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河流的使命(外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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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大沙河岸西望,黛色的祁连山顶雾岚氤氲,晴雪覆盖。那雪也不重,像轻轻披落在山肩的淡青纱绸。与眼前清粼粼的湖水、河岸艳溢香融的桃花、叶瓣粉嫩冰绡层叠的杏花、盈盈的绿树、湖水中倒立的高楼、悬垂的新柳、湛蓝的天空、游走的云絮,对应成一幅色彩绚丽的山水画卷。
  这不是梦幻之境,而是大沙河的初春。
  穿城而过的大沙河是张掖第二条内陆河。在干旱的西北地区有这样一条河,是上天与人的恩泽。这条河缓解了城市的生硬,也因这条河,临泽被誉为“戈壁水乡”。河上桥栏横跨,有典雅的仿古造型,也有线条优美的现代汉白玉桥栏。栈道、软桥错落逶迤在河道与湿地间,两岸草地随河道的弯曲铺展,花草、树木点缀其间,这静美似乎呼应着城市喧嚣的热浪,成为一种静与动的对应。
  因买房迟,城中心被老城里人占据,我只能在大沙河边新区买房。离城中心是远了一点,可也正好满足了我对这条河流的情有独钟。每天沿着河岸去上班,虽多走一段路,却实在是尽享了大沙河的旖旎风光和小城的人情风味。这成为我热爱这座小城更为充足的理由。
  早上的阳光斜铺过来,穿过嫩柳的枝丫,在柔软的草尖上打滚。湖水粼粼,柔柔的水草随着光波招摇着嫩闪闪的手臂,湿润的空气弥漫河岸四处。
  忽然被《竹林听雨》清爽悦耳的旋律牵引,痒痒寻去。河湾处,10多位老年人在丝竹琴瑟声中练太极剑,有男有女。领队的老年人体型如鹤,臂如猿猴,静动自如,神态淡然,柔中剑气如锋,不知不觉中我的呼吸随他吐纳。有的动作还不那么协调,甚至有点儿别扭,可他们旁若无人,气息淡然、从容。
  刚走不远,在河的另一个臂弯,音律铿锵的歌唱声铺天盖地而来,“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音乐高亢嘹亮。是一队清一色的老娘子军,手持红色绸扇,身着粉红衣衫。细问得知是夕阳红秧歌队,正在准备“五·一”比赛的节目呢。这具有滚动效果的音乐如若在别处可能是一种嘈杂,可是在此时此刻却是如此的和谐。
  沿河湾有几处空地,有更多人在那里根据个人需要、爱好做各种健身操。
  偶尔还会遇见河里一对对鸭子,没有身体的起伏波动,像是被水里的一根绳子扯着向前平行移动。不禁想起儿时背过的“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有了儿时记忆的导引,再仔细瞅,果然鸭子周围泛着一圈一圈的清波。后来几次遇见,偶尔是一只,有时几天不见,不由自主便多了一种期盼。
  这一天,我完全是被他(她)们这样的好性情而感动着。傍着悠悠的湖水、畅舒的花草,性情自如地开始一天的生活,自得其乐,多么惬意的事啊。相比较在坚硬的水泥夹缝里生活,在高楼林立里看狭窄的天空,生活在这河边,对小城人来说实在是一件幸事,是一种现代生活的奢侈。
  河流是这座小城人性情的寄寓,白天人们带着河流清馨的气息,奔赴忙碌在各自的岗位上,美好的一天都是从这里出发的。
