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盛粮油案拼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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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过亏本的棕榈油进口业务获取信用证套现,然后进入地下钱庄博取高利,34岁的王伟手法并不高明,却轻易套牢了20多家颇具实力的贸易公司
  
  6月中旬,王伟通过亏本的棕榈油进口业务获取信用证套现事发,受害者遍及全国几十家进口机构,杭州市中院、江苏省高院、天津市第一中级法院、宁波市中院、北京东城区法院纷纷下达查封令
  


  事发多日后,一度消失的中盛粮油案主角、34岁的宁波商人王伟落入浙江警方控制。
  7月下旬,《财经》记者从浙江省公安厅获得证实,中盛粮油工业(天津)有限公司(下称中盛粮油)实际控制人王伟已被杭州警方控制,与王伟同时落网的还有宁波杉科总经理徐松。
  至此,此案涉及的主要人员均已“在警方控制范围之内”。
  一个多月前发生的“中盛粮油案”震动全国。由宁波杉科委托各地代理商进口的价值十多亿元的棕榈油,竟然在大连商品期货交易所指定交割单位——天津中盛粮油仓库中不翼而飞,受害者遍及全国几十家进口机构。
  经《财经》记者奔赴案发各地调查,王伟曾经深藏不露的融资链条逐渐清晰。
  ——王伟以高代理费为诱饵,用其实际控制的宁波杉科、浙江协凯、中光实业等企业与多家公司签订委托进口棕榈油合同,目的是获得这些委托代理商的信用证额度。
  ——其后,王伟利用粮油进口船期与三个月信用证贷款期的时间差,将信用证套现来的资金在宁波进行短期放贷,获取高额利息。至于棕榈油贸易本身,只是用来融资的一个工具。
  随着浙江民间融资链条的收紧,王伟的高利贷出现大量坏账,不足以偿付信用证贷款,便通过盗卖存在天津中盛粮油仓库中的棕榈油进行资金周转,最终引发了雪崩式的瓦解。
  由贸易而金融,王伟最终玩火自焚,既凸显了银行信用证贷款,以及贸易公司风险内控中的纰漏,亦暴露了浙江民间金融缺乏规范、极其脆弱的一面。
  
  案发中盛
  
  参与查封中盛粮油的一位杭州法官认为,正是杭州热联进出口公司(下称杭州热联),推翻了王伟融资链的第一张多米诺骨牌。
  杭州热联本是隶属杭州气轮机有限公司的企业,业务以机电产品出口和矿物材料进口为主。今年6月上旬,杭州热联发现中盛粮油有一单5000万元的欠款,多次催付,仅归还了2000万元。杭州热联即在杭州中院起诉天津中盛,查封其资产。
  6月10日之后,浙江东方集团浩业贸易有限公司(下称东方浩业)等企业陆续向警方报案,杭州热联、浙江中大技术进口公司则同时向杭州当地法院提起诉讼,对象分别就是王伟旗下的宁波杉科和浙江中光实业。此后几日,又陆续有数家杭州公司和银行向警方报案。
  此时,中盛粮油实际控制人王伟已神秘消失。接近王伟圈子的人们称,6月12日下午,王伟接到一个客户已报案的电话通知后,迅速毁掉公司账册,并出逃。
  “我们相信,他是在6月13日失踪的。”王伟一位前手下说。
  6月18日,杭州热联通过杭州中级人民法院,又组织一班人马到天津保全资产,发现仓库里已基本无货可提。此后,杭州中院、江苏省高院、天津第一中级法院、宁波市中院、北京东城法院都纷纷下达查封令。仅有的一些储油罐,成为各地法院争相查封的对象。
  从现已做出司法保全措施的情况看,该案牵涉的债权人包括浙江、天津、北京、上海、云南、江苏等地的20多家进口公司,还有宁波农发行和浙江交行等金融机构。此外,尚有不少货主未及提起保全措施。
  6月18日,浙江省政府就此案召集协调会。一位涉案企业的律师对《财经》记者称,“宁波当地领导在会议上说,这个案子总案值达到了20多亿元。”
  
