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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城与金鳌玉蝀桥
元朝时团城还是小岛,东西两边为木桥,西桥便是金鳌玉蝀桥的前身,中间靠舟桥通行,移舟即可断行。明代团城东侧填平,西侧木桥于弘治二年改石桥,桥面木质。在清康熙皇城图、乾隆十五年京城全图、乾隆三十二年《京师生春诗意图》以及同时期《合画冰嬉图》上,依然都是这种提栈式石桥,也即两侧石桥中间为活动木桥。曾采用这种制式的,还有琼岛前的堆云积翠桥,连接中海和南海的蜈蚣桥,以及瀛台前的那座古桥,这样的桥称为“断桥”,后来还成了慈禧囚禁光绪帝,袁世凯软禁黎元洪的见证。
晚明《明宫史》载:“乾明门之西,其石梁如虹,直跨金海,通东西之往来者,曰玉蝀桥,有坊二,曰金鳌、曰玉蝀。桥之中,空约丈余,以木枋代石,亦用木栏杆。”清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刊刻的高士奇所著《金鳌退食笔记》载:桥“中流架木,贯铁钎丹槛,掣之可通巨舟。”后来还是乾隆把它彻底改造成石桥,并在中间最大的桥孔两侧刻上对联,如今还能看到北侧对联:“绣縠纹开环月珥,锦澜漪皱焕霞标”,桥洞上方横批“紫海回澜”。南边则是:“玉宇琼楼天上下,方壶圆峤水中央”,横批“银潢作界”。
如今南侧您是看不到了,1956年,金鰲玉蝀橋向南拓宽至34米,桥身加长,坡度降低。大桥的九孔只保留中间的第五孔能流水畅通,其余的八孔桥洞用砖砌死只为装饰之用。后为安全起见,把石栏板改成铁栏杆,1972年再一次把栏杆加高,成了现在的样子。民国初年袁世凯当总统时期,就在桥面靠南建过一道长墙遮挡视线,连南侧汉白玉栏杆也一并遮去。如今那些平顶方形覆莲石栏杆,以及上方雕饰束竹式寻杖和云拱,下方板心有海棠池雕线的玉石栏板,据说挪到了琼岛西边,您若有按图索骥的雅兴,兴许还能寻觅到它们的踪迹。
而两端的北海东西五道“三座门”,则已在1955年1月被拆除;11月,金鳌玉蝀牌楼被拆除。团城险些被拆,在郑振铎、梁思成等各界人士的呼吁下,周总理亲赴现场查看,观察交通状况,考量古都风貌,最终决定保留团城,也成为那一段时期梁思成先生少有的安慰。您上了团城,就知道不拆是多么英明,这是分辨元大内方位的重要标识,它周围的宫廷寺庙衙署几经变迁,唯有它还那么分明地矗立在冲要之地。团城乃是太液池中“海上三仙山”之一,北为琼华岛,南为瀛台,中则为团城。它还是中国“高台榭、美宫室”传统台榭的难得实例,团城上有承光殿,元明时为圆殿,清康熙时重建改为平面十字型,优美别致。内有东南亚风格的玉佛一尊,清末从缅甸弄来时,还博得了慈禧老佛爷的欢心。至今头顶上悬“大圆宝镜”匾额,就是太后御笔。乾隆皇帝也好玉,他打南长街真武庙老道那里,把腌咸菜的玉瓮赎买运到这里,还建了一座玉瓮亭,做了题刻,也算是抢救了文物,对得起这渎山大玉海的老主人忽必烈大帝了。除此之外,那被封了“白袍将军”的白皮松和被封“遮荫侯”的古松,以及登临此地满目的皇宫别苑的美景,对人来说都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金鳌玉蝀桥的往事
1954年以前,北京的司机路考,一般都要由东向西过团城和玉蝀牌楼这一关,这段路紧贴团城,自然形成先向右,紧接着向左的蹬叉弯,同时还要穿过玉蝀牌楼的中洞,再爬上金鳌玉蝀桥8度的斜坡,几个动作必须连贯进行,对新司机来说有非常大的难度。这样的路段,北京城内没有第二处。而要拆的决定,正是起因于这样的路况。当时因西三座门发生多起车祸,最严重的还伤了人命,交通部门坚持拆门拆牌楼拆团城取直大桥,梁先生气极,说干脆把故宫一并拆除才叫贯通呢。当年拆保之争最激烈时,他甚至痛哭失声。当政的明史学家吴晗,同林徽因、梁思成二位先生争持不下,甚至周总理要出面做工作、做决定,都体现了首都、古都的利用和保护向来为施政之一大难题,文化之一大痛点。