  大沙河源于甘肃肃南裕固族自治县的锅盖沟。从雪山下来,一路响唱。经梨园口,称“梨园河”,古时称“哱罗河”或“响山河”。出梨园口,穿临泽城而过,至合黎山南麓暖泉村北入黑河,这一段被称为“大沙河”。传说中,是唐僧西天取经收沙悟净为徒的流沙河,曾经“八百里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定低沉”。那气势是怎样的宽阔浩荡?梨园口有一个叫高老庄的村子,传说是唐僧收八戒为徒的地方。民间有关于猪八戒高老庄娶亲、唐僧流沙河降服沙僧的传说,如今小城人令它叶茂枝繁。传说是否真实,仅从吴承恩小说无法考证。但也给这条河流增添了历史文化色彩,演绎着河流存在的另一种意义。
  河流的命运也曾有过填河造田的灾难。随着城市的扩大和长高,河道流经县城的一段垃圾成堆,污染日益严重,可谓“望河止步”。所幸的是,这小城的人见识远大,竟然吹奏“举生态旗,做水文章”的乐章,把一条即将僵死的河流救活了。
  河道由以前因水流冲积泥石而河岸倾塌、中心淤堵、水流不畅的烂石滩,改造成一条水泥浇筑的泄洪河道。从高铁至县城沿河开造出大大小小的九个人工湖。一河串起九个湖,这似乎是一种历史的担当,也串起了小城人包容的心胸。静卧在河旁的湖水映照着小城人惬意、安然的日子。雨季,在泄洪河道设置的几个喇叭口急弯处,水流受阻,掀起1米多高的潮浪,激流汹涌,万马奔腾。虽然不及钱塘江潮之气势,可这毕竟只是干旱的西北地区一条小河的浪潮,有着别样的壮观意味。雨后,沿河岸都有观潮的人群。
  沿河新建11个居民小区和90多家企业。高楼是河流的阳性勃起,工厂是河流的霓虹。是这些商家独具慧眼呢?还是河的魅力以及神话传说聚集了人脉地气?不论怎么说,都是一种文化的脉气。
  随着城市的扩展,位于郊外的河流完全处在了城中心。尽管随着城市的生长,土地增值,土地与人的关系也日益紧张起来,但沿河两岸仍然保留了足够的空间,种植了草坪和各具特色的花卉。这是这个小城人的见识。城市长大的今天,河流虽然失去了原始旷野的情趣,以规划有致的方式进入小城的怀抱,小城人徜徉在自然人文的景观里不也是一种精致的享受吗?这条河不仅是生物链条上的生态,更是人们精神链条上的生态。
  生活在小城里的人毕竟也会有各种烦恼和不快,在这样的时候,来到河边,看着清澈平静的河水,莲荷田田,曲巷鱼跳,如此清寂会让你慢下来。在一個傍晚偶然听到蛐蛐的叫声,划破城市单调的天空,忧愁也会被稀释和淡化。天籁之中,你体会自我本真,寻回在匆忙的生活里遗落了的对生命丰富的觉解。
  一个人的湿地
  多少次,梦里都想到心仪的张掖湿地走一走。这念想几乎就是打在心里的一个结。这个心结来自于网络图片的宣传,也来自于曾游过湿地的好友的述说。再就是每次去张掖市区沿途浏览,被葱葱郁郁的绿色海洋、铺天盖地的芦苇所诱惑。那里面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境地呢?
  与湿地相邻,就是这样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总觉得迟早都有机会,反而没能成行。正像对于身边一个近在咫尺的亲人,太随意了,一直没有真正重视,想来很愧疚。   湿地在张掖城西北,黑河的臂弯里。黑河水从祁连山一路奔涌,到了这里。是迷恋千年古郡甘州的汉唐风韵,还是倾情于现代城市的豪华霓虹?迟疑片刻,造就了这一片水气与绿色氤氲的天籁之地。是上天的恩赐吧,在一个风沙肆虐、千里戈壁的河西安放一片绿。给干渴、枯寂的土地一个绿色的温柔抚慰。
  终于有了休假的机会,在一个秋阳润朗的早晨,一个人走进湿地。我不太喜欢成群结对的旅游,那种热闹会冲淡大自然的清韵,像是一种囿于形式的应酬。不是假日,湿地空荡荡的,没有几个游人。沿一条行人踩踏出的浅浅小径,走向芦苇的深处。无边际的芦苇,汪洋着巨大的空旷,我像一粒沙子掉进海洋,被浩瀚葳蕤的绿掩埋。
  芦苇其实就是张掖湿地的标签,要是没有芦苇,还叫湿地吗?
