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变幻中的强人默克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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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年8月18日,法新社发布了《世界十大女强人新排名》,其中第一名就是德国总理默克尔。过去10年,世界多个国家或国际组织都首次迎来了执政当家的女性:韩国总统朴瑾惠、尼泊尔总统比迪娅·班达里、缅甸国务资政昂山素季、IMF总裁拉加德、美联储主席耶伦……年底,希拉里还有可能成为美国首任女总统。对此,一些人欢呼雀跃,认为世界就此迎来了女性当家作主、男女平权的新时代,甚至断言“未来世界将由女性领导”,其实现实远没有看起来这么简单。
  “最失败的赢家”
  欧洲大多数国家实行内阁制,选民选的是政党,获胜政党的党魁自然出任政府首脑。女性政治家是否能出头,取决于其所在政党是否能以其理念和政策争取选民,赢得选举。个别女性的胜选并不意味着女性的整体地位有本质的提高。
  默克尔当年的出头并不容易。2005年9月德国大选,德国联盟党(基民盟一基社盟)和社会民主党胜出。经过两个多月的讨价还价才最后妥协,组成一个“左右共治”的畸形内阁:右派联盟推出身为党主席的默克尔出任总理,左派的社民党却拿下外交部长、财政部长和国防部长等最重要的八个部长职位。可以说,右派联盟赢了面子,但社民党赢了里子,默克尔因此被讥为“最失败的赢家”。她这一选战赢得灰头土脸,以致被党内痛批“领导无方”,公众对她“日后领导政府的能力,普遍抱悲观态度”。默克尔在政坛上这样出头,缺少王者的霸气,迫使她日后不得不在夹缝里求生存,跟对手求同存异,这就是她为政的独特之处。
  默克尔上台后,审时度势,纵横捭阖,事事坚持,终于扭转了颓势。她不断过关斩将,驯服党内各路反对派,主掌内阁,连续赢得3届任期,成功推动德国实现平稳增长,联邦预算能做到收支平衡,全国失业率还是20年来的最低水平。毋庸讳言,如今的德国早已成为欧洲经济的发动机、欧洲政治的领头羊。
  照理说,默克尔已抵达权力高峰,在国际舞台上有足够的话语权,但她却保持低调,在中美之间取得最佳平衡,同时摆平了虎视眈眈的英、法、俄,镇住了时刻“捣乱”的乌、希、土,带领德国从一次又一次的危机中平稳过渡。正因如此,她连续6年在《福布斯》“全球最具影响力100名女性”排名中蝉联榜首,并在2015年当选为《时代》年度人物。
  从“科尔的小姑娘”到“默大妈”
  女性出任政府首脑或国家元首,一般会引起媒体更多的兴趣,其原因无非是八卦和猎奇。君不见,英国首相特雷莎·梅甫一上台,脚上一双豹纹鞋居然能被全球数百家媒体津津乐道好几天。不过,如果有媒体抱着同样的动机来报道默克尔的话,绝对会扫兴而归:默克尔相貌平平,不施粉黛,穿衣打扮从不哗众取宠,永远的西装长裤,数十年如一日,绝无“风情万种”,更不“风姿绰约”。
  这也许与默克尔的家庭背景和教育经历有关。她生于牧师家庭,笃信基督教,又拿到物理学博士学位——其为人处事刻板、教条、乏味,在工作中更是严谨审慎有余,风趣幽默不足。虽然她跟现任丈夫两人都是二婚,但感情和睦,是绯闻的绝缘体。媒体捕捉许久,仅两次拍到她的“不雅照”,但她处之泰然,以“很荣幸我这样的年纪也会被狗仔队青睐”打发过去。因此,不管是褒是贬,无论是德国人还是难民,都把她称为“大妈”(德文Mutti),“默大妈”作为保守党的领袖,名副其实。
  在这样的背景下观察默克尔,反而能更客观地分析其作为一名生长在东德的年轻女性,没有任何从政经验,到底以什么独特优势,能在两德统一的过程中迅速崛起,打败一众老奸巨猾的基民盟政客,成为传统男性主宰的政党的领导人,且屹立不倒的奥秘。
