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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通过朋友的介绍,我有幸成了吉隆坡一家智障培训中心的义工。这里的义工生活对我来说,是一种笔墨难以形容的感觉。跟学员们相处和沟通的过程中,彼此的感情越来越深,最后结成了一份份珍贵的友情。每当想起她们,我的心中就涌起不尽的牵挂和思念。
我们周围有一些人看起来比正常人迟钝,理解能力较慢、成绩差,学习有障碍、表达能力也不好。不仅如此,他们的思想比较纯真与率直,无法理解人心的复杂,依照社会规范行事。很多时候,他们也不能自己照顾自己,不能担任责任重大的工作;虽然他们的年龄可能并不小,但是他们的一举一动、言行举止都还十足像个小孩子。这一群人,就是我们所谓的智障人士。
根据美国学者的一项研究报告,每一千人当中,就有三到四人会患上轻微智障;由于行为举止与一般人有别,智障人士常惹来异样的眼光或歧视的对待。
事实上,对于这不幸的一群,好奇或歧视的目光,他们已司空见惯。许多时候,面对异样的目光,难过的不是单纯得像孩子的他们,而是他们身边的亲人。
马来西亚的智障培训中心
为了帮助这些智障人士及其家人,马来西亚一些城市先后成立了智障人士家属协会、智障培训中心等组织,这些组织不但让智障儿家长有一个互相交流的平台,同时更积极地扮演训练智障人士工作的角色,提供机会及环境让他们学习生活技能。职业训练中心集培训及庇护所于一身,专门训练智障儿掌握一些普通技巧,学习生活的基本技能和一些容易轻巧的工作。
在智障培训中心工作的学员,除了学习掌握生活技能,做一些轻巧的工作外,工作人员及导师也让他们知道纪律的重要。
每当学员到工厂上班时,他们必须打卡;下午放工时,他们也必须打卡,严格来说,学员的生活和一般工厂上班的员工没有分别。在工作上,负责人会按照学员的学习和掌握能力,把工作分配给他们。
一般来说,学员都会被分配到包装部门工作,另有数名学员被安排到洗衣训练部,负责洗涤、熨烫和折床单的工作。
对于已经受过一段时间培训的学员,在工作满两年后,将享有月薪,虽然薪资微薄,在50令吉以下,但是,对学员来说,却是能力受肯定的一种表现。
更重要的是,马来西亚福利部条例规定,有正式工作但收入低微的智障人士,方可享有福利部拨出的每个月200令吉的津贴。
故此,中心发放薪水于符合条件的学员们,也间接帮助他们能争取到应享有的津贴福利。
这一群特殊人士在该中心工作,不会因为手脚慢而被责骂,加上有许多朋友相伴,他们在中心工作得非常开心。
2002年,通过朋友的介绍,我有幸成了吉隆坡一家智障培训中心的义工。这家培训中心共有12名义工,他们分别来自当地的教育、卫生、科技等领域。据说,不同行业的专业人士都有机会成为该组织的成员,如策划经理、医生、护士、建筑师、爬山专家等。参加者必须拥有基本的英文沟通能力,且在工作前,必须接受该中心一周的培训。让参与者熟稔了中心的工作技能之后,才让他们工作。
义工每周来中心一次,在中心的工作人员的指导下开展工作。
细节显露真性情
由于没有虚伪的掩饰,智障人士的真性情显露无遗,只要细加观察,从他们的举动中,可以看出各人的性格。
19岁的彩云特别爱引人注目,虽然她无法言语,但是总会做出一些举动吸引别人注意她。
早上在操场上做完早操后,其他人都循规蹈矩地走上石阶回户内,惟独她舍台阶不用,攀爬斜坡而上,害得组长在她后面又追又骂,生怕她跌倒滚下坡,她却一脸促狭地嘻嘻笑。平时的一点小事,如裤子被水弄湿了,也会引起她的怪叫,并且不厌其烦地向工作人员展示被弄湿的部位,若是对方没有反应,她会一直拉对方的手或是站着不走发出声响,直到对方响应为止。
午饭后,她的工作是拭抹碗碟。
看到我站在桌子一旁,她“呀呀”地指着身旁的空位,要我站在她旁边工作,并递给我一块干布,我假装什么都不会,她从桌中央的簸箕拿个湿漉漉的杯子给我,示意我用布抹干。我将杯子抹好,摇摇她的手臂,她又再递个湿杯子给我,一点也不含糊。
不过,她的专心并不能持久,她手中抹着碟子,心中念头却一刻没停,偶尔捉弄朋友,偶尔跑开,制造小小的乐趣,看得出,她是一名性格非常活泼的孩子,好动好玩。
但她一脸纯真的笑容,令人不忍心严厉苛责她。
彩云不是惟一想摄取别人目光的孩子,不过却是最明显的一个。通常,父母由于工作的关系,无法将太多的注意力放在某一个孩子身上,令有些孩子受关注的需要无法获得满足,因此以特异举止来获取注意。
另一名孩子兴义,则是另一个特殊的个案。
他对课室或室内排斥,同时对人多的场合极度害怕至颤抖的地步。被送来中心之前,他曾上过特殊学校,然而两年多来却不肯踏进课室,即使刮风下雨,也一样在教室外徘徊。来到中心,他依然不肯进教室,工作人员只有千方百计绞尽脑汁吸引他踏入教室。他们找来温柔的女同事牵他的手,这一招果然奏效,有女生的牵引,小男生欣然进课室。
“时间一久,我们发现不对劲,这名男生竟然只要女生,而且是漂亮的女生牵手,这怎么行呢?”训练师朱丽说。
结果工作人员决定改由让男生牵他的手,对方不依。别无他法,工作人员只好使用强硬手段迫他进入工作室。虽是强迫,却是用心良苦。他已在特殊学校课室外站了两年,还要让他继续在户外站到何年何月?
