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梦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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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
  当我还是一枚长久未能孵化的蛋时,族里的婆婆说这是祥瑞,从中生出来的孩子必能光耀门楣。
  大家都很高兴,因为火斑鸠一族实在是被碾压了太久,作为没什么本事,纯以数量多为特色的我们,全指望着斑鸠堆里能飞出一只凤凰,把全族人都拉到九重天上去。
  所以,我一出生就受到万千宠爱,苞米、谷子、瓜子仁儿全都由着我吃。我也没怎么客气,后来还学会了挑食,诸如南瓜子不吃,只吃葵花籽等等。
  直到我长出了羽毛。
  那些和蔼可亲的七大姑八大姨散了个干净,随之而来的是一路指指点点。因为我,竟然是一只珠颈斑鸠。
  红斑鸠族里养出了一只珠颈斑鸠,这不得不让我爹怀疑我娘是不是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于是他们把我娘和我逐出了族。
  走的时候,我还听见身旁有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捂着脸尖叫道:“哎呀!我不要看这小崽子脖子上的羽毛花纹!我有密集恐惧症!”
  虽然我羽翼渐丰,却还未化人形,听了这话硬是扑上去扬起翅膀给了他一耳光,然后怒气冲冲地说出了我人生中第一句话:“呸!人丑还矫情!”
  贰
  幼年的记忆导致了我自小爱吃,挑食,还有无可救药的爱美。
  后来我分析我为什么会爱上云深,并且爱得百死不悔,恐怕跟他那张脸有很大关系。
  云深出身于白虎,一个以骁勇善战而闻名的种族,与九重天之上的诸位仙君都有交情,可谓是天子近臣。
  被逐出族后我寻了个山头安身立命,以吃草籽为生。后来好不容易化成人形,每天种点蔬菜,拾些野果,闲来酿几壶酒,日子也勉强过得去。
  那日,在断崖边与他狭路相逢,我老远就感受到有一股充沛的灵识步步逼近。斑鸠本就活在食物链底端,我怕得要死,化了原形被他抓在手里瑟瑟发抖。
  我悲伤地想,要是被做成清蒸或者红烧我都认了,只要别切片下火锅就好。我还是想死得漂亮一点儿。
  结果,抬头一看那人的脸,我顿时挺直了腰板,只盯着他的眼珠,观察从里面映出的自己发型有没有乱,羽毛够不够滑,以免在美男面前失态。
  云深大抵第一次见我这么精神分裂的斑鸠,奇道:“我是白虎一族,你不怕我咬你?”
  他一开口对我说话,我魂都没了,瞬间化成人形,揪着发梢含羞带怯道:“那能不能先咬嘴啊?”
  顿时,我看见云深愣了半晌,硬是再没出声。
  云深把我带回了族里,让我跟在他的左右。之后我才知道他身份不俗,是将来最有可能继位族长的人物。
  那时候我最幸福的事就是吃饭,四十九道菜流水似的端上来,全供着云深一个人吃。
  我随侍在他身边,云深许多菜都是略略沾筷,统统被我端过来一扫而光。
  挺没出息的,我知道。
  可我真是怕,被赶出来之后没有了家族的庇护,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偷来的,在无数天敌眼皮子底下偷点渣滓,好不容易熬成人形,却也是有了上顿没下顿。我偏偏又是个挑食的主儿,每每食物难以下咽的时候我都对自己说,哪天出人头地了,我要左手一个带把肘子,右手一个带把肘子,吃一个扔一个,任性!
  可如今真的有了肘子,我恨不得把一整锅都塞进嘴里。
  云深让着我,嘴上说我没规矩,但为照顾我的面子,还是把屋里的其他人都遣了出去。
  四周静极了,我吃着蟹黄包,偷偷瞧云深的侧脸。
  他神色不动,长长的眼睫垂下来,唇角扬了扬:“看什么呢?”
