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右翼”虚假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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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日本乡下走走是件很愉快的事。
  日本的道路两旁不种树,田地连在一起,虽然不是一望无际,但也够大的。2月走在其中,看到的是无尽的黄色油菜花在盛放,农地的耕作相当细致,特别是日本农业协会组织有效,让大田里的庄家保持着同样的长势。
  偶尔也能看到一块地没有种庄稼,上面立着一块牌子,说是根据政府的计划,这里在休耕;但也有撂荒的现象,地里什么也没有种,长满了草。碰到这个时候,周边的农户不满意,毕竟草多了影响收成,而且没有给荒地喷农药的,各种病虫也会从这里滋生出来。
  这属于没有办法的事。有农地的地方就会有这样的现象出现。
  日本的舆论也是如此。
  高度发达的民主,保证了这里舆论的多样化,但过激言论、向后看的言论,在日本同样不少,这些言论就像日本的农田一样,有些地方荒草丛生,且病虫繁衍,给周边的农田带来很大的影响,但就是杜绝不了。

大久保的厌韩游行


  这两年“韩流”不像前几年那么火,但东京集中了较多外国人,特别是韩国人较多的大久保车站,仍旧熙熙攘攘。
  轻轨“山手线”有些像北京的地铁二号线,坐一圈需要整整一个小时,经过的车站有东京、上野、池袋、新宿等等。大久保就在闹市池袋与新宿之间,这里的韩国料理特别的多,韩国小商品、CD一应俱全,说这里是韩国街一点不过。
  每到星期天,会有几个人或者是几十个人,拿着日本国旗,在大久保车站集合后,便开始向韩国料理店比较集中的地方走过去。他们高喊“让韩国人滚出日本!”口号,街上顿时嘈杂了起来。
  游行是事先向警察局提交了计划的,警察来的数量不比游行的人少。韩国籍市民自然不会视之不理,更有日本民众对这种过激口号十分不满,他们来这里集合成反对厌韩游行的队伍。两队少不了骂阵。警察站在中央,双方不得交手,稍有过分,警察会立即警告,不听者立即逮捕。
  来游行的人大都是“在特会”组织的。这是一个“不允许在日特权市民之会”。据说是2006年成立的。1945年以后,未能从日本撤退回朝鲜半岛的韩国人、朝鲜人,在日本生活了几十年后,虽然在国籍上还是韩国、朝鲜,但基本上与日本人一样说日语,实际上成了在日本生活的一支少数民族,但在“在特会”看来,他们享受到了和日本人一样的权利,这是不能容忍的。
  “吊死韩国人!”
  “取消韩国人特权!”
  这些人高呼的口号,明显与日本的和平民主气氛不吻合。也有武斗的时候,多次发生过警察逮捕“在特会”成员的情况。
  “他们算不上保守派,也不是右翼,应该说他们是人种差别主义者。”多年采访“在特会”的日本记者安田浩一说。