  外界观察默克尔,最啧啧称奇的就是,她作为—个社会主义国家培养出来的人才,却在两德统一后叱咤风云,领导着世界排名第四的资本主义经济体快速发展。而把默克尔从一个社会主义者(默克尔一贯否认她加入过共产党,但根据她最新的自传,知情者说她曾在东柏林科学院党的宣传部工作过),“和平演变”成资本主义接班人的,就是德国前总理科尔。没有科尔的提携和力挺,摆平党内诸多大佬的非议和反对,默克尔绝不会有后来的出人头地。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科尔是跟撒切尔夫人齐名的、举足轻重的欧洲政治家。在波谲云诡的1980年代末,科尔跟撒切尔夫人强力过招,抓住千金一刻,跟戈尔巴乔夫达成交易,统一了东、西德。此后,科尔又力推发行欧元,对欧盟一体化进程作出了重要贡献。而科尔所做的第三件足以载入史册的事,就是发掘和提携了当时初出茅庐、名不见经传的默克尔,为她最终登上基民盟党主席第一把交椅,进而问鼎德国总理宝座铺平了道路。
  话说柏林墙推倒后,东德一夜间冒出了几百个政党,默克尔则于1989年底加入了一个名叫“民主觉醒”的新党,在过渡政府任副发言人,从此步入政坛。1990年12月两德统一后,她被科尔发现并延揽入阁,一手提拔为妇女青年部部长。当时,德国人对这个来自东德的女物理学家还一无所知。而后,1994年默克尔被科尔拔擢为环境和核能安全部长,虽然与之前的职务平级,但她的实力得到大幅跃升。1993年6月~2000年5月,她又担任了基民盟一个州的分部主席。要知道,如果没有科尔的力推,默克尔不可能在党内那些讲究论资排辈的大佬中突出重围。由于这段关系,默克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被人叫做“科尔的小姑娘”。
  不料,老谋深算的科尔却在1990年代末卷入了一系列非法政治献金的丑闻中,以致其领导的联合政府在1998年选举失利。在这关键时刻,默克尔“大义灭亲”,登高一呼,公开声明与科尔划清界限,在2000年参选基民盟主席,成为基民盟首位女性领导人。从默克尔“大义灭亲”的例子可以看出,“合则用,不合则弃”是她的原则,这一点也表现在她对国际关系的处理上。
  上台之初的“默克尔代价”
  纵观默克尔过去10年的执政表现,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她感性、冲动且执着,在上台之初表现尤甚。
  2005年刚上台时,默克尔信誓旦旦要推广“价值观外交”和“原则外交”,并于2007年9月在总理府接见达赖喇嘛。此后,默克尔又不顾劝说,抵制出席北京奥运开幕式。她的这一系列决定震惊了世人。当时的法国总统萨科齐、英国首相布朗、美国众议院议长佩洛西都反对抵制,美国国务卿赖斯还在受访时表示:奥运是“中国人民得到国际认同的时刻,抵制就等于侮辱中国人民”。结果,中德关系白此陷入僵局,德国工商业界遭到严重损失,人们把这称为“默克尔代价”。   其实,默克尔作出这一系列决定的理由完全是想当然:她当年之所以能上台,全拜当时的德国总理施罗德和法国总统希拉克一道坚决反对伊拉克战争而被美国抛弃所赐。默克尔以“亲美”的面目出现,美国自然投桃报李。因此,默克尔上任头3年,中德关系跌至谷底,美德关系却步入“蜜月”:默克尔跟美国总统小布什共举行了7次首脑会谈,她还在德克萨斯州的克劳福德牧场接受小布什的款待,这是德国历届总理从未有过的待遇。
  默克尔当时自恃手里还有另一副对付中国的“好牌”:印度。执政初始,默克尔豪情万丈,误认为印度可以在亚洲市场上替代中国。于是,她改变前任施罗德在亚洲政策上“侧重中国”的做法,同亚洲最大的“民主伙伴国家”印度展开合作。这说明当时的默克尔对印度的认识还处于比较粗浅的阶段:德国历届政府选择跟中国做生意而绕开印度,恰恰是印度闭关锁国、国内基础设施落后、腐败猖獗使然。多年来的统计数据说明,中国是德国在亚洲的最大市场和最大贸易伙伴。全球化时代讲求金钱和实利,中国市场既然能吸引外资,就自有其价值所在。