  我故作镇定地把蟹黄包全部塞进嘴里,支支吾吾不回答。云深夹了一筷子清炒佛手瓜放到我的碟子里,温言道:“这个我挺喜欢吃,你也尝尝。”
  在爱美食的人眼里,一个人愿意把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分给另一个人,那绝对是天打雷劈也不动摇的真爱啊!
  我的前半生认知实在是非常简单:我喜欢谁,就对谁好。那么云深对我好,也一定是喜欢我吧。
  叁
  这个认知一直保持着,哪怕云深把我当成物件儿送上了九重天白帝的宫殿里,也依然没有动摇过。
  白帝地位尊崇,执掌西方天地枯荣,麟趾宫外等着抱大腿的人能一路排到月亮上去。可朱红的大门里面却空阔寂寥,几乎能听到花瓣落在地上的声音。
  白帝喜好美酒,每隔百年便要从三界中选出一味自己中意的佳酿,邀请酿酒者去麟趾宫居住一段时日一同品酒。
  在这之前云深要我学习酿酒,我还兴高采烈地对云深说原来你喜欢佳酿,我原本就会,要不要尝尝?
  我没什么本事,独独对酿酒有三分心得,若能得他欢喜,真是再好不过。
  云深点点头,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晦暗情绪。
  我觉得其实他并不喜欢喝酒,他无论何时都是淡淡的,礼貌而疏离,微笑如此,发怒如此,温柔也是如此。他自持身份,所以格外注意自己的形象。
  我酿出的烈酒,可能并不适合他。
  但我还是献宝似的奉上了我最拿手的月光醉,殊不知转眼工夫云深已将我酿的酒挂在了狼妖族的名下献给了白帝。
  五日后,我接到前往麟趾宫的邀请,这才傻了眼。
  云深对我说:“你出身不好,总待在我身边也不能服众,白帝的麟趾宫灵气充沛,你去小住一段时日,挂个白帝的名头,再也没人敢瞧不起你。”
  我跪下来,抓着他的衣袖低声恳求:“云深,我不想去,也不想要什么灵气,我不怕别人看不起我。”
  “别闹。”
  他眼里的严厉让我心凉。
  “云深,你不要我了吗?我会听话的,你别抛下我。”
  我的声音很低很小心,可他仿佛没有听到,脚步未停,将我甩脱在冰凉的地面上。
  即便在被接到麟趾宫,跪在殿中参见白帝的那一刻我也不愿意相信。云深是那么温柔的人,会照顾我的起居,维护我的自尊,纵容我的贪吃。这样的云深,怎么会抛弃我呢?   他一定是有不可说的苦衷!顿时,我的脑内生产出了一万册白帝仗势欺人无恶不作的话本子。
  此时白帝的声音到了耳边:“麟趾宫人少,别总拘着礼数,也没什么意思。”
  我这才抬起头,长身玉立的青年已行至眼前,眉目俊朗笑容随和:“本座是白帝景渊,你叫什么名字?”
  肆
  我酿酒的手艺无师自通,从前为了偷山头青狐的一包小麦种子,我拎着两壶自制的青梅酿跟他拼酒。最后,好不容易等他烂醉偷了种子,辛苦种了小半年,却发现种出来的全是萝卜。
  麟趾宫的日子太过寂寞,除了酿酒之外,我还写了很多信让宫外的仙鹤带给云深,可是只有最初他回过我一封,之后就再无音讯。
  云深出身不俗,眼角眉梢都带着骄傲的神采,不苟言笑。我一度以为所有身份尊贵的人都是这样,琢摸着我这么个无拘无束的性子,如何守得住麟趾宫的规矩。
  令我惊讶的是,白帝景渊倒不怎么管我,比起白虎族中规中矩的格调,麟趾宫的花草都开得别具一格。
  “老远就闻到酒香了,多谢。”
  白帝喜欢在我酿酒的时候坐在不远处的回廊里看书。我捧着新酿的桂花酒端给他,趁机瞄了眼他桌子上的厚厚一摞,心想,不知是什么高深的道法玄学。
  看到第一本封面的那一刻我就乐了,这不就是十年前我还在山窝里时就已经看完了的话本子嘛!
