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两本版画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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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爱版画艺术,曾经为编印两本介绍外国版画的书而做过一些工作。
  一九四三年秋天,我在重庆观赏到苏联版画展览会上陈列出来的苏联版画艺术家的许多新作。地点是在中苏文化协会楼下,在那约一百平方米的三间屋子的墙壁上挂满了裱贴在厚纸板上拓印的版画;同时展出的还有不少苏联漫画和招贴画。这是继一九三六年在上海和南京两地之后又一次苏联版画展览。它吸引了成百成千的观众,备受赞赏。
  那时苏联卫国战争正在激烈进行,我们也正在艰苦地对抗日军的侵略。那几幅直接描写战争的版画如《冰山行军》、《风雨归航》和《建筑防御工事》等也就特别引起观众的注意。有一组题为《德国侵略者在俄罗斯》的木刻,深刻揭露纳粹德国侵略者的罪恶暴行,看到的莫不感到愤怒。法西斯强盗真是人类共同的大敌!这些以战争为题材的艺术作品,使这个展览有了鲜明的时代气氛。在展览会上,人们还发现有多幅版画是多色套印的,并且画面也大得多,这显示着摆脱了版画附丽于书籍的传统作法,而发展成为独立的艺术品了。……无疑,苏联版画艺术家们的新成就对我国的艺术界是很有启发的。
  抗日战争结束后我回到上海工作,没有想到这批版画于一九四七年春季竟然辗转运送到了上海,并且归我负责在八仙桥青年会雪赓堂大厅里陈列展出。不过由于战乱,有被毁的,有丢失的,损失了不少。然而当展出时,户限为穿,观众仍然很踊跃,热烈欢迎,一些进步报刊也曾纷纷报道介绍。为了保存,也为了使外地的爱好者能够欣赏到这批版画,我乃兴有编选印行一书的想法。郑振铎先生极力怂恿我这样做,并表示愿意为之作序,他说“在《引玉集》和《苏联版画选集》之后,应该有这样一本苏联艺术家的新作的。它的出版将受到欢迎,而且也会有很大影响的。”
  但是,那时候要在上海印行这样一本画集实在不太容易。国民党反动派的反苏宣传甚嚣尘上,且已发展到上街举行示威游行;而物价则又暴涨不已。不用说,那是要冒政治上和经济上的风险,并不是一般书店乐于承担的。无奈,凭着一股青年人的闯劲,我就自己来动手搞了。靠了预收书款、借纸和举债等办法解决了部分的经济问题。在质量可保证的前提下一切力求节约,记得为了减少制版费用,甚至有几块铜版是外借来使用的。这也许可算得上筚路蓝缕惨淡经营的了。真是甘苦自知。但不论怎样,毕竟有这么四十来幅版画介绍过来了,其中列宁在读《真理报》和斯大林等几幅被选印出来,那在当时应该说尤其有意义的。
  这本叫做《苏联木刻》的画集曾请郭老为之题签。它只印了一千五百五十本,内五十本是重磅木造纸精装本。书是印出来了,在发行上果然遭到重重困难,有不少本放在经售的书店里因它被抄封而损失了,真正流传的数量不多,这实在是一件遗憾的事。
  
  我是一九四八年冬离开上海来北京这个文化古都避居的。解放后我经常到琉璃厂、隆福寺和东安市场逛旧书铺,从而认识了不少店员;由于相熟,他们不时送书到我住处供我选购,这种送书上门旧书铺的传统经营方式,对读者确实提供了很大方便。应该感谢他们帮我找到了一些我所喜爱的中外书刊。有关莎士比亚的这两部罕见的西书,我就是这样有意无意之间购得的。
  《莎士比亚画廊》(ShakspereGal1ery)这部巨型的书是英国伦敦J.S.维尔脱公司印行的,宽13.5英寸,长17.5英寸,厚约2英寸,足足有十斤之重。它印有四十五幅钢刻版画,其中除莎士比亚肖像和塑像各一幅外,其余全系他剧中人物的图像。每幅都印在很厚的图画纸上,前衬一页为画题,后垫一页系说明。这种书印数有限,颇为珍贵。但我所得到的这一部已经相当破损,书脊脱散,底封厚纸板因受潮而霉烂,以致影响到最后几幅的纸发黄发脆了。北京古都在解放以前有不少外交官员、牧师、教士和教授这类名人居住,大概是他们从海外带来,而时局几经变化,当最后原主撤离时,这部画集便沦落到旧书铺里了。
