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底弥翁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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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有时候,安阳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失败,大学毕业两三年了,还要周末出来做兼职补贴家用。
  无非是因为某天在下班回家的地铁上被人推搡了一把,摔坏了新买的Kindle,她一气之下,逆着人流挤出地铁,找到最近的一家4S店,掏出所有积蓄购了一辆车,欠了银行一大笔债。
  “一千块的Kindle和十几万的车哪个贵?挤地铁挤久了脑袋也被挤坏了?”


  闺密听说了她的光荣事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毫不留情地嘲讽她。可嘲讽归嘲讽,对方还是为她指出一条明路:“你那编辑的工作不忙,不如重操旧业兼职做翻译。”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正被生活折磨得灰头土脸的安阳。她找到大学时兼职做翻译的小组,正好看到有人在招艺术展的希腊语翻译。
  希腊语翻译在小语种里也算是稀缺,安阳看了看薪资,一个周末抵得上她小半个月的工资。何乐而不为呢?
  安阳循着帖子里的地址找到了798的设计展。
  展厅很大,陈列着绘画、雕塑等各种后现代艺术与科技手段相结合的作品。
  接待她的男孩很年轻,一副大学生模样,自称李乔。他热情地招呼她,说这是B大美院与希腊艺术学院联合举办的艺术展,他是来打杂的,主要负责人是他的学长。
  问明安阳的情况后,李乔转身进了主展区的幕布后面,安阳听到他喊:“学长,翻译来了。”但久久未听到回答的声音。
  可能在忙。安阳想。
  她在展厅里漫无目的地闲逛,环视四周的艺术品,看见主展区左侧有一幅3D油画,作品名字叫《恩底弥翁的月光》。
  安阳记得,这是希腊神话里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牧羊少年与月神相爱,一段不被天神和世人接受的姐弟恋。他们极尽缠绵之事最终还是爱而不得。
  树梢上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高高挂起,银色的月辉洒落一地。牧羊少年与月神并肩躺在草地上,双眸流光,凝望着彼此。
  整个画面里,服装是古希腊的,风景是古希腊的,月色也是古希腊的,唯独画中人的容貌,似乎更像是亚洲人。虽然只有侧脸,但安阳觉得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是你要做翻译?”一个清冽的男声在安阳耳畔响起,她扭头,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的年轻男人站在自己的身侧。
  他的年纪与李乔相仿,正眯着眼打量她,脸上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雪白的衬衫更将他衬得冷峻和沉郁。
  两人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兒,安阳好像看到对方的嘴角微微一动。但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她脑海里不断闪过的,只有一个念头:赶紧走。
  她迅速转身,但手腕还是被人攫住了。跟以前一样,她的心思总能被他看穿,到底是这几年她没有长进,还是他更老谋深算了?
  安阳用力挣扎,对方却忽地松了手,轻轻笑了,是那种慵懒的,胸有成竹的笑,让她看着更心惊。
  她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李乔追出来,着急地喊:“喂,喂,你怎么走了?”
  安阳有些恍惚,步伐停滞了一下,低声说:“抱歉,我做不了。”
  “姐姐,你不能这样,希腊语翻译很难找的,并且马上就要开展了!”
  安阳没理他。李乔只好吵吵嚷嚷地折回去,大概是去向他的学长苑景辛哭诉吧。
  对。苑景辛。时隔三年后,这个名字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安阳的生活中。

