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入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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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世之鸟


  我想千山万壑中一定藏着巨大的秘密
  水草间飞起的那只鸟
  是一段序曲,一首诗意味深长的题记
  朱鹮。它们细细的秦篆的爪,长长的汉隶的喙
  比繁体字更古老,更历经沧桑
  当它们拍翅飞翔
  湿漉漉的白羽,劈劈啪啪滴落殷商的水珠
  是鸟中的一粒钻石在飞
  岩石中的一颗水胆在飞
  此地为汉水的源头,汉字的源头
  一只鸟递来一把打开汉语的钥匙

河流的第三条岸


  他们那边叫阿穆尔河,我们这边叫黑龙江
  我知道它还有第三个名字
  叫墨河,隐藏着河流的第三条岸
  那时我正站在江中心的古城岛,眺望雅克萨
  河水寂寂流淌,像认出了我的亲人
  放慢了脚步
  它肯定看见我内心凄楚,眼里含着一大滴泪
  现在,我应该对你说出这条河的容颜
  它是黑色的,不是浓烈的黑
  轻描淡写的黑,而是静水深流的那种黑
  仿佛携带着某种暗物质,让它不堪重负
  那样的一种黑,我能找到的比喻是:
  一方水墨,它留下的白
  有如铁被磨亮之后,隐居在自己的光芒中

在玄天湖畔静坐


  我做了什么善事,玄天湖用那么精美的一只盘子
  给我端出一湖的星辰?
  一顆,一颗,它们用白云擦过
  又放在清水里浸泡
  像用一泓童贞浸泡一只只眼睛
  哦!大地上的人此时此刻都是有福的
  你们卸下重轭,以孕育的姿势回到母亲的子宫
  或者抱着自认为可以
  托付终生的人,在梦里偷吃月亮
  唯我把自己从睡眠中拔出来
  借它庞大的静,推开心中的乱石
  一湖的星辰,我只选择我安身立命的那一颗
  在接下来的日子
  我要拂去浮尘,努力辨认我蓬头垢面的一生

鸟玄


  1
  神的信使,背负大海和星辰穿过针眼
  但短短的喙终未啄破日月
  现在它羽冠纷披,用两扇翅膀缓缓把天空收拢
  现在大地翻覆,断裂的时光如一双手
  匆匆卷起一幅画;现在
  它说,是时候了,告别的日子已来临
  玄鸟!所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这是古人在颂圣时说的
  那么古人是什么时候的古人?宋吗?
  唐吗?抑或唐宋以远,商以远,尧舜以远?
  博物院院长诡秘一笑,像一朵枯萎的花
  关闭虚妄的春天。可我要告诉你
  博物院院长姓马,在浮世中,在一地
  又一地的碎片中,他信仰天马行空
  “有器物证明,那时的马和鸟都长着翅膀
  人也长着翅膀
  至少他们在玉石上留下的刻痕是这么告诉我们
  的。”
  而玉是有思想的石头,它们细腻
  温润,冷暖自知,懂得一个朝代的兴衰
  我可以理解雕玉的人和怀玉的人
  他们是用汗水和灵性
  在掌心里
  养一只宠物吗?
  因此众鸟高飞,唯有这只它不飞
  2
  我看见他们在筑城。我看见他们面容黯淡
  四肢孔武有力;我看见他们筑起
  城墙,筑起拦住河流的大坝
  筑起宫殿、庙宇、祈求风调雨顺的祭天台
  他们伐木。他们垒石。他们躬耕和狩猎
  他们把一棵棵树挖成独木舟
  划向大海,从波涛深处取回鲸鱼的骨头
  他们驯服野兽,种植水稻,把稻种
  像鱼干那样挂在门前
  他们为女人打磨胸前的饰物,打磨玉鸟、玉琮、玉璧
  单管或双管串珠,期盼她们生养射虎的人
  追日的人,刑天舞干戚的人
  他们通过一只鸟,与神对话,与苍天
  达成和解
  并以此建立律法、宗教、伦理、纲常
  但他们惊鸿一现,像天空划过的一颗流星
  像一个庞大的野战兵团,走进
  沙漠,返身抹平自己留下的最后一行足迹
  3
  或者,它是人类童年的一个梦境
  大地上的一次海市蜃楼
  如同托马斯·康帕内拉的太阳城
  4
  我在辞典上查阅“渚”这个字,辞典告诉我
  渚,为水中间的小块陆地
  那么是谁告诉辞典的?是我眼前的良渚吗?
  这就是说,这里曾是泱泱泽国
  这里曾经沧海
  这里是洪荒退尽后渐渐露出的一个世外桃源
  这里或是被山崩地裂,或是被山呼海啸
  或是被海枯石烂
  埋葬的,一个城邦,一个古国
  记住这一切的,唯有立在高台上的这只玉鸟
  它思接千载,承上启下
  它独对苍茫,守口如瓶
  5
  后来,水漫上来;带海腥味的淤泥漫上来
  再后来草漫上来,树木的根漫上来
  云朵、闪光的雨和渐渐明亮的星辰漫上来
  我想象这只鸟的身影有多么孤独和无助
  我想象当一阵强过一阵的风
  吹过来,它锋利的指爪,把高台上压住江山的
  那块砖
  都抓出血来了
  之后,在凄凄哀鸣中,它渐渐成为那艘
  轰隆隆下沉的船,最后举起的那根桅杆
  发现地下也有一片天空,是后来的事情
  发现地下的天空也被星光照耀
  同样是后来的事情
  发现从此在天空下走动的生灵,眼窝
  深陷,既长着一张鸟的脸,也长着一张人的脸
  是这只玉鸟,这只玄鸟,五千年后
  在这个叫良渚的地方
  重临大地,再次拍打翅膀,展翅欲飞
  中间隔着沧海桑田,隔着无穷无尽的黑暗
  6
  我可以是这只鸟吗?我们可以是这只鸟吗?
  博物院院长说当然,在古良渚国的天空翱翔
  我们谁都可以是这只玉鸟,这只玄鸟
  我们谁都可以破译自己
  血液里的DNA,说出你和我作为人的秘密
  问题是它在唐宋以远,商以远,尧舜以远
  你有斑斓的羽毛?你有飞越苍茫的两扇翅膀吗?
  (选自《品位·浙江诗人》2018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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