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她叫王凌，当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时全身不由得一颤，所有的肌肉都紧张地收缩了起来，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内心深处升起，一直延伸到每一个指尖。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她并不是很美丽，但不论神态还是举止都透着如水样的温柔，瘦弱的肩头似乎在等待着别人的关怀，只怕呵气大一点都会把她吹走。
　　“什么事？”她扰了扰额头上乌黑的长发，带着一丝不耐烦的神情向身后追过来的女孩问。
　　这个叫做小雨的女生一脸紧张地向四周看了一下，还好，她没有发现我。然后她压低了声音说：“你知道吗？咱们住的那个楼里闹鬼！”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王凌脸上一刹那闪过一丝紧张的神色，但她很快又恢复了一平如水的神色，似有似无地回答了一句：“哦。”
　　“真的？你可别不信？他们都听到哭声，看到过鬼影。”小雨一脸的郑重。
　　王凌反而笑了，“那怎么办？总不能搬出去不租了，这里是咱们找到的最便宜的寓楼。”
　　小雨沉默不再出声，对于我们这些刚离开学校，在这陌生城市里打工的人来说，这里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好的公寓楼，地理位置合适，价格合适。
　　两个人越走越远，我却心惊肉跳地发现王凌身后没有影子。
　　她！竟然没有影子！
　　我再次如掉进冰窑，面无人色地转过身来，颤抖着向天空望去。
　　那里，那里冷清清地浮着一钩弯月，什么时候天竟不知不觉黑了。
　　
　　two
　　
　　半夜里我被一阵哭声惊醒，黑暗之中，那哭声是如此的清晰，就浮在我的耳朵边，我翻了翻身，迷迷糊糊地想，怎么这会儿还有人哭？
　　有人哭？我翻身坐了起来。
　　那哭声还在，是一个女人的哭声，细细柔柔，但却又相当清晰。
　　我不再犹豫，三下两下穿上衣服跳下床，拉开门就扑向张皓的房间。
　　“张皓！张皓！醒醒！你听没听见有人在哭？”我在门外大叫。
　　就在我大叫的当中，还能清晰地听到断肠般的哭声。
　　可是四周一片安静，没有人回答我，睡得这样沉，我转身又去拍同租房的田雨的房间。
　　“田雨！田雨！”回答我的依旧是一片死样的安静。
　　他们？我发疯般地用力推开田雨的房间，顿时全身僵在那里，房间里空无一人，田雨不知去了哪里。
　　我又冲到张皓的房间里，我再也止不住，全身止不住地颤起来，这里也没有人！
　　他们去了哪里？
　　我满头大汗地转过头，入眼的是无边的黑暗。
　　黑暗？为什么会是黑暗？我害怕黑暗！
　　“嘤——”那无孔不入的哭声再次传来，我不能再待在这里，我摸索着向门边走去，头脑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离开这里！
　　
　　shree
　　
　　我们住的这一层楼走廊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平台，天气好的时候我们经常在上面聊天、打牌。
　　这时候它成了我的避难所，我直接向那里跑了过去。
　　平台上的门半掩着，透着清清淡淡的月光，光明！我一口气冲到那扇门前，伸手正欲去推门，一阵哭声却让我停了下来，那哭声，那哭声竟是从那平台上传来的。
　　不！我转过头去，走廊漆黑没有尽头，一切都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我没有勇气冲入那片黑暗。
　　怎么办？我壮着胆子向那扇门外看去。
　　天呀！那里，我看到了什么？一个雪白的身影，乌黑的长发，正俯在平台一角，呜咽之声正是她发出的。
　　我全身发抖，但却一步也不能移动，注视着她飘忽的身影一阵阵地发寒，冷，为什么这样的冷呀？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不再哭泣，转过头来，我本能地想逃跑，可是脚却像生了根，寸步难移，看着她的脸一点点地转过来。
