的“硕硕”树,结了豆粒小的甜甜的红果的树,它们似乎都因为我们的离开而孤独。那些石墙依然像当年沉默坚硬。羊舍不见了,上面盖的竹枝已在人们的取暖里化成红红的火苗了。羊群出舍时羊蹄细密的走动声,刚几个月的新羊羔“咩……咩……”亲和的声音,都失落多少年了?而村子
  北靠的山坡,那条黄土路空空地诉说羊猪牛曾经的繁荣。一带山脉下,山冈茂盛的草延伸至山天相接处,却见不到一只羊,见不到一个牧羊人。荒山无言,天空沉默。
  我想,为什么离开了这里,连村人都搬走了,而我还来此荒僻之地。无非这是我出生的故乡而已,一个人离开出生地多久多远,他都在某一天想到回来看看。他想,过去了这么久,那地方现在怎样了?这样的思绪萦绕在我们每个人的大脑里,使我们不能忘记,即使它贫穷和荒僻。其实,当我离开荒村的时候,我像逃离了一个陌生凄凉之地一样,我的脚步变得轻松起来。我不时回望荒村,但我似乎是从荒野的孤独寂寞里逃出来似的。一个人在精神上是向往孤独的,他不和世俗同流,不结交权贵,他唯一向往自由和精神上的解放。那么,他追求的自由精神在人群里往往是孤独的。他来到荒僻之处,渴望找到这种精神,但是,他发觉现在他在这座偏远的高山获得了沉静独立自由的品格时,他向往的孤独仅仅是精神上的。那一刻,他想,如果一个人在这个荒村生活,他会坚持下来吗?
  我坐在垭口,回望村子的时候,我的上方的西山出现了一群羊,是一群白羊,像天上的一抹白云。我寻思这是谁家的?狗又吠来。原来,这个荒村的人移民后,唯有一户人家留了下来。说是一家人,只有老两口,都是七十岁左右的人了。他俩养了几只犬和一些牛羊,同时保留附近的几块耕地,播种了洋芋和燕麦,还种植了一块菜园。很多的山民离弃大山,走向城市过着现代文明的生活时,两位老人依然过着千百年来沿袭的农牧生活。这里不通电,晚上点的是煤油灯。这里荒远,不通公路,或者说公路看着要进村的时候,又远远地绕开了。于是,上山下山买卖依然人背马驮。老人没有邻居,山外和山下的人路过这里的都担心他们。可是,两位老人多年来一直生活在这里。他们已经习惯了简朴的农牧生活,放牧的牛羊使他们战胜了孤独。老人是这个荒僻的山村最后的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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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去丽江,泸沽湖我未去成甚感遗憾,因要去,人说那还有上千公里环路,便只好作罢了。这样常看着画报上的图片,想象着云雾缭绕的山水,品味着它的万象森罗,似乎总有个心结未打开。这样,当机遇终于挨近时,遂路选终南捷径,二月春风而去。春风似剪刀,春树暮云,安车蒲轮奔行,终见到了这个传说中少年乘神马上天,少女泪流成湖的仙境了。泪水充溢成湖,婆娑中,山影映壁,树雾遮天。在春寒料峭中绿色尚在孕育中,但枝桠的茧子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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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在城南。    溜出家门,拐出一条狭窄的小巷,就到大街了。街角有个废弃的院子,以前是客运站,四方四正的,北边盖着一排八十年代的青瓦房,房前整齐地队列着十几棵身形苍老的白杨树。树歪着头,斜着身,掷出一片斑驳的荫凉,里面有风,风里藏着我的童年。  有段时间县城改造说要动迁,很闹腾了一阵,结果客车被迁走了,可改造迟迟未动。客运站就被闲闲地空置在那里,成了一个日渐荒芜的废院。只有客运站铁门上那几个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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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妈坐在我对面,说起今年冬天的雪,滔滔不绝。哇,老天爷好久没有落这么大的雪了,雪花片扯棉絮似的丝丝缕缕往下掉,田地呼呼几下全白了,风刮在脸上那个疼啊,根本不能骑车,到处都是冰渣子,只好走着去,走走跌跌,总算到了那里,可他还说,谁让你来的,这么大的雪管我做什么?你听听,要是我都不管他了,他怕是要饿趴在雪地里起不来了。  ……    我妈在说爷爷的事。十五年前,我们把家搬到镇上,爷爷原地不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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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天早晨,莫莉躺在床上,听见有个声音在说,离开。莫莉下楼,出小区大门,在门口绿化带前站立片刻,习惯性地将手举过头顶,又无意识地将手指插入发丛之中——这是她每遇到不知所措之事时的惯有举止——可这天清晨,当她这么做的时候,却招来一辆出租车。那车子急遽减速后,在她面前骤然停下,十分钟后,她被带往火车站前广场下那座锈迹斑驳的铜马雕像前。  在莫莉目光所及的右前方,一匹铜马三足腾空,只足踏飞燕,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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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十六岁时,结婚四年,你两岁。”母亲还是老样子,每次化妆用半个小时,镜中因为松弛又割过的眼睑有些红肿。她一边说话一边往脸上拍化妆水,细嫩的手与她年龄不相称。  “你姥姥二十六岁时,我八岁,女人要早结婚、早生育,不然老得快。”化妆水拍好,接着拍精华素。那张脸打过美容针、画过妆后,有点僵硬,不自然,不真实。  “不要再想什么浪漫,是时候了,找个合适的男人嫁了!”母亲又对站在身后的苏安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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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常常坐在江畔的礁石上,侧耳倾听怒江的低语。在这冬天的夜晚,怒江一改往日的咆哮,似乎也累了,累得趴在河道上就可安然入睡,打上轻柔的鼾声似的。这时候的怒江并不愤怒,但也并不平静;我几次试图像年轻时那样泅渡过怒江的决心总是被胆怯一点点蚕食,我只有脱去厚重的棉衣和尼龙袜子将踝脚泡入江水中,用江水的刺骨之寒觉醒自己麻木已久的神经。尽管我知道,怒江已不是一条纯粹的、无污染的河流,除了干流外,它所有的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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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城里不需要大树,村上大舅家的那棵大树就不会走进我的心里,大树仍然在山里心安理得自生自长,我的思想也就不会有大树的存在了。可偏偏在四年前的那个春天,非要是我带着县城房地产开发商到乡下和大舅商量,出高价买走百年皂角树。大舅听说要把老树连根带拔搬移进城,很少会发火的大舅,气得脸色发青,喝斥我的声音像惊雷般炸响:“你们有钱是吗?有钱把我也买走。”我吓得不敢吱声。县城房地产开发商心想给是付钱少惹大舅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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