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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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来的那一日,正是寒冬最冷的时节。
  “这一株兰花长得真好,这么冷的天气竟还开得芬芳不曾衰败。”
  少女的声音,天籁般悦耳。
  他睡意惺忪垂下瓣朵,却被猝然而及的脚步声惊醒。
  不远的地方,凑近了一张小小的雪白的脸颊,浅色长发绾起,只余几缕乌发垂在肩胛,鬓边插了大朵大朵盛开的芙蓉花,越发衬得肤白赛雪,杏仁似的眸子微微弯起,笑意浅浅,眸若星辰,绯红的胭脂色染上面颊,说不出的幽雅惑人。
  后头却有一人轻展折扇,不疾不徐侃侃而谈:“那是自然。玉兰花向来耐寒,且花大香浓,即使寒冬依然盛开不谢。”末了,将金边绣纹折扇在手中一合,“竺雅妹妹若是喜欢,我给你栽满一园如何?”
  少女微笑摇头,“这倒不用,一株也就够了。”
  “你喜欢便好,明日我便叫人将这里收拾妥当,姑母难得让我做件事,我总要做得妥帖才是。”
  “多谢祁表哥了。”少女转眸,微凉的指尖在兰花上轻碰,“真是漂亮呢,我给你起个名字可好,叫……祈兰。”
  后头的华衣公子却不禁笑起,“祁蓝?表妹可是对我有意见,为何一株兰花还要冠上我的名字?”
  少女并不回头,只微垂眸,温柔的目光流连过兰花,低声道:“这株兰花身姿挺拔,香气清香袭人,立于庭中又隐隐几分隐尊之意……却是当真有几分像表哥……”
  话音将落未落间,少女白玉似的面颊薄红点点,胜似雪中艳梅。
  二
  祈兰……一株兰花也可以有名字么?
  可他当真很喜欢这个名字……读不出,就只在心中反复念着。
  那个寒冷的冬季,竺雅清澈而悦耳的声音,成了他最贪恋的温暖。
  她有很好听的声音,也有很美丽的舞姿。
  那一袭翩跹雪衣飞扬起的时候美得似乎连空气都停滞了下来。
  但她最爱的还是坐在庭中,捧上半杯香茗,在茶香冉冉问,念他的名字,音色温婉低回,一声一声,那反复嚼在唇舌间的名字幽然回响,渐渐印上了他的心。
  不自觉,开始追逐于少女。
  舒展了花瓣,在逐渐温暖的节气里,又结起了小巧精致的骨朵,只为她展颜一笑,却未曾留意少女日渐敛起的笑意。
  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另一个,祁蓝。
  然而随着祁蓝越来越少的出现,竺雅的微笑渐渐枯萎,在另一个冬季里,他听见他们激烈的争吵声,他看见了一幕幕当时并不懂得的人情冷暖,男子绝情的背影,侍女的冷落嘲讽,和被推坐在雪地上少女脸上空洞到令人绝望的神情。
  在大寒的最后一天,她病了。
  如同害了病的兰花,少女的容颜染了蜡黄,时常咳嗽,无声无息的泪水散在夜风中,他极力展开瓣朵,也只得挽回点滴的泪珠,微咸微凉淡淡苦涩,一直蔓延到脉络里。
  他听见人们烦乱嘈杂的议论声。
  竺雅纤长的手指抚在他的叶片上,呢喃着:“表哥要成亲了呢,祈兰,我不想祝福他,我好难过、好难过……”
  一碗碗凝聚了浓厚药力的苦涩药汁倒在了他的身上,有人参有灵芝,都是极其贵重的药材,可是……她不肯喝。
  他有些急了,拼命吸取药汁中的天地精华伸展枝叶,拼命让自己更加强健更加繁茂。
  幼时,年长的兰花曾告诉他,如果吸取足够的天地精华,化成精怪,就可以不再拘束于这一隅之地。
  过去他并未在意,只是如今他很想亲手触碰到那个少女,很想安慰她,很想劝她喝下那些药好好养病。
  只是,还未等到那一天,少女便已经猝然倒地,再也未曾醒来。
  沧海桑田,日复一日,等到他凝聚实体,真的脚踏实地站在那个院子中的时候,早被封起的庭院落满了枯叶尘埃,却已经再没了那个纤细的身影。
  三
  百年后,苏州城。
  “这位公子,你要买桂花吗?这些都是刚摘下来的,很新鲜很香的,不然你闻闻,用来做头油香粉或者桂花糕都可以的……”
  对面清雅如兰的男子用手捻起一朵桂花,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她长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么漂亮的男子,不由得羞红了脸。
  良久,那个男子轻启薄唇,柔声问道:“你喜欢兰花么?”
