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第一跳”马向前在富士康的日子
5月27日,香港《明报》报道,深圳富士康一名新婚刚3个月的湖北籍工程师颜某在出租屋猝死,家属怀疑是“长时间身体不堪重负而死亡”。这则消息被与之前的“12个员工跳楼”的新闻联系在了一起,数月以来,“死亡”的新闻始终追扰富士康。
同一天,另一个半球,刚刚卖给俄罗斯富豪列别捷夫的英国《独立报》在头条位置刊出了这样一个标题:一个值得送命的玩意儿?标题之下是两张照片,左侧为在英国刚刚发售的苹果掌上电脑iPad,右侧为今年第一个坠楼而死的富士康员工马向前,两者之间的联系是富士康为苹果等诸多企业代工产品。而此时,国内的媒体还在就富士康是不是“血汗工厂”这个问题争论不停。
两天后的5月29日,深圳观澜的富士康厂区停止招工,那里是马向前的梦想开始与生命消失的地方。在媒体的报道中,马向前是“12跳”中的“第一跳”,但准确地说,马向前能否被称为“第一跳”还很难说,因为警方在最后一次尸检报告中的结论是“高坠致创伤性死亡”,这仅仅能够证明他是从高处坠下致死。而马向前的家人至今无法相信“马向前属于自杀”的说法。截至本刊发稿时,马向前已死百余天,遗体依旧停放在殡仪馆。
一个来自异乡的家庭,在完全陌生的城市,为了查找家人死因真相,开始了一场遥遥无期的抗争。
他们高高兴兴地进入富士康
6月的深圳,酷暑已至,但位于观澜镇富士康厂区南门对面的招工点外依然聚集了数十名年轻人,尽管他们都已知晓此厂区自5月29日始暂停招工,恢复之日待定,但这些年轻人始终不愿散去,其中有些甚至拖着拉杆箱,带齐全副身家在此久候。他们盼望着招工会突然间恢复,他们就可以进入到梦寐以求的富士康了。
因为招工暂停,招工点附近的“连带产业”也受到不小打击。附近的多家士多店都兼营照相和办假证业务,因为富士康招工点的广告上写着要求“出示中学或技校毕业证书”。或许是因为生意惨淡,老板同意给本刊记者免费照相,只要记者花30块办个高中毕业证,或者花50块办个职校毕业证。
面对本刊记者,等待招工的年轻人对于“12连跳”的新闻表示出了一种不屑的神情:“那是个人的问题,只要你不去参与就没事。”另一位湖南籍的小伙子是下了长途汽车之后拖着拉杆箱直奔富士康招工点的,他说:“老乡说了这里包吃包住,各项制度也很清楚,该给你多少钱就给你多少钱,先不管好不好,但至少还有个制度可依,有多少工厂是欠钱不给?还有多少工厂答应的工资和兑现的工资不一样?富士康至少是从不拖欠工资,我们之前吃的亏太多了。有很多破工厂还不如这里呢,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
然而,据马向前的姐姐马立群讲,去年11月,马向前也是怀着同样渴望和急切的心情,从东莞的工厂来到了这里,先后8天到招工点排队等候。“因为当时每次都有十几排人,负责招工的人就看哪个排站得整齐,就要哪一排的人,并不是你去得早就能进去的”。
本为初中毕业的马向前,在厂门口办了一张假的高中毕业证,站了8天的队,才得以顺利地通过招工进入了富士康,但却再没有回来。假的高中毕业证连同他的随身之物,成了他家人手中的遗物。
他被罚去扫厕所
同在富士康上班的马立群每周都会去看望刚刚上班的弟弟,买吃的给他,她形容那段时间的马向前,“很开心”。直到她接到电话,一位富士康的主管说马向前在工作时晕倒了,但等她再次见到马向前时,就是在殡仪馆了,这个刚刚入职两个多月的18岁青年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刚刚上班10天左右,马向前就打电话给姐姐说要辞工。在姐姐的再三追问下,马向前承认说自己在工作中不小心搞断了两根钻头,主管的组长和主管逼迫他辞工。
马向前的家在河南省鄢陵县,那里曾经是许昌地区唯一的国家级贫困县。2010年前后,因为在花卉等产业方面发展迅速,鄢陵县摘掉了贫困县的帽子。马向前家中有10余亩地,以种植树苗为主。尽管如此,家中四姐妹还是远走到了半个中国之外的珠三角打工,大姐在东莞、三姐在深圳,排行最小的马向前离家出门打工时还不到17岁。家人觉得富士康这样正规化的大工厂中的一份工作是来之不易的,他们不希望马向前辞工。