02


  如果论关系,苑景辛勉强算得上是安阳曾经的学生,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安阳从小语言天赋就不错,高考英语差一分就拿了满分,这样的光荣战绩在她当时的家乡小城里简直是轰动性的新闻。
  果然,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慕名而来找她给自家孩子传授学习方法和补习英语的家长一拨接一拨。
  她也是后来才得知,苑景辛的父亲是自己父亲的大客户,所以父亲才从众多学生中选择了他。
  第一次见到苑景辛时,他十四岁,还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屁孩。
  他父亲让他叫安阳姐姐,他抿着唇,沉默良久,只是问:“什么时候开始上课?”
  “随时都可以。”安阳好奇地打量他。
  他个子不高,五官还没长开,只算得上清秀,但因为那阴郁的神色,脸上好像蒙上了一层纱。
  安阳的父亲热情地张罗着。于是,见过面的第二天,安阳就开始了一大早去苑景辛家给他补习英语的悲惨的暑期生活。
  看过苑景辛的成绩单,其实安阳是有些怀疑的。其他的科目成绩都接近满分,唯独英语刚过及格线。当她给他讲解语法时,他不仅全部懂,有时还能将她反问得哑口无言。
  她不太明白这个小孩的脑袋里都装着些什么,只好将其归咎于他聪明但懒得下苦功夫。所以她对症下药。每天监督他背单词、句型和课文。
  安阳猜他没料到自己会用这一招,每天的听写时间看他皱着眉,明明很不爽却一脸缄默的样子都会让她心情大好。
  两人慢慢熟稔起来,安阳把这个别扭的小孩当弟弟,他却怎么也不肯承认。那时她只觉得好笑。
  高考结束的学生就像在笼中关久了的鸟,鸟笼一打开,就恨不能立刻飞往天际。
  那个暑假里的安阳也是。除了给苑景辛补习英语,大部分时间不是在跟同学聚会,就是在去聚会的路上。
  一次聚会后,她喝多了酒不敢马上回家,一起的同学又不顺路,翻遍通讯录最后鬼使神差地打给了苑景辛。
  安阳隐约记得,他来时面无表情。
  他个子跟她一般高,扶着她有些吃力,有男同学跟他开玩笑:“小朋友,要帮忙吗?”被他狠狠一眼瞪了回去。
  他带她坐上出租车,绕着小城转了一圈又一圈,等她酒醒得差不多了才扶着她的手臂往她家走。   走到离她家不远的小公园,她好像还拉着他一起躺在草地上,扭头,是月光在少年脸上洒下一层薄薄的银粉。
  “真好看。”安阳喃喃自语。“好像希腊神话中的牧羊少年恩底弥翁。”她拍拍他的肩膀:“有个弟弟真好。”
  她的手却被他一把甩开:“谁要做你弟弟。”
  她嘻嘻笑着,没看到他有些晦暗的表情。
  发现苑景辛的真实个性是在第二天。
  中午补课结束,安阳习惯性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却听到苑景辛给他妈妈打电话,说他以后每天会和她一起吃午饭。他平时都是一个人吃饭,他妈妈听了当然高兴,叮嘱他要照顾好安阳。
  安阳跟他一起吃过几次饭,才知道他有多麻烦。青椒、胡萝卜、洋葱通通不吃,还有轻微的洁癖,所有餐具都要里里外外冲洗好几遍。所以他曾说过和她一起吃午饭的提议被她一口否决了。
  这次他的话她也没当真,背起包就要往外走,然后就被他晃动的手机阻止了——是她前一晚喝多了酒摇摇晃晃的照片。
  “不想被你爸妈看到吧?”苑景辛淡淡地问,神情是他那个年纪不该有的老成。
  安阳后知后觉,只当他是个小孩,逮到机会就报复他:“小子,算你狠。”
  于是,那个暑假,她体会到什么叫食不知味,天天盼着赶紧开学。
  去学校那天,安阳没想到苑景辛会来送她。她不喜欢太伤感的分别场面,伸手捏他的脸,开玩笑地说:“以后来北京,姐罩着你。”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上前来抱了抱她。
  说起来,那是第一次有父亲以外的异性拥抱她,对少年孱弱却坚定地拥抱安阳没什么感觉,却发现他脸上有一抹可疑的红色。
  只是她还来不及细究,就已被人群推到了安检口。

