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过一回的人，还有什么要求？”
　　我每回到五叔爷家去串门，他总要给我讲他在云南抗日的故事，开头总是这么一句话。听他第一次讲，我觉得故事很新鲜，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可后来听多了，就有点厌烦，我私下认为五叔爷的故事就像祥林嫂唠叨她的阿毛一样，乏味得像一杯白开水。
　　有一天，五叔爷病危，我去看他。
　　他一见我，脸上立刻闪现着快活的神情，他试图用手支撑着从床上坐起来，我赶忙扶着他，让他靠在床背上，背后给他垫了一个枕头。五叔爷示意我坐下，他咳嗽了一声，然后很吃力地开始叙说，他讲的还是那个老故事。这一次，我听得特别认真，我感觉到那不单是一个抗战的故事，更像一部悲壮的史诗。
　　“死过一回的人，还有什么要求？”五叔爷又拉开了话题，声音断断续续，一脸的沧桑。
　　“那年，我们第八军开赴云南战场……在腾冲，那炮弹，像打雷……那机关枪，像灶锅里煮粥……你看，我小腿肚上这疤，被一梭机枪子弹打了一个对穿……”
　　我用手轻轻地揉着五叔爷右腿肚上那块醒目的疤瘤，我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隐隐作痛起来……
　　“前方战事紧，后勤有时跟不上。我奉命带一个班到山下小镇去运食盐，在回来的路上，遭遇敌人一支特种小分队。我们展开枪战，我们的汽车轮胎被打扁了，食盐班其他战士全部战死，我在乱枪中被打成重伤……等我清醒过来时，我看到的只有战友们横七竖八的尸体，只有天上那一个惨白惨白的月亮……
　　“我的军裤与血水结成了一块，我拖着那条伤腿爬啊爬，也不知道爬了多久，搭帮后来被一支巡逻的友军部队发现，才捡回一条小命……
　　“解放后，我有机会去过云南一次，在腾冲战役的烈士纪念碑上，我见到了我自己的名字。当时，我抱着纪念碑大哭了一场……
　　“有人问我：你打过鬼子，流过血，为什么不向政府要补助呢？我说：要什么呢？我是‘死人’，死过一回的人，还有什么要求？我只要活着就行。”
　　我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了五叔爷的双手，这样悲壮的故事，我以前为什么没有好好地回味呢？
　　那天晚上，我一直守在五叔爷的床前。后半夜时分，五叔爷终于像一棵干枯的大树，轰然倒塌了。临终那一刻，他抓着我的手，只说了一句：“活着真幸福！”
　　我的眼泪在脸颊上放肆奔跑起来。
　　（指导教师 万 成
　　编 辑 文 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