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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班主任李老师提高嗓门，向我接二连三开炮之际，我按捺不住内心的委屈，从座位上窜出来，直奔向门口，任凭班主任喊破喉咙也无济于事。出门时我也不忘带上门。当门在我背后重重地关上，把班主任的声音严严实实封在里面时，我感到一阵阵快意直冲击胸膛。我快步跑下楼，出了校门。
街灯已亮了，照着校门前那条坑坑洼洼的小街。污水横流，菜叶满地，倘若有阳光，整条街霉烂的气味熏得人直反胃。我不歇气地跑着，一方面怕班主任派人追上来，拉回去狠批；另一方面怕碰见熟人，如果他们告知父母，我回家肯定少不了一顿饱打。
我是中午向班主任请假的。此前，班里已有好几个人因离家远提前回去了，教室里剩下的人身在曹营心在汉。快过年了，街上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扰得我如坐针毡。所以我就撒个谎，说我晚上有事不能来了。班主任眨巴眨巴眼睛，不停地变着目光，问我：“到底有啥事?”我努力地平静自己，以免露出破绽。“有事就是有事嘛!”我笑了笑，知道有点儿勉强。“到底有啥事?”班主任定睛看着我。从他黑色的瞳仁里我看出了自己很狼狈。我说：“我家人住院，我晚上得去照料。”班主任微微一笑，点点头。
放学的铃声在我焦灼的等待中终于慵懒地响了。人还未出校门，我的心似乎舒展到无比的大，脚踩着自行车踏板拼命地画着标准的圆，心里盘算着晚上该去哪里逛逛。没想到刚进家门，连满头的汗都没擦完，母亲就劈头盖脸地问我：“咱们家谁住院了?”我的心“咯噔”一下，从幸福的红云中坠入冰冷的深渊。班主任肯定告了密。我面不改色，依旧保持着强劲的势头，我知道，我妈的威力就像二战时法国的“马其诺防线”，充其量只是摆摆样子而已。“住院不住院，你在家里，难道还不知道?”我反咬一口。“我问你呢?”“我在学校，我怎么会知道?”母亲背后的门突然“咣”地开了，在迅雷不及掩耳的一瞬间。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脸上已重重地挨了爸爸的“五魁手”。爸爸成功的“诺曼底登陆”将我原来很旺盛的士气打得点滴不剩，嘴角的血顺着下巴肆意地流淌，在胸前的白外套上点染出一朵朵梅花。
“你还不知道!年龄不大，胆子倒不小。”爸爸声音提高了八度，“竟然会撒谎了!今天不收拾，日后还蹬鼻子上额头呢。我看你小子就是和尚的木鱼儿——天生挨打的货!”爸爸不顾妈妈的拦阻，把我关在房间里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挨打对我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考试不及格挨打，与同学打架，不问谁对谁错我都得挨打，至于老师告状、作业没交等等等等挨打，更是数不清了。我没有吃饭。尽管屁股很疼，但我还是坚持走到了学校。我决定报复班主任一下。
上自习的铃声响了。班主任刚进教室，眼光就落在了我身上。我假装没看见，把手中半个小时都没翻一页的英语书往上挪了挪，恰好挡住班主任那锐利的目光。
“刘亦晨，你不是请假了么?”数秒钟死一般的沉寂之后，班主任开了金口。
“以备不测!”
