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野果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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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新源县喀拉布拉镇吉尔格朗村东北面的高山上,有大片的野果林。沿着山道一直向深山内部走,会看到一株年龄达600余岁的野苹果树。因为这片野果林和这株树的存在,纠正了一个历史误解——长时间以来,人们一直认为现代苹果是在19世纪70年代由传教士带人中国,栽培苹果是从欧洲扩散至世界各地。但事实上,位于新疆天山山脉的这一片野果林才是世界上栽培苹果的始祖,见证了苹果的西传和东送。
  一月的一天,老夏带着他的手工社成员,从伊宁市向新源县出发。他们准备在农历大寒日这天前往深山,去拜祭那侏得到吉尼斯认证的世界上树龄最长的野生苹果树。
  “为什么要去?”我问。
  “我们手工社倡导的是重返自然的生活方式。”老夏告诉我。重返自然,可以从关照一棵树的生长开始,记录它的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第一天


  此行去拜祭老野苹果树的队伍,除我之外,共有四人,分别是老夏、黑戈、小缕和上官磊。老夏是老夏手工社的创始人,黑戈和小缕是手工社的工作人员,上官磊是手工社的义工。
  老夏告诉我,他正带着这伙人,尝试一种新的活法。
  手工社筹备于2012年。所以走向山水寻求自然之物,源于老夏对家人孩子的呵护。他的孩子出生后,在一次就医中,医生开了大量含有抗生素的药物。这让老夏感到气愤,孩子弱小,如此,分明是对孩子成长的再一次伤害。他常说一句话,大自然中藏有当下一切人类问题的解决方案。他也因抱着这种信念,开始于自然中寻求呵护家人健康的答案。
  我问他,何以由此就筹备了手工社呢?
  他倒不爱过多谈论自己的经历,只说:“我们伊犁曾经是整个新疆的果篮子、菜篮子、肉篮子啊,这里的山野间有那么多的宝贝,这里有那么大美的风光,却又有多少人知道呢?有多少人知道我们这里的野果林是世界上栽培苹果的发源地呢?”
  他于1997年从湖南来到伊犁,当了近二十年老师后,在不惑之年决定重新活过。2015年,他正式辞去了老师一职,于当年4月28号,启动老夏手工社。


  老夏手工社干什么?
  在跟着他们出行三天后,我大致可以将其归纳为:
  用脚步去丈量伊犁的山水,用镜头将它们分享给未曾踏足过伊犁的人;
  去山野间采摘各色野果、野草,将其做成果醋、果丹皮、花草茶、护肤用品;
  将他们所有山野间的寻访、劳动,手工社里的产品制作过程全部用照片、摄像、文字的形式记录下来,告诉他人,他们从手工社里所获得的食物、护肤用品等是如何一步步从自然中到达他们手中的,从而构建起他人与伊犁、与自然的关系。
  老夏用八个字总结他们这种新的活法——游山玩水,拈花惹草。
  他说得轻松,但跟着他们走过这一遭,我就知道,这看似轻飘飘的八个字后面,实则是跋山涉水、不畏寒暑的艰辛。
  “对一棵植物来讲,中国传统农历24节气中,大寒日是最难捱的,所以我们在这一天来看望它,测测土壤中的最低温度。等大暑时,我们还会再来,测一下土壤中的温度、酸碱度。我们会记录一个完整的周期,了解一棵树的成长。”老夏如此解释他们选择在大寒日这天去探望老野苹果树的缘由,在他们看来,这只是他们建立与野果林、与这株树之间关系的开端而已。
  于是,大寒节气当日,我们一行人在新源县72团参观完一系列酿酒过程、到达巩留县库尔德宁镇时,已经日落西山。
  库尔德宁镇是当晚他们计划入住的小镇。小镇是距离野果林最近的有酒店、旅馆的地方。但不巧的是,恰逢旅游淡季,酒店暂停营业,我们只得在暮色越来越沉的街道上,沿街寻访住店。
  老夏说,如果是夏天,他们是根本不用找住店的,走到哪,帐篷就搭到哪,在河边用石头搭起灶台,煮面、烤肉、吃馕。第二天在山野中醒来,继续上路。
  冬天太冷,且大寒临近,当然不能露宿山野。
  好在,等我们在街道上往返多趟后,终于在路人的指点下,找到了一家可供入住的小店。
  天光收尽,大家在不甚暖和的小店安歇下来。明日,将会有四五个小时的山路在等待我们。