  搭建平台
  
  王伟消失之后,即有熟悉他的人士告诉《财经》记者,由于王伟的妻儿均在浙江,落网只是时间问题。
  王伟,1974年出生,宁波本地人,未上过大学。据其公司员工形容,王伟身高1米75左右,略有发福,面相方正,不失帅气。
  王伟早年发家于房地产,2001年曾成立一家房地产销售代理有限公司,2002年其二手房的交易量就已经进入了宁波市房产中介行业前十名,2003年销售额达到7亿元。2003年7月,王伟成立了浙江协凯进出口有限公司(下称浙江协凯),正式涉足外贸。至2006年9月,王伟干脆退出房产中介市场,专心进口贸易。
  “2003年以后,王伟一直在寻找有价值的猎物。讲话慷慨激扬,到处宣扬要到香港上市。”一位员工称。
  此后,王伟成立了多家公司作为贸易、金融的操作平台。2005年,宁波誉和投资有限公司(下称宁波誉和)成立,几经股权变更后,王伟持有其60%股权。王伟旗下另一家企业中光实业,主营业务包括粮油制品的批发零售、实业投资等。
  2006年开始,王伟涉足棕榈油生意,其贸易对手是马来西亚的“关氏油业”,这是位于婆罗洲的一家油业巨头。
  2001年,“关氏油业”开始在中国布局,在广州保税区设立东马油脂(广州保税区)有限公司(下称广州东马),建有容积巨大的储油库。
  王伟与广州东马管理层甚为亲密,进口油品多来自广州东马。2007年5月,王伟控制中盛粮油后,在公司公开讲话时,把广州东马和天津中盛称为“两大基地”。
  浙江协凯人士称,也是因为广州东马的关系,王伟开始专注于棕榈油的进口。不过此后,王伟收购了天津中盛粮油,油储地也大多转移到了中盛粮油。
  2007年5月29日,香港中盛粮油分别与上海誉宸投资有限公司(下称上海誉宸)、浙江协凯进出口有限公司、香港誉和投资有限公司(下称香港誉和)签署股权转让协议,将其持有的天津中盛粮油的全部股权转让给上述三家公司。其中,上海誉宸以1920万元的价格受让60%的股权;浙江协凯以480万元持15%的股权;其余25%的股权,被香港誉和以800万元受让。
  工商资料显示,无论是上海誉宸还是香港誉和,均为王伟实际控制的企业。
  
  上游:信用证融资
  
  种种迹象表明,王伟更多是将棕榈油进口生意当做一个融资渠道,收购中盛粮油则是其扩大融资力度并掩盖套现行径的需要。
  2007年之前,宁波杉科和浙江协凯均主要承担了“进出口”业务平台,但由于这两家企业信用证额度都不高,2007年之后王伟为寻求更多信用证贷款,开始委托一些大型贸易公司代理进口。
  其基本操作模式为:宁波杉科等公司以进口棕榈油为名,向代理商借用信用证额度,获得贷款后,指定将进口油运送存放至天津中盛粮油,然后转卖套现资金。
  根据《财经》记者获得的一份杭州热联与宁波杉科签订的《委托进口合同》,2007年12月,宁波杉科委托杭州热联向新加坡一家公司进口棕榈油8000吨,约合人民币5800万元。双方约定,由杭州热联代开信用证,而宁波杉科必须于开证前“将相当于进出口总额10%的开证保证金”汇入杭州热联账户,后者同时向宁波杉科收取进口货物总价1%作为代理费,双方约定违约金为货款总额的30%。
  这意味着,杭州热联只要代开信用证,就可以在进出口生意不甚景气的情况下,坐收10%的毛利。如果每三个月周转一次,一年下来,就是40%的毛利。这一利润空间吸引了大批企业参与王伟的棕榈油进口生意。
  在宁波杉科一端,这意味着支付10%的保证金和1%的代理费,就可以获得价值约5800万元的棕榈油。宁波杉科将这批油卖掉,即可套现资金。因为货款可等到三个月后才支付给杭州热联,这相当于宁波杉科获得了一笔为期不到三个月的短期融资。
  这一模式的关键在于,要么棕榈油贸易差价具有较大利润空间,要么这笔短期融资能够被转投到另外收益能高出信用证融资费用或至少相抵的领域。
  然而,在王伟接手中盛粮油、大举从事棕榈油进口业务的2007年下半年,棕榈油的国内价格和国外价格却是倒挂的。2007年春节前,进口1吨棕榈油毛利润在500元左右,但春节后,每进口1吨变成了净亏损上千元。不过王伟的委托进口业务,不但没有停止,反而越做越大。
  目前的几十家受害企业,多是在“油价倒挂”之时,与王伟控制的企业签订了“委托进口合同”。
  在“油价倒挂”后,王伟继续做这些蚀本买卖,惟一的目的就是融资。而这些“受害企业”如此配合,显然是受到了10%代理费的诱惑。
  