民国二十年至二十一年,迁都后的北平,也面临着这样的问题,但矛盾并不激烈。作为故都,还要从文化上谋发展,自然多了一份珍视和从容。据工务局《北海西三座门北平图书馆前公路栽立洋灰道牙、修理便道及添建便道旁门》图片资料,我们可以看到对西三座门的保护、改造和使用。同时还发现了民国十八年北平特别市的一份文件,说的便是大桥西端的三座门掖墙拆除、门楼保留的事兒。北平公安局因为北海西三座门第二道门总有墙角便溺、宵小潜藏,便要求拆墙,市府要求工务局查清是否属于有价值遗迹,局长华南圭查明系“满清时代专作下级差弁回避隐匿之用,与其它前代建筑品于美术上有关者迥不相同”,而且妨碍交通,建议拆除,门楼则保留,“以留旧迹”。老照片显示,这座门是清末加建,建筑形制也较低,掖墙处原有值房,应是慈禧常驻西苑加强警卫所用。即使这样,也还是充分调查讨论后才施行的。
记忆中的那些门与牌坊
西三座门的另外两道门,一个靠东,近金鳌牌坊,一个靠西,属最外也最早的一道,对应东三座门的乾明门,为“灵星门”。现在最常用的写法是“棂星门”,其实是缘于《元志》的误写,“欲祭天者,先祭灵星”,灵星门就是天门,多用于郊坛和文庙。恰恰在嘉靖时,门内的玉熙宫前,就有一座小小的土谷坛,而门在金鳌玉蝀桥边,同样也是守天子之门。乾明门在康熙二十一年所绘《皇城宫殿衙署图》中,只有两侧墙,门户已无。同时期的《金鳌退食笔记》云:“乾明门尚有基巍然,人无知者。”可见清初皇城内人员成分单一,皇帝游幸三海也没那么频繁,门禁也就相对松弛,故而废弃已久,清初一直未曾恢复。在乾隆十五年京城全图中,此门才又兴复重现。而康熙皇城图上,灵星门则连墙基都没有存留,乾隆图上又同乾明门遥遥相对了。在稍后的另一张乾隆朝地图上,则出现了沙滩以西那道神秘三座门,三门联为了一线。后续其它各门,也均系乾隆和慈禧按游幸之需添建。您看,这一道道门,一面面墙,就是界限和路径,阻隔的同时也在引导,排斥的同时也在接纳,从而形成了阶层和群体,构建了一个社会得以运行的架构。
至于靠近金鳌牌坊的那道门,是单座琉璃门,民国时在两侧卡墙开方门,同靠近玉蝀牌楼的东侧三门楼琉璃门又有不同。这座单琉璃门东侧便是北海的阳泽门和中南海的福华门,这两座门可通行慈禧御用的小火车,两门之间的铁轨,还是可拆卸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在1936年的地图上,西三座门的中间一道已经消失,只剩下两道门,直至上世纪50年代。倒是文津街的地名还在,这些三座门北侧的老国图还在,门前那俩狮子,是圆明园的,门内那俩华表,也是圆明园的,同北大那两座都是圆明园安佑宫前的,分的时候还整错了,弄成了一顺撇。前不久去发现上面的望兽已经调整了过来。而主楼前的一对狮子则是过去五爷府(朝阳门内大街惇亲王府)门前的,也相当的气派。
至于那两座辉煌的金鳌玉蝀牌楼,也彻底消失了。只剩两块石额,据传为嘉靖御笔,曾经堆放在墙角多年,如今收藏于首博。牌楼为三间四柱三楼式,立柱不出头,单檐庑殿顶,多重多拱,梁枋绘有三层彩画,衬着长长玉带一般的石拱桥,曾是老北京心中最美的风景。金鳌多指海上仙岛,应是致意团城。团城承光殿的前身,圆顶穹盖的仪天殿,正有“金鳌”之称;玉蝀则是这长桥的美称,正呼应“银潢作界”。金鳌在西,玉蝀在东,而在康熙《皇城宫殿衙署图》和乾隆十五年京城全图上,却是金鳌在东,玉蝀在西,既不合记载,又不符风水,难不成跟去年的景山寿皇殿前牌楼一样,是石额被安反了?到了1933年,因糟朽严重,牌坊梁柱改为钢筋混凝土结构,1955年拆除后,未能妥善按计划保存构件,已再难有机会重现京城。其实,即使躬逢盛世,又有几座牌楼能有历代帝王庙景德街牌楼那种复建展示的幸运呢?
随着桥、门和牌楼渐渐消失的,还有过往时代的那份历久弥新的讲究和精彩。天桥的宝三爷,年轻时有过名满京都的城中走会,这是颇有讲究的盛事,一路上,练狮子要“见高就上”,耍中幡的要“见桥不倒”。当年过金鳌玉蝀桥时,遇到这两座牌坊,宝三爷的中幡是直立着扔起,跨牌坊而过的,一时间,轰动四九城。现如今,再难有这份精气神了;当年周总理劝解梁思成先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只是这黄昏,是金色的,也许还孕育着一个又一个晨曦朝阳,我们的文化北京,本就是这样的生生不息、绵延不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