第二天


  1月20日,大寒节气。
  老夏和他的手工社成员在天光未晓的早晨九点准时出发,寻一间小食店,以热乎乎的奶茶和包子解决了早餐。他们叮嘱我,一定要多吃点,除了上山可能要耗費大量体力外,还因为中午只有馕和牛肉干等干粮充饥。
  吃完早餐出来,天边已经露出曙色。我们朝新源县喀拉布拉镇吉尔格朗村方向走去,在那里接上了哈萨克族向导沙吾列提,他知道如何在冬日里到达那株老野苹果树的所在地。
  车子上山后,行不多远,我们就见到了一大片野苹果树。当我们再往高处走,发现,在这一片大山里,在皑皑的白雪之上,到处都是乌色的野果树。树的清矍,雪的纯洁,山的巍峨,勾勒在一起,便是一幅气势磅礴的山水写意画。
  老夏忍不住一次次惊呼:“欧呦,太美了!”
  老夏的举动被我们的哈萨克族向导沙吾列提引为笑谈。对于日日行走在山间原野的他来说,这样的茫茫景色能让他一次次惊呼、赞叹,也实在令人惊讶。
  不能不说,这遍布于山间的野果树是上天给予伊犁的丰厚礼物。据资料显示,长期以来,人们一直认为栽培苹果起源于欧洲的野苹果,并由此向世界各地扩散。但到了20世纪20年代,苏联作物学家瓦维洛夫在对中亚地区做了全面调查后,发布结论:栽培苹果真正的祖先是新疆野苹果。这一结论,很快获得世界范围内各地科学家的认可。新源县是新疆野果林的最大分布区域。自此之后,这片位于伊犁河谷的野果林,作为研究世界温带果树遗传多样性和基因进化的重要种质基因库,不断迎来世界各地科学家的探访。


  只是,我们在大寒日这天,并未能到达那株最老的野苹果树面前。
  在并不宽敞的山道上,积着厚厚的风吹雪。车子屡次陷于雪中无法移动。老夏倒是见惯了各种路途中的状况。遇到雪阻车陷的时候,他就下车来,用一把备在车上的铁锨铲雪开路。
  如此几次后,大家意识到,等到了深山里面,怕是车子就更没有办法移动了。
  沙吾列提建议,明天再上山,交通工具换成马拉爬犁。
  待大家欲返回山下时,陡然看见,在一片茫茫雪原上,兀立着一株粗壮的野苹果树。老夏即带着手工社成员把大寒日的祭树改在了这一株树下。他说,在他的老家,每年正月初七,大人们都会带着孩子去认树,认下的树,以后就不可随意砍伐:“所谓祭树,其实表达的是对自然的敬畏和感恩。”
  老夏、小缕和上官磊遂从车上取下背篓,装上他们一早准备好的果醋、果丹皮、苹果、红布等物什,虔诚地一一铺展摆置在树下。老夏带着手工社成员将酒举过头顶,说:“正是得益于你们,我们才能享用到现代苹果,才能享用到果醋、果丹皮……我们现在带着它们前来祭拜你们。”
  他们在树上系上了红色布条,以此为这些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了干百年的野果林祈福。