03


  上大学后,安阳和苑景辛的联系并不多,她偶尔发信息问他的成绩,他却总是惜字如金,似乎功课很忙,忙到连多输入一个字都是浪费时间。大学生活丰富多彩,她也就渐渐淡忘了。
  安阳长得眉清目秀,性格又好,虽然外语系女生占了半壁江山,但追她的男生也不少。最后,她选择了高自己一届的学长。至于为什么,她自己也不太明白,回过头来看,倒是闺密的总结一针见血:“还不是学长会哄女孩。”
  所以,当沉浸在热恋中的安阳接到苑景辛的电话时,她愣了一下。那端是苑景辛一直以来没什么起伏的语调:“安阳,我被B大美院录取了。”
  安阳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三年前说过的话,忙说恭喜。
  苑景辛也不客气,约她翌日见面,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明晚没空。”
  “那后天吧,我去你家找你。”没等她回答,對方已挂断电话。
  他还跟以前一样任性。她苦笑。
  再见苑景辛时,安阳的脑袋突然空白了那么一秒。
  十七岁的男孩,个子蹿高了一大截,五官精致如中世纪古典油画。他们一起走在街上,引得过往的女孩频频注目。
  安阳打趣他:“看来女生都喜欢你这种冰山脸。”
  他一本正经地思索了两秒,继而目光牢牢地盯着她,微微一笑:“也包括你吗?”
  慵懒而胸有成竹的笑,和当初他说“以后每天陪我吃饭”时一模一样,他的眼睛很漂亮,好似一潭幽碧的湖水。
  没来由的,安阳有些胆怯。
  两人一开始的聊天还比较正常,安阳以过来人的身份絮絮叨叨,告诉苑景辛所谓大学的真相。
  当说到她的男朋友时,他的脸色冷了一分,再说到她准备跟男朋友一起去希腊做交换生时,苑景辛的脸上彻底结了一层冰霜。
  他说:“安阳,你走得可真快。”
  “因为我比你大嘛。”
  安阳不知这句话哪里惹恼了他,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咄咄逼人:“你就这么在意年龄?”
  那时她才二十一岁,当然不在意,只是她还不知道,这句话后来会成为一个魔咒。
  之后他们还遇到过一次,场面有些尴尬。安阳和学长牵着手,苑景辛的目光在他们紧扣的双手上停留了好几秒。
  安阳想介绍他们认识,苑景辛却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了句“不需要”,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的确是不需要,因为就在他们准备去希腊的前几天,学长突然遭遇交通事故,骨折住进了医院。
  安阳匆忙去看他,不仅被拒绝,还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你少假惺惺的。我不想再见到你!”
  她觉得很委屈,一连几天去医院都被赶出来。学长的母亲告诉她,肇事者叫苑景辛。他故意骑车撞倒了逆行的学长,还扬言他是为了安阳。
  安阳找到苑景辛时,他正在打游戏。她夺过他的鼠标,瞪他:“你为什么要撞他?”
  他掰开她的手掌,拿回自己的鼠标,没有看她:“我是为你好。”
  “那我还真得谢谢你。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
  苑景辛打游戏的动作停住,缓缓抬头,眼睛里有迷惑有不解,还有一抹她看不懂的怅惘和悲伤。
  两人僵持了很久,久到他又恢复了往常的冷漠和倨傲,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警察都已经判定不是我的错了。要怪就怪他倒霉吧。”
  那一刻,安阳突然发现,其实自己一点也不了解面前这个被自己当成弟弟的少年。
  后来,她独自去希腊做了一年的交换生,再回到学校已经物是人非。学长有了新女友,正好碰到苑景辛来找她,四个人就这样狭路相逢了。不知为什么,学长的新女友面露难色,下意识地往他身后躲。
  安阳心怀愧疚,想说点什么打破尴尬,苑景辛却冷笑一声,拽着她扬长而去。
  “苑景辛,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样对我?”没走出多远,她便用力甩开他的手,“真的,我拜托你了,以后不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04


  回家的路上,安阳把这些过往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许多细枝末节早已记不清了。但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遗漏掉了,究竟是什么呢?她想不起来。   思绪被手机铃声打断,是苑景辛打来的。她挂掉。他又用新的号码打进来,只是问:“安阳,来帮我做翻译好不好?”
  她很明确地说“不好”,他锲而不舍。
  又看到一个陌生号码,她的脾气也上来了:“你还有完没完?”
  这回打来的人却是相亲对象陈文。
  安阳刚过二十五岁生日,感觉女人一过二十五岁就连东挑西拣的机会都没有了,风花雪月只能在梦中想想。
  家人、朋友、同事,口径一致得可怕,也热心得可怕。仿佛她的人生就必须走相亲、结婚、生子这些既定的程序,然后在柴米油盐和鸡毛蒜皮中度过。可能岁月静好,更可能是鸡飞蛋打地过一辈子。
  陈文是邻居介绍给她的,而立之年,同仁医院的主刀医生,长相和身材放在同龄人中都不算差,举止也文质彬彬。
  安阳跟他吃过两次饭,没什么好感倒也不厌烦,出于礼貌,偶尔也在微信上跟他聊聊天。
  可是这一次,陈文约她吃饭,中途她却几次走神。吃完饭,陈文说想去看电影,她也没有心情,早早地回了家。
  就在安阳准备上楼时,却看到苑景辛带着一身夜露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如今的他完全是个年轻男人了,挺拔有力,神色却有些落寞。
  “为什么躲着我?”他问她。
  安阳摇头:“我没有。”
  “那就来做翻译吧。我知道你缺钱。”他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带着利诱,带着蛊惑,仿佛他们之间的那些龃龉从未发生。
  灯光摇摇欲坠,坠成了高三那年暑假的某个夜晚,也是在这样昏黄暖昧的灯光里,他说:“以后一起吃午饭吧。”其实当时她是点头答应了的。
  “好。”她听到自己说,连自己都觉得惊奇。
  艺术展开幕的前一天,安阳开始工作。当天到场的希腊人不少,翻译却只有两个。
  工作结束时已经快次日凌晨了,她坐在地板上想休息一会儿,一天劳累的困倦就像狂风过境席卷而来,视线一点点模糊,最后转为—片黑暗。
  她醒来时是在休息室的沙发上,身上披着一件外套。
  那外套怎么看怎么眼熟,她僵硬地把头一寸一寸地转过去,就看到苑景辛坐在不远处喝着咖啡。见她醒来,他递给她一杯温热的牛奶,说:“喝完我送你回家。”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曾被她当成弟弟的少年开始照顾她了。而她居然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05


