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家训伴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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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家庭都有家训,很多人都会终生牢记长辈说过的一些话,长辈的有些话对后代的一生都会产生影响。
  我很难具体说我家有多少条家训,因为父母和祖父母教我的东西很多,都对我产生过这样或那样的影响。如果说印象最深的,那就是父亲写在室内过门上方的两句话:“积学成宝,酌理增才。”
  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给我讲过“荆树有花兄弟乐,砚田无税子孙耕”的故事,讲解家庭和睦、耕读传家的道理,也就是从那时起,读书学习便成为我人生最重要的追求。
  我祖父、父亲都有文化。祖母也有较高的传统文化修养,对《名贤集》之类的古代典籍,她不仅能倒背如流,而且常挂嘴边,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在我家里,一直有比较浓厚的学习氛围。
  在我两三岁时,祖父就教我认字了。在上学之前,我已经会认几千个字了。当时,祖父用毛笔把字写在比指甲盖略大的纸板上(祖父的小楷字写得非常漂亮),然后放在一个大笸箩里,一个一个地教我读、写。每逢有客人来家,祖父总要让我把笸箩拿过来,让客人从中随意拿出字块来考我,我从没有被考住过。这时,是祖父和全家人最高兴的时刻,也是我最幸福、最骄傲的时刻。盼望客人来、希望展示“学识”、进而博得几句赞美,便成为我幼时念念不忘的事。伴随着那些“廉价”的赞美,我认识的汉字也越来越多,大有“积学”“成宝”之势。记得四五岁时,我就能讲清“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的原因,知道“水深流去慢、贵人语话迟”的含义,注意不抢话、不大声喧哗,也谨记“食不言、寝不语”“写字不描、拉屎不瞧”的教诲。有一次,我竟然触景生情,随口说出了“树大风声细,山高语音低”的感慨(非我创作),大概是用得比较贴切吧,祖父逢人就夸,着实兴奋了一阵子。
  以此方式教小孩认字且乐此不疲,在左邻右舍、甚至更大范围内只有我们一家;在上学之前就能认几千个汉字,也被当地人当做趣闻,口耳相传。
  我家最多的就是藏书,而我所见到的藏书,已经是新中国成立以后两次烧书的“幸存者”。据老人说,我家原来的藏书曾经将几间屋子都堆满了。其中不少还是线装书,有的可能还是孤本。可惜,我无缘见到它们的真容。
  家庭营造的学习氛围,让我从小就喜欢学习,树立了以学习提升人生境界、实现人生价值的信念。那时,不论是在校内,还是在校外,我都以“学习好”(也许是一种谬评,其实“好”不到哪去)而“著称”。我因此特别喜欢考试,也期盼考试发榜的时刻。“学习好”,让我找到了自信,减少了自卑,有时甚至有了点成就感。
  可惜,好景不长,“革文化命”的运动爆发了,我祖父被批斗,我的家也被抄。批斗,不止一次;抄家,也不止一次。我家那些珍贵的藏书,还没有来得及给我滋养,甚至还没让我真正见识一下,就被打入“封资修”的行列,勒令销毁。经过几天的焚烧,做熟了好几顿饭、烧开了几大锅水,终于让所有“封资修”都荡然无存了。“书香门第”,从此很难再闻到书香。对我倾心培养、寄予厚望的祖父,也在饱受折磨之后病逝。自此,也无人再顾及我的学习了。
  从小学读到高中,我始终没有在校内受到良好的教育。我曾经度过一段只带一本《毛主席语录》上学的日子,那时,学习好坏没有人关心了,学习好,也不能赢得别人的羡慕和尊敬。教我的老师,甚至没有几个是学历达标的,大学毕业生更是凤毛麟角。高中毕业时,有些课程还没有学完,有的学科干脆就没开。高中毕业前,正赶上批“回潮”,我们的毕业考试居然是开卷的,可以带回家答题,第二天再交卷,对这样极不严肃的考试,自然没有人重视,甚至连打听一下的兴趣都没有,所以我至今都不知道那次考试的成绩。
  这里还应该交代一个情节。当年,我们那里高中的升学率只有百分之十几,如果我不是在2000多人中考了个总分第一的话,以我那令人厌恶的“家庭出身”,恐怕连上高中都没有资格,我应该感谢那次难度很大、又极为严格、形同高考的统考。
  我的所学先天不足,如果以此度过一生,我将一事无成。
  先天不足后天补!这是我一直坚持的信念。在升学无望的情况下,我仍然没有放弃学习,不论是在校内还是在校外。在艰苦的劳动之余,我唯一的兴趣和爱好就是看书学习。记得有一次,有人以不屑的口气讥讽我在做大学梦。我感到莫名其妙:因为我从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我内心的想法。不过,我的行动已经告诉了别人:到农场工作仅仅两个月,我就让家里寄来了我的高中课本。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之余,我不打扑克、不谈恋爱,不参加娱乐活动,在嘈杂的环境中看书、写作。我也因此被连队指导员看中,成为一名没有编制、也没有聘书的通讯员。正是从那时开始,我尝试向农场广播站和新闻单位投稿,我的文字表现力也因此有所提升。1977年,机遇终于光顾了“有所准备的人”,中断了11年的高考,让我在全国五六百万考生中脱颖而出。当年,我所在的农场有百余人报考,登上录取线的只有7人,而当年被录取的仅有3人。虽然没有进入应该进入的理想学校,但我却因此走上了人生的新舞台,我的命运就此出现转机。
  积学,终于成宝!不利的条件,野蛮的歧视,并没有扼杀我奋发向上的天性,我终于凭借自己的所学将命运牢牢地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积学成宝,酌理增才”的家训,让我改变了命运,也让我不断提升人生的境界。
  刘勰的《文心雕龙》中有这样的句子“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我不能断定我家“积学成宝、酌理增才”的家训是否脱胎于此,但我认为二者的含义不尽相同,而“积学成宝、酌理增才”似乎更简洁、明快,好懂、易记,也更能激励人。
  积学,是长期的;酌理,也是终生的。琢磨原理,分析原因,掌握规律,可以让我们更有智慧、更好地履行职责、创造性地做好工作。正因为如此,我在几十年的职业生涯中特别注意分析、钻研、总结,因此,我撰写并发表的业务研究文章很多,甚至多到令人不能理解的程度。而我正是在“酌理”的过程中,比较快地从“门外汉”变成了“门内人”,有时还不自量力地指指点点、忝居“专家”之列,在有的场合、有些领域也能敷衍几句。虽然至今不敢说已经成才,也不敢说有什么才能,但“酌理”确实让我的能力有所增长。
  “积学成宝、酌理增才。”我要感谢这8个字,牢记这8个字,继续践行这8个字。
  (作者系《光明日报》驻宁记者站站长)
  责任编辑:徐树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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