  一湾水一处景,一处景一坛芦苇。水是碧清的水,苇是碧绿的苇。水绕着苇转,苇绕着水走,说不好是水中的芦苇,还是芦苇中的水。
  水之湄熨贴着芦苇,边缘勾画出一个圆润的弧。水和芦苇亲切自然的结合,像一对老人,一辈子的姻缘,走到这里,没有信誓旦旦的言说,却澹然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忠诚。
  一湾是月牙形的水,几处随水中沙洲自然形成的苇丛,各赋其形;一湾是一个中规中矩的椭圆,中央立一丛芦苇,那恰是诗经里娉婷而立的女子。“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远眺近瞅,奢望从芦花丛里探出一个女子盈盈的笑脸。在风摇芦花萧疏淡荡的节奏里,哪怕是一闪而过的影子也好。这样一个美人,可望而不可求,多么美的意境。
  一阵风吹来,悦耳处,苇的叶子互相摩擦,发出细致的音韵,或有胡琴悠扬,风紧处又似万马奔跑,势若浩荡……这芦苇啊,真是让人羡慕,人与人挨得近了就易相互摩擦生怨,芦苇相互摩擦却会造就这么美妙的天籁音韵。大自然真是人的典范,要不怎么那么多人一有空就满山荒野地寻趣儿,要贴一贴大自然的胸脯。
  风中的芦苇快要贴着地面了,怕是骨折了吧。风停了,腰杆挺立如初。这一时的弯腰啊,并不是永远的低头。看这芦苇,被生活的风暴折腾过了,仍然不改初衷,不露沧桑。它的隐忍谁人知晓呢?风停息,芦苇静得像月下拥纱凝立的女子,只有微微的浅息。
  小径尽头,我试探着在人迹罕至的草丛里向前走。四周幽静,只能听见自己的脚与草木的窸窣摩擦声。一对不知名的鸟,白黑相间的羽毛,一只稍微瘦小一点的用喙在另一只身上啄,是在捉虱呢,还是在挠痒?多么像一对情侣,完全陶醉在相互爱抚里,悠然忘我。这是它们的桃源,真叫人羡慕、赞叹。它们的幽会也是要避开人的,我为它们找到这么一个适合抒发爱情的清幽之地庆幸。我敛气禁声,慌似一个不速之客,突然闯进了别人的私生活。
  一丛苇隙间,似有一只蓝色翎羽的鸟随着水波晃动,羽毛闪闪的。从没见过这么精致的鸟。好奇着绕了过去,原来是一只蓝色盖的矿泉水瓶。扫兴之极。
  索性往前走下去。正疑惑是否迷路,眼前蜿蜒出一条长长的栈道。暗喜这柳暗花明的境遇。仿木制的桥栏、踏板,亲切质朴,曲折到芦苇深处去了。拐弯出来,一合抱粗的老柳,焦黑,浑身显然是被火烧过的疤痕,只剩下2米高的树身。那是在一个冬日,黑河湿地还没有保护起来之前,一个牧羊人点燃了干枯的芦苇取暖,这棵老柳就丧生火海了。走近枯树,却发现在它的根部生长出几支尺八高嫩绿的芽条,夹在芦苇中,欢欢实实地生长。我一阵欣喜,庆幸它没有在灾难中丧生。这死而复生的奇迹就发生在我的眼前。
  一次生命的涅槃,有谁还会担心它日后应世的羸弱或者草率呢?
  一池秋日的莲蓬,静静地在那里打坐。我来得迟了,没赶上它绽放的花期。只有几株影单形孤的花,极力向上,可以想见当初一池莲花的盛况。莲蓬上花已落去,花托上曾经生长着繁花的痕,像半睁半闭的眼目,简约至极,世间少有的无萼片之花。也只有莲才有这样不被尘俗奈何的心境。這莲即使开过了,无花,可莲心不失。相遇在秋日的寒霜里,它还是那么素雅高洁。
  栈道的尽头,一棵矮小的花树,开满粉红色的花,平生没见过这花,虽是到了秋天,可不是开败的迹象,许多正打着蕾儿呢。是刻意来斗秋寒的吧?还是哪一世谶隐的俗缘,在即将肃杀的季节来一个生命的短跑?兴许是一个坐化的世间高人,走累了尘世间的繁缛,避到这静幽无人处,打磨心性。那一朵朵的花蕾不正是他手持的串串念珠吗?走了那么多曲折幽经,花木才深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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