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博会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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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艺博会给上海市民带来欢乐的同时,更多的是思考,尤其对于上海的艺术工作者而言,我们有了接触并了解国际市场的机会,但在这盘凌乱的艺术格局面前,我们由于对自身文化的不自信,虽然对许多作品看不下去接受不了,却又觉得理不在自己这一边,于是眼睁睁看着这些当代艺术作品成为时尚潮流。
  人对童年的回忆往往断为几个点,1997年,对于11岁的我来说,是一个印象深刻的转折点,那一年香港回归,小学里组织文艺活动,我在家里对着镜子绞尽脑汁编出一首《香港我爱你》,并且苦练两个月,遗憾最后没能让我在文艺晚会上演唱,至今听过此歌者连同父母与奶奶在内,仅四人。这对热爱文艺的少儿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打击。于是将情绪发泄到那一年最让我记忆犹新的事情——第一届上海艺术博览会。我父亲带我去的,这一路看是一路的大惊小怪。
  我至今仍然记得,看艺博会的那天,是我20岁前最后一次“口出狂言”,后因为当年对艺博会展品的天真评论而沉默了十多年。具体说了如何的狂言,已依稀记不清,应当与今天的小学生去看今天的艺博会时的感言相差不多吧,亦或许18年来艺博会没有变,而小学生的思维变了。我当年边看边与父亲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类似的话或许一路说了10遍、15遍?也不知在第几遍的时候,父亲终于无法忍耐,对我讲:“你觉得不好,不一定它真的不好,许是你看不懂,等哪日你看懂了,岂不是羞于今日的谬论?不如在尚且不懂之时,多看,少说。”这是我在1997年受到的第二次打击。之后的十多年里,我选择学习艺术,不多不少是为了哪一日能“看懂”这些艺术品。
  高中时代不知读了哪部美术史,深悔当年童言无忌,始知当代艺术竟然有那么多派别,那么多不同的审美标准。小朋友是无论如何不懂美的。父亲当年的那句忠告与之后几年里受到的艺术熏陶,让我深信艺术并无绝对,艺术处处都在。此时再与同学们去参观双年展或艺博会,凡听得哪位同学批评那些看不懂的作品,我便要上前将父亲当年的话变做自己的话同他说上一遍。
  据说最有效的宣传,并非大呼小叫喊口号,而是让宣传对象按照你所指定的方向走,而他却以为这个方向是他自己选定的。就像我自认为对“艺术无绝对”的觉悟是一种从不懂到懂的自然转变。尽管我嘴里说的已经和“懂行人”保持一致,然而面对艺术博览会里百花齐放的作品风格,内心依然迷茫,我仅仅知道艺术审美应当多元,如何多元却是不知,似乎失去了说这个东西好、那个东西不好的底气,或者是有理说不清。这是一种文化自卑感,面对这些当代作品,许多人都认为越是怪诞,越能代表国际先进水平,而我们无论是靠繁衍来传承的信息或是那用了几千年的“理”都被普遍的认为是一种落后。
  就是怀揣着这种心理,我和一群思想一致的同学开始进入大学深造,面临的迷茫更是与日俱增。因为已无需再有人教我如何应对升学,我要面对的,是生存。人在面对如何选择职业生涯的时候,大多会有这样的矛盾,选择自己喜欢的,还是选择容易糊口的。我稍有一些幸运,因为我始终选择的是绘画,面对的只是画自己喜欢的,还是画别人喜欢的?而自己喜欢的究竟能不能恰好是别人都喜欢的?每年一到艺博会的时候,我们都试图在会场里寻找答案。
  艺博会的观众,大致有那么几类:来学习艺术的、来购买艺术品的、来凑热闹的。而我每一次都是去给自个儿添堵的。我不知不觉在迷茫之中坚定自己对传统写实绘画的热爱,又为每一次艺博会中传统写实绘画的稀少且价格低廉、看不懂的艺术品却标出天价且备受欢迎而闷闷不乐。不少同学比我果断,投身到当代艺术的阵营。而我逐渐从坚持变为一种恼羞成怒的偏执。我无理地寻回了童年时的狂妄,又开始口出狂言,那是十多年来对所学所想的宣泄,我读了各种版本的艺术史、画传,我没日没夜的研究绘画技法、绘画材料、花十几年时间去钻研造型、钻研色彩,不断的把所学所想付诸实践,虽然自己喜爱之事不觉得辛苦,但心血的确是花了如此多,怎么到头来竞不如艺博会里那些小孩都可信手涂鸦的作品?汾阳路上有一家工艺美术研究所,我从小沉迷那些苏绣绒绣、剪纸、面人、镶嵌、漆画精致美丽,可那些研究所的老艺术家都在感叹后继无人,为何?因为年轻人都知道学这个没“钱途”。