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北漂”的中国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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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矢野浩二这个名字,或许大家不太熟悉,但他在10多部中国电视剧中扮演的“日本鬼子”角色,却给我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如《走向共和》中的明治天皇,《烈火金刚》中的毛利太君,《小兵张嘎》里的斋藤,《铁道游击队》中的冈村……随着一部部抗战大片的热播,人们不由对这位“鬼子明星”产生了好奇:一个日本演员,为何不远万里跑到北京当起了“洋北漂”?又是什么力量,驱使他顶着诸多压力在中国演鬼子呢?日前,浩二随剧组来到宁夏“西部影视城”拍摄新片,记者借机采访了他。
  
  单枪匹马闯北京
  
  给矢野浩二打电话预约采访的时候,在不足2分钟的通话过程中,他竟用了5个“麻烦您了”,给人的感觉十分谦虚和诚恳。次日见面后,记者发现,浩二竟能讲一口流利的汉语,而且还带着京腔。当问及他何时开始学汉语,浩二说,“2001年,我单枪匹马来到中国,就开始学习中文。”“单枪匹马”这个词,在以后的谈话中不断被他使用,“这是我刚刚学到的一个成语。”在愉快的氛围中,这位“鬼子明星”讲起了他在中国鲜为人知的打拼经历。
  1974年1月21日,矢野浩二出生在日本大阪一个普通市民家庭,父母都是公司里的一般职员。因四兄妹中浩二最小,又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小时候备受宠爱,父母希望他用心读书,将来考上大学端个好饭碗。但浩二高中毕业后就辍学了,在一家酒吧做服务生。
  一天晚上,他向一位熟识的酒吧常客倾诉心中的苦闷,说自己想当一名演员,却没有机遇。对方劈头盖脸地对浩二说:“窝在这儿干吗,想演戏就到东京去!那里才有机会。”浩二身上像被人注射了吗啡,顿时亢奋起来,第二天他便辞掉工作,离开了故乡大阪。不久,浩二顺利加盟到了东京的太阳影像公司,但不是做演员,而是给一位明星当助理。
  与其说浩二在当助理,倒不如说是在打杂。什么脏活累活都干,扫地、倒垃圾、给“大腕”拿咖啡、点烟,每天还要开车接送那位明星,穿梭在各个电视台和片场之间。因初到东京对当地的交通不熟悉,浩二经常迷路,每逢此时,那位明星就会在他身后大骂,越是这样浩二就越紧张,他常常一边开车一边掉眼泪……
  吃了几年苦头,浩二终于掘得人生“第一桶金”,他用这笔钱上了艺校表演系。凭借英俊的长相,毕业后终于踏上了梦寐以求的演艺道路。但浩二出演的都是一些小角色,犯罪嫌疑人甲、警察乙之类的,有时只有一句台词,有时只有一个背影。直到2000年,矢野浩二的命运才出现转机。
  当年,浩二通过一位在日本留学的中国朋友介绍,得到了一次来中国拍戏的机会,他在一部叫做《永恒恋人》的青春偶像剧中扮演了一个日本留学生的角色。那时的浩二根本听不懂一句中文,对于中国的了解仅限于看过几部《西游记》之类的影片。
  但是,《永恒恋人》剧组的创作氛围深深地打动了他,那不仅仅是导演拍戏时的细致,更是全剧组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其间,剧组人员不厌其烦地为不懂中文的浩二讲述剧本,在野外拍戏时,也尽量安排他到卫生条件好一些的饭店食宿。这一切,都让这位刚踏上中国土地的年轻日本人有了贵宾加亲人的感觉。
  在北京3个月的拍摄工作,给了浩二全新的感受,回到日本后,他总也忘不了那段温暖的日子。2001年5月,浩二单枪匹马再次来到北京,本意是想通过当几年“洋北漂”,提升一下自己的演技和生存能力。当时小伙子做梦也想不到,后来他会因演“鬼子”而在中国一炮走红!
  