　　那是怎么样的一张脸，一张苍白无色，借着月光我认出了她，是王凌。
　　
　　“小凌！”小雨气喘吁吁地追上王凌，神色紧张地四下看了一下才说：“你昨天有没有听见哭声？”
　　王凌似乎抖了一下，我清楚地看见她的手轻轻抖了一下，然后神色如常地说：“没有。”
　　“真的？”小雨几乎要哭出来，“吓死人了。我昨天听见了，小兰她们也听见了，大家都说要搬出这个公寓楼，就是它再便宜，也要搬走。太吓人了。”
　　王凌习惯性地抚了抚发角，不经意地向我这边转过头来，我忙闪到一棵树后，她没有发现我。
　　“我什么也没有听见，你们是自己在吓自己。”她淡淡地说。
　　“你怎么会没有听到？昨天晚上你还去卫生间去了许久，你就一声也没听见？”她摇了摇王凌的手臂。
　　“没有！”王凌的脸有些苍白，她似乎比前几天又瘦了许多。
　　我的心莫名其妙地抖了一下，她为什么会瘦呀？
　　


　　“我是一定要搬走的，我和小兰她们说好了，这个星期六就搬走，怎么样，一起搬走吧。”小雨劝她。
　　她沉默了，低着头没有出声。
　　我紧张得一手汗，哭声就是她弄的，为什么还要她一起搬走，她可真会装呀。
　　“不！”她坚定地摇了摇头，“你们搬走吧，我不会走的。”她说完不再理会小雨，匆匆地走开了。
　　我的心开始抖，为什么不搬走？为什么？难道她是为了我？不！
　　
　　小雨她们搬走的那天下着雨，王凌站在搬家公司的汽车边看着，打着一把淡青的伞，青绿色的光芒反射到她脸上，越发苍白中透着青色。
　　“小凌！跟我们一起走吧，昨天晚上我们又听见了哭声。以后我一走，可就只剩你一个人了。”小雨拉住她的手。
　　走！快走！我在心头大叫。
　　“如果柳珲还在，他一定会让你走的，走吧！”小雨扯了她的手说。
　　柳珲？我一愣，这个名字为什么如此的熟悉？仔细想了想，没有想清楚什么。
　　王凌脸上浮现出一种绝望的神色，肩头在风中轻轻地抖，雨丝漫过伞拂了她一脸，细细的水珠顺着她的眼角落下，分不清是泪是水。
　　我完全忘了怕，呆呆地注视着。
　　汽车终于远去了，偌大的一个院子里只剩下了王凌一个人，她静静地站着，望着远去的汽车，宛若风中的一片秋叶，一种难言的凄楚涌上我的心头。
　　但很快，她转过脸来，乌黑的双眼里竟溢满了笑意，这个笑意从她的眼睛开始，一点点地蔓延，从嘴角到眼角，一直到整个面孔，如同霎时吹过的风，把飘动的旗帜展开，她的笑容是如此的舒展，我却如同落入冰窑般寒冷。
　　
　　frou
　　
　　她的脚步很轻快，青绿色的伞在她手中飞快地转着，上面的雨滴飞溅了出去，有几滴掠过我的头顶。
　　十月的雨已带着寒气，她只穿了单薄的衣服，在风里摇摆着，她竟是不怕冷的。
　　她走进了一家超市，超市门上的灯有些刺眼，我向黑暗之中躲了躲。
　　她去了很久，久得我都以为她从另一个门走掉了，她却忽然出来了，手里拎了一大包东西，隔着袋子，我不清楚买的是什么。
　　她依旧用一种轻快的步子走着，不时低声哼上几句歌，她为什么这样高兴？我抱紧了双肩，风真的很冷。
　　明明向左是回公寓的路，她却向右转了过去，她要做什么去？
　　她一直向前走，穿过了两道街，最后停在一家服装店外，久久地站着，那家店的玻璃橱窗里一个模特身上穿着一件淡红的风衣，塑料模特透过玻璃向她虚假地笑着。
　　“这不是那个学生吗？”店员姑娘出来关门看见了王凌，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你没事了？”店员姑娘冲她微笑，“那天同你一起的男生是你的男朋友吧？那天他可是死命地把你推到一边，真让人感动，他不要紧吧？那天的车祸可把人吓死了。”
　　王凌咬着嘴唇没有出声，然后忽然捂着嘴，转头飞快地跑开了，店员姑娘愣在了那里。
　　我匆匆地跟在她后面，她怎么了？她又在哭？我全身一颤一颤的，真怕她哭！
　　
　　“吱”的一声巨响，一辆汽车停了下来，司机冲着倒在路边的王凌大喝：“混蛋！不要命了！”
　　她只顾哭，没有看见迎面而来的汽车，我用力地把她推了出去，然后飞快地躲到了车后。
　　她没有理会那个司机，满脸不信任地爬了起来，四下打量着，似乎在寻找什么？她在找什么？她手中拎的东西不就在她脚下吗？
　　她来回转着寻找，终究什么也没有找到，然后她呆呆地站在那里。