“那你请假是什么意思?”班主任朝前迈一步。
我瞥了班主任一眼，想起中午请假回家却挨了顿打，就很想吐。我一扭脖子，不吭声。
肯定是我毫无遮拦的报复激怒了班主任，要不然他不会向我发那么大火。我看见他右手不停地抖动，呼吸也很急促，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他开始历数我的罪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我真想问班主任，为什么我请假时你点头，背过身你却向我开黑枪?这就是为人师表么?但我没敢问。我唯一能做的只有逃跑。
我出了校门。街两边的店铺大开着门，油烟挟裹着酒味不断勾引人的食欲。许多服务员，涂着艳红的唇膏，一脸假惺惺的笑，招呼着你来我往的行人。
我从朝阳街走到了东风街，两条腿也有些酸了。为了彻底放松，我拐进了一家网吧。
我在柜台前定下一个机子，然后踮着脚，绕过满地的果皮、黏痰、塑料袋，在一个空位上坐下来。在启动机子的时候，我满含深情地看一眼这间网吧。首先看见的是一个体格魁梧的人在过道里走来走去，肥满的屁股像门前两只红灯笼摇来晃去。接着看见一个头发弄得像鸡窝一样的女孩坐在一个男孩怀里撒娇，女孩用小拳头不断捶打男孩的胸脯，说，你真坏，而男孩只是嘻嘻地笑着。我白了他们一眼，心想谈情说爱都不会找地方。不知是运气不好，还是心情不好，我连打了几个都没能顺利通过，游戏中那个老怪还骂我笨蛋。我忽然就没了兴致，扔下耳机，匆匆出了门。
大概快放学了，我似乎听见那一连串的车铃声，也仿佛看见他们成群结队地打打闹闹，散布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我很想在此刻尽情地释放我自己，于是就很放肆地大笑一阵，笑得热泪盈眶。爸爸的影子就在我的泪眼中明明灭灭闪烁着。
两年前，爸爸工作的厂子倒闭了，一向讨厌做饭的爸爸开始围着锅碗瓢盆转。爸爸似乎也觉得理亏，每天都绞尽脑汁想把饭做得丰盛些。但不知怎的，一看见父亲大男人家，系着围裙，洗菜、做饭、刷锅、扫地，我就觉得他特没出息。对于爸爸做的饭菜，我也懒得动筷子，尽管爸爸不止一次想从我眼神里获得对他做饭手艺的肯定。
爸爸和班主任结成同盟，是在我刚入高中报到那天。当爸爸领着我到班主任那儿注册时，我就觉得班主任不像个班主任，而像我爷爷。秃顶的脑门上残留着稀稀拉拉的几根头发。宛如花盆中偶尔长出的几根狗尾草。说话有一口浓重的鼻音。没想到爸爸与班主任一拍即合。爸爸一点也不谦虚，他甚至将我从小学到初中的所谓坏毛病一一列举出来，并且讲到了他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教育方法——打，美其名曰“非暴力不合作”。班主任点点头，不知是心领神会，还是彼此心照不宣，反正我的悲惨日子就从此开始了……
为了避免碰见同学，我走进了一条小巷。这条小巷此刻像蜷在角落里的猫一样悄无声息。唯有小巷尽头楼上的窗户隐隐透出青光来。那有灯光的窗口就是我同桌雷晓珂的家。
我突然很想在此刻和雷晓珂闲聊一下，就又转出来。在街上找一个公用电话亭。我接通了雷晓珂的电话。“喂，你找谁?”一听到晓珂的声音我就激动万分。“我，刘亦晨。”“是你呀!”雷晓珂说，“你现在在哪儿?你不知道你把班主任吓得脸都青了。你家长也来学校咧。你现在赶快回家，不要……”我提前挂上电话。当手从话筒上放下来后，我真想骂雷晓珂几句。
我一个人茫无目的地走着，渐渐远离了五彩斑斓的灯火，远离了嘈杂的汽车喇叭声，眼前除了星星点点的灯光外，就只剩下牧马河清朗朗的水声了。
夜越深就越觉得冷，肚子也开始向我抗议了，两条腿像灌满了铅一样，举步艰难。我忽然想起初中同学刘东浩，他家就住在桥对面的镇子里。
刘东浩家住在镇里靠河边的一条巷子里。一晃两年过去了，刘东浩家似乎一点没变，两扇门上的门神睁着铜铃般大的眼睛瞪着我这个暗夜里的不速之客。我拍响门环，嗒嗒的声音在夜里听来很响，紧接着院内传来几声狗吠。扑踏扑踏的脚步声至门前戛然而止，闭着的门打开了。
开门的正是刘东浩。
刘东浩看见我先是一愣，继而憨厚地笑了笑，卧蚕眉下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缝。他拉着我的胳膊，不停地问我啥风把你给吹来了。 屋堂里吊着一盏黄灯泡，照着屋子中央一只散发着温热的煤炉子。炉子旁边坐着东浩的爸爸。他一手握着旱烟袋，一手翻着炉上一个烤得黄亮的馍馍。我进去打过招呼之后，刘东浩就把我领到他住的小屋。小屋里也吊着一盏黄灯泡，只不过没有火炉。土炕似乎刚刚烧过，炕洞里往外散着呛人的柴烟味。
刘东浩拉开被子，让我坐上去。当我坐在土炕上，屁股挨着温热的褥子时，我的双腿才得到彻底的放松。我累极了，仿佛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残酷的战争一样，想想学校那些枯燥单调乏味的日子，我感到一种无法抑制的厌倦和恐惧。
刘东浩问我吃过饭了没有，我撒谎说吃过了。我不想因为我的到来使他手忙脚乱。刘东浩问我：“学校里忙，你今晚怎么有空?”