  这些幅钢刻版画真是异常精美,百看不厌。原作者如C.R.莱斯利(C.R.Les1ie)、麦克列斯(D.Maclise)、科泼(C.W.Cope)等都是英国皇家科学院有名的画家。钢刻艺术在英国素称最为发达,所作均为精雕细刻,工力深厚。莎士比亚笔下创造了各式各样的人物,他们的形象现在无不栩栩如生地出现在画面上了。我们不但看到他们的衣着佩带恰当地表现出他们各别的身份,还可以看出他们或喜或悲的神情;当与浮云、树木、城堡和宫殿等场景配合在一起更造成了一种特定环境的浓郁气氛。名剧《哈姆莱特》中戏中戏那一场画面上王宫里有四十多个男女老小注视戏的演出,可丹麦国王克劳狄斯的懊怒和哈姆莱特的沉思却跃然可见,也似可感的。再如《第十二夜》一剧中奥丽薇霞拉开面纱瞬间的那幅,一个端庄而带着少女含羞的可爱的形象便露现出来了。我对绘画和雕刻是门外汉,但以一个普通读者之见来说,我以为这些钢刻版画允称现实主义上乘之作,我为得到这部书而感到喜悦。我的朋友陈晓南同志是留学伦敦专攻钢刻版画艺术的,甫自学成归国任教于中央美术学院,我就请他予以鉴定,他说即在英国,这部书也已成为稀有的珍品了。洪深教授见到了,也大加激赏,认为今后欲演莎士比亚剧本,不论在人物形象,衣着服色和楼台亭阁布景等方面它可提供参考之处很多。就是这样,在一九六二年广州召开的戏剧会议以后的几个星期里,我抽暇对它作过考察和调查,并就所得随手记下几片纸。我想凡是外国的优秀艺术作品理应介绍过来的,日后如条件许可,不妨将它一如原来那模样精印几百十部供国内图书馆、剧团和爱好者之用。在工作的进行中,又考虑到除了印制精装的以外,还可以编印一部十六开本的普及本,它的内容要丰富些,比如说凑足一百幅,那就可命名为《莎士比亚百图》,不是很有意思的吗?原来我发现这类钢刻别处还有,而我自己书架上就有一部书,它里面就印有作为插图的钢刻版画,足资采用。
  这部三卷本的《莎士比亚全集》(The Royal Shakspere)印有五十多幅钢刻插图,其风格与前述一书中的是一致的,只是用纸和印工减色而已。它是伦敦凯赛尔公司于一八九二年出版,根据一位专家对莎士比亚剧作和诗的写作年月考证结果而编次的。据前言中说,编印的目的旨在为读者提供一部搜罗详尽最为完备的新版本,以是在卷尽处还印出了两个争议中的剧本:《两个高贵的男亲戚》和《爱德华特三世》。英国新莎士比亚学会的创办人F.J.弗尼瓦尔写的序文洋洋洒洒长达一百几十页,用密排的字印出。这部书也是旧书铺向我兜售得到的,它似乎也有些来历,扉页上写有几行字迹娟秀的英文:某某赠给某某,“一九○二年三月于圣彼得堡”。我曾向几家图书馆访问,均无此版本的书收藏,那或许也可算善本西书之一了吧!
  我很高兴有机会做一些这类的探索工作,那些个天我的心情十分愉快,记得有次做梦从印刷厂取得了新书回来,开心得笑醒了。
  一九六四年四月为莎士比亚诞生四百周年纪念,这位伟大的诗人、剧作家被推崇作为这一年的世界文化名人而要在全世界举行纪念。人民文学出版社为此准备印行十一卷本的《莎士比亚全集》,知道我有这部钢刻版画,郑效洵同志特来我寓所商借,以便制版印刷,用作插图。为了保证质量,出版社愿意采用最好也是最昂贵的珂罗版来印刷。我自然乐于接受这个建议。虽然画面仅缩至约三分之一,但从样张来看,效果倒还算可以。但是,后来纪念大会停开,《全集》决定缓出。接着便是十年浩劫,在一片混乱中,全副纸型被毁,制好版的几十块玻璃也全部被打得粉碎。功败垂成,真是多么的可惜,多么令人愤慨呵!“四人帮”垮台后,十一卷本的《莎士比亚全集》终于问世,可是那是在十四年之后的一九七八年,而这次印本中已无此钢刻插图供读者欣赏。现在仅能见到的,那还是范用同志当年从垃圾堆里侥幸检出来的一份珂罗版的印样,看了使人不禁感到怅惘,然而它却也值得留作纪念的。
  《莎士比亚画集》原书居然幸存了下来,我相信总有一天我的希望还是会实现的,因为现在的情况是同过去这个令人愤慨的十年完全不同了!
  
  一九八四年十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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