  隔天,艺术展正式开始,安阳必须穿套装和高跟鞋。她虽然穿了丝袜,但站了整整一天,脚后跟还是被磨出了水泡。
  晚上苑景辛送她回家,先扶着她坐到副驾驶座上,又从后备厢里拿出一双女式拖鞋。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蹲下身,轻轻地替她脱掉高跟鞋。她条件反射般往后缩,听他沙哑着嗓音说:“别动。”
  很快,他就替她换好了拖鞋。可他的指尖划过的肌肤像是着了火一样,温度高得吓人。她有些尴尬,转向他,打破沉默:“你现在成熟多了,还会在车上常备拖鞋。”
  他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是遇到你之后才买的。”
  她已然来不及收回目光。目之所及是他握着方向盘坚实有力的手臂,是他微微滚动的喉结,是某种昭然若揭的意义。
  脑海里“轰隆”一声。安阳怔在当场。她一直当他是小孩,原来他早就不是了。
  终于熬到下车,她慌慌张张去开车门,却一连开了几次才打开,也忘了自己的高跟鞋,踩着拖鞋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苑景辛静静地看着她走远,拿起她落下的高跟鞋,小心翼翼地放进鞋盒。鞋跟上镶着一颗珍珠,他用指腹缓缓摩挲了一下。
  艺术展的展出时间是一个月,每个周末安阳都会来做翻译。
  最后一个周末的下午,有一场慈善拍卖会,现场的所有展品都可以拍卖。拍得的款项将捐赠给两国共同资助的贫困儿童发展基金会。
  当天拍出了很多价格不菲的展品。那幅高科技的作品《恩底弥翁的月光》更是有很多人咨询。但得到的答复都是这幅作品已另有主人。
  安阳隐约记得,作品的署名是苑景辛的英文名。
  晚上,苑景辛照例送她回家,到达她家门口后,他递给她一个包装好的盒子。
  深夜,落地窗上投射出她的剪影,她一点一点拆开那个大盒子的包装,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幅《恩底弥翁的月光》。
  她呆呆地捧着画,定格了很久。
  脑海里闪回某些画面:苑景辛一本正经的问话,温热的牛奶,车里的拖鞋,甚至更早的时候,看到她和前男友一起时他冷峻的表情,他为她的一句话来到北京,他威逼利诱她一起吃午饭。
  回忆轰然而至,安阳终于记起自己遗漏了什么——她遗漏的是一颗别扭却执拗,敏感却坚强的少年心。
  有那么一刻,她咬紧嘴唇,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高中时代,听到喜欢的人表白时,心里有一个声音振聋发聩,响彻寂静的深夜。
  可她毕竟不再是初见苑景辛时的高中生了,心跳加速的感覺过去之后,她不得不思考属于她这个年纪该思考的问题,她必须看一看他们的未来。
  第二天,安阳把画细心地包好,还给了苑景辛。
  他冷着脸凝视着画,却没有接。
  “苑景辛,我一直当你是弟弟,以前是,以后也是。”
  “我七年前就对你说过,我不是。”他的视线慢慢上移。直到逼视她的双眼,“安阳,你知道的,我一直在等。”
  是的,她知道。她从很早以前就有隐约不对的感觉,所以才躲着他。
  她比苑景辛大四岁,三年一代沟,他们之间已是洪流,她根本没有信心能跟他走到最后。能在青春的尾巴上给她再也体会不到的初恋的感觉,已经足够了。
  安阳深吸一口气:“可是我等不起,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女人老得很快。”
  她把画塞给他,立即转身,他紧紧攥住她的手,她甩掉,再度被攥住。就这么反反复复。
  最后,他看着安阳露出一个微笑:“我知道了。”那笑容仿佛一道流火,摧枯拉朽地把她的整片内心烧灼,余火仍热烈地拂过她的脑海,最终化为漫天灰烬,把她的世界零落成遮天蔽日的黑。   总觉得,好像错过了此生难遇的良辰美景。