  “这本《廊桥梦》我十年前就看过了,后来这个小姐死了,是书生下的手,为了和尚书公子在一起。”我严肃地道,“现在已经不流行了,我房中还有几本新的,要不拿给殿下瞧瞧?”
  白帝一脸的痛不欲生:“谁让你剧透的?还不快把私藏的话本子全交出来!”
  我正答应着,手一滑眼看酒要洒在地上,急忙身子一斜护住酒杯,桌上的书却哗啦啦掉了一地。
  我暗恨自己笨手笨脚,放好了酒杯俯身去拾,却偏偏在一本翻开的话本子里瞧见了云深的名字。
  白帝见我出神,立刻开始解释,以报方才我的剧透之仇:“这本讲的是白虎族的美人韶歌,她是云深未过门的妻子,两人琴瑟和鸣,后来韶歌被逼自尽,云深便一直未曾婚娶。多年前的旧事,没想到也有好事者编成了话本子。”
  然后,他就看见我的眼泪开始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原来云深有深藏于心的爱人,有难以忘怀的情愫,我对他一无所知,可他对我笑一笑,我便想与他白头偕老。
  就像是我绞尽脑汁偷来的小麦种子,辛苦种了许久才发现是最讨厌吃的萝卜——没有比这更糟糕的结局了。
  白帝愣了愣,用酒杯来接我的眼泪:“你怎么说哭就哭?眼泪可金贵着呢,不能乱掉。”
  “你懂什么?”我一边抽泣一边反驳,“用酒杯接人眼泪珠子玩的神仙,懂什么?”
  “我懂什么?”他轻轻抽走我手中攥着的话本子丢到一旁去,低声道,“让韶歌自尽的那个恶棍,就是本座。”
  伍
  话本子里说,云深与韶歌自幼结缘,却不巧被来做客的白帝瞧见。白帝喜爱韶歌容色,用了不入流的手段将她掳到麟趾宫。韶歌性情刚烈,不久后便用腰带上吊一命归西,云深伤心欲绝,又迫于白帝威势,只能终身不娶祭奠韶歌。
  我合上话本子,怒道:“殿下果然仗势欺人无恶不作啊!”
  白帝微笑道:“本座不生气,一般这种角色性格越坏长得就越帅。”
  “……殿下开心就好。”
  自我那日大哭后,白帝待我倒是亲近许多,我送过去的话本子他一概笑纳,闲时还与我讨论哪一部的剧情比较曲折,哪本里头的男主角个性醉人。
  但话本子没看完,白帝却先出了事。
  在众仙的品酒大会上,白帝拿出了我酿的酒,却让一众仙君都中了毒。
  虽然没有哪位仙君因此一命归西,但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天帝下令彻查,将白帝景渊禁足于麟趾宫的偏殿。
  偌大的麟趾宫愈发清冷,我好不容易打通关系进去见了白帝一面。
  “我会救殿下的。”我结结巴巴地道。
  白帝有些惊讶:“本座未曾说出酒是你酿的,也相信此事与你无关,你若不想待在麟趾宫,此刻正是脱身的时机。”
  我怒道:“在殿下眼里,织羽是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吗?如果不待在麟趾宫,我从哪里寻蟠桃仙果来吃?救你,这是一个爱美食的人最明智选择。”
  时间有限,我顾不得多说,拉着白帝的手嘱咐道:“殿下好好在这儿待着,要是敢把自己弄出什么幺蛾子,我就给殿下把前些日子没看完的几个悬疑话本子统统剧透了!凶手就是——”
  白帝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我趁机离开。
  翌日,我便跪在乾元金殿里向天帝陈情,说那酒是我酿的。至于为什么会有毒,我也不清楚,只求放了白帝景渊。
  天帝日理万机,揉着额头命人把我押进天牢去,让刑官好好审问。
  白帝景渊身份尊贵,要查明真相自然不能动刑,但我一只斑鸠精,又是此事的最大嫌疑犯,缺胳膊少腿的也没什么了不起。
  我长这么大,好吃懒做,最受不得疼,一听要被审问,顿时腿肚子发软。
  而此时说巧不巧,掌管膳食的天官来报,说查出这酒中有一味绛魄草,与那天宴会上菜品中的冰莲属性相克,故而引起中毒,应是无心之失。
  我仿佛脱了力一般跪坐在大殿之上,手心已被汗水浸湿。
  白帝被解除了禁足,端着一碗碧玉粳米粥找到我,神态依然随和从容。
  “为什么要去金銮殿替本座受罚?”
