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板桥在家书里说：“暇日咽碎米饼，煮糊涂粥，双手捧碗，缩颈而啜之，霜晨雪早，得此周身俱暖。”可在我们的小村，村民不太咽碎米饼，喝的多是糊汤。有时我想，郑板桥信中所说的糊涂粥，一定就是老家的糊汤吧。
　　糊汤是粗粮。所谓粗粮，是针对小麦、大米等细粮而言。苞谷磨粉，颗粒较大，大小如米，水开后，搅下锅，反复搅之，黏稠之后，即可食之。喝一口，一嘴清香。过去，苞谷是生活在商山深处人们的主粮。记得我小时，两碗糊汤下肚，一头大汗，背起书包就跑，沿途霜白叶红，远山隐隐如畫，现在想来，实在是人生一大乐事。
　　可惜，那时小，难以领会其趣，现在能领会，人已过了四十。少年时光如糊汤一样，清香有味，回荡在记忆的深处。
　　吃糊汤，应以腌菜佐之。乡村腌菜，最多的是腌萝卜。这种萝卜，最好为水晶萝卜，白，多水，咯吱一口，脆而甜，可生吃，但不及腌着有味。腌萝卜时，先烧开水，再放冷。将萝卜洗净，可刨皮，也可不刨皮，放入瓮中，将晾凉的白开水兑入，盖过萝卜，盖上石板，一月之后，即可食用。
　　腌过的萝卜，脆甜之外，还酸。如在瓮中再放一些囫囵的青辣椒，又多一味：辣。这种萝卜，切寸许大小的碎丁，用以佐饭，一口糊汤一口菜，清淡素朴，最宜于山居生活。山居之人，大鱼大肉是吃不惯的，不但败家，亦败胃口。以腌萝卜佐糊汤，一顿两大碗，打两个饱嗝，上坡干活，一身舒坦。
　　以腌萝卜下酒，亦一佳肴。
　　吃时，腌萝卜不切，手握一腌萝卜，喝杯酒，“咔嚓”咬一口腌萝卜，和鲁智深饮冷酒啃狗腿可相媲美。冬天雪后，有客来访，前村店中少有菜肴，几个腌萝卜放在白盘中，就是一盘菜。门外大雪拥山，四野俱白。居内，炭火如春，其乐融融。
　　腌萝卜时，放上辣椒，萝卜增加一味，同时，坛中又加一菜——腌辣椒。腌辣椒那个味啊，一言难尽。唐诗之美，可意会不可言传，腌辣椒之味，犹如唐诗：其味辣而鲜，清而脆——脆也为一味？是的，口感爽脆，也为一味，怪不？
　　腌辣椒不切，拿了整个咬着吃，吃一口辣椒，咽一口蒸馍，妙之极矣！喝酒，也可如此，但次于腌萝卜下酒。不过两根腌辣椒下肚，一脑门儿大汗，可以醒酒。更有人喜欢白口啖之。我有一个长辈，遇人腌辣椒，必伸手入坛，抓上几个，一边走一边吃着，吸吸溜溜地一路行去，让人见了张口结舌，又口水溢出。可是，一般人只是羡慕，万万不敢效仿。
　　吃光了，坛中尚余卤水，别倒，放上青菜，还有其他菜头腌上，酸辣，鲜美，仍可佐饭。
　　这种腌菜，在小村的生活里，可食一冬一春。至今想来，在袅袅炊烟中，仍依稀可见老家的小村，还有小村人蹲于檐下，腌菜佐饭，缩颈啜之的情景。
　　责任编辑/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