穿西服的网络右翼


  在东京经常能看到右翼的游行。右翼也有比较标准的特点:身穿迷彩服或者工作服,高举日本国旗,开一辆黑色的宣传车,喇叭放到最大,高呼口号,基本上不会演讲。
  如今去大久保游行的人,大都穿西服,游行完了,坐轻轨回家的时候,任何人不会对他们有戒意,他们就是普通的市民。
  这些人对外国人有特有的反感,在网络上寻找志同道合的人,去大久保宣泄一下,他们不同于传统右翼,也有几分亲民的特点。
  “今天我们的车上坐上了一个巴西人,请乘客注意自己的钱包。”公交车司机这样公开地提醒乘客。在爱知县等汽车生产比较著名的地方,一些日本人几十年前甚至上百年前移居巴西、秘鲁等地,他们的子孙有些又回到了日本,在爱知县等地当临时工人。生活不易,免不了与周边日本人有时发生冲突。
  “凡是和中国人犯罪有关联的案件,一定报,而且不管主犯是否是中国人,一定要强调中国人特点”。在横滨国立大学工作的林老师,平时看《读卖新闻》等报纸,他发现日本媒体对中国人犯罪的消息总是进行重点报道。在日本的犯罪案件仍主要是日本人为主的,但如果每天读《读卖新闻》,估计大多数日本读者会相信,日本的犯罪事件大都是中国人制造的。
  注意到民族问题的人,往往是在日本社会最底层生活的人,他们生活不稳定,对自己今后的前途觉得十分渺茫,当看到了韩国人、朝鲜人,有时看到中国人,或者是从日本移民出去的旧日本人时,觉得自己至少该比这些人高一头。
  日本有媒体采访了一个参加“在特会”游行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为什么来这里游行”。“我的生活之所以不容易,还不是这些外国人抢走了我们的工作,我们的机会。”他愤愤地说。他说看到“在特会”在网上征召来游行的人,他也来了。
  “在网络上,人们对外国人更加不满,说的话也更加尖锐。”这位年轻人说。在他看来,这次游行中喊出的口号,并没有比网络上激烈。
  一直采访网络右翼组织各种活动的安田记者,意外地采访到了一位特别热衷参加“在特会”活动的积极分子。
  这个积极分子的祖父是韩国人,父亲娶的伊朗人。他说起参加“在特会”去攻击韩国人的初衷,“要显示自己是个纯粹的日本人。”这个积极分子说。大多数外国人加入日本国籍的时候,会选择使用日本的姓名,全面隐去自己本来的姓氏。日本的国家制度中,王、张等均可入姓,但多数的人还是换掉了自己本来的姓氏。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就是在这个国家需要完全与整个民族的一致性。可在法律上追求到了与日本国民身份一致以后,日本社会并没有给人以完全平等的待遇,他们通过骂韩国人、骂中国人,来获取一点自身的宽慰。
  现在的日本舆论比任何时候都明显地需要后来具有了日本国籍的人用最尖锐的语言骂自己的出生国。
  石平北京大学哲学系毕业后,到日本留学,并加入日本国籍,他是强烈批判中国、热情赞美日本政治制度的保守派。和安田采访的“在特会”成员不一样,石平出入日本所有保守媒体,十余年来一直在媒体上谈中国经济必定崩溃,获得保守媒体的热烈欢迎。原外交官冈崎久彦评价石平说:“在外国哲学家中,石平是明治维新以来,对日本理解最深刻的一人。”   日本现在比过去任何时候,都需要这些父母具有外国血统,或者自己刚刚获得日本护照的人,直接去大久保,或者在媒体上谩骂外国、外国人,这样能显示出他们对日本的忠诚。
  右翼在街头狂喊的时候,他们强调自己是纯种的日本人,可他们的言论过于简单,听者寥寥,但“在特会”在网络上的激烈言论,配合石平等人对中国等的攻击,在网上具有更大的传播力和煽动性,更能影响日本的普通市民。

需要打气的日本市民


  渡边先生大学毕业后的15年来,一直在打零工,他相信日本总有一天能够好起来,能让生活看到希望。
  在15年前,打零工是不正常的,可现在在企业里打零工的人算是很常见了。“我毕业那时,想骑驴找驴,先干一份临时工作,等找到了合适的工作,再去。”渡边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想不到换了几次工作,却一直没有拿到正式员工的权利。