  “喜欢,喜欢的呀。”她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公子你想买兰花么,可是我这里没有……”
  他却只是盯着她看,像是在看什么寻找了很久的宝物。
  她更觉羞窘,心里隐约有些不适,“公子,你……”
  不等她说完,男子已经放下花,走到她的面前,用力紧紧地抱住她。
  是她,的确是她……容貌会变,声音会变,可他的心就是那一刻怦然心悸。
  她大骇,刚想要挣扎,听见耳畔温柔到让人心碎的声音,“竺雅,我终于找到你了。”
  那声音里隐约带着一种像是压抑百年的浓烈情愫,似乎只要一放开她,他的世界就会瞬间崩溃。
  半月后,这位漂亮公子每天都会来到她的摊子,一坐就是一日,简直成了苏州一景。
  她觉得不可思议,任是谁被这样一个男子日日围绕,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只是,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很小心地告诉他:“祈公子,你没有别的事情么?你不用一天到晚陪着我了,我……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就是住在我家隔壁的蓝哥哥……”
  她的心上人没有祈兰公子好看,也没有祈兰公子有钱有权,可她就是喜欢。
  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约好了将来要过一辈子,永不分离。
  祈兰不气不恼,如同并未察觉她的拒绝,只微笑着近乎无赖地对她说:“没关系,我喜欢待在你身边,一直一直。”
  她恼怒,再不管这个漂亮公子。
  四
  她的桂花生意做得不错,没多久采来的桂花就卖了一空,还剩下些准备做了桂花糕送给蓝哥哥。擦了擦手,隔壁家的李大婶突然冲了进来,“快、快,回家,你怎么还在这做桂花糕,你娘出事了!”   她冲进家门,只看见相依为命的母亲倒在榻上,面目苍白没有半点血色,她哭着跪倒在母亲的榻前,母亲艰难地抹去她长睫下的泪珠,道:“你父亲死得早,其实母亲早该陪他去了,只是一直担心着你……”
  说话间,有人走了进来。
  母亲的眼睛已经有些模糊,回光返照般她用力抓住来者的手,“阿蓝。以后丫头就交给你了。你要记得对她好,我才放心……”
  “好,我会永生永世对她好的。”
  话音一落,母亲的手颓然而落。
  她泣不成声,耳边却是那个温柔到令人心折的声音,“别哭了,我会照顾你的。”
  刚刚转头又一道脚步声匆匆而来,少年阿蓝看见眼前场景,先是揽住少女,低声安抚,转头看向那个抢在他前面到来的男子,戒备道:“你是谁?”
  那个男子的目光带了淡淡不屑,让人觉得很是危险,“放开她。”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少年顿时气急,怀中的少女却先一步对着祈兰开口:“祈公子,我根本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跟着我是为了什么,但是我现在很难过。能不能请公子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尤带哭腔的声音让他心软。
  他沉吟了许久,才找到借口,“你娘亲让我照顾你。”
  “我娘只是认错了人!”
  他的眼睛里染了几分哀伤。
  ……他找了她这么多年,找得这么辛苦。
  五
  他不走,她就干脆无视他。
  她忙活着替母亲准备棺木以及下葬,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圈,那个叫阿蓝的少年一直陪在她身边。
  他下意识地排斥着这个名字,因为许多年前也有一个叫这个名字的男子曾经伤害过她。
  母亲下葬的那天,她又哭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他想伸手去接,可惜还轮不到他。
  阿蓝抱着他想要呵护的少女,说:“我娶你好不好?”
  她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要给母亲守孝。”
  这一守就是三年,她依然会在落叶满地的秋季带了满满一盆的桂花进城去卖,独自耕作着家中那小小的一块地,有时会抱着膝盖坐在台阶前发呆,阿蓝偶尔过来,只是来的次数逐渐减少,几天,半个月,一个月,几个月……
  他只静静看着她,不打扰也不说话,就像过去,他还是一盆兰花的时候。
  阿蓝为什么不来了,他知道得很清楚,阿蓝的父亲中了举人,携家搬到了城中,他的母亲已经看不上一个贫穷而普通的小丫头。
  终于,三年期过,她换下了那一身素色的麻衣,怔怔看着他,“你怎么还在这?”
  他对她笑,“我说了我喜欢待在你身边,一直一直。”
  她“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阿蓝再来时,换了一身裁剪得当的新衣,三年过后已经俨然是一个翩翩佳公子,她冲阿蓝笑,“孝期已经过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
  阿蓝的脸色微微一变,“我……这个……恐怕还有些不方便。”
  她没有勉强,只是笑了笑。
  之后的半年,阿蓝都没有再来,像是从没有过这个人。
  阿蓝离开的那晚找过他,满脸忐忑与不安,“祈公子,你若是真喜欢她……便娶了她好好对她吧……我爹娘不同意这婚事,另替我寻了一门亲事,小辈忤逆不得……”
  堂而皇之的无耻……他甚至庆幸她还没有嫁给他,反正他会对她好,会一直陪着她。
  半年后的一天,她用桂花酿了几壶美酒。说要请他喝。
  酒香馥郁,滋味醇厚绵长,他很少喝酒,只喝了两壶就醉了,醉倒前朦胧的视线里,纤细的身影与记忆中重叠,那一袭纯白的衣裳,在风雪卷起时衣袂轻缓翩跹,犹如欲振翅纷飞的蝶翼。
  醒来时,已经再找不到她。
  进了城才知道,她孤身一人到了阿蓝的府上,阿蓝不在,她却被阿蓝的媳妇大骂了一通,还失手推进了井中,刚刚被救了上来,奄奄一息。
  他急得快要疯了,抱着满身鲜血的她冲进医馆,大夫只瞧了瞧,就叹气摇头。
  她动了动唇,干枯的唇色泽逐渐衰败。
  他用手掌抵着她的背心,源源不断的天地精华涌进她的身体里,而他的身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着,她突然抓住他的手,细弱的声音直直传人了他的耳朵里。
  蓝……
  他的手一僵,动作就此停住,而她已经阖上了双眸,再也不肯醒来。
  至死,她惦记的都还是那个人。
  六
  刚下过雨的墓地显得干净而湿润,他站在墓前良久,一头银发被风吹散。
  恍惚间听见女子清脆的声音。
  ——这一株兰花长得真好,这么冷的天气竟还开得芬芳不曾衰败。
  那一晚,他难得地做了梦。
  庭院内朱槿花落了满地的声音,淡粉的重瓣层层叠叠盘旋而落,音色时而温柔时而缠绵,十年如一日开落又兀自凋零。寂寞如斯,如同女子纷扬的裙角。
  飘零在梦境中有庭前随流觞水榭轻摆的一抹柳绿,也有雪落枝桠扑簌而落的缱绻素色,只是始终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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