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木匠”捡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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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凉镇是一个偏远的川北小镇,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镇子小得只有一条几百米的小街。故事就发生在这条小街上。
  这条小街坐南朝北,南边有一户人家姓龚,专做粗木匠的活儿。
  所谓“粗”,并非从事的工种粗劣,而是匠人们制作的器具比较粗大。龚木匠最擅长制作门窗、柜橱等生活器具。
  小街的北边有一户田姓人家,做的活儿却是许多人见不得也离不得的,这口活儿叫棺材,做活儿的人俗称棺材匠。田木匠干起棺材匠的营生也算一个养家糊口的行当,却由于棺材属盛殓死人的物件儿,主凶险,不吉利,许多人家的闺女都不愿意嫁入田门,这一蹉跎就是一生。
  不过田木匠早就想明白了,没有人嫁就干脆不找,索性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倒是上天垂怜,在田木匠三十岁那年让他捡到一个襁褓中的弃儿,田木匠从此有了后人。
  田木匠给儿子取了一个很响亮的名字,叫田上进。田上进十多岁时,田木匠开始教他学砍树杈、拉大锯。
  砍树杈是学做棺材匠的第一步,要剔除多余杂枝,留下用得上的枝干,既考眼力又考悟性。
  第二步是拉大锯,这是入门的关键,也是一个木匠的基本技能,将树段立起,固定了画线,两个人你推我拽拉大锯,讲究的要领是“上锯稳、下锯狠”,方能走出直线,裁成需要的板材。
  田上进长进很快,二十岁出头已能独当一面,对不同规格的棺材了然于心。
  人世间的棺材大体分三种,即“三四五棺”,指的是棺底为三寸,左右墙为四寸,棺盖为五寸板;“四五六棺”,指的是棺底为四寸,左右墙为五寸,棺盖为六寸板;还有一种“四独墙”,指的是左右墙、棺盖与寿底均为一样尺寸。棺材匠会根据客户的需求打造规格不同的棺材。
  田上进掌握了打造棺材的技术,也长成了一个强壮标致的小伙,但田木匠轻易不让田上进出门。
  千百年来,棺材匠就是一个低微的活儿,除了一门手艺还真没什么值得炫耀的,所以田木匠不希望养子过于“露脸、显眼”,小小的清凉镇熟悉这后生的人还真不多。
  这一年,街北边的龚木匠来到街南边的田木匠家,想订制一口寿棺。
  做棺材是很讲究的,只接受订货,不送货上门,图的是吉利。平常大多数人家,在家中长辈过了花甲之年后,晚辈都习惯为长辈做一口冲喜的棺材叫“喜棺”,放置于家中,称为“寿棺”,表示子孙后代为老人添寿加福。
  龚木匠来到田木匠家,就是请他上门用家里备下的柏树老料做一口寿棺。
  就这样,田木匠带着田上进来到了龚木匠的家里。拉锯改料是个力气活儿,田上进拉锯拉出大汗的时候会脱下褂子,露出古铜色的肌肤和矫健的身形。
  他哪里知道,在他心无旁骛奋力拉动大锯时,院子旁边的窗棂内却有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在看着他。这个春心萌动的女子就是龚木匠在镇上当护士的女儿龚小颜,她知道镇上有一个田木匠,却不知道田木匠家还藏着这样一个年轻标致的后生。
  父子二人把龚木匠家的柏木截成板材后,需要用凿子凿榫眼,为下一步拼兑合成棺材做准备。
  这活儿虽精细,但田上进一个人就能完成,田木匠反倒清闲不少,索性赶回家做别的活儿去了。
  等田木匠几天后再回到龚木匠家,却发现自家儿子和龚家女儿已经形影不离了。
  二人郎才女貌,说他们一见钟情也不为过,反正二人就在龚木匠家的院子里谈起了恋爱。只要龚小颜不值班,她一定守在田上进身边,端茶倒水,挥扇擦汗,傍晚则跟在田上进身边,穿过青石板铺就的小街,穿过满镇街坊看稀奇的目光,直把田上进送到街南边的尽头才笑盈盈返回。每当这时,田木匠就暗自着急,龚木匠也是一脸怒气。
  田家父子在龚家做寿棺的最后一步是雕刻“福”字。过去徒弟会雕刻“福”字,就预示着将要出师了,给寿棺雕上“福”字,是美好的寓意,也是整个工序的最后一步。
  田上进在父亲那儿早已学得真传,可是“福”字还没雕完,却被龚木匠叫停了。龚木匠沉着脸对田上进说:“不雕了,寿棺不做了。”
  旁边的田木匠十分忐忑,忙问:“最后一步了,不雕完是怕我们功夫不够?”