06


  那天之后,安阳的生活重新步入正轨,苑景辛再没出现过。
  一切仿佛就是一场幻梦,梦醒仍是一地鸡毛的琐碎生活。
  陈文约她吃饭的频率高了起来。一次吃完饭送她回家时,她正要下车,陈文忽地把手覆到她的手上。
  安阳原来并不反感他,可不知为何,此刻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噌噌”地往外冒,下意识地甩开他的手,搞得气氛顿时很尴尬。
  他毫不在意地收手,彬彬有礼地说:“今天约你吃饭,其实是有件事想问你。”
  “嗯,你说。”
  “你说我该什么时候正式去拜见你父母呢?”
  安阳眨了眨眼睛:“啊?”
  陈文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还没说完,包里的手机就响了。她赶紧划屏去看,是苑景辛发来的微信,只有两个字:下车。
  她一抬头,就看到他站在墙角的阴影里。
  他细长的眼睛正好对上她,一道眼波穿过车窗玻璃流进她的眼底,表情莫测。
  不知为什么,安阳的嘴角慢慢就上扬了,像是夜里缓缓开放的蔷薇。
  陈文看她半低着头一脸傻笑的表情心花怒放,以为她既害羞又高兴,眼里精光四射,连称呼都变了。
  “小安,这么说你同意了?”
  “什么?”安阳云里雾里地扭过头,刹那间清醒过来。
  她的视线越过陈文看向后视镜里那个身影,将手机装进包里,郑重地摇头。
  “谢谢你的照顾,但是很抱歉,我不能答应你。”
  好在陈文很有涵养,依然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跟她道别。
  安阳逃也似地下了车,苑景辛已挡在她身前。
  他是那样高,她要使劲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热气腾腾的、生机盎然的一张脸,有如春水初生,春林初盛。她却已经是凋花了。
  “你躲着我。”他言之凿凿。
  安阳没说话,他也没打算等她的回答:“那我就来找你。”
  月光从云层后倾泻出来,打在他的背上,让他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更让她记忆深刻的,是那双深褐色的瞳仁里有两团小小的火焰在跳动。
  可是,紧接着,安阳看着苑景辛锋利如刀片的薄唇一开一合,听到他说:“我要去日本了。”
  “哦,那……那恭喜。”她挤出一个微笑。
  苑景辛点点头:“读研究生而已,只去两年。”
  “小子,好好学习。”她好像回到了高中时代,摆出大姐姐的架势拍拍他的肩膀,脸笑得差不多都快僵硬了。
  苑景辛皱眉:“我来告诉你是想知道,你愿不愿意等我两年?”
  “……”
  “两年后,我们就结婚。”
  安阳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她眯眼看着他身后的月光,眼神平静,内心却有暗流涌动。
  苑景辛也不着急,静静地等着她回答。
  她深吸一口气道:“你知不知道我比你大好几岁,女人老得快,两年后我就成黄脸婆了。”
  苑景辛听完,眼中的星火一盏一盏熄灭,沉入无尽的黑暗,嗓音也暗哑下来:“为什么?为什么你就这么在意年龄呢?”
  是曾经的那句魔咒。
  他离安阳那样近。她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就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潜伏在夜色里,咬牙切齿,似乎要将她撕碎。
  她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却被他猛地按住肩膀。
  他的面孔在她的眼里迅速放大,年轻男人特有的气息排山倒海般压下来。
  生涩的,决绝的,吻。
  安阳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四周的空气也像是被这个吻吞掉了。

