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开我二十多年了,每当想起父亲那亲切的笑容,都会勾起我内心的愧疚。这种愧疚一直伴随着我,却不随岁月的流逝而减退,因此,我只有凭自己不成熟的文字,来表达这份永远没能向父亲请求原谅的歉意。
　　高一那年夏天,我穿的橡胶凉鞋后跟那条带因为走动多而劳累过度,开始磨损了一道缝,我试图用针线把它缝起来,无奈它耐不住剧烈的运动,没两天就完全断了。这天中午回到家里,我把破凉鞋扔在一边,满面怨气地对爸爸说:“鞋子烂了,不能穿了。”已记不起爸爸当时听了我的话是什么样的表情。午饭后,爸爸带着老花镜,坐在煤炉旁边拿着凉鞋仔细地补,只见红红的炉火上放着几条长长的小锯片,然后找来一片和凉鞋相当质料的小胶片,把它剪成长度适中,与断裂的带子一样宽,然后贴在凉鞋断裂位置。当小锯片被烧得红红的时候,爸爸就把它拿出来,夹在事先准备好的胶片和断带间,这时锯片的热度,烫溶了胶片和凉鞋带,爸爸用拇指和食指用力夹住两者,然后迅速抽出据片,把它放回火炉上,接着又拿另一条锯片重复着上面的动作。每当锯片贴到胶上,就有一道白烟在爸爸面前升起,一股浓烈而刺鼻的烧胶味扑面而来,我都差点被这些难闻的气味呛得快要窒息了,可爸爸却连鼻子都没蒙,依然聚精会神地坐在那里修补。不一会儿,凉鞋断口就在那一道道呛鼻的白烟下愈合了,但接合后的断口突出来一片很厚的胶,就像一只丑小鸭那样,难看死了。爸爸就很仔细地用锯片,慢慢把突出的部分烫平,尽量让接口看起来不明显。
　　爸爸在做这些时,我一点也不感动,因为我觉得无论如何仔细补,都不会像以前那样,怎么都会让人看出是补过的。同学们穿的都比我好,这样穿回学校让我感觉很丢人,所以我很想要一双新的凉鞋。虽然那时姐姐们都出来工作了,而我是家里最小的,但爸爸妈妈刚退休,加上他们都身体不好,家里的经济条件不算好,父母心里就想着能省则省。所以,正当爸爸把自己辛苦修补好的鞋递给我的时候,我却大发脾气,把鞋子扔到老远,并大声喊:“我不穿这破凉鞋!”爸爸看到我这样也很生气。我没在意爸爸当时是什么表情,只顾穿起上体育课才穿的白球鞋就夺门而去了。
　　在上学的路上,我想:当初入学时学校路远要骑车上学,同学们都是骑着26吋的自行车,而我却骑28吋的,骑起来比人高出一半,分外让人注目,觉得很别扭,而且全校仅有四个同学,其中只有两个是女同学骑这类型的车,让我每当走在上学的路上,都感觉很自悲。现在姐姐们都参加工作了,家里就只有在我在上学,家里的经济怎么也比以前好点吧!我多么渴望能脱离这种与众不同的景况,跟别的同学一样,骑着26吋自行车潇洒地走在上学的路上。但家里从来没有人理解过我的感受,只是有次爸爸说:想把他的旧车卖掉补点钱买一辆26吋的自行车给我上学,当时我听了很开心,但爸爸的想法一说出就遭到家里所有的人强烈反对,理由是:家里不富裕,有车骑就行了,还花什么钱赶时髦?那一刻,我听了心就好像从沸腾的水一下跌到冰点。现在鞋子破了难道连买双凉鞋的钱都拿不出?看见别的同学都穿得好好的,而我自己却……我好难过,觉得没人关心我没人疼爱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便暗自落泪……
　　回到学校,因为下午没有体育课,没人穿球鞋,自己穿着感觉挺别扭,而且大热天穿球鞋也很不惯。整个下午上课都心不在焉。下课时和同学们围在一起,谈笑风生的气氛才驱散了我心中的郁闷,放学的时候,情绪已经恢复了平静。
　　放学的路上,想起中午爸爸精心为我补鞋的情景,他是那么的认真、仔细,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给鞋修补好,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尽量让别人看不到鞋子修补的痕迹,可见爸爸的用心良苦。想到这里,我觉得自己中午的浮躁之举有点过分,再联想起爸爸曾提过想为我买自行车的事,可知爸爸是明白我内心感受和关心我的,而我不但不接受爸爸的心意,反而大发脾气,我开始后悔中午的举动了。可以想像,爸爸当时的心情:自己一番心血却换来女儿大发脾气——伤心;如果可以买双新鞋,女儿就不会嫌补过的鞋难看而夺门而去——痛心……我想爸爸当时肯定是伤心加痛心和无奈,我越想越后悔自己的行为了,我觉得自己伤了爸爸的心。想着想着,我更为自己的不智举动而难过自责,我不断责骂自己总是太冲动,爱头脑发热,做事不顾后果。爸爸难过无奈的样子,浮现在我眼前时,我更无法原谅自己的冲动,内心充满愧疚。
　　回到家里,看到爸爸脸上还是那样和颜悦色,气氛和平时一样,中午没回家的姐姐们根本就不知道中午发生的事。晚饭后,我趁爸爸没在意的时候,拿着那只修补好的鞋子仔细看了一阵,爸爸确实补得很仔细,如果不是刻意看,那道破口也不太清晰。第二天,我穿上那双爸爸精心修补好的凉鞋上学,也没感觉到同学嘲笑的目光。时间一天天过去,爸爸也没提过那次的事,也没因此责备我,反而是我,时常想起那天情景,就很后悔自己那次的幼稚举动。每当我看到爸爸那和霭可亲的笑容,我就很想对他说对不起!那天我枉费了你一番心意,还对你发脾气,我错了!但个性倔强的我,虽在心里说了千百遍对不起,嘴上却一直没勇气亲口向爸爸道歉。
　　高二上学期,爸爸旧病复发住院了。任凭我怎么不舍得,他还是离开了我们。弥留之际,他还念念不忘叮嘱家里,无论怎么困难也要供我读完高中。爸爸离世后,我一直为自己没勇气向他为那次的事道歉而后悔自责,没能亲口向爸爸说声“对不起!”和得不到爸爸亲口的原谅,成了我终身的遗憾。也许在爸爸心里,那只是只有女儿对着爸爸才有的惯用的独特的撒野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根本就没往心里放,更别说什么原谅不原谅!我敢说:只有爸爸对我——他女儿的爱是无尽的!
　　多年过去了,对爸爸的思念丝毫未减,对爸爸的每个点滴回忆,仍会眼泛泪光。爸爸这个名字,依然是那么亲切,爸爸的音容笑貌,留在我脑海一点也没淡忘,爸爸的教诲言尤在耳,犹如人生的路标,给我指明方向。现在,我也身为人母,更加体会到父母对子女那种爱,是无微不至和无私奉献的。它的包容,远非子女所想像的那么狭隘。惟有父母对子女的养育和付出,是只问耕耘不求回报的。如今,让我不能释怀的,不只是那次年少的冲动,还有为人子女,深深地感受到子欲养而亲不在的哀痛。“爸爸……爸爸……”我多么想在现实中再呼唤这个久违了的亲切名字。没能在爸爸生前报答其养育之恩,没能尽为人子女应尽的孝道,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爸爸,如果有来生,来生的来生我们还要做父女。我要好好报答你对我的爱。
　　天下间,只有父母对子女的爱是永恒不变的。
　　
　　责 编:鄢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