在姐姐和父母苦口婆心的劝说下,马向前没有再提辞工的事情。对于长期在外打工的姐姐来说,受点委屈是正常的。然而,大家却不知道在“钻头事件”之后,马向前在厂里的境遇就每况愈下了。
之后,马向前对姐姐说,干部经常骂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令这个18岁青年不解的是,他的大部分排班都是夜班,每晚7点10分去上班,第二天早晨8点下班,非常辛苦。他在富士康仅有的70多天里,只有20多天的白班,其余50多天全是夜班。
马向前去世之后,一个自称是马向前生前工友的人找到马立群,谈到了马向前在车间内的一些遭遇。他说马向前对人很好,没有心眼,值得交。马立群问到干部欺负马向前的事情,这位工友说在“攻牙(工序名称)”有个姓蒋的主管经常责骂马向前,因为马是新来的,干活慢,蒋对马向前说:“不是让你辞工吗?你怎么又来了?”
不久之后,马立群再见马向前时发现他的眼角被铁砂烫得露肉,双手裂开,里边浸满了机油,无法洗掉。她觉得奇怪,因为富士康会给员工发放防护眼镜和手套,为什么还会弄伤?马向前的回答是,每次他向干部要劳保用品,干部就说发完了。
在马向前进入富士康之后的短短70多天里,他相继干过CNC(数控铣床)、压轴、攻牙、研磨等多个工序,最后还被发配去扫了很多天的厕所。这种频繁调动的现象实属异常,因为马立群在富士康工作了一年半也仅仅干过两个工序,这种频繁的调动也并不符合富士康的利益,因为每换一个工序都要重新学习和熟悉,工作效率大大降低。
马家人觉得,唯一合情理的解释就是,18岁的新人马向前一直遭受到了富士康基层干部的不公正对待,而不善言辞的马向前能够用以对抗这一切的,也唯有沉默。他甚至没有对姐姐讲,自己为什么会被罚去扫厕所。有一日,独自扫厕所的马向前没有收到加班的通知,按照正常时间下班,结果被干部记了一天旷工,忍无可忍的马向前找到干部理论,但争吵的结果却不得而知。
面对保密森严的富士康工厂,马家人绝少机会进入其中调查马向前的死因,只能通过一些深受外界怀疑的消息渠道来获取信息,比如突然现身自称是马向前工友的人、QQ上现身的自称了解马向前之死真相的人,甚至是天涯论坛上自称曾是富士康员工者的揭黑爆料,然而,由于这些消息提供者的隐秘身份,使得这些捕风捉影的资料难以得到公安机关的信任,更无法成为法律意义上的证词。但作为一个在深圳举目无亲的外乡家庭,他们所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么多了。马向前姐姐说,有富士康的工友告诉她,马向前生前所在工序的线长和部长均已辞工。
《中国经营报》报道称,富士康的多起非正常死亡事件中,有数例存在可疑之处,警方给出的认定结论也无法让家属信服。
谈管理时最高频的字:骂
对于同在富士康上班的马立群来说,在富士康厂区车间里负责基层管理的干部骂员工是一种常态,无论厂里的规定是怎样的,在现实中,“骂”是在富士康被使用最多的“基层管理方法”。
“干部就是要求你完成每天的产量,达到质量要求,其余的并不管。为什么骂员工?因为规定多。我们那里不能讲话,不能打瞌睡,不能东张西望,在作业时地面不能掉物料和垃圾。我们是焊接工站,每块板有5个焊点,每个焊点有不同的预热秒数,你要在心里默数,再加(焊)锡,会有个干部拿着秒表测你的默数时间,发现不对,就会被骂。有时候还要罚你去卡钟(刷卡器)数秒。除了本班的干部拿着秒表测你,还有外部的IPQC(监督人员)在各个车间区域间巡视,也会测你,还有‘内部集合’的人员,也会测你。IPQC和‘内部集合’发现你有问题,会反映给线长,不但扣我的绩效,还要扣全班的绩效,还要写检讨书,下班当着100多个人的面读检讨书。”这就是一个富士康焊接工的工作,每个小时大概要焊接80多块板,每块5个焊点,按照每天12小时计算,每天至少要焊接4800下,与此同时,会有各路人马站在你背后,拿着秒表测试你每一下焊接的预热时间是多了一秒还是少了一秒。
但是马向前却很少和家人讲工作的辛苦。他很能吃苦。
这个家庭的路在何方?
