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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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娘是去年6月离世的,距今将近一年,时间过得可真快。三娘其实是我的三姑。家乡人称姑姑为娘娘,叫起来透着一股亲切。可于我而言,三娘不仅是姑姑,确实有娘的味道。我小时父亲早逝,母亲改嫁。我穿着三娘手纳的布鞋长大,针脚细密整齐,鞋底厚实柔韧,鞋头不尖不圆,鞋口不紧不松,黑面白底,清爽利落,舒服轻巧。
  三娘是3位姑姑中最拔尖的那个,心灵手巧,耳聪口慧。也最爱笑,笑吟吟对人,笑吟吟说话,一脸暖意。可她命最苦。
  三娘出嫁时,只有17岁。婚后十几天,三姑夫就远赴新疆当兵。原来他在婚前就已报名参军,怕爷爷不答应,便隐瞒了。事已至此,三娘只有苦捱。但她没支撑多久。那年春节刚过,三娘得了邪病。晚上睡不着觉,披散头发,在炕上连唱带跳、胡言乱语。她的婆婆在找阴阳做了几次法事,将她送回娘家。回家后,吃了半年多中药。
  3年后,三姑夫复员,三娘回家了。其实她早就想回去,出嫁的姑娘老住在娘家,内心的不安和羞愧无法向人诉说。好在三姑夫终于回来了,两人都极能吃苦,三娘的心气一下又回来了。2年后他们盖了5间泥房,搬出那个大家庭,终于有了自己的家。5年后,三娘在院子的东面又盖了3间房。后来,她多次跟我叙起这段往事,神态颇为骄傲。我的长辈,都是最底层的小老百姓,早就穷怕了,好不容易凭借辛苦劳动,筑起自己的小窝,那份满足和幸福,是贴心贴肺又深入骨髓的。
  可这世间的幸福总是不能长久。三娘积劳成疾。一天晚上,她肚子痛得厉害,在炕上滚来滚去,昏死过去。家人吓坏了,赶忙送到市里的医院。医生检查后,说是胆管结石,已经耽搁了,要马上做手术。手术做了近九个小时,期间医院下了3次病危通知书。幸好三娘命大,手术成功,她活了下来。医院里都说是奇迹。两个月后,三娘就出院了。其实她的伤口还没好利索,排泄脏物的橡皮管和导流袋还不能拆。可家里早已债台高筑,再也拿不出钱来支付医药费。
  回家后,三娘没休息多久,就开始干活。欠了一屁股债,三姑夫要去省城打工,容不得她休息。她用大号别针将管子和袋子缀在腰间,锄草,浇水,洗衣,做饭,一样都没落下。村里人都说三娘很硬气。只是她的脸色日见焦黑。
  几年后,终于还清了欠债,可三姑夫却不能打工了。建筑队的活太重,他当兵时挨过冻的那条老伤腿越来越吃不消,只好回来种田。日子一下子紧巴了许多。好在两个表弟很争气。大表弟读书不好,却能吃苦,初中没毕业就外出打工,自己攒够了钱娶了媳妇。小表弟书读得好,考上了中专,毕业后在城里工作安家,还买了楼房。三娘总算熬出头了,聊起这些,总是喜滋滋的。尤其是小表弟,给她挣足了面子,是她这辈子种出的最好的庄稼。
  可事情远没有那样简单。大表弟两口子没多少文化,又没啥手艺,在城里只能做苦力,一年回不了几次家,3个孩子只能由三娘抚养。后来,三姑夫又脑中风,虽抢救及时,可从此不能干活。她忙里忙外,一天下来,累得几乎快要散架,脸色越发焦黑。三姑夫病后脾气大变。稍不顺心,便喃喃责骂,甚至摔东西。可三娘总是付之一笑,说都已黄土埋到脖颈的人了,不会再计较。三娘是念着当年重病时三姑夫对她的好,她特别记恩。
三娘张立萍(1951-2012)在作者的婚礼上

  真正给三娘致命打击的是两个儿子的关系。兄弟俩岁数相差不大,一起长大,家里穷,但感情一直很好。谁知长大成家后,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反目成仇。三娘心痛到极点,她离世前住院的那段日子里,曾数次向我哭诉此事,希望我劝劝两个弟弟。三娘可是一个非常硬气的人啊,一生都没有流过多少泪。
  三娘是在吐了近一大盆血后,被拉到医院的,当时已是凌晨。前一天,她5点去地里割麦,8点回家,做饭、喂猪、给请来装修房子的工匠打下手,一直忙到深夜12点才上炕睡觉。她把日程排得满满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明年考大学的孙女。她要四方的亲朋好友街坊邻居坐在屋里,在炸响的鞭炮声里给她的孙女系上红红的绣球。
  三娘最后被确诊为癌症,晚期,医生说太迟了。18天后,她就去了。二爹和两位姑姑痛哭流涕,同村好多妇女也潸然泪下。丧礼上,二爹和姑姑们非常气愤,指责三姑夫太过自私,两个儿子不够孝顺。言辞激烈,全然不留一点情面。两个儿子也几次对骂,差点动起手来。
  我跪倒在三娘灵前,望着相框里笑吟吟的黑白照片,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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