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市场发展史》，龙登高著。43万字。
　　人民出版社1997年12月出版。责任编辑：魏海源。
　　由于过去传统偏见和极"左"思潮的影响，市场史的研究长期罕有人问津。80年代初，少数学者开始涉足传统市场研究，但直到"十四大"明确提出发展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以后，这一领域才骤然成为热点，短时期内得以迅速发展，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是，现有研究大都局限于探讨传统市场史中的某一专题或某一时代的问题，缺乏通贯性的整体研究，且存在很多争议。龙登高的《中国传统市场发展史》一书既是作者个人的学术创获，也是对现有研究的全面总结，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该书的特色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传统市场通史研究的广阔视野和整体概念。该书考察了传统市场从春秋战国至明清两千多年的发展史，根据传统市场演变的特点将其大体分为四个阶段：传统市场的初兴和第一次高峰(公元前5世纪至公元1世纪)；传统市场的曲折发展时期(3世纪至9世纪)；传统市场的再度兴盛(10世纪至14世纪)；传统市场的成熟(14世纪至19世纪)。作者把各阶段的市场置于传统市场发展的全过程中加以考察：首先从原始社会交换的产生着笔，分析了原始市场的成长和市场在农村公社解体中的作用；由此展开论述，认为传统市场在农村公社的解体中诞生，并迅速形成第一个高峰。在这个高峰时期城乡市场虽没有形成有机网络，但已产生了具有一定规模的城市经济中心，直到汉武帝时期奉行抑商政策使传统市场蓬勃兴起的势头戛然而止，第一个高峰结束。到了东汉，豪强势力增长并进入市场，造成职业商人凋零、市场秩序混乱、商品结构变化、货币流通手段倒退、城市市场萧条。这一趋势在魏晋继续强化或演化为新的特征，市场长期萎靡。唐代中期以后，市场力量增长，终于瓦解了"均田制"下的统治秩序和市场模式，市场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这一变化中的不少因素在南朝已经出现，唐代中后期继续深化，两宋时期达到新的高潮，形成了以州府市场为核心的市场网络及华北、两浙、四川区域市场。明清时许多市镇超过州府乃至省会，"中心地"格局打破了行政等级序列，除边远地区外大体都形成了区域市场。全国性统一市场在经济中心地体系的建立与变动过程中、在各大区域市场的重组与整合之下已趋形成。根据传统市场发展模式的变化、政治和经济对市场影响力的消长状况，该书以11世纪为界将传统市场发展过程分为前后两个大的阶段。在以上的论述中作者对传统市场研究中存在争论的重大问题，如战国秦汉市场的发展程度、区域市场和统一市场的形成等都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全书如一幅历史画卷，清晰地描绘了市场史的演进脉络和各个时代的不同特征，是一部具有整体观和动态感的综合性的传统市场通史，弥补了此前仅为专题或断代研究未能克服的局部和零散认识的缺憾。但这样壮阔的画卷并不是粗线条的勾勒，作者通过深入的微观研究使其中的每一个画面都生动分明。