  龚木匠不悦道:“没那心思。不过你们放心,工钱不少你们一分。”
  田木匠就这样带着田上进失落地离开了龚家。
  前脚刚走,这边的龚小颜就向父亲发难:“为什么不让他们做完活儿,为什么要让他们离开?”
  龚木匠逼视着女儿说:“你找谁不好,偏偏跟那小子在一起,就不怕街坊们在背后嚼舌根?”
  龚小颜一脸不解:“我招惹谁了?再说了,都是做木匠的,你却看不起别人,有这个理吗?”
  这话戳到了龚木匠的痛处。在旧时的七十二行中,“粗木匠”被视为下等职业,虽然吃的是手艺饭,却全凭走村串户揽得一些辛苦活儿干,是一个不被人看好的营生。
  但相较之下,粗木匠又自以为比棺材匠高人一等,让自家女儿下嫁给棺材匠的儿子,在很多人眼里是背时倒灶的事,是被人耻笑的。但这个道理,女儿哪里懂?
  龔木匠就说:“做棺材吃的是死人饭,挣的是活人钱,一生难登大雅之堂。咱做柜橱的,虽不挣大钱,但受人尊敬,要嫁也要嫁个像样的人家。”
  龚小颜满心委屈:“田上进那么阳光,身上没有一点晦气,凭什么在你眼里还要分出个三六九等?”
  这边龚木匠父女二人扯不清,那边田家父子也在闹腾。田上进执意要知道被龚家请出门的原因,田木匠无奈,只得实话告知:“别人是看不起我们,你就别想着龚家的闺女了,咱们配不上。”
  田上进听罢反问:“这门手艺怎么了?龚木匠再能干,做寿棺还不得请我们上门?就差最后一步了,那口寿棺还真想当摆设放家里?”
  田木匠叹口气说:“只要你不同他闺女好,他马上就会请我们回去雕‘福’字,不信走着瞧。”
  田上进争辩道:“我就要和她好!爸,你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说通他们。”   田木匠想不出别的办法,但他知道不能让儿子跟自己一样打一辈子光棍,所以一夜未眠。
  第二天天一亮,田木匠就爬起来,一个人去了龚木匠家。
  田木匠见到龚木匠就说:“你家闺女和我家儿子处对象受委屈了,但拆散二人的事我也做不出来。能不能这样,我备一份厚实的聘礼,再免了那口寿棺的工钱,你就行行好,成全他们吧。”
  龚木匠拱拱手说:“你就饶了我家小女吧,如果嫁到你那边去,每天阴气那么重,今后的日子咋个长久?哪个当家长的不希望子女找个好人家,你若不是做棺材匠的营生,凭你的儿子那么出众,我岂有不同意之理?”
  话说到这地步,再争下去也是枉然。田木匠走出龚木匠家的大门,仔细回味刚才龚木匠那番话,想着想着竟想出了一个道道来。他又踅回去,对龚木匠说:“你刚刚说若不是做棺材匠的营生,你定会同意孩子们相处,此话当真?”