马向前,1991年5月9日生于河南鄢陵县,排行老四,是家中唯一的儿子,死时年仅18岁。他不到17岁就出来打工了,是一个典型的90后农民工。
本刊记者到访时,马向前的父亲刚刚踏上了返乡河南的火车。“家里的地都荒得长草了,必须要回去照管一下了,而且看看父亲能够借到多少钱回来吧,我们的积蓄也快花光了。”家人因为马向前之死全部辞工来到深圳观澜,但数月过去了,他们没有等到丝毫的希望或是令他们满意的说法。
此前,马家人一直居住在由富士康公司付费的宾馆中,伙食也全部由富士康方面的人负责。但4月12日开始,富士康停止支付宾馆费用,马家人只好搬出,租住在每月160元的出租屋内。见到记者来访,马向前的妈妈只好从床上起来,让给记者坐,因为屋中没有椅子。
马立群说妈妈总是在哭,不吃东西。尽管马向前之死的报道见诸报端,甚至港台、英美的媒体也有连篇的报道,但是这些对于马家人的申诉之路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帮助。
在马家人搬出宾馆之后,富士康方面曾提出“双方坐下来商谈赔偿”,但基础是“不立案”,即承认马向前属于自杀,这触动了马向前家人脆弱的神经,“爸爸妈妈就火了”,他们拒绝了。“现在只说是高坠,但是连几楼坠下来的都不知道”,姐姐马立群说。四份尸检报告的结论从“猝死”到“自杀”再到“高坠致死”再到“高坠致创伤性休克死亡”相差很大,他们收到的由上海方面有关专家参与尸检的报告中,却没有显示任何的“上海”字样。
曾有人说马向前死前在宿舍躺了3天,无人过问。但是姐姐马立群对此表示怀疑,因为她曾经多次要买吃的给马向前带回宿舍,均被马向前拒绝了,他说宿管总是会没收他的食品。所以马立群只好看着弟弟吃完再走。“宿管不许他吃东西,如果他在宿舍躺了3天,他怎么可能3天不吃不喝?”
