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德圣:我为什么亲日仇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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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过么?我们已经是好几千万的富翁了。”那一天,魏德圣骑摩托车送老婆上班,在将安全帽递出时,他突然说了这句话。夫妻俩面对面微笑了起来。此时,《海角七号》在台湾的票房已经冲到3亿台币,魏德圣每天忙着受访、座谈,行程排得满满的,这是第一次与自己心爱的人分享有关金钱的喜悦。
  微笑过后,魏德圣听见老婆说:“你不是又要拍《赛德克·巴莱》么?”话题突然就变得沉重起来。“我们又回归理性了。”
  导演《海角七号》让魏德圣暴得大名,拍摄期间因借贷而产生的困扰也都成了回忆时会心的佐料。但魏德圣决定即刻投身下一部影片《赛德克·巴莱》的拍摄中去:“我要履行承诺。我并没有因为《海角七号》的成功,就忘了这件事。当初说要做,我就真的会做。”
  2000年,魏德圣完成了《赛德克·巴莱》的剧本创作,获台“新闻局优良电影剧本奖”。为了吸引投资,魏德圣在老婆的鼓励下,于2004年斥资200万台币拍摄了《赛德克·巴莱》5分钟的试拍片。这部片子在网上流传,但终未能为他赢得上亿元的投资。
  这一年,魏德圣35岁,他已经写了几部不错的剧本,也在著名导演陈国富执导的影片《双瞳》中担任策划兼副导演。他有拍摄电影的梦想,总跃跃然想要亲执牛刀。《海角七号》所带来的声望,让耗资巨大的《赛德克·巴莱》的拍摄成为可能。但这个过程仍然充满波折,资金链的断裂导致罢工,甚至在拍摄关键时刻连买子弹的钱都阙如。好在这一切都已过去。
  这是一部有野心的历史影片。它要处理几个棘手问题,包括原住民部落内的相互仇杀和日本殖民时期的统治与反抗。它能获得大陆观众的认同么?
  
  走一个自己的身形出来
   《南风窗》:在谈到雾社事件时,您说“一个信仰彩虹的族群,跟一个信仰太阳的族群,他们在台湾的山区里面遭遇了,他们为了彼此的信仰而战,但是他们忘记了他们信仰的,其实是同一片天空”,原住民是为了死后上彩虹桥,那日本人为了什么信仰而战呢?所谓“同属一片天空”,又是指代什么呢?
  魏德圣:当时我是想用更大的宽容去看待整个历史。我会有一个想法,日本人崇拜的是什么?是樱花,是武士道的精神—樱花瞬间灿烂、瞬间结束,他们也会为了自己的一些理念自杀切腹。原住民与此其实是接近的。日本人是为了武士精神,原住民是为了信仰。
  我不想在电影里面批判谁是绝对的对,谁是绝对的错。日本这个族群是信仰太阳的,原住民是信仰彩虹的,他们为了自己的信仰去战斗—我指的是最后那一场战斗。如果他们信仰的是有不同表现方式的同一种精神,那为什么要不停地来报仇?最后的结果,是原住民杀了全部在雾社的日本男人、女人、孩子,一个都不留。日本派3000个军警来,不只是打死300个原住民而已,那些妇人、孩子也都以一种接近灭族的方式自杀,后来日本还煽动原住民部落去攻击剩下的妇人跟孩子。在所谓“大东亚战争”爆发之后,又要那些已经长大的幸存孩子到东南亚去打仗。
  这个报复的意义在哪里?我希望从更大的视角来看这整个历史事件。
  《南风窗》:您所谓的“和解”不只在原住民之间,也要在原住民跟日本之间,或者说台湾跟日本之间产生?
  魏德圣:希望嘛。但也不能真正地叫做和解,应该说包容那段历史。历史的伤害已经产生了,我们能不能从更包容的角度去看待它?能不能从伤害里面去找到养分,而不是一直活在仇恨跟遗憾里面?和解的目的不是原谅日本,而是走出自己的骄傲,走一个自己的身形出来。我一辈子活在伤害跟恨别人上干什么?我是一个骄傲的人,我不是带着罪恶出来的。
  对于日本那块儿,我能够做的宽容就是不去丑化它。即使你是坏人,我给你个原因,这样而已。既然被日本统治是不得已的,我为什么要恨自己被日本统治过?一定要背负一个包袱?
  