  最能说明默克尔当时考虑不周全的例子是,2007年她在访问印度期间热情洋溢地向印度学生招手,邀请他们到德国创业。但她丝毫没有考虑到印度学生的英语优势——印度学生毕业后能直接到美、英、澳、加等英语国家去找工作,他们为什么要花时间去学习德语?所以,他们根本不青睐德国市场。最终,默克尔这项面向印度招聘高科技人才的“绿卡计划”如泥牛入海。而她那“重新发现印度”的宏图则把德国引向了死胡同,使她饱受德国国内工商界的批评。
  或许最能让默克尔惊醒的是2008年的北京奥运,当默克尔独自坐在柏林的总理办公室里,而她的一众朋友,美国总统、英国首相、法国总理和俄国总统却络绎于途,去北京出席奥运开幕式时,或许她才真正感受到自己的“任性”给国家带来的“默克尔代价”。
  正是在事实面前,默克尔吸取了教训,改弦更张,开始转向中国。从2010年开始,中德关系回暖升温,后更提升为全方位战略伙伴关系。中德领导人频繁互访,默克尔更是创下11年内10次访华的西方国家首脑任上访华次数最高纪录。2011年中德两国开始举行政府磋商,这是中国与西方国家间最高级别的磋商机制。两国间还有“外交与安全战略对话”等60多个不同级别的对话磋商机制,为不断提升两国关系的战略成分、深化和扩大务实合作、规划和引领两国关系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
  默克尔之于德国与欧洲
  德国前总理施罗德因为反对美国入侵伊拉克而遭弃,即便默克尔后来以“亲美”的面目出现,她也无法化解美国对德国的深层敌意。2013年6月,斯诺登爆出美国国家安全局对全球各国重点人物进行无差别普遍监听的丑闻,德国首当其冲,且默克尔的手机是自2002年起就被监听,最早批准监听默克尔的正是美国总统小布什。更荒唐的是,直到2013年6月,奥巴马访问柏林之前,美方对默克尔的监听还未停止。这时,默克尔才大梦初醒:原来美国并没有把她当成“自家人”。
  消息在10月底曝光后,德国舆论炸开了锅,德国政府发表了史无前例的严厉声明,批评这种“严重破坏信任”的行为,默克尔也亲自致电奥巴马表达不满。但此后,小布什总统的国土安全政策助理秘书斯图尔特·贝克尔却在《纽约时报》上撰文,轻描淡写:“这就是国际政治,默克尔本人也应该知道这一点。”是的,或许到这时,默克尔才真正懂得了“盟友并不一定是朋友”。
  客观地说,美国这样防范默克尔并不奇怪,所谓的“跨大西洋价值共同体”并不能掩盖英、美对德意志民族这个非我族类、百年宿敌的抗拒。二战后,欧洲人为了实现“统一的欧洲”一直进行着不懈的努力。从欧洲煤钢共同体到欧洲联盟;从当初的6国到今天的28国;从最初的经济、贸易实体到目前的政治、经济、军事一体化,一个拥有5亿多人口、经济规模达18万亿美元的大市场,“大欧洲”的宏伟蓝图正在一步步地走向现实,而德国始终是这个“大欧洲”的顶梁柱和领头羊。
  但欧盟的发展壮大无疑让美国如芒在背,美国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来削弱和分裂欧盟,给欧盟制造出一连串的危机:欧洲债务危机、乌克兰危机、伊斯兰恐怖袭击、难民潮、英国脱欧公投等。这些危机此起彼伏,让欧盟疲于奔命,但不同的是,默克尔已从当初那个带头起哄的初生之犊变成了现在当家作主、极力维稳的救火队队长。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句话用在默克尔身上最贴切不过。当年,她背离欧盟主流,跟波兰和捷克这些小国站在同一阵线,支持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上台之后,她才知道维系欧洲国家的团结,对推进欧盟的宏伟蓝图是多么重要。
  2010年,希腊爆发债务危机,并迅速席卷欧盟,葡、意、西、爱、比、匈乃至法国都深陷其中,欧元区面临着解体威胁。在这严峻的时刻,默克尔展现出了钢铁般的意志和运筹帷幄能力,她紧急呼吁欧盟各国采取政治行动修复欧债危机的根源,以女性的同情和理解,对希腊做出了适当让步,促成希腊同意接受严苛的救助贷款协议,并迅速修改欧盟公约。与此同时,德国依托中国市场推动出口,降低国内失业率。德国经济在欧债危机中逆向增长,使所有欧洲国家乃至美国都黯然失色,更加凸显德国作为欧洲中流砥柱的地位。