大姐马慧曾想过到律师或法律援助机构那里寻求帮助,但一些法律援助工作者一听要和富士康打官司,就借故推掉了。马家人只好又找到了一位律师,可是律师所拟写的一份书面材料的标题居然是“就马向前死亡赔偿一案”,马家人看到这些字眼就明白了,律师是按照赔偿金额的一定比例来收取佣金的,但是他们不想要赔偿,只想得到马向前死亡的真相,他们需要一个说法。曾有人劝说马家人,先拿了赔偿继续自己的生活,再同时寻求真相,但马家人始终觉得马向前的死亡原因不明不白,这钱不能拿。
百余天过去了,马向前的遗体至今停放在殡仪馆,无法火化。马家人还在等待检察机关就马向前之死是否立案的通知书。本刊记者问姐姐马立群,如果马向前的死无法立案,马家人将怎么办,得到的回答却是长久的沉默。
“十二连跳”发生之后,富士康相继为员工加薪、宣布停发死亡赔偿金,甚至有意将员工宿舍交由当地政府管理。然而,对于12个家庭来说,推动变革的力量竟然是亲人之死,这个代价是他们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
5月27日,香港《明报》报道,深圳富士康一名新婚刚3个月的湖北籍工程师颜某在出租屋猝死,家属怀疑是“长时间身体不堪重负而死亡”。这则消息被与之前的“12个员工跳楼”的新闻联系在了一起,数月以来,“死亡”的新闻始终追扰富士康。
同一天,另一个半球,刚刚卖给俄罗斯富豪列别捷夫的英国《独立报》在头条位置刊出了这样一个标题:一个值得送命的玩意儿?标题之下是两张照片,左侧为在英国刚刚发售的苹果掌上电脑iPad,右侧为今年第一个坠楼而死的富士康员工马向前,两者之间的联系是富士康为苹果等诸多企业代工产品。而此时,国内的媒体还在就富士康是不是“血汗工厂”这个问题争论不停。
两天后的5月29日,深圳观澜的富士康厂区停止招工,那里是马向前的梦想开始与生命消失的地方。在媒体的报道中,马向前是“12跳”中的“第一跳”,但准确地说,马向前能否被称为“第一跳”还很难说,因为警方在最后一次尸检报告中的结论是“高坠致创伤性死亡”,这仅仅能够证明他是从高处坠下致死。而马向前的家人至今无法相信“马向前属于自杀”的说法。截至本刊发稿时,马向前已死百余天,遗体依旧停放在殡仪馆。
一个来自异乡的家庭,在完全陌生的城市,为了查找家人死因真相,开始了一场遥遥无期的抗争。
他们高高兴兴地进入富士康
6月的深圳,酷暑已至,但位于观澜镇富士康厂区南门对面的招工点外依然聚集了数十名年轻人,尽管他们都已知晓此厂区自5月29日始暂停招工,恢复之日待定,但这些年轻人始终不愿散去,其中有些甚至拖着拉杆箱,带齐全副身家在此久候。他们盼望着招工会突然间恢复,他们就可以进入到梦寐以求的富士康了。
因为招工暂停,招工点附近的“连带产业”也受到不小打击。附近的多家士多店都兼营照相和办假证业务,因为富士康招工点的广告上写着要求“出示中学或技校毕业证书”。或许是因为生意惨淡,老板同意给本刊记者免费照相,只要记者花30块办个高中毕业证,或者花50块办个职校毕业证。
面对本刊记者,等待招工的年轻人对于“12连跳”的新闻表示出了一种不屑的神情:“那是个人的问题,只要你不去参与就没事。”另一位湖南籍的小伙子是下了长途汽车之后拖着拉杆箱直奔富士康招工点的,他说:“老乡说了这里包吃包住,各项制度也很清楚,该给你多少钱就给你多少钱,先不管好不好,但至少还有个制度可依,有多少工厂是欠钱不给?还有多少工厂答应的工资和兑现的工资不一样?富士康至少是从不拖欠工资,我们之前吃的亏太多了。有很多破工厂还不如这里呢,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
然而,据马向前的姐姐马立群讲,去年11月,马向前也是怀着同样渴望和急切的心情,从东莞的工厂来到了这里,先后8天到招工点排队等候。“因为当时每次都有十几排人,负责招工的人就看哪个排站得整齐,就要哪一排的人,并不是你去得早就能进去的”。
本为初中毕业的马向前,在厂门口办了一张假的高中毕业证,站了8天的队,才得以顺利地通过招工进入了富士康,但却再没有回来。假的高中毕业证连同他的随身之物,成了他家人手中的遗物。
他被罚去扫厕所
同在富士康上班的马立群每周都会去看望刚刚上班的弟弟,买吃的给他,她形容那段时间的马向前,“很开心”。直到她接到电话,一位富士康的主管说马向前在工作时晕倒了,但等她再次见到马向前时,就是在殡仪馆了,这个刚刚入职两个多月的18岁青年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刚刚上班10天左右,马向前就打电话给姐姐说要辞工。在姐姐的再三追问下,马向前承认说自己在工作中不小心搞断了两根钻头,主管的组长和主管逼迫他辞工。