“整天呆在学校里，不累死也会憋死。老师整天像警察看守犯人一样。哪像你，现在开始往家里添柴棍棍咧!”我说完，看了刘东浩一眼。
“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自初中那年退学后，我就跟叔叔去广东打工。”刘东浩说，“如今这年头，出力不挣钱，挣钱不出力。我先是在一个工厂里搬东西，老板看我个子小没力气，过两天把我给打发了。后来我就到了一个建筑工地，整天与砖头沙子混凝土打交道，总以为能挣很多钱，没想到工期还没结束，老板钱一卷屁股一拍，走了。”
“你该和周围人一起去找有关部门呀!”
“找?你说得容易!人海茫茫，哪儿去找?”刘东浩叹了口气，说，“况且自己也没多少文化。有时我感到自己就像寄居在别人屋檐下的燕子，想起在学校念书的日子多好啊!我如今是再也回不去了。而你不同，只要努力学，将来好歹考上一所大学，有个文凭，最起码有一个固定工作不成问题，而我呢?如果今天不挣钱，我们一家老小就得喝西北风。”
我抬头着时，刘东浩眼里噙满了泪水，他仰起头想阻止眼泪流下来，但最终眼泪还是淌了下来。不管我装作怎样的无所谓。心里仍然有一种酸酸的感觉。
“你，你有什么打算?”刘东浩问我。
“我想我大概是天底下最笨的人。直到现在，我还从没想过这些事。书念得一塌糊涂，人也活得……”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朦胧中我看到爸爸系着围裙做饭的样子，看到班主任怒气冲冲向我发威的样子，这一切和刘东浩所经历过的相比，简直不算什么，最起码爸爸和班主任不会把我往黑水坑里推。家长没有问题，老师没有问题，但为什么我的心里一想到这儿就泛起一股无法言传的滋味呢?
刘东浩听完，就去堂屋给我抱来一床铺盖。他说，天晚了，今晚就住一宿，明儿回去。他把被子铺好，就迅速脱掉裤子，钻进被窝，对我说：“我先睡了。明早我还要去塘里刨藕呢，听说这两天价特好。”不一会儿，他就拉起了鼾声。
我熄了灯，躺在炕上，怎么也睡不着。风伸出长舌头，舔着窗纸，发出一种不可名状的声音，正如我此刻无法整理的思绪一样不可名状。我感到自已就像窗外的那条河，只能在暗夜里无声无息地流向远方……
街灯已亮了，照着校门前那条坑坑洼洼的小街。污水横流，菜叶满地，倘若有阳光，整条街霉烂的气味熏得人直反胃。我不歇气地跑着，一方面怕班主任派人追上来，拉回去狠批；另一方面怕碰见熟人，如果他们告知父母，我回家肯定少不了一顿饱打。
我是中午向班主任请假的。此前，班里已有好几个人因离家远提前回去了，教室里剩下的人身在曹营心在汉。快过年了，街上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扰得我如坐针毡。所以我就撒个谎，说我晚上有事不能来了。班主任眨巴眨巴眼睛，不停地变着目光，问我：“到底有啥事?”我努力地平静自己，以免露出破绽。“有事就是有事嘛!”我笑了笑，知道有点儿勉强。“到底有啥事?”班主任定睛看着我。从他黑色的瞳仁里我看出了自己很狼狈。我说：“我家人住院，我晚上得去照料。”班主任微微一笑，点点头。
放学的铃声在我焦灼的等待中终于慵懒地响了。人还未出校门，我的心似乎舒展到无比的大，脚踩着自行车踏板拼命地画着标准的圆，心里盘算着晚上该去哪里逛逛。没想到刚进家门，连满头的汗都没擦完，母亲就劈头盖脸地问我：“咱们家谁住院了?”我的心“咯噔”一下，从幸福的红云中坠入冰冷的深渊。班主任肯定告了密。我面不改色，依旧保持着强劲的势头，我知道，我妈的威力就像二战时法国的“马其诺防线”，充其量只是摆摆样子而已。“住院不住院，你在家里，难道还不知道?”我反咬一口。“我问你呢?”“我在学校，我怎么会知道?”母亲背后的门突然“咣”地开了，在迅雷不及掩耳的一瞬间。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脸上已重重地挨了爸爸的“五魁手”。爸爸成功的“诺曼底登陆”将我原来很旺盛的士气打得点滴不剩，嘴角的血顺着下巴肆意地流淌，在胸前的白外套上点染出一朵朵梅花。
“你还不知道!年龄不大，胆子倒不小。”爸爸声音提高了八度，“竟然会撒谎了!今天不收拾，日后还蹬鼻子上额头呢。我看你小子就是和尚的木鱼儿——天生挨打的货!”爸爸不顾妈妈的拦阻，把我关在房间里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挨打对我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考试不及格挨打，与同学打架，不问谁对谁错我都得挨打，至于老师告状、作业没交等等等等挨打，更是数不清了。我没有吃饭。尽管屁股很疼，但我还是坚持走到了学校。我决定报复班主任一下。
上自习的铃声响了。班主任刚进教室，眼光就落在了我身上。我假装没看见，把手中半个小时都没翻一页的英语书往上挪了挪，恰好挡住班主任那锐利的目光。
“刘亦晨，你不是请假了么?”数秒钟死一般的沉寂之后，班主任开了金口。
“以备不测!”