  下游:身陷地下钱庄
  
  《财经》记者采访多位王伟旗下公司员工获知,王伟信用证融资的最终投向,是回报极高风险也极高的地下钱庄。
  据知情人士称,在王伟的公司中,宁波杉科、浙江协凯等贸易企业扮演的是融资基地角色,上海誉和等公司则为放贷平台,而王伟在上海的房地产资产,也起到了融资担保和抵押的作用,其融资和放贷均主要在宁波和杭州。
  2007年下半年,王伟先斥资3200万元收购了天津中盛粮油,又在上海以高价购买了上海的房产,资金已然吃紧。至2008年更是雪上加霜。自4月以来,“放贷开始出现问题,好几笔数千万元的贷款都收不回来。”王伟的一位员工表示,为了盘活资金,王伟开始向地下钱庄借款,以缓解资金链的紧张程度。
  民间借贷的高利率远高于银行信用证贷款利息,王伟原本通过其中的利息差和时间差来赚取其中的差价,自己却也陷于其中。其间,王伟一度想做回房地产开发。浙江协凯的业务人员称,他在江苏和浙江两省拿过地,想高价转卖。在地价普遍下跌的时候,此举亦无侥幸成功之可能。至6月中旬,王伟在牛市期间搭建的贸易融资王国迅速瓦解。
  杭州中级法院人士向记者证实,该法院目前已经接到八起针对王伟及其旗下公司的起诉。
  为宁波杉科提供流动贷款的宁波农业发展银行,侥幸逃过一劫。该行在宁波杉科贴出“歇业一月”的告示后,很快做出反应,查封了其账户和担保方宁波鄞州七重天发展有限公司的200亩土地。相关人士介绍,目前以“王伟系”企业为被告的案件,在宁波大约有20余宗。
  此外,在广东、天津、江苏、云南,亦引发了多起诉讼,其中不乏有实力的大型企业,比如中纺集团进出口公司、中垦集团、中粮集团和宝洁天津公司等。
  关于中盛粮油案的定性,浙江公安厅人士向《财经》记者表示,主要涉嫌合同诈骗,不过目前尚未完全定性。
  目前王伟一方的辩解称,其从银行以各种方法短期融资,并没有主观恶意,而且均有真实贸易背景,只是因为资金链出现问题才未能偿付。
  无论最终定性如何,王伟一案酿成的损失已无法挽回,其间信用证融资的潜规则亦引起各方注意。在王伟案中,受骗单位多系国企、上市公司、“老牌进出口企业”。“如果单单是被王伟饵以代理费和讲故事的能力,恐怕低估了他们的智商。”杭州一位接触案件的律师表示,“哪个办理业务的人员没有利益?”■
  本刊记者王晓林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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