马向前的家在河南省鄢陵县,那里曾经是许昌地区唯一的国家级贫困县。2010年前后,因为在花卉等产业方面发展迅速,鄢陵县摘掉了贫困县的帽子。马向前家中有10余亩地,以种植树苗为主。尽管如此,家中四姐妹还是远走到了半个中国之外的珠三角打工,大姐在东莞、三姐在深圳,排行最小的马向前离家出门打工时还不到17岁。家人觉得富士康这样正规化的大工厂中的一份工作是来之不易的,他们不希望马向前辞工。
在姐姐和父母苦口婆心的劝说下,马向前没有再提辞工的事情。对于长期在外打工的姐姐来说,受点委屈是正常的。然而,大家却不知道在“钻头事件”之后,马向前在厂里的境遇就每况愈下了。
之后,马向前对姐姐说,干部经常骂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令这个18岁青年不解的是,他的大部分排班都是夜班,每晚7点10分去上班,第二天早晨8点下班,非常辛苦。他在富士康仅有的70多天里,只有20多天的白班,其余50多天全是夜班。
马向前去世之后,一个自称是马向前生前工友的人找到马立群,谈到了马向前在车间内的一些遭遇。他说马向前对人很好,没有心眼,值得交。马立群问到干部欺负马向前的事情,这位工友说在“攻牙(工序名称)”有个姓蒋的主管经常责骂马向前,因为马是新来的,干活慢,蒋对马向前说:“不是让你辞工吗?你怎么又来了?”
不久之后,马立群再见马向前时发现他的眼角被铁砂烫得露肉,双手裂开,里边浸满了机油,无法洗掉。她觉得奇怪,因为富士康会给员工发放防护眼镜和手套,为什么还会弄伤?马向前的回答是,每次他向干部要劳保用品,干部就说发完了。
在马向前进入富士康之后的短短70多天里,他相继干过CNC(数控铣床)、压轴、攻牙、研磨等多个工序,最后还被发配去扫了很多天的厕所。这种频繁调动的现象实属异常,因为马立群在富士康工作了一年半也仅仅干过两个工序,这种频繁的调动也并不符合富士康的利益,因为每换一个工序都要重新学习和熟悉,工作效率大大降低。
马家人觉得,唯一合情理的解释就是,18岁的新人马向前一直遭受到了富士康基层干部的不公正对待,而不善言辞的马向前能够用以对抗这一切的,也唯有沉默。他甚至没有对姐姐讲,自己为什么会被罚去扫厕所。有一日,独自扫厕所的马向前没有收到加班的通知,按照正常时间下班,结果被干部记了一天旷工,忍无可忍的马向前找到干部理论,但争吵的结果却不得而知。
面对保密森严的富士康工厂,马家人绝少机会进入其中调查马向前的死因,只能通过一些深受外界怀疑的消息渠道来获取信息,比如突然现身自称是马向前工友的人、QQ上现身的自称了解马向前之死真相的人,甚至是天涯论坛上自称曾是富士康员工者的揭黑爆料,然而,由于这些消息提供者的隐秘身份,使得这些捕风捉影的资料难以得到公安机关的信任,更无法成为法律意义上的证词。但作为一个在深圳举目无亲的外乡家庭,他们所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么多了。马向前姐姐说,有富士康的工友告诉她,马向前生前所在工序的线长和部长均已辞工。
《中国经营报》报道称,富士康的多起非正常死亡事件中,有数例存在可疑之处,警方给出的认定结论也无法让家属信服。
谈管理时最高频的字:骂
对于同在富士康上班的马立群来说,在富士康厂区车间里负责基层管理的干部骂员工是一种常态,无论厂里的规定是怎样的,在现实中,“骂”是在富士康被使用最多的“基层管理方法”。
“干部就是要求你完成每天的产量,达到质量要求,其余的并不管。为什么骂员工?因为规定多。我们那里不能讲话,不能打瞌睡,不能东张西望,在作业时地面不能掉物料和垃圾。我们是焊接工站,每块板有5个焊点,每个焊点有不同的预热秒数,你要在心里默数,再加(焊)锡,会有个干部拿着秒表测你的默数时间,发现不对,就会被骂。有时候还要罚你去卡钟(刷卡器)数秒。除了本班的干部拿着秒表测你,还有外部的IPQC(监督人员)在各个车间区域间巡视,也会测你,还有‘内部集合’的人员,也会测你。IPQC和‘内部集合’发现你有问题,会反映给线长,不但扣我的绩效,还要扣全班的绩效,还要写检讨书,下班当着100多个人的面读检讨书。”这就是一个富士康焊接工的工作,每个小时大概要焊接80多块板,每块5个焊点,按照每天12小时计算,每天至少要焊接4800下,与此同时,会有各路人马站在你背后,拿着秒表测试你每一下焊接的预热时间是多了一秒还是少了一秒。
但是马向前却很少和家人讲工作的辛苦。他很能吃苦。
这个家庭的路在何方?