   成了“鬼子专业户”
  
  来到北京后,矢野浩二先进入语言大学“恶补”了几个月中文,又在朝阳公园附近租了套一室一厅的小房子落脚,开始等待拍片机会的降临。
  因随身只带60多万日元(折合人民币约5万元),这些钱在高消费的京城又能维持多久呢?他不得不学会精打细算过日子。房租一个月1500元,每个月的开销连同房租,被他压缩在3000元以内。后来浩二还托人找了份家教工作,为一个打算出国的小伙子教日语,好歹有了一点儿收入。
  初闯北京的日子,令矢野浩二感到郁闷又孤独。因对当地的干燥气候不适应,他感到皮肤很不舒服;吃的也不习惯,太油腻了。更可怕的是没有片约,也没有朋友,那种独自飘零异国的孤寂感很折磨人。因为没有导演认识他,几乎全靠别人推荐,后来为了生存,多小的角色他都要接,只要有戏拍,浩二就已经很开心了。
  就这样在北京“漂”了半年多,却连一个正“角儿”都没捞到,浩二心里简直有点绝望了。就在这时,机遇终于姗姗而至。2001年底,摄影师池小宁打电话给他,说央视拍摄的《走向共和》剧组要选一批日本演员,问他有没有兴趣试试。浩二立即从床上蹦下来,连胡子也没顾上刮就飞奔而去。
  看到浩二的那一刻,《走向共和》剧组导演不由眼前一亮,指着他大声说:“明治天皇!明治天皇!”试妆后,导演握着他的手说:“你就是天皇。加油吧!”于是,他实现了零的突破,一下成了“明治天皇”。
  但拍完《走向共和》,浩二又失业了。直到2002年8月,听人说《记忆的证明》剧组需要日本演员,他就到杨阳导演的工作室找她。在试演了几段戏后,杨导把在戏里比较重要的“冈田”角色交给了浩二。
  拿到剧本后,浩二才发现剧中的“冈田”是一个坏透了的日本“鬼子”,出演这样一个角色,他心里矛盾极了,只得打电话向日本的父亲讨教。父亲在电话那端一阵沉默后,说:“你自己拿主意吧,我们支持你的选择,孩子。”浩二最终决定接拍这部有着巨大心理压力、但也有可能改变自己命运的“鬼子戏”。
  在这个剧组里,还有几个日本籍演员,他们跟浩二一样,最初也是带着“情绪”来参加演出的。开机后,根据剧情,饰演“小百合”的日本女演员小山田,要念那些揭发日本人在中国活埋战俘的信件。小山田开始读信时还是一字一顿,后来却读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最终悲伤地哭着问导演:“真有这样的事吗?这简直没听过,我害怕……我害怕……”当时,包括浩二在内的所有日本演员都哭了。接触了真实的历史,他们很震惊。
  一天,导演向几位记者讲述当年日军的暴行,当提到“老虎凳”这种酷刑时,突然转身对矢野浩二半开玩笑半严肃地说:“这都是你们日军当年干的‘好事’。”浩二立刻边点头边连道对不起。
  其实浩二与大多数日本年轻人一样,对于那段充满血泪的悲怆历史几乎一无所知。每当听说或从剧本中看到日军的那些兽行,他首先感到的是震惊,“日本人真的这样干过吗?” 浩二的怀疑来自于他从小所受到的与真实历史完全相悖的教育。于是,他开始在中国认真学习那段历史,让自己的观念尽快客观起来,以便更好地扮演“日本鬼子”。
  浩二是一位很敬业的演员,拍戏时极投入。在拍《记忆的证明》中一个“怒不可遏”的镜头时,他“啪”地一拍桌子,手竟落在笔筒上,笔筒里的笔扎破了他的手指,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桌子上、地板上,而他却浑然不知。直到杨导演发现并请工作人员为他包扎伤口,他才感觉到疼。有一次,为一组镜头浩二反复表演了10多次,当导演终于喊出“OK”时,他自己仍有些不满意,对杨导说:“对不起!还是让我再来一次吧!”杨导点了点头,“谢谢你,那我们就再来一次!”这部片子拍完后,浩二也同杨阳签了约,成为北京金色池塘影视公司的正式演员。
  接着,一部部燃烧着中国人民抗日烽火的剧本,放到了浩二面前。《小兵张嘎》《烈火金刚》《野火春风斗古城》《铁道游击队》,无一不是中国人民抗击日本侵略者的名作,无一不是让他扮演一个杀戮我黎民百姓的日军军官。随着这些抗战电视剧的热播,浩二一下子成了中国观众眼里的“鬼子明星”“鬼子专业户”。就在这时,他意料之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因日本有专门播放中国影视作品的频道,2004年,《记忆的证明》在浩二的祖国也播出了。此片刚刚开播,日本媒体就纷纷指责他“卖国”,家乡人也骂他是“叛徒”,一些日本右翼分子还在他的个人网站上捣乱,留言,骂脏话,有的甚至威胁他说:“浩二,你不要再回日本了!”
  在这种情形下,浩二完全可以感受到,国内的父母正在承受的舆论压力。他打电话给家人,爸爸却说:“孩子,你只是一个演员,塑造角色是你的本职工作,你不要在意别人想什么,也不要因为别人的好恶而选择自己的角色。”父亲的话更坚定了他继续去演“鬼子”的决心,为了还原历史,他不在意别人的指责和中伤。
  浩二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认真反省自己民族所犯下的罪行,并相信大多数日本老百姓也会这么认为,而拍抗战电视剧、电影正是为了让人们反思战争,而绝不是来宣扬民族仇恨的。浩二甚至认为,客观、真实地演好“鬼子”角色,也是他代表当年的日军向中国人民“赎罪”的一种方式。
  浩二扮演的“鬼子”形象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性格方面也比原来的老抗战片中所展现的日军要丰满很多。以前影视剧中的日本鬼子形象,往往是两撇仁丹胡子、一把指挥刀外加几句“八格牙鲁”,简单粗暴,根本看不到日本人的本质何在。浩二扮演的鬼子却开始变得聪明、狡猾、复杂,最为重要的是,他们具有了“人”的本质。
  