  我撇了撇嘴:“殿下若受罚,我必然也逃不脱。”
  白帝突然抓住我的手,笑道:“你说谎,你的耳根红了。”他俊朗的眉目突然凑近,我的心骤然漏跳一拍。
  白帝站起身,背对着我:“本座在麟趾宫千万年,西方蛮荒之地人烟稀少,没有哪位仙君肯来做客,寂寞了无数个日夜,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
  我听出他语气中少见的叹息意味,不知如何回答。   你寂寞?不是有个韶歌硬生生被你逼死了吗?臭名昭著都被编成话本子流传天下了,还觉得寂寞?白帝你的口味是有多重啊?
  所幸他也没有让我接话,转过身看着我的眼睛,温和地道:“无论如何,织羽,多谢你肯来麟趾宫为我酿酒,陪我聊天,在我危难之时冒着生命危险向天帝求情顶罪。”
  我没想到在他眼中我的形象竟然如此高大,登时红了脸,犹豫道:“那……那殿下说了这么多,什么时候肯把带来的这碗碧玉粳米粥赏我喝啊?眼馋很久了。”
  白帝:“……”
  陆
  近日,白帝又新得了一个话本子,据说是时下很流行的穿越题材,他兴冲冲地唤我一起瞧。
  白帝依然坐在回廊的转角处,笑着朝我招招手:“我用你的法子自己酿了一壶酒,你尝一尝。”
  不知从何时起,他很少再在我面前自称本座。我也没有客气,自己倒了一杯,宽大袍袖中的手指微微一颤,酒液如一条小蛇滑过喉咙。
  白帝认真地道:“我觉得这个穿越的方式很猎奇,是被一口酒呛死穿越的,以后还叫我怎么直视你酿出的好酒,万一我穿越了,你到哪里哭去?”
  我心乱如麻,随口答道:“织羽自然也会追随殿下。”
  “那我倒真想试试。”白帝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而且我实在是很想知道,如果你我到了另一个天地,你还会不会一心一意地喜欢着云深,甚至不惜加害于我。一会儿他就要来麟趾宫述职,你想见见他吗?”
  我的手足瞬间冰凉:他竟知道!
  可惜我已经没有力气回答,鲜血淌了一脸,五脏六腑都叫嚣着疼痛。
  紧接着我听到白帝有些慌张地呼喊,他微凉的手指拂过我的面颊,将我揽在怀中。
  在恍惚间,云深低沉温柔的声线响起:“参见白帝——”紧接着语气一转,像是在对我说话,“你怎么了?”
  意识逐渐消弭的时候我才无奈地想起,相处这么久,云深竟还不知道我的名字,也从未问过我。
  他从来也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因为只要他轻轻一唤,我就一定会回答。
  死前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云深的质问:“殿下尊贵无比,第一次杀了我未过门的妻子韶歌,第二次连一只斑鸠精也不放过。她模样虽与韶歌有八分相似,殿下也不该因为旧恨下此狠手。殿下嗜杀成性,如何对天帝交代?”