马向前,1991年5月9日生于河南鄢陵县,排行老四,是家中唯一的儿子,死时年仅18岁。他不到17岁就出来打工了,是一个典型的90后农民工。
本刊记者到访时,马向前的父亲刚刚踏上了返乡河南的火车。“家里的地都荒得长草了,必须要回去照管一下了,而且看看父亲能够借到多少钱回来吧,我们的积蓄也快花光了。”家人因为马向前之死全部辞工来到深圳观澜,但数月过去了,他们没有等到丝毫的希望或是令他们满意的说法。
此前,马家人一直居住在由富士康公司付费的宾馆中,伙食也全部由富士康方面的人负责。但4月12日开始,富士康停止支付宾馆费用,马家人只好搬出,租住在每月160元的出租屋内。见到记者来访,马向前的妈妈只好从床上起来,让给记者坐,因为屋中没有椅子。
马立群说妈妈总是在哭,不吃东西。尽管马向前之死的报道见诸报端,甚至港台、英美的媒体也有连篇的报道,但是这些对于马家人的申诉之路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帮助。
在马家人搬出宾馆之后,富士康方面曾提出“双方坐下来商谈赔偿”,但基础是“不立案”,即承认马向前属于自杀,这触动了马向前家人脆弱的神经,“爸爸妈妈就火了”,他们拒绝了。“现在只说是高坠,但是连几楼坠下来的都不知道”,姐姐马立群说。四份尸检报告的结论从“猝死”到“自杀”再到“高坠致死”再到“高坠致创伤性休克死亡”相差很大,他们收到的由上海方面有关专家参与尸检的报告中,却没有显示任何的“上海”字样。
曾有人说马向前死前在宿舍躺了3天,无人过问。但是姐姐马立群对此表示怀疑,因为她曾经多次要买吃的给马向前带回宿舍,均被马向前拒绝了,他说宿管总是会没收他的食品。所以马立群只好看着弟弟吃完再走。“宿管不许他吃东西,如果他在宿舍躺了3天,他怎么可能3天不吃不喝?”
大姐马慧曾想过到律师或法律援助机构那里寻求帮助,但一些法律援助工作者一听要和富士康打官司,就借故推掉了。马家人只好又找到了一位律师,可是律师所拟写的一份书面材料的标题居然是“就马向前死亡赔偿一案”,马家人看到这些字眼就明白了,律师是按照赔偿金额的一定比例来收取佣金的,但是他们不想要赔偿,只想得到马向前死亡的真相,他们需要一个说法。曾有人劝说马家人,先拿了赔偿继续自己的生活,再同时寻求真相,但马家人始终觉得马向前的死亡原因不明不白,这钱不能拿。
百余天过去了,马向前的遗体至今停放在殡仪馆,无法火化。马家人还在等待检察机关就马向前之死是否立案的通知书。本刊记者问姐姐马立群,如果马向前的死无法立案,马家人将怎么办,得到的回答却是长久的沉默。
“十二连跳”发生之后,富士康相继为员工加薪、宣布停发死亡赔偿金,甚至有意将员工宿舍交由当地政府管理。然而,对于12个家庭来说,推动变革的力量竟然是亲人之死,这个代价是他们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