　　“你找什么呢？”司机终于忍不住大喝了一声。
　　她把目光转过来呆呆地注视着司机，然后忽然放声大哭。满街的人都停下了脚步注视着她，但她就那样不顾形象地大哭，冲着司机的脸。
　　又来了！她就这一招，我暗想。
　　果然那个司机悻悻然地低骂了几句，把车开走了。
　　她还在哭，伞也丢到了一旁，衣裙沾着泥湿漉漉的，有一个像学生模样的人走了过来，把伞撑在她的头顶，满眼怜悯地注视着她。
　　我认得，那是我最好的朋友小朋，一个一直暗恋她的人。
　　我不知道他们准备站多久，我是没有力气再站下去，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公寓楼，倒头扑倒在床上，我好累呀！
　　
　　哭声！又是哭声！我爬了起来。
　　穿过漆黑的长廊，我再次站到了半开的平台门边。
　　雨中，她依旧穿了身雪白的衣裙蹲在那里哭，她的面前摆了许多东西，都是她从超市买回来的。
　　我一直站在那里，一阵风将我面前的门吹开，我全身一颤，想躲起来，但来不及了。
　　她很快地转过身来，风将她的长发撩起，她的脸苍白如纸，眼角带挂着泪花，但唇边已绽开一个笑容。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如此悠长而沉重的声音，穿透我的耳膜沉甸到我内心深处，她一直在等待的果然是我！
　　“我就知道你会来！”她的手没有温度地从我的脸上滑过，口中的气息扑到我的脸上痒痒的。
　　我一动不动，呆呆注视着她。
　　“现在她们都走了，这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你是不是这样才会来看我？”她微笑着，带着梦魇的神态。
　　“你看，我带了许多你爱吃的东西，你是不是很高兴？”她继续说。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收了笑容问，忽然很凄迷，眼神里透着紧张和担心，“你是不是在责怪我，责怪我非要你同我一起去看那件风衣？是不是？哦！”她用手捂住了双眼，蹲了下去，放声大哭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会责怪我的，会生我的气的。如果不是我，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喉头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心像被石头压住，不能跳动，伸出双手去抱她那单薄的双肩，手臂却穿过她的身体而过。
　　
　　fiv
　　
　　我？
　　时光在眼前飞速地滑过，我紧闭了双眼，车祸之中，我紧紧把她推向一边，听见她撕心裂肺的呼声，看见满天的血光。
　　“不！王凌！我从来没有恨过你，我多么高兴能同你一起去看那件风衣，我更希望能把它买给你，可是我却永远不能同你在一起，你不要再哭了，我就是不想看你的泪水才不想离开的，你不要再哭了，好吗？”我轻轻地说，这些话在喉头滚了好久才说了出来，如同雨滴般打在她的肩头。
　　她猛地抬起头来，注视着我，她乌黑的双眼里，有一扇空洞的门。
　　“小凌！”随着一声大喝，我迅速地退到了平台的一角，从走廊里跑来一个男生，是小朋。
　　“你没事吧！小雨刚才打电话给我，说你一个人在这里，便一路跑过来了，你不要紧吧！”他冲过来，拉起还蹲在地上的王凌。
　　王凌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许久，微笑道：“他来了，他同我说了一堆的话，真的。”
　　小朋没有吭声，默默注视了她半天才问：“是吗？他说了什么？”
　　“他说，不要哭！”王凌的泪水再次飞出。
　　她听到我说话了，我放下心来，轻轻吁了口气，就在这时，我感觉全身一轻，一阵风将我吹了起来，我在雨中轻轻地飘荡着，心里再没有了负担。
　　我越升越高，依旧可以看见他们站在平台上，我可以感觉到他们看到了我！如春天的温暖般注视着我。
　　远处车水马龙，街灯闪烁着，在这如梦般的秋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