  美国算计德国、打击欧盟的努力并没有因欧债危机的缓解而结束。美国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德国和欧盟的经济发展威胁美元霸权。欧盟原本就严重依赖进口能源,默克尔又决定弃核,在2021年前关闭10座核电站,因此,德国对来自俄罗斯的石油和天然气的依赖就大大增加。为了防止德、俄走得太近,美国便屡屡插手乌克兰局势,逼迫德国和欧盟“选边站”,又制裁俄罗斯,间接造成欧盟能源供应动荡不安的局面。由此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近年来,乌克兰屡屡向俄罗斯寻衅,两国不断“斗气”,但欧盟却无辜受害的原因。
  过去10年,俄罗斯为了绕开乌克兰向欧洲供应天然气,另辟蹊径,同德、荷等国合资,在波罗的海建设两条通向德国的天然气供应管道,成倍增加直接供应德国天然气的数量。从此,德国便可把本土变成俄天然气输欧的中枢,再转输欧盟各国,将欧洲对乌克兰的能源依赖改为对德国的依赖,在欧债危机后进一步巩固德国在欧洲的主宰地位,而乌克兰和波兰就会失去地缘战略意义。   美国当然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因此又使出一招:唆使库尔德人放开边境管制,让叙利亚难民潮水般向欧洲涌去。2015年,欧洲遭遇自二战以来最严重的难民潮,数百万难民和非法移民从东面和南面同时涌进欧洲。难民潮在欧洲引发了一系列经济社会问题,也带来巨大的人道主义危机,欧盟内部的团结和应对能力再一次面临考验。
  面对难民潮,默克尔表现出坚强的领导力:她没有下令收紧边境管控,而是宣布德国将接受80万难民。《时代》周刊因此形容默克尔“彰显人性、慷慨及宽容的价值观,展现德国可将强大国力用于拯救而非毁灭”。当然,这只是事情的一方面。另一方面,法、德、比、英近年来面临频繁的恐怖袭击,屡屡造成重大伤亡,恐慌情绪弥漫整个社会,而袭击者又多是移民二代,这让德国人变成了惊弓之鸟。面对血腥的恐袭,许多德国民众难免迁怒于默克尔,党内也是一片挞伐之声,极右翼更是见猎心喜,蠢蠢欲动。
  值得一提的是,针对欧洲的袭击其实是源于伊斯兰极端势力对以法国为首的北约国家的反弹。2011年,法国等北约国家频频在中东、北非动用武力,欲借推翻利比亚卡扎菲政权、叙利亚阿萨德政权来转移国内民众对经济持续萎靡不振的关注。当时,德国在安理会投票中不但不支持在利比亚设立禁飞区,也不支持武装叙利亚反对派,与西方盟友产生了严重分歧。因此,从根本上说,德国发生的恶性恐袭事件跟法国的不尽相同,民众对于接受难民的态度和对默克尔的支持并没有本质的改变。可以说,无论在政治还是经济上,默克尔都被德国人视为可信任的政治家,这是最难能可贵的。
  正因欧洲在过去100年走向“大一统”的过程太过崎岖和艰难,所以不少人对此深感困惑:为何欧洲团结这么困难?其实答案是明显的:从欧洲境内三大民族分属三大宗教的历史渊源看,各民族、各宗教都难以接受一个凌驾于各国主权之上的“超级权威”。过去5年,欧洲所发生的事,不管是希腊债务危机、乌克兰危机,还是难民危机,都朝着一个方向:把欧盟推向解体。
  在这种背景下,6月底英国民众选择离开欧盟的脱欧投票结果也就不再那么让人意外了。为此,默克尔又受到不少指责,极右翼政党称正因开放难民进入才把英国撵走的。在这个最严峻的时刻,默克尔选择坚定,她在政府声明中明确强调,英国退欧谈判没有挑挑拣拣的余地——哪怕英国去意已决,默克尔仍要阻止仿效者,防止产生多米诺骨牌效应。
  她要坚决维护欧洲“大一统”的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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