如今,他已能乖乖地坐着工作。只是,爱看美女的个性始终不变,为了近距离亲近他所喜欢的美女,他会假意上厕所或洗手,经过对方身旁,行为举止与一般多情的少男并无分别。
面对性格各异的孩子,导师及工作人员对他们的性格与喜恶都要捉摸清楚,并对症下药,以方便教导他们。
例如某个孩子喜欢吃印度面包,他若是不听话,工作人员就会警告说不让他吃印度面包,孩子权衡轻重后,便会听话了。
同样的,中心内有几位成员怕被关在厕所,在面对可能被关厕所的警告时,也就不敢轻举妄动。
爱说话的丝维亚
初见丝维亚,便发现她爱好说话,手在忙,口也忙个不停。
有一次,我恰好站在她旁边,她边工作边和我攀谈,很快,我便知晓她每日的生活作息规律——“我和丽娜(其教会的朋友)一起住,她煮饭给我吃,我每天五点起床,梳洗冲凉,吃早餐,看电视,然后便出门上班,下班后回家冲凉,傍晚六点吃晚餐,看电视,八点便上床睡觉……”
原来,她可以一天到晚一直不停地讲话,口若悬河地说个没完没了,似乎要从早上醒来双眼睁开那刻,直说到晚上睡觉为止。
她的个子比较矮小,在一群人中容易被忽略,也许说话可以让别人发觉她的存在吧。
对于她,其家人不胜其烦,甚至询问工作人员是否有药物可让她“收声”。
在中心工作一段日子,她的情况已有改善,虽然依旧“好说不倦”,但是已有静默的时刻。
“有时,她说话的时候,我们刻意对她的话没有反应,让她知道说话要适可而止。”朱丽说。
丝维亚的日常工作,是将一家快餐店的袋装辣椒酱、甜酱及餐纸装入同一个袋子里,这份工作她胜任愉快。
她的母亲当然希望女儿能更上一层楼,知道中心新设立了烘制糕饼部门,便向指导老师们透露女儿在家中懂得烘焙蛋糕,希望女儿能在这个部门学手艺。
母亲的用心良苦,丝维亚似乎还体会不到,刚来到新部门,她便直嚷喝茶时间到了,令人哭笑不得。指导老师谢太太向她示范捏制蛋挞皮的方法,她低着头,双眼却偷偷瞄上来, 嘴角偷偷笑。不料,不专心的结果,是她所捏制的蛋挞皮有些地方过厚,有些则过薄,一直无法达到基本的要求,最终被轰回去做包装工作。
两个难忘的班级成员
中心内一班成员中,很容易就发现了她──郑慧芳。
有成员捣蛋、走路慢吞吞、忘了打卡、不专心工作、逾时未回到工作岗位,作为组长的她就会挺身而出,或教训人或提供协助,还不时提高嗓子:“打卡──回来工作!”
午饭后,她忙着收拾桌椅,动作利落,效率高,不时指挥其它成员协助,很有大姐风范。
该凶的时候,郑慧芳是挺凶的,会严肃地责骂犯规的成员。更多的时候,她挂着笑脸,眼睛眯成一条线,而且经常未语先笑。
郑慧芳是中心内少数会讲华语的成员,我坐在她身边,向她讨教怎样折宣传单,对于我的攀谈,她显得很开心,打从心底笑出来,显然,她非常渴望友谊。
在来中心之前,她是一个非常害羞内向的女孩,然而经过中心的培训,她已成了能照顾其它学员的大姐。
听闻我要试试她的烹饪手艺,特别是酱油鸡,她更是乐开怀,呵呵笑说:“这个星期不是轮到我煮啦。”
用餐期间,有人吵架,有人怪叫,有人哭,面对我的询问,郑慧芳的答案是:“他们是这样的,不用管他们。”说完依旧专心地用餐,情绪丝毫不受影响。
另一个令我难忘的成员是爱哭的戴丝。
从外表上看,实在猜不出戴丝的年龄。也许是皮肤较黑,也许是她没有成年人的心思与烦恼,即使一些白发稍稍爬出来,仍叫人难以相信,她已届50的年龄了。特别是当你看见她与朋友交恶,号啕大哭的模样,你不会相信,这是个年近半百的人。她的厨艺比同伴突出,是烘制糕饼部门的主要成员之一。导师们也都异口同声说:“只要不闹情绪,她的工作态度是挺不错的。”
上午,她在制作蛋挞时还好好的,心情很美,不时取笑同事的笨拙;午餐时,天气就变了,不知哪位同事得罪她,她气得跑开,站在远处呜呜哭泣,还边哭边骂。
不过,就像一般孩童一样,她的不愉快并没有维持太久,过了一阵子,雨过天晴,她又与朋友和好如初了。
在马来西亚智障培训中心当义工的日子里,我的心中总是充满感动——我被人世间的真爱所感动。的确,当你感受到爱的暖流在人们之间不断传递的时候,你就会感到幸福、快乐和激动。
在国外,记得有一次在没有亲友陪伴下,我接受了一次小手术。当恢复知觉时,我突然感到有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感觉是那么温馨、热诚,睁开双眼才知道是医院里的一位义工,虽然对方没说什么,只是握着我的手微笑,但却给了我很大的勇气与鼓励。
这个温馨片段永远根植在我记忆中,我知道即使是陌生人的一双手,都是我们病弱时的强力支持,病人需要关怀,所有的人都需要关怀,这个世界需要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