“那你请假是什么意思?”班主任朝前迈一步。
我瞥了班主任一眼，想起中午请假回家却挨了顿打，就很想吐。我一扭脖子，不吭声。
肯定是我毫无遮拦的报复激怒了班主任，要不然他不会向我发那么大火。我看见他右手不停地抖动，呼吸也很急促，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他开始历数我的罪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我真想问班主任，为什么我请假时你点头，背过身你却向我开黑枪?这就是为人师表么?但我没敢问。我唯一能做的只有逃跑。
我出了校门。街两边的店铺大开着门，油烟挟裹着酒味不断勾引人的食欲。许多服务员，涂着艳红的唇膏，一脸假惺惺的笑，招呼着你来我往的行人。
我从朝阳街走到了东风街，两条腿也有些酸了。为了彻底放松，我拐进了一家网吧。
我在柜台前定下一个机子，然后踮着脚，绕过满地的果皮、黏痰、塑料袋，在一个空位上坐下来。在启动机子的时候，我满含深情地看一眼这间网吧。首先看见的是一个体格魁梧的人在过道里走来走去，肥满的屁股像门前两只红灯笼摇来晃去。接着看见一个头发弄得像鸡窝一样的女孩坐在一个男孩怀里撒娇，女孩用小拳头不断捶打男孩的胸脯，说，你真坏，而男孩只是嘻嘻地笑着。我白了他们一眼，心想谈情说爱都不会找地方。不知是运气不好，还是心情不好，我连打了几个都没能顺利通过，游戏中那个老怪还骂我笨蛋。我忽然就没了兴致，扔下耳机，匆匆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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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爸爸工作的厂子倒闭了，一向讨厌做饭的爸爸开始围着锅碗瓢盆转。爸爸似乎也觉得理亏，每天都绞尽脑汁想把饭做得丰盛些。但不知怎的，一看见父亲大男人家，系着围裙，洗菜、做饭、刷锅、扫地，我就觉得他特没出息。对于爸爸做的饭菜，我也懒得动筷子，尽管爸爸不止一次想从我眼神里获得对他做饭手艺的肯定。
爸爸和班主任结成同盟，是在我刚入高中报到那天。当爸爸领着我到班主任那儿注册时，我就觉得班主任不像个班主任，而像我爷爷。秃顶的脑门上残留着稀稀拉拉的几根头发。宛如花盆中偶尔长出的几根狗尾草。说话有一口浓重的鼻音。没想到爸爸与班主任一拍即合。爸爸一点也不谦虚，他甚至将我从小学到初中的所谓坏毛病一一列举出来，并且讲到了他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教育方法——打，美其名曰“非暴力不合作”。班主任点点头，不知是心领神会，还是彼此心照不宣，反正我的悲惨日子就从此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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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很想在此刻和雷晓珂闲聊一下，就又转出来。在街上找一个公用电话亭。我接通了雷晓珂的电话。“喂，你找谁?”一听到晓珂的声音我就激动万分。“我，刘亦晨。”“是你呀!”雷晓珂说，“你现在在哪儿?你不知道你把班主任吓得脸都青了。你家长也来学校咧。你现在赶快回家，不要……”我提前挂上电话。当手从话筒上放下来后，我真想骂雷晓珂几句。
我一个人茫无目的地走着，渐渐远离了五彩斑斓的灯火，远离了嘈杂的汽车喇叭声，眼前除了星星点点的灯光外，就只剩下牧马河清朗朗的水声了。