  我闭上眼。
  原来邂逅之时云深看我惊诧的目光,不是因为我出言无状,而是因为我化成人形的眉眼与韶歌相像。
  可惜我为他陷害了两次与我无冤无仇的白帝,直到赔上自己一条命,才让自己死心。
  柒
  云深送我来麟趾宫,我写了那么多信给他,只收到了一封回复。
  他让我帮助他,使白帝身败名裂。
  这唯一的信来得弥足珍贵,我连理由也没问,就决定帮他。于是我刻意酿了含有绛魄草的酒,只因云深告诉我冰莲是宴会上的第一道菜。
  可是这毒性太轻,远远达不到云深想要白帝负罪的效果。他便又命我去救白帝,再寻找机会以性命为代价给自己下毒,嫁祸于他。
  第一次韶歌的死,三界虽哗然一片,却无损白帝尊位。第二次若再闹出人命,他就算上不了诛仙台,也是必定要被降了仙格逐出天界,忍受天下非议,比死去还要难堪百倍。
  更何况死去的我与韶歌八分相似,足以引起所有人对白帝不好的猜想,怀疑他小肚鸡肠,恨不得杀尽天下与韶歌相似的人,失了帝君的气量。
  我从头到尾都心甘情愿被他利用,因为我吃了他那么多佳肴,享受他对死去情人的温柔,合该用命来抵,最重要的……我喜欢他。
  百死不悔。
  可毒药真要索去我性命的时候,我还是不争气地对麟趾宫产生了一点点留恋之情。
  树下的佳酿,美味的仙果,以及会和我开玩笑、谈论话本子的白帝。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还是身处麟趾宫,我模糊地想,现在阎罗殿的装修已经这么高大上了啊。
  “你醒了?渴不渴?”
  白帝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前,我心里一虚,又迅速闭上眼睛。
  一阵响动过后,白帝清了清嗓子,从容地道:“那个穿越的话本子我已经看完了,既然你长睡不醒,我现在就给你剧透一下女主角最后跟了谁,免得你死不瞑目。”
  我不敢再装死,随便找了个话题打断他:“殿下怎么知道是织羽害得殿下被禁足?”
  白帝轻笑:“不知你记不记得,我问为何替我受罚之时抓着你的手,你说谎时的脉象不正常,再加上顾左右而言他,云深做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其实并不难看出。”
  我被他的机智深深折服:“我入麟趾宫顶了狼妖族的名义,殿下如何得知我是云深派来的呢?”
  白帝失笑:“你来之后恨不得一日一封信给云深寄去,我面上不管,你还真当我是瞎的?”
  我无言以对:“殿下既然知道织羽来者不善,没有逐出去也就罢了,又为什么要救我?”
  “你死了,我恐怕很难逃脱天帝的问罪。”
  确实如此。我诚恳道:“多谢殿下。”
  白帝看了我许久:“其实我说谎了。我救你,大概是发现自己可能喜欢你……”他顿了顿,“你酿的酒,我还没有喝够,不能让你死。”
  我泪流满面——看来有一门拿得出手的手艺是多么重要啊!
  长久的静默后他又问我:“你真的那么喜欢他?喜欢到愿意用自己的命给他铺路?”
  我闭上眼睛:“织羽年少失恃,所见之人无不是冷眼相对,唯云深对我笑,见到他第一眼我就喜欢他。我第一眼看到就喜欢的人,我就喜欢一辈子。”
  话至此处我只觉得自己很傻很天真,接下来便没再言语。
  其实我想说,织羽虽然不聪明,却也不蠢,为他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再睁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样的缺德事情,该结束了。
  过了很久没有等到白帝的反应,我试探着睁开眼,却发现他已不在这里了。   捌
  我能下床已是一个月之后,我给自己选的鸩酒据说喝下去之后会脑裂而死,大罗神仙也难救,为什么能捡回一条小命,我也觉得稀奇。
  自那日后,白帝再没有出现。
  麟趾宫的花开得又美又香,白帝最喜欢在花开最盛的长廊拐角处看书,此时那地方空落落的,看得我有些惆怅。
  我觉得我所认识的白帝景渊,其实和话本子中的恶棍很不一样。
  最后,我忍不住去问了麟趾宫看门的小厮。小童懒洋洋地解释道:“白虎一族养着专门拔毒的药草,唤作炼骨香,五百年长一株珍贵无比,殿下急于洗去你体内的鸩毒,到白虎一族硬抢了三株。白虎族失了族宝,又气恼白帝气势凌人,到现在一个月了还闹个没完。”
  我赶去时,白虎一族已经蓄势待发,为首的正是云深。
  白帝孤身一人,轻袍缓带,将这支骁勇善战的队伍拦在了麟趾宫的必经之路上。
  他朗声开口:“织羽在你身边多年,又舍命帮你,难道还不值区区三株炼骨香吗?”
