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睿兄在中国艺术研究院学习期间，我经常去他的住处聊天，其中，聊得最多的是他杭州的老师邵坦中先生。今年春天恰好去杭州出差，和友人一起再次去拜访先生并有幸得以欣赏其花鸟长卷。对我而言，这并不是第一次看到他的花鸟画作品，但每次观看，仍是充满期待和喜悦。
　　在传统的文人画中，我认为有一种很高的境界，一些画家作画并不纯粹是为了画画而画画，有时只是为了表达一种寂寥的美感，这种美几乎不可言说。在当代画家中，对这种寂寥情绪的追求显然变少了，取而代之的更多是对形式美或者纯粹笔墨的关注。当代画家尤其是年轻画家，多经过长期系统的训练，大都有着相对高超的造型能力，他们无论是临仿传统还是自己创作，从技法层面上来说都没有多少问题。因而，有的时候他们有能力把这种形式美感推向某种极致，在现今举行的各种画展里也不难看到这类作品，不可否认，审美的愉悦也是有的，但总是感觉气息弱些。除了表面审美的愉悦之外，似乎还少些什么，是少了那些对心灵真正触动的因素？还是少了那些对我们生命的启发与震撼？而每次面对邵坦中先生的画作，和对上述作品的感觉明显不同。他的作品给人最初的印象绝不仅是技法层面的东西，当他画中那些活泼泼的、充满生命力的形象涌现在面前的时候，会让人记起类似童年的那种美好。那些美好的感觉并不只是眼前的景致或记忆中透明的影像，而是一些不会消失的景致。
　　邵先生是个略有些沉闷的人，除了谈绘画的时候兴致盎然，对别的话题并不多言。我曾亲眼目睹他画画，真如在田地里耕作的农民，沉默而喜悦。我第一次去拜访他时他说：“来，我们画画，你还没见过我作画。”接下来，他用半个多小时画了一只鸭子。在这只鸭子完成之前，我先被他的画室“震撼”了。因为工作的原因，我也见过不少画室，大大小小的，多有点情调，当然也不乏空大并飘着俗气的画室。邵坦中的“画室”其实称不上是画室，那只能说是个画画的地方。在他的画室，那些所谓的文人格调是没有的，但在那里我看到了许多有着厚厚包浆的笔杆和各色的颜料。我的书房比他的大不少，那些书桌、书柜和摆放着茶具的罗汉床也显示出朴实的光泽，还有兰花、太湖石、香炉这样或那样的点缀。但我知道，自己是对不住那些气息的，只不过，我需要那些东西来暗示、抚慰自己。由此，我觉得邵坦中先生是一个有内在精神高度和亮度的人，无需这些外在的东西来映衬或暗示。当时，邵先生和我把画板放到餐桌上，铺上宣纸，我在旁边侍立，他独自进入他的世界：那张画描绘的是江南生活的一个瞬间，一只鸭子潜入水里，追逐两条小鱼，鸭子的脚掌还露在水面上。只有善于发现美的眼睛才能看到这一切，并把瞬间动态的美留在画面上。古人说，画是诗之余，诗是文之余，文是道之余。对邵坦中来说，画不过是一种形式，要理解它，就要超越画的笔墨层次，从道的层次来理解。他用画表达出他是“道”的守望者。
　　我还经常注意到在他的画中有一个特别的审美对象，那就是花卉或植物的“根”。在小品画《鸭戏图》中，他用酣畅淋漓的笔墨画了水生植物芦苇的根。在构图上，芦苇的根将潜水追逐小鱼的鸭子以及逃跑的小鱼隔开，起到稳定画面的作用。在另一幅《睡莲》的画中，睡莲水中的根更直接地成为审美的对象和画面的主体。这幅画给我的震动不在于花本身的美，而在于美的原因，那就是这些茁壮的根。虽然是小小的水生植物，但其“盘根错节”的气势让人惊讶。虽然是一幅小画，但对理解邵先生的画来说，这是一个极其隐秘而精彩的注脚。
　　上面描述的所有这一切，都是来自我对他的人、对他的画所作的记忆，这种记忆在时间中慢慢沉淀又慢慢清晰。邵坦中和他的画让我断断续续地思索了许多和画本身有关、无关的事情。他对物质生活的淡漠，对各种文人小情趣的不在意，对绘画的投入和对画坛种种怪现状的担忧都给我以很多启发。我把这次文章的写作当成一次精神的自我洗涤，我知道，短短的文章还来不及从题材、思想、技法与艺术性等诸方面展开思考，但我相信我已靠近了他的世界。
　　责任编辑：吕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