  想娶一位中国媳妇
  
  在中国演了5年“鬼子”,浩二渐渐对这片广袤的土地产生了深厚感情,他觉得中国人特别有人情味,大家并没有因为他是日本人而排斥他,反而把这位正直的日本小伙视为朋友。
  有一次,一位年轻的中国记者在采访了浩二以后,一定要约他共进晚餐。走进餐厅时,那位记者年过七旬的祖父祖母也在。当浩二得知两位老人都是抗日战争亲历者的时候,多少有些不知所措,他以为自己会遭到声讨和谴责。然而,两位中国老人却像对待自己的孙子一样,对他嘘寒问暖,添水夹菜,让矢野再次感受到了亲人般的温暖和中国人的宽容。
  今年1月21日是矢野浩二的生日,《铁道游击队》剧组特意给他送上了生日蛋糕。蛋糕上有火车头的图案,象征着剧组全体人员的心意,下面还写着一行中国字“大阪·枣庄”,象征着他从故乡大阪到北京,又从北京到枣庄的传奇经历。一个来自日本的演员,在中国枣庄拍摄中国抗日电视剧,这本身就很有意义。那天,浩二的手上和脖子上挂满了大家送的礼物,感动得他热泪盈眶,频频鞠躬……
  不拍戏时,浩二喜欢和北京的朋友们在一起喝酒聊天,并说:“这是一件很惬意的事,因为日本人彼此之间一般都很严肃,说话办事都得时刻小心。而中国人则不同,一旦他把你当作朋友,就不会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让人感到很轻松。所以我在北京休假时很少与那些日本同乡联系,而是与中国的朋友们玩个尽兴。我现在的朋友,80%以上是中国人!”
  现实生活中的浩二并没有“鬼子”的凶残和粗暴,相反他很善良,热爱和平,并对公益事业很热心。去年印尼发生海啸以后,在中国演艺界举行的募捐活动中,他毫不犹豫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捐出一大笔钱。在这样的灾难面前,浩二认为演员没有国籍之分,作为演员群体中的一员,他能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是一种责任和自豪。
  尽管目前在演艺道路上取得了一些成绩,但浩二并不满足仅仅出演战争片中的日本军人。他最大的理想是有一天可以不用配音,演出一个地道的中国人!为此,他还将不懈地努力。
  除了想演中国人,浩二还有另一个目标——找个中国姑娘做媳妇,过上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今年32岁的浩二还是单身一人,他在北京租房子住。虽然这些年在中国拍戏赚了一些钱,但他觉得北京的房价还有点儿贵,等有了更多的积蓄才能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为了赢得未来妻子的芳心,浩二已经开始学习做家务了,比如西红柿炒鸡蛋、糖拌黄瓜、水煮肉片等很多中国菜他都做得很出色。浩二笑着说,结婚后他愿意做个会干家务、烧得一手美味佳肴的“新好男人”!
  最令浩二感到自豪的是,他这位“鬼子明星”也渐渐在中国拥有了一大批影迷。走在北京街头,经常会遭遇热心影迷的“突然袭击”,知道他名字的少男少女会激动地喊:浩二,给签个名吧!而那些不知道矢野浩二姓名却又很喜欢他的人,有时干脆叫他“川岛”“毛利”“冈田”。有一次,一位70多岁的老太太在街上认出了浩二,高兴得合不拢嘴,说很欣赏他在《烈火金刚》中饰演的毛利大队长这个角色,演技真好!最后诚恳地说:“毛利先生,你也给我签个名字吧。”
  如今,就连百度网站上也出现了“矢野浩二吧”,“吧”内聚集着大批浩二的中国“粉丝”,每天都热闹非凡。大家欣赏他的演技,他的善良,以及敢于直面历史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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