  云深将银枪在空中划出个漂亮的弧:“炼骨香再不值钱,也不必用在低贱的斑鸠精身上。殿下昏聩,愧为西方之主,今日必定要给我族一个交代。”
  我还保持着赶路的姿势,听到这句话硬生生从云端上跌了下来。
  我想起娘亲临终前曾说,我的太奶奶是珠颈斑鸠,所以生出这样的我,真的不是她的错。
  彼时我刚刚化人形,字都不识几个,只茫然问:“如果我是一只凤凰或者青鸾,他们就会把我奉为座上宾,不会在乎为什么斑鸠堆里会生出如此高贵的物种,可我是一只异族的斑鸠,便要受这种折辱,对不对?”
  娘亲听后默然片刻,凄然道:“你小小年纪已经看事这么通透,为娘也可以放心走了。”
  后来话本子看多了,我发现一般格外与众不同的人都是主角,历尽千险欢喜团圆。
  于是年幼的我安慰自己,我之所以是族中的异类,是因为我要背负命运之轮去拯救世界啊!
  我从未对自己的身份产生过自卑之情,我觉得要是连我都自轻自贱,那就没人看得起我了。
  可云深这一番话,将我的人生观粉碎了个干干净净。原来我再怎样为他,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只低贱的妖精。
  他待我亲厚,看似不嫌弃我的出身,其实只是要利用我去杀人。
  见我突然出现,白帝惊讶得脸都绿了:“你身子好全了吗?也不叫人跟着。”
  我站起身,与白帝并肩站立。
  对面人的那番话太过狠毒,像一把利刃,将我心里滋生的情愫干脆利落地剔除干净。
  “娘亲去世的时候,我还小。”语气陡转,我指着云深,恨声道,“我一把野果一把苞米把自己拉扯大,不是叫你来轻贱的!”
  虽然拿出了泼妇的范儿,我的手却止不住地抖。云深瞥了一眼我,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白帝将我护在身后,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扔给了对面的白虎族人,平日里随和的表情也敛去了。
  “这是韶歌的遗书,从前感念她情深一片,本座又素来不在乎旁人看法,便背了这个害人的黑锅。如今云深得寸进尺,本座就与你清算清算,让世人都瞧一瞧罢。”
  玖
  昔年韶歌与云深相恋,形影不离,一日白帝景渊来白虎族做客,随口赞了一句韶歌容色倾城。
  白帝乃西方至尊,若得他为靠山,云深继任白虎族长的事情便水到渠成。因着这个理由,云深眼也不眨地将韶歌送给了白帝,以求取白帝的支持。
  韶歌被送至麟趾宫后日日以泪洗面,白帝对韶歌本就没有男女之情,便差人告诉云深,让他将韶歌接回族中,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可云深却不肯。
  他以为白帝是碍于情面,便对白帝说韶歌既然已经进了麟趾宫,便是麟趾宫的人,断然没有再回来的理由。
  另一边,云深写了一封信,命韶歌安心侍奉白帝,他们彼此再无关系。
  大抵是这封信言辞过于激烈,彻底压断了韶歌最后一根神经。
  第二日她写了遗书,将云深所做的一切都记载在了上面,随后上吊自尽。
  可在遗书的最后,她还是说自己虽心灰意冷,但依旧忘不掉云深,盼白帝手下留情,不要怪罪他。
  韶歌在麟趾宫自尽后,云深知道自己铸成大错,在白帝眼中自己已是小人,已经没有了支持的理由,索性站在了白帝的对立面,天天琢磨着怎么将白帝景渊拉下西方至尊之位。
  话本子里的故事版本是云深传出去的,白帝答应了韶歌死前所托,知道真相一出云深必定身败名裂,便不曾回应,任着清名被毁得干干净净。百年来没有哪位仙君愿意与他交好,负责姻缘的月老见着他更是绕道走,生怕被逼着牵红线,祸害了哪家的好女儿。
  其间,云深仍然孜孜不倦地进行着“搞垮白帝景渊”的重大工程,无奈屡次失败。
  直到云深故技重施,借着白帝喜好美酒的缘故,送来一个我。
  他知道任何和白虎一族有关系的东西白帝都会格外留心,所以将我的酒挂在狼妖族名下,白帝不会多想。
  当我入了麟趾宫,白帝察觉不对,若硬生生将我送回去,反而落了刻意。
  他只能放任我,暗中监视我,但只要我在麟趾宫,就总有一天能下手嫁祸。
  我哭笑不得:“也许云深次次针对,让殿下臭名昭著孤单一生,是因为对殿下有不可告人的情感,否则苦心孤诣让殿下命中缺桃花,为的是什么呀?”