　　二、深入的微观研究。该书在具体问题的研究上没有避重就轻、绕道而行，而是对诸多难点甚至阙如的问题都做了深入探讨。如对井田制农村公社市场的论述，作者指出，探讨农村公社的瓦解不应该局限于所有制问题的争论，不论它以何种所有制形式出现，只要作为一个经济体仍然存在，就仍是社会基本的经济细胞。作者分析了农村公社市场的形态及生产和市场发展对农村公社解体的作用，认为农村公社下消费需求多出自贵族，贩运贸易由贵族担当，尚无职业商人。到春秋时期，职业商人出现，生产力进步，个体家庭卷入市场，交换活动进入公社内部，农村公社才走向解体。在论述魏晋南北朝市场时，作者未将其视为简单的倒退，而是探讨了这一时期的生产力特征、土地市场、庄园经济及其市场活动、贵族官僚经商及对市场的影响，揭示了当时的市场特征和市场长期萎靡的原因。此外，书中对战国秦汉的铁器市场、宋代小农经营与市场发展、明清消费促进经济的新观念、明清地权市场等问题的研究都富有创造性。可以说，该书对各时期市场发展中具体问题的研究探幽发微，本身都是很好的专论。这对于长跨度、多层面的市场通史而言是十分不易的。
　　三、历史研究与理论思辩有机地结合。该书以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特别是其中关于生产、交换和商品的论述作为指导思想，同时借鉴了当代西方经济学、历史学的方法，如运用德国学者克里斯特勒首创的"中心地"理论和施坚雅的区域史研究方法分析中国传统市场的等级结构及其体系的演进。此外，作者还运用了希克斯的经济史理论、边际效用理论研究小农家庭和地主大家庭经济的市场行为。这些理论的准确运用为建立作者自己的市场史研究体系起到了积极作用。该书还对市场运行主体与传统市场、商人资本向生产领域渗透、市场价格特征与价格机制等理论问题进行了深入阐述。在方法上，作者尤其注重比较研究，并把这一方法贯穿全书，如把中国各个时期的市场发展特征进行纵向的比较考察、将中国传统市场与西欧传统市场进行横向比较，等等。可以说，在灵活而成熟地运用理论方面，该书也堪称同类著述中难得的佳作。
　　四、建立了自己的市场史研究体系。我们介绍过该书对市场史大的分期，这体现了作者对传统市场发展特征的宏观把握。作者通过对传统市场史中几个重要问题的连贯性考察，构建了完整的市场史体系：一是个体小农家庭经营方式的演变与市场发展，小农家庭是中国传统市场中占主导地位的主体，该书探讨了各个时期小农家庭与市场的相互作用；二是城市市场及其管理制度的演变，以这两方面为基础，作者运用"中心地"理论和区域史方法分析宋代以后传统市场的结构体系及其发展历程；三是市场商品结构及贸易活动的变化，该书论述了商品种类、特别是大宗商品的变化，尤其注重对土地市场和远距离贸易的连续考察；四是职业商人的发展，职业商人地位的起落准确地反映了中国传统市场的兴衰，该书考察了春秋战国之交到两宋时期职业商人的成长历程及其经营活动；五是货币的发展，作为市场交换手段的货币的发展与市场演变密切相关，该书对两宋以前的各代货币也作了考察。
　　五、广泛征引资料，把握学术动态。该书除引用了大量的正史、类书、政书、文集等史料，还广泛参考了方志、族谱、档案进行深入的个案分析，而且运用了考古发掘、社会调查和民族学的成果作为文献资料的互证和补充。如用出土文物分析仰韶文化、龙山文化时期的生产情况、战国时生产力的发展、汉代长安城市市场等，用民族学家对现代云南苦聪人的交易方式的调查材料参证原始市场的形态。这些方法在该书中屡屡可见。该书还充分吸取和借鉴了当代中外经济史坛的最新成果。该书《前言》对学术史作了综合回顾，说明作者准确地把握了传统市场研究的脉搏。作者在引用他人成果时总是选择对某一问题研究得最为精透的论述，即使是一个观点的引用、一条资料的转征也必予说明，对于自己虽有研究而前此已有学者取得更深入的成果的问题，必加以介绍或以之为据，如作者对宋代东南市场有专门研究，已有专著出版，但在论述宋代两浙市场时引用了斯波义信的有关论述。这既体现了作者扎实的功底、良好的学风，也使该书能够站在学术前沿。
　　作为第一部传统市场通史，该书也难以做到美玉无瑕。其不足之处除了该书《前言》所说外，还有以下几点：一是政府对市场的影响是传统市场的重要特点，该书虽有注意，但未展开论述；二是没有论述明清货币、金融市场、商人资本等问题；三是未进一步探讨中国传统市场的近代变迁。但这些不足并无损于该书应有的价值，该书成功地为传统市场研究划了一条新的起跑线。
　　厦门大学历史系博士后 黄纯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