  现在渡边所在的大企业,是由其他企业派来工作,而且责任很大,而负责一定管理(即管理正式职员)的人不少。在车间里,通过大家戴的帽子不同,能区别出在编与非在编员工;可到了办公室,大家都是西服革履,看不出谁是企业正式雇佣的人,谁是其他企业派来的。“但工资不同,奖金、交通补贴大不一样。”渡边说。特别是对他这样快四十的人来说,这方面的差别大,直接影响家庭生活。渡边谈过几次恋爱,最终未能结婚。以打工者的身份去组建家庭,在东京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平时和渡边聊天,并没有觉得他对日本社会有多么不满,但他最近开始参加一些游行活动了,他直白地对记者说那不是工会组织的,而是网上组织的一些游行,呼吁有新的机会。“不建立一个强大的日本,就不可能改变现状。”现在的渡边开始会谈一些政治问题,让人十分意外。
  应该说,在今天的日本,左翼谈的那些人人平等,严厉批评政府的无能、企业中的不公平的理念,已经没有了过去那样多的民众支持。渡边接触到的官员很勤奋,他工作的企业,对自己不薄。可生活环境不能改变,他们认为那是因为来日本的外国人太多,进口的外国产品太滥,想在日本做点事已经非常困难。渡边眼中的左翼,“无非是一些虚伪的人物”。媒体等方面的权威也已经失去了光辉,“最讨厌的就是《朝日新闻》了。”渡边说。《朝日新闻》在日本是一家主张自由主义的报纸,和《读卖新闻》《日本经济新闻》等为保守政治家、为大企业说话的报纸不一样。
  渡边觉得,不能总是用批评的方式来评价现在的日本政府。民主党执政经验不足,未给日本带来振兴,但渡边相信,保守的自民党积累了不少执政经验。
  日本的从业人员中,像渡边这样处于不稳定状态、随时可能被解雇的人,大概占了3到4成。今后,雇佣模式更多种,形式也更加不稳定。渡边及数十万,上百万的打工者,都期待能够让日本回归繁荣时代。他们在内心支持网络上保守偏右的舆论。

时髦的“网右”


  让渡边那样的人也穿上迷彩服,开一辆街头宣传车,用最大的声音去播放战前的军歌,是完全不可能的。但穿着自己上班时的西装,去政府机关比较集中的霞之内大街游行,这个渡边能够做到。
  在日本数次听人谈起“网右”(net uyo),开始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听多了才知道,这是他们把日语中“网络右翼”一词给简化了,便有了“网右”一说。“网右”的最大特点就是利用网络,在网络上宣传右翼保守及国粹主义思潮。网民们虽然谈不上愿意与之共同行动,但没有对传统右翼那种厌恶感。
  辻大介是大阪大学的副教授,研究传播理论。他对“网右”做了大量的调查,发现他们有这样一些共同点:1.对韩国、中国没有好感;2.拥护政治家参拜靖国神社,主张修改宪法第九条;3.喜欢在网络上就政治问题、社会问题发表自己的见解。
  2013年12月26日,安倍晋三去参拜靖国神社后,在他自己的Facebook(脸谱)上配发照片并留言评论参拜:“我祈祷亡灵安宁祥和,祈求冥福。”最终得到了7.4万个赞。
  安倍在脸谱网的粉丝,在去年12月参拜的时候,大约有40万,数万个赞对安倍来说非常给力,虽然也有人在评论中对安倍的参拜表示了批评意见,但这和赞的数量比起来,不足百分之一。在东京申奥成功的时候,他曾经获得过17万个赞,参拜靖国神社是第二次获得众多赞的一次;即便是安倍在2012年获得众议院大选的胜利,自民党能够再次入主国会时,安倍获得的,不过将近2万个赞而已。由于网络上极易形成啸聚现象,在日本的网络上聚集了貌似众多的同伙。
  “冷战结束后,一个突出的问题是,左派、左派意识形态已经不能解决社会不满问题,日本需要新的思潮,这种思潮便是这十年来在日本出现的网络右翼化现象。”批评家滨野智史撰文说。
  “网右”并没有强大理论的支持,没有固定的组织,即便是有“在特会”那样的别动队,人员数量也就一千到两千人,而且内部变动很大,出出进进的人很多,因而很大程度上也是“虚假繁荣”。
  尽管一些“网右”观点的人支持安倍参拜靖国神社,但他们同时也支持小泉纯一郎等人的“零核”概念,反对继续使用核电站,与推进核电的安倍,并没有在任何问题上都达成一致。
  在日本,“爱国”很多时候和“厌韩”“厌华”如同硬币的两面,特别是日本与中韩关系开始紧张起来后,“网右”也就愈发有了市场。
  就像日本的农地突然会出现一块因撂荒而杂草丛生,让景观很不和谐,在日本这样的地里过去有,今后也不会随着技术的进步而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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