  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坐在麟趾宫的莲池边,启封一坛酿好的新酒。
  仙气充裕,微风习习,麟趾宫果然是钟灵毓秀的好地方。
  “你话本子看太多了,净胡思乱想,以后得控制着点。”白帝笑着将一碟花生米递给我,温润瑞如玉的声线轻轻飘到耳边,“命里缺不缺桃花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我命里缺一个你。”
  我刚把两颗花生米放进嘴里,闻言赶紧端起茶杯遮住自己脸上的表情,没想到被茶水呛着,反而咳得我直翻白眼。
  咦,这茶好甜。
  拾
  韶歌的遗书乍然现世,字字泣血,云深所作所为引起天帝震怒,亦让心疼韶歌的白虎族人痛不欲生。
  白虎一族与麟趾宫的恩怨,因云深而起,也因云深而终。
  我问云深:“你见到我时,是否就起了将我送进麟趾宫的念头?其间对我的种种好,都是诓我的?”
  云深因为屡次陷害天界帝君而被打入天牢,对我的到来表示了欣喜:“我并不曾骗你,我待你都是真心。你去求一求白帝,让他保我出来好不好?或者让他来见我,我亲自跟他说。”
  他一向自矜,从未如此落魄,此刻慌了心神,尽管极力隐藏,眼睛里还是透出几分急切的光。
  我看着眼前这个我曾发誓喜欢一辈子的人,心想,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他织了一个梦给我,温柔的、圆满的梦,又亲手将它打破,让我重获新生。
  所谓百死不悔,其实很多事死一次就能看得明白。
  我不是不相信他喜欢韶歌,也不是不相信他喜欢我,但我相信他更喜欢白帝……咳、白帝能带给他的尊荣。
  我盯着云深期盼的眼睛,摇了摇头:“抱歉,不约。”
  走出阴暗的天牢,外头的云层被染出瑰丽的金边,白帝景渊负手站在那里等我。
  我担忧道:“我曾对殿下说,我第一眼见到就喜欢的人,我就喜欢一辈子。我现在这样,算不算是打脸啊?”
  白帝眨了眨眼,善意提醒:“那是上辈子的事了,你喝下鸩酒,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
  他看着我,眼神里仿佛藏着浩瀚的星河。根据以前看的那些话本,我觉得此处应有台词。
  “我……”
  我与白帝同时开口,看来从那堆话本子里,我与他都受益良多。
  我捂着脸,不敢看他含笑的眼,低低道:“景渊,你长得好看,你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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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耐德电气旗下APC公司最新推出高效可扩展的制冷方案,全面满足多变的IT需求不断升温中的数据中心如今,机柜内搭载的设备越来越多,机柜功率密度也水涨船高。其最终结果是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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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后对比,是商家惯用的营销手法。两张照片,同一个美女却前后迥异:第一张面色蜡黄,第二张肤如凝脂。你能猜出这是什么产品的广告吗?答案很有趣。这家公司就是富士集团。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