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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个岁数对奖已经没有兴趣了,生活中的风风雨雨和花花草草见的太多,这个我没有兴趣”。
每年一度的万宝龙国际艺术赞助大奖,冯骥才成为今年的获奖者,他站在台上,年过七旬,鬓角泛白,但说到民间艺术,总会带着浓烈的情感,他只是希望能有一个地方发出声音,当场把万宝龙赠予的1.5万欧元奖金转赠给摄影家郑云峰。
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中国的民间艺术在渐被漠视中不断消亡,他就像一个守护者,不断在呼告和抢救,他在过去的20年里走遍十几个省的村落,遍访民俗传人,调研族落文明。
在他行走的路上,他遇到了太多民间文化的默默守护者,就像他遇到的郑云峰,20多年前,郑云峰变卖家产,买了一条小船,赶在长江三峡截流蓄水前拍摄了数10万张照片,记录下三峡的地形地貌、自然景观、人文形态,当然还有三峡移民的那一次大迁徙。
冯骥才而言,他有很多种身份,做过专业篮球运动员、工人、推销员、教师,也因为《神鞭》、《神灯前传》、《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这些陆续完成的小说作品让大众知道他作家的身份。
冯骥才的作品总带着强烈的平民意识,他描述“下雨天矮丈夫拼命踮起脚跟为妻子撑伞”的图景,描绘出国民的众生相。但他又是画家,他的作品不拘泥单纯形似,特立独行又深远含蓄,但他前半生所得却都陆续投入到现在做的事情上,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就像他身上的十字架。
从文学到民间
20世纪七八十年代是冯骥才的写作高峰期,他写长篇小说、散文,也写电影剧本,但从写作到田野,“我的这种转换是非常自然的”。
对于天津老城,冯骥才一直有特别的感情。“我在天津生活50多年,“文革”时在社会底层滚过十几年,就是在老城区里滚,结识了社会上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人”,这是冯骥才小说写作的根基,这也同样是天津的根。
进入1990年之后,中国开始了大规模的旧城改造,一条条老街和古村落被推倒成断壁残垣,之后从土地上彻底消失,天津老城也被列入其中。
1994年,冯骥才用一年多时间,召集规划师、建筑师、历史学家和人类学家,考察天津城的每一寸土地,当然也请来更多的摄影家为天津老城拍摄,在1994年那个冬天,总有穿着粉色背心的摄影师在天津老城的胡同大院里穿梭,他们总共拍摄了3万多张照片和大量的影像资料,这个过程花费了冯骥才几十万元的稿费。
他挑选2000多张照片汇集为4本画册送给政府官员,每送一套,他都在扉页上写下一行字:“这是你亲爱的土地”。但这些个人化的努力终究无法对一辆快速启动的列车喊停。
天津总商会遗址被拆除的时候,刚从法国回来的冯骥才站在老街的废墟上落泪,为消失的五四运动遗址生憾,而当时暂时被保留的天津老街估衣街也没有走完它的1999年,600年的历史画上句号。
在那几年里,做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抢救,冯骥才并没有太多经费。“实在没办法,就只能卖画”。2004年,他白天工作,晚上就开始作画,时常画到第二天凌晨,用七八个月的时间,完成30多幅画作。画展卖画所得约百万元,连同台湾著名演员赵文先生的100万元捐赠,最终才集得冯骥才民间文化基金会的200万元注册资金。
2006年冯骥才又一次开画展,看着冯骥才在那里卖画,他的朋友王立平也在现场落泪。“画都让人家摘走了,有一种四壁皆空的感觉,我当时很悲凉,但也觉得有一种力量”,冯骥才当天就把卖画所得的358万元全部捐给了基金会。
从2005年开始冯骥才也开始走进田野,他走过山东、山西、河北等十几个民俗文化大省,不停的走进那些已濒风化的古老宅院。现在冯骥才大部分时间都花在那些村落里,做民间文化杰出传承人的普查和认定,也做中国少数民族文化和古村落的调查与保护。
守望自己的文化
在中国,2010年之前的10年里,一天大约会消失90个村落,一年则消失9万个村落,但就像冯骥才总说,“古村落才是中华文化的箱底儿”。走过那么多村庄、古镇,沿途看到的景象总让冯骥才心痛。
他看到浙江杭州附近一些富裕的小县城和村落中,修建起一座座微型的埃菲尔铁塔,当地的孩子以埃菲尔铁塔为荣,在广州的一些小村落,农民们修建起了小型的卢浮宫,而中国的飞檐连栋,四壁雕梁,早已经没有多少人在意。
冯骥才对于文学和艺术的敏锐让他极易被民间的文化打动。他看到过一些农民丰收的时候跳的舞蹈,单纯又美好,拜灯山、仁慈堂、屋顶秘藏古画版,这些民间文化的美在他看来都会充满灵气,但现在剪纸变成机器剪制,皮影也被机器压成,原本民间手工性的艺术变成了工业时代机器时代的产品,它们已经不再带有遗产的特质。
湖南隆回,一个只有100多万人口的小县城,但却有汉族、回族、瑶族、苗族、蒙古族等24个民族居住在那儿。冯骥才去到那个地方的时候,姑娘们曾穿那里的衣服给他看,上面是历代绣花的绣片,它们平时都会被放在箱子里,叫做女儿箱,是只有过年、节日、吉庆抑或结婚的时候,她们才会拿出来穿的,繁复的绣样图案里面都有各自不同的象征和寓意。但现在绣片已经完全改成了动画式,它们浅显、敷衍,符合旅游业的需求。
“这么多年的城镇化最终还是人的城镇化”,原有农民一点点远离他们熟悉的农耕文化,跟土地、生产方式,甚至于原来的邻里关系和记忆全部割裂,普通人的日子和在城镇里的安顿,像野草一样,但他们的文化却没有办法在城镇里扎根,“在心里,他们终归是无法适应的”。
70岁之后要做的事
冯骥才总说“民间文化要拨打120”,他像一个医生,一旦有个电话打过来,听到一个好的街区或村落要被拆掉的时候,他总会跑过去,但他却逃不开那种深重的无力感。
曾经有人对他说,“你说什么东西好,什么东西就被破坏的最快”,当时他并不服气,但现在他却无话可说,他看着天津老城基本被拆光,看着估衣街上最后一栋房子被企业拿走,之后变得不伦不类。
“我是一个失败者,所有想做的事情最后都消亡了,我看了多少美好的东西最后都消失了”,每年冯骥才都要去几次欧洲,看欧洲的今朝,但每次看到欧洲对于文化的保存和珍爱,他又更会觉得悲哀,“是我们对于自己的文化太过麻木了”。
这些年他总会被问道,“冯骥才你还写小说吗?”可在冯骥才开始非遗工作的时候就想过,小说必须放下。他走了这些年,心里有太多可写的素材和想法,甚至长篇小说的整个构想都写出来了,但这些都被他装了一盒子,放在书架上。
冯骥才正式开始做文化遗产保护工作那一天是他60岁生日,这10多年让他觉得很快乐。“中华民族创造了太多灿烂的文化,我们知道的永远没有不知道的多”,在文化遗产考察过程中,对于他来说最大的快乐或许就是不断发现中国人的才华和智慧,可在他70岁的时候,冯骥才又开始做一件新的事情:古村落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