第三天


  我本以为既然已经举行过祭树仪式,老夏便会带着手工社的成员们打道回府。却不想,他们坚持要去探望那棵最老的野苹果树。
  大家伙当晚住在沙吾列提家,一伙人不分男女都和衣睡在炕上。我在睡之前还看到老夏在整理照片,撰写文字,分享微信。次日早起,方知道,他和伙伴睡时,已经是凌晨两三点。他们坚持把每天与自然交往的过程如实分享到网络上。
  早晨10点半,我们坐着马拉爬犁从沙吾列提家出发。沙吾列提因为要去伊宁市办事,故而将向导一事交付于他的妹妹达娜。这位年方18岁的娇小姑娘,骑在马背上,却自有一种英姿。
  马拉爬犁在山上一圈又一圈地攀行。雪越来越厚,路越来越不好走。虽然有两匹马拉着爬犁,但到了上坡处,它们后腿紧绷,脖颈前伸,浑身汗透,也很难再拉动一下爬犁。我们只能从爬犁上下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坡上前行。虽是大寒次日,但每个人都走出了一身汗。
  虽然每走到山顶时,都不免为眼前所见的层峦起伏的银色山峦和点缀其上的墨色果木所震撼,但因为实在筋疲力尽,焦渴难耐,我实在不愿再取相机拍照。但老夏不。他仍然一路欢畅:“噢吼,太美啦!”他气喘吁吁地通过网络发布短视频:“我们今天继续去寻找,世界吉尼斯纪录里,那棵600多岁的野生苹果树。山太陡,马走累了,我们继续步行……”
  小缕曾笑言,老夏这人,是“充电五分钟,通话一整天”,眯瞪一下,就能精神饱满。看着老夏这一路长镜头换短镜头,不停忙乎,实在是觉得这句形容再精妙不过。
  我问小缕,手工社这么辛苦,跋山涉水,夏天在野地里晒得满脸黑,天寒地冻的时候,还巡山摘野果,在果园子里打冰果,一个女孩子,如何决定做这个:“在很多人看来,在机关事业单位里求得一份稳定工作,在公司里谋得一个光鲜职位,才能获得亲友的认可,那么你呢?”
  小缕想了想,回答我:“2015年,我经历了生离死别。2016年,我跟着手工社走进自然,发现不用任何人给我安慰,大自然就会令^痊愈。手工社的工作是我喜欢的,打冰果很累很冷,但你真正喜歡了,就不会觉得苦,这些都是你所热爱的事情的一部分。我现在发现,进入手工社,才是我生活的开始。”
  中午三点,马拉爬犁行至无路之处。余下的路程,完全要靠我们的脚力。达娜告诉我们,从这个山道弯上去,拐到山后,就要到了。
  “大概还有半个小时的路程。”她说。
  可事实是,拐到山后,居然还有弯要拐。一道道弯拐上去,山顶上的树木越来越粗壮,路也越来越难走,一脚下去,雪直漫过膝盖。两个小时后,我们终于见到了那株长在山边一侧的老野苹果树。根据树上的铭牌显示,它的年龄已达608岁。这株长在海拔1900多米的高山上的老树,高12.9米,冠幅达到18.5米。拔地生长出来的主枝上,分裂出的四个枝干,个个粗壮。站在树下,仰望这盘枝错节的枝丫,可以想象到它在春日里花开婆娑的烂漫,夏日里蓊蓊郁郁、遮天蔽日的骄傲。
  我本以为看到这株树,会有在雪地里狂奔一圈的喜悦、激动,但疲惫盖过了一切。我躺倒在雪地里,看着小缕准备祭拜的物什,看着老夏和上官磊绕树祭酒,看着黑戈用相机记录下一切。
  我挣扎着起来,拍照片。相对于他们的有条不紊,我是着急的。此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半,太阳开始西斜,如果照上山所用的这个时间来算,我们如果不迅速结束,就有可能在天黑之前下不了山。
  但,他们依然进行完了所有必要的仪式:祭酒,为这株老树系上红绳祈福,拾取了老树的落叶和脚下的土作为样本,装在布袋里,带回去,以为纪念所用。
  下午五点四十,他们拜别这株老树,返程下山。
  当我们到达沙吾列提家时,已经星光满天。我们的鞋子全都因为湿透而被冻得硬邦邦的,犹如在腿上打了石膏。可老夏说,我们这趟出行,所有的安排都正合适啊!
  若论他们的手工社的完整名称,应该是老夏手工社·自然生活部落。他们倡导重返自然的生活方式,大自然中的一切生灵,有一个通用的法则,叫顺势而为。
  因此,“所有的安排都正合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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