  放下历史中的爱与恨
  《南风窗》:《海角七号》放映后,就有人撰文说您亲日。
  魏德圣:我为什么要亲日?日本给我钱吗?同样我为什么要仇日呢?日本人没有杀了我。我为什么一定要亲谁仇谁,我不能活出自己的样子吗?我不能讲述“请看我的表现,不要看我的出身”么?我一定要活在历史的这种罪恶里面才能够成长么?台湾人最大的矛盾就是在这里了。
  我也不想反驳了。因为越描越黑。我心里说我没有就好了,但是你为什么要说我有呢?我也搞不懂。把人家的一个单纯的创作动机当成是好像有很多政治意图。我也不是搞政治的,我也没有政党的属性,我只是一个电影人。
  《海角七号》跟《赛德克·巴莱》放映的时候,我有往哪边站吗?我靠到国民党那边了吗?我靠到民进党那边了吗?民进党来看我包场,我谢谢;国民党来看我包场,我谢谢。哪个政治活动要我出席,我什么时候出席过了?他们要我跟他们的党主席在一个场合对谈,我什么时候出席过了?全部拒绝啊。为什么要有人给我贴标签?他们去贴吧,我不在乎。
   《南风窗》:台湾一些政治人物给人的感觉很亲日,譬如李登辉。
  魏德圣:李登辉亲日那是他家的事,不是李登辉亲日就表示全台湾都亲日。
  我们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要活出自己的样子,不要老是活在过去,就是包容—包容了全部的历史。
  全部都算了,这是我们历史的一部分,我们能不能从这个历史的伤害里,开出一朵漂亮的花来,而不是让历史变成我们永远的恶臭?我觉得台湾现在的意思是这样,尤其是台湾现在越来越文明,网络时代大家接触到的东西越来越多,我们也是越来越宽容的。
  《南风窗》:对于历史的宽容,在台湾,代际之间是不是有差异?
  魏德圣:有啦,从日本时代走下来的台湾人,基本上还是活在那个历史里面,所以他的爱恨是很强烈的,是矛盾的。日本人给我们的就是这种矛盾啊。不能说爱也不能说恨。有些人一直被日本人处罚,那些人是很恨的。还有的人,举个例子,你原本在我家帮佣,我把你当奴隶来看待,对你很不好。帮佣做了那么多年,你对我是恨的。可是当我要离开的时候,我所有的财产不能带走,就送给你了。无缘无故得到那么大的房子、那么多的资产,你该恨我以前对你不好,还是该爱我送给你这么多你这辈子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的东西呢?
  这就是台湾人矛盾的地方,心理层面跟生理层面的这种极度反差产生了矛盾,我到底是该顾我心理的感受还是我生理的感受?特别是在日本时代挣扎过的第一代,确实有些是极度的仇恨,有些是完全的接受,有些是在爱跟恨之间找不到平衡点的那种。第二代因为仍然听父母讲述,还是有一些解不开的爱恨。到我们现在已经是第三代了,应该用更远一点、更客观一些的角度去化解,或者说包容过去那些好与不好的事情,走出一个自己该走的样子。
  《南风窗》:长辈们对您个人,是否也有潜移默化的影响?您对日本也是有爱有恨?
  魏德圣:都有啊。因为我是第三代的,所以还是听故事的心理,因为没有经历过,所以没有感觉到那种痛。再加上老人家在讲述的时候,有时也会把过去那些事讲成玩笑话。
  《南风窗》:都已经被解构了?
  魏德圣:当然会了。我就听有的老人家在讲,他跟谁在赌博时被日本警察抓到警察局打,一直打。一共三四人,打到大家都很痛。有一个人长得很好笑,每次被打的表情就很好笑,他看了就很想笑,他一笑就被警察踹,一下哭一下笑,就这样子。他都用这种角度去讲,我还能用什么角度?很惨的过程,都在里面找到可以娱乐自己的过程。他都宽容了,你干嘛还要在心里面装个仇人?
  
  有反省才有救
  《南风窗》:《赛德克·巴莱》在台湾获得很大好评,但大陆的影评貌似批评更多一些,包括有评论说是“伪史诗”,还引发台湾媒体的反击。
  魏德圣:大陆的影评是根据威尼斯的那个版本,那个版本我已经毁掉了。因为那时候完整版(4个半小时)还没有做好,威尼斯那边就入围进赛。入围进赛片要求剪成两个半小时,只有一个多礼拜的时间而已。整个故事的架构才刚弄完,也就剪得很突然,我们只能用删掉的方式而不是重组的方式来剪辑,很多情绪还没有到位。现在的版本解决了那些问题。
  《南风窗》:就您的接触和观察,日本方面对《赛德克·巴莱》的反应如何?
  魏德圣:我们原本就很希望在日本放映。今年3月份大阪电影节邀请我们去放上下集完整版。其实这部影片对日本的挑战更大,所以我很紧张的。
  在台湾,因为做了很多的宣传,所以观众进去之后可以先放下武装,先听听电影想讲的是什么。但是在日本是没有做这个准备的。大家只是听过台湾有个《赛德克·巴莱》,好奇但不知道做成什么样子。观影时,满满的人。虽然说是在讲化解仇恨,可是我还是有些担心,不知道能不能走得出来,因为他们的角度毕竟跟我们不一样。
  看完片之后,又选择一个白天做了一场座谈,面对观众。我其实是蛮感动的,他们可以接受,虽然也有尖锐的提问。讨论完了之后,我还问他们:先不要说你的那些评价,我就想知道,作为一个观众,你喜欢这部电影吗?他们说:身为一个日本人,我们是没有办法喜欢这部电影的,但是我觉得日本人其实都应该要看这部电影。
  这个答案让我更感动。历史,当大家都愿意去思考去反省的时候,就有救了。
  其实看过《赛德克·巴莱》之后,你就会了解我的想法,没有很多人想的那么复杂。影像的魅力就是可以用画面诠释想法,没有画面单纯用文字讲的话可能会造成误解。你可能会觉得我在批评一些什么东西,其实真的没有。我觉得有时候用作品来跟观众沟通是最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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