夜越深就越觉得冷，肚子也开始向我抗议了，两条腿像灌满了铅一样，举步艰难。我忽然想起初中同学刘东浩，他家就住在桥对面的镇子里。
刘东浩家住在镇里靠河边的一条巷子里。一晃两年过去了，刘东浩家似乎一点没变，两扇门上的门神睁着铜铃般大的眼睛瞪着我这个暗夜里的不速之客。我拍响门环，嗒嗒的声音在夜里听来很响，紧接着院内传来几声狗吠。扑踏扑踏的脚步声至门前戛然而止，闭着的门打开了。
开门的正是刘东浩。
刘东浩看见我先是一愣，继而憨厚地笑了笑，卧蚕眉下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缝。他拉着我的胳膊，不停地问我啥风把你给吹来了。 屋堂里吊着一盏黄灯泡，照着屋子中央一只散发着温热的煤炉子。炉子旁边坐着东浩的爸爸。他一手握着旱烟袋，一手翻着炉上一个烤得黄亮的馍馍。我进去打过招呼之后，刘东浩就把我领到他住的小屋。小屋里也吊着一盏黄灯泡，只不过没有火炉。土炕似乎刚刚烧过，炕洞里往外散着呛人的柴烟味。
刘东浩拉开被子，让我坐上去。当我坐在土炕上，屁股挨着温热的褥子时，我的双腿才得到彻底的放松。我累极了，仿佛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残酷的战争一样，想想学校那些枯燥单调乏味的日子，我感到一种无法抑制的厌倦和恐惧。
刘东浩问我吃过饭了没有，我撒谎说吃过了。我不想因为我的到来使他手忙脚乱。刘东浩问我：“学校里忙，你今晚怎么有空?”
“整天呆在学校里，不累死也会憋死。老师整天像警察看守犯人一样。哪像你，现在开始往家里添柴棍棍咧!”我说完，看了刘东浩一眼。
“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自初中那年退学后，我就跟叔叔去广东打工。”刘东浩说，“如今这年头，出力不挣钱，挣钱不出力。我先是在一个工厂里搬东西，老板看我个子小没力气，过两天把我给打发了。后来我就到了一个建筑工地，整天与砖头沙子混凝土打交道，总以为能挣很多钱，没想到工期还没结束，老板钱一卷屁股一拍，走了。”
“你该和周围人一起去找有关部门呀!”
“找?你说得容易!人海茫茫，哪儿去找?”刘东浩叹了口气，说，“况且自己也没多少文化。有时我感到自己就像寄居在别人屋檐下的燕子，想起在学校念书的日子多好啊!我如今是再也回不去了。而你不同，只要努力学，将来好歹考上一所大学，有个文凭，最起码有一个固定工作不成问题，而我呢?如果今天不挣钱，我们一家老小就得喝西北风。”
我抬头着时，刘东浩眼里噙满了泪水，他仰起头想阻止眼泪流下来，但最终眼泪还是淌了下来。不管我装作怎样的无所谓。心里仍然有一种酸酸的感觉。
“你，你有什么打算?”刘东浩问我。
“我想我大概是天底下最笨的人。直到现在，我还从没想过这些事。书念得一塌糊涂，人也活得……”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朦胧中我看到爸爸系着围裙做饭的样子，看到班主任怒气冲冲向我发威的样子，这一切和刘东浩所经历过的相比，简直不算什么，最起码爸爸和班主任不会把我往黑水坑里推。家长没有问题，老师没有问题，但为什么我的心里一想到这儿就泛起一股无法言传的滋味呢?
刘东浩听完，就去堂屋给我抱来一床铺盖。他说，天晚了，今晚就住一宿，明儿回去。他把被子铺好，就迅速脱掉裤子，钻进被窝，对我说：“我先睡了。明早我还要去塘里刨藕呢，听说这两天价特好。”不一会儿，他就拉起了鼾声。
我熄了灯，躺在炕上，怎么也睡不着。风伸出长舌头，舔着窗纸，发出一种不可名状的声音，正如我此刻无法整理的思绪一样不可名状。我感到自已就像窗外的那条河，只能在暗夜里无声无息地流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