因为精美绝伦的剪纸艺术如今和地摊上的小工艺品没有太大分别,而艺博会里扯些旧报纸胡乱一贴就成了价格不菲,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波普艺术”。杂技演员栖身于马戏团里,或许在你眼里,那样突破肢体极限却展现形体之美的艺术表演甚至并不属于艺术,而西方人挂个小便池、在展厅里养猪种菜、赤身裸体拴着狗链趴在地上学狗叫,甚至把大便装在罐子里出售却都成了艺术,唤做“行为艺术”。我惊讶于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而对当代艺术的恼怒也逐渐转变为一种清醒。我逐渐发现终于真正“看懂”这些艺术品了。因为我太了解这些艺术品给自己带来了什么。它告诉我们一种价值取向,混淆了艺术与生活的区别。它能给生活中任意一种东西冠上一个好听的名字:波普、行为、极简、观念、装置、影响等,对于绘画而言,任何一种反传统的蹩脚绘画也都有它们的专业称谓,若实在无法辨别的糟糕之作,皆可称之为“涂鸦艺术”。而艺博会,成了普及这些概念的最佳场所。国内外传统写实绘画大师或雕塑大师的作品,在艺术博览会中,与那些没有美术基础、怀揣着所谓的观念的、血腥的、丑陋的东西一同展出,旗鼓相当。对于上海的美术学习者来说,想成为一名传统绘画大师,要付出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辛苦,作品也未必能让其糊口,而画出当代艺术家的作品似乎不费吹灰之力,且博览会中天价的当代作品皆是最佳榜样。有多少学子愿意脚踏实地坚守传统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一年又一年的艺博会给美术学习者与工作者带来一次又一次的刺激。不知还需多少年,传统艺术将彻底从我们的概念中消失。
  由此,我在艺博会中,闻到了一股文化侵略的味道,但我始终相信,潮流终究会偏向正统,只待多数人猛然醒悟的一天。
  我父亲有一位同学,从事绘画事业几十年,他昔日的学生有的已经成为美术院校的教授。然而这位老先生却始终名不见经传,几乎每一届艺博会,我都能在一个小小的摊位上,看他出售他画的传统静物画。起初尚能卖掉一两张,但生意却一年比一年冷清,有时甚至收不回摊位成本,近几年,无奈只能向当代艺术妥协,搞了一些怪诞的作品迎合市场,然而去年的、前年的,甚至几年前没卖掉的静物画,他依旧每年都陈列在他的小摊位上,可惜再无人问津。老先生时常感叹自己才华平庸,想不出些与众不同的作品吸引藏家。可实际上,藏家真有如此喜新厌旧吗?平心而论,17年来,艺博会的作品几乎换汤不换药,在我看来与光大会展中心每年卖年货的博览会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一个卖吃的,一个卖画的。它本身并未有新意,却导向艺术工作者必须求新才能生存。把艺术环境领人求新求怪不求美的怪圈,或许艺博会的观众不如年货博览会的顾客觉悟的快,每年买年货,卖家都花尽心思包装自己的产品,但哗众取众究竟不能长久,对于食品而言,健康味美是永恒不变的关键,好吃总是比花哨来得重要,顾客们都懂,或许面对华而不实的产品,你会上一两次当,却坚决不会再买第三次了。对于艺博会的顾客也是如此,仅仅是时间的问题。如此想来,对于传统绘画的坚持,终于又多了几分信心。若将绘画作为自己的事业,便潜心研究绘画,而非纯粹研究市场。艺博会的确能代表艺术市场,而市场嗅觉敏锐之人能借助市场先富起来,也无不可,然若只关心眼前的市场需求,迎合市场给自己的作品形势做出仓促的定位,等风向一变,就难免后劲不足,再想卷土重来是难之又难了。何不索性在自己的艺术观念上多下功夫,这才是长久之计。
  艺博会的宣传网站上说道:“每逢金秋,上海艺术博览会构筑的这座充满生机和活力的艺术圣殿,与来自海内外各国的数千名艺术使者,和上海二千五百万市民一起,融入申城一片欢乐的艺术海洋。”艺博会给上海市民带来欢乐的同时,更多的是思考,尤其对于上海的艺术工作者而言,我们有了接触并了解国际市场的机会,但在这盘凌乱的艺术格局面前,我们由于对自身文化的不自信,虽然对许多作品看不下去接受不了,却又觉得理不在自己这一边,于是眼睁睁看着这些当代艺术作品成为时尚潮流。今日我谈了从事艺术生活多年来思想上的转变,就是希望同行朋友们能不过于迷信市场,不轻易放弃最原始纯真的艺术追求。也希望圈外的朋友能做一名有分辨力的观众,因为观众的理解是对艺术工作者莫大的鼓舞,也是引导艺术市场走向更健康的道路的最大源动力。
  相信在所有真正热爱艺术与勤恳投身艺术工作的朋友支持下,上海艺术博览会将会有全新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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