  龚木匠不明所以,点点头说:“理在话不假。”
  田木匠扭头就走,边走边说:“做木匠的讲究实诚,你要记住说过的话,要是食言我找你拼命。”
  田木匠回到家就吩咐田上进,收拾行李,即刻去龚木匠家。
  田上进以为龚木匠回心转意,想重新做那个“福”字,正要去拿工具,被田木匠阻止了。
  田木匠上前对儿子说:“我和龚木匠谈妥了,只要你不再干打棺材的营生,他就答应你和他闺女好。从现在起,你就去那边吧,给龚木匠当徒弟。”
  田上进听明白了,双腿却迈不出半步。
  田上进不解地问父亲:“你是既让我去当徒弟,还要入赘他家。若是这样,你的后半生谁来照顾?我们家的营生今后谁来接手?”
  田木匠端详着儿子,红着眼眶说:“都不重要了。从当年你在水沟边被我捡到起,你的命就和棺材匠连到了一起,这是一个被人瞧不起的行当,所以从小到大,我极少让你去外头露面,就是不想有人指指点点伤你的自尊,我想让你过正常人的生活。现在龚木匠答应了,只要你过去拜师,你这辈子的命就能赶过爹了。你有做木工活的基础,改做‘粗木匠’很容易,放心去拜师吧。”
  就这样,拗不过田木匠的田上进辞别父亲,拜师进了龚木匠家,从一个棺材匠变成了粗木匠。
  之后不久,得到龔木匠允许,田上进娶了龚小颜。
  成婚那天,田上进只等来了父亲送来的贺礼,田木匠把一辈子省吃俭用的钱全部送了过来,为了避开别人眼里的晦气,他自己没来参加儿子的婚礼,一个人去了大山深处找活儿干了。
  几年后,龚木匠的父亲去世,本来以为院子边存放的那口寿棺可以派上用场,但国家推行火化,寿棺又被搁置了起来。
  这一放,就过去了三十多年,曾经只有一条小街的清凉镇,此时已经变成了街道纵横、商铺林立的现代化大城镇。
  这一天,龚木匠家的大门外,走进来一位颤巍巍的老人,看上去能有八十几岁高龄。门里面的龚木匠也颤巍巍地迎了上去。两人一见,龚木匠激动地喊起来:“田老哥!”
  屋里的田上进闻声带着媳妇赶出来。
  一见是田木匠,两人的眼里同时涌起了泪水,齐声喊道:“爸爸,这么多年你到哪儿去了?我们到处都找不到你!”
  田木匠笑眯眯地说:“我一直住在川西的寺庙里,帮庙子做木工活。这不,老了做不动了,想要落叶归根,就找上门来了。”
  龚木匠握着田木匠的手,高兴地说:“亲家,你来得正是时候。这些日子我还在寻思,咱家院子里那口寿棺一直没有完工,不如让上进把‘福’字刻上去,挂上红绸,今后咱俩谁先去火葬场,谁就先装在骨灰盒里‘住’进去,总得让这口寿棺完成使命吧。”
  田木匠一听也笑道:“你变了,变豁达了,过去你可是小心眼,横竖看不起棺材匠。不过也好,你家这口寿棺,恐怕是这方圆附近最后一口寿棺了!”
  龚木匠拱拱手,惭愧地说:“有件事,我做得确实不够光彩。当初我是看上你儿子的,有意让他入赘又怕你不同意,才故意刁难儿女们的姻缘。没想到你不但同意他入赘,还让他拜我为师,让我捡了个大便宜!”
  田木匠听罢并不恼,也拱拱手说:“说感谢的人应该是我。其实当初我心里也有小九九,政府推行火化,我料到棺材匠的营生已经走到尽头,儿子跟着我只怕更受罪,不如顺水推舟,既拜你为师,又娶你女儿,这样一算,岂不是我更捡便宜!”
  旁边的田上进听了,开心地说:“您二老就别再斗嘴了,不管是‘粗木匠’,还是‘棺材匠’,到了今天都一个样,都成了历史。老行当的使命已经完成,变成了今天幸福的生活,这才是我们这辈子捡到的大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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