07


  安阳在她二十九岁这一年结了婚。
  对方与她在一次画展上相识,当时两人站在一幅中世纪的油画前,他脱口而出的“恩底弥翁”令她刹那间愣怔。所有的情景突然就与某年某天的某个画面重合了。
  他们领了证,却迟迟没有举办婚礼。
  安阳总觉得,一旦穿上婚纱,挽着谁的手臂念过一段誓词,就是一场盛大的告别仪式,从此往事不可追。
  曾经许多次的午夜梦回,安阳看到微笑着向她伸出手的新郎,是苑景辛。她猛地惊醒,抬手抹去一脸湿润。
  彼时,苑景辛已在美国读完博士,留在太平洋的另一端创业。
  “他不会再回来了。”认识的人都这样说。
  她沉默地等待的这些年,是她唯一的、最大的勇气。只是现在已经毫无意义。
  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婚礼是西式的。在初夏青葱碧绿的草坪上,鸽子扑扇着翅膀飞过广场,落在教堂的顶上。
  唱诗班的吟唱如同穿过悠长的岁月,到达安阳耳边时,已经有些模糊不清。
  神父的祷词也听得她昏昏欲睡。她目光扫视现场来宾,大家脸上都挂着祝福的微笑。
  没有初恋情人来闹场,没有落跑新娘,也没有新郎到最后关头逃婚。一切都普普通通,如同任何一场疲惫劳累,没有新意却也不算敷衍了事的婚礼。
  日色渐浓,刺目的阳光下,神父终于向新人问话了。
  问到安阳的时候,她略微迟疑了一瞬,尔后轻声说:“我愿意。”
  仪式举行之后就是中式酒宴。安阳被人灌了好几大杯,不胜酒力地醉倒,被几个亲戚架回了新家,留下新郎单打独斗。
  醉醺醺的眩晕里,她的脑海中不断出现幻象。站在昏暗灯光下的男人,和记忆里的少年渐渐重合。
  她重重地把自己扔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又慢慢移到书架的最顶層。
  那里放着一本厚厚的手账,是苑景辛去日本前留给她的礼物。
  她吃力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把那本手账从书架上取下来。封面上落了一层薄灰,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看过这本手账了。
  她用手拂掉灰尘,慢慢打开。少女的灿烂笑颜映入眼帘。
  这是……十一年前,她还不认识他时,他随手画下的速写。
  是看过这本手账她才知道,原来他们之间还有那么多她不知道的事。
  她不知道,少年苑景辛为了接近她,故意做错了英语试题,她不知道,他故意撞倒学长,是因为看见学长和另一个女孩亲密地手挽手,她不知道,他永远都在她身后看着,直到她去相亲,才决定逼她正视自己的内心。
  可是,他所有的一腔孤勇在她的胆怯和懦弱面前溃败得一塌糊涂。
  某一页上画着《恩底弥翁的月光》的原稿,那是并肩躺在草地上的她和苑景辛。
  她眯着眼看月光,他透过月光凝视着她。那时他们真年轻,安阳忍俊不禁,笑着笑着,一滴眼泪落在纸上,蒸发在日光下。
  现实多尖锐啊,再深刻的感情也将被绞得粉碎,只留下记忆暖身。
  忽感此刻心中有什么东西轰鸣了一声,然后重重地坠地,她青春的末班车终于到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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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不断地下定决心,要让每一天的日子过得更好。  早上起来,要筹划这一天到底怎样才能过得更好——如何安排各种工作,如何安排各种交往和应酬,如何挤出时间读书,如何给家人更多的时间,如何能够尽量做重要的事情,而不是忙于只做紧急的事情。  但常常人算不如天算,几乎每一天的计划都会被各种意外干扰打断。  年底的时候带儿子去滑雪,没有想到轻轻摔了一跤就导致右脚踝骨折。伤筋动骨一百天,我三个月的计划几乎全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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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燕子是位非常上进的女孩,上下班路上、跑步时、甚至上厕所时都在学习。  看到新书推荐,她觉得该买;看到好课推荐,她觉得该学。结果燕子掉入买买买、学学学的怪圈,越买越想买,越学越学不完。  有时她会陷入选哪门课的纠结,面对限时优惠,固定的金钱额度,她也会陷入挣扎。  她开始焦虑,就算自己24小时一直学,想学的东西也是看不见边际的汪洋大海。  时间精力的有限和爆炸般的信息知识似乎是永远无法调和的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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