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自己建小镇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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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们自己建小镇住/后院有橘子树/狗狗站在树下看橘子/有清新的空气/早上听着小鸟唱歌自然醒过来/周围有善良的邻居/大家也能一起读书 聊天 行走”
  
  堆满废弃家具的杂货棚被捣鼓成一个怪诞舞台。
  镶镜子的立式衣柜横着摆,拆掉背板,充作吧台。电脑桌竖起来,放机箱的地方成了酒架。废弃的洗手池支架立在墙角,插几根果园折来的枯枝,成了现代感十足的盆景。
  11个人围成半圈。“可以用来演话剧。”“我们真强大,一分钱不花,就造出小镇一号咖啡馆。”
  所谓“小镇”,现在还只是一个果园加两个院子,3进,2亩,20多间房。抬头能看见对面山上的大片杏花,云一样缀在山腰。
  
  多么希望房子是一只只
  
  “生命只有一次,我不想浪费。不想接受这吃人的房价。我要呼吸新鲜空气,我要养大狗,我要看蓝天,我要有大院子……在城市的郊区,咱们自己建小镇住!”
  2009年8月,26岁的范婷在北京西直门的租住屋里点一下鼠标,发出活动宣言。
  她只是试一下,看有没有人搭理。
  几百人拥进建小镇网上活动小组,七嘴八舌地支持。“快乐的乌托邦,顶。”“我加入,如果成功,我要写一本《关于最完全的社区制度和京郊新村的既有益又有趣的尝试》。”质疑的人也不少:“很不靠谱,你搞好了也没产权。”
  范婷没想过产权,在青山绿水间长大的她,只是想和臭味相投的朋友一起租下郊区的院子,布置成喜欢的样子,白天在城里上班,晚上回乡村看山和星空,周末在院子里放电影,在果树下做瑜伽。
  还有狗,一年多前从报刊亭领来的那只被人遗弃的串串狗,已经从捧在手心里的小不点长成小伙子,站起来齐人胸高,五环内不给上“户口”了。男朋友小马每天早上6点起床遛它,晚上10点以后再遛一次,总是偷偷摸摸,生怕突然从哪里冲出人来,把它抓走。
  “肯定要放弃一些城市生活的便利。但我真的需要每次去超市推一车子东西吗?锻炼身体一定要去操场吗?在杏花开放的乡村路上跑步是不是很爽?” 范婷向大家也是向自己解释为什么建小镇:“年轻的时候不去试,将来更没机会了。”
  网上小组里仍在引经据典地讨论可行性,范婷已经和四五个伙伴开始找院子。
  除了小马,“镇民”们都从网上认识,二三十岁,每月花1000多元,租来一间最多10平方米的小屋。“就是觉得如果房前没有一两棵树,树下没有一两块石头,就不叫真正生活的人。”一位“镇民”这样描述。
  “镇民”彼此以网名称呼。有人是杂志编辑,有人是平面设计师,有人是网站公关……
  范婷的金融工作与秩序最近,与她追逐的自由和文艺最远。她每天穿黑袜黑裙的标准套装,端坐在办公室里跟一堆数字打交道。不太有趣的工作给她的狗带来一个有趣的名字——雷曼。“它出生时正赶上美国投行巨头雷曼兄弟破产,在金融界这是惊天大事。”
  范婷是一家媒体给她起的化名,她干脆拿来自称。“我把工作和生活分得比较清楚,不想让单位知道建小镇的事。”
  “镇民”们都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只能在网上找招租信息,每周末坐地铁公交,奔几十公里去看房。要求苛刻:通公交车,离最近的地铁站不超过四十分钟车程;风景优美,有山有水;在现有村子边缘,既不太荒僻,也不会吵闹;价格便宜,加交通费摊下来,不能超过城里租房的开销。
  这是范婷第一次频频走进乡村,看到村民闲适地站在树下聊天,走起路来都比城里慢些。“指路时特别热心,你走出去一百米了,他还看着,大声提醒你拐弯。”
  一天看完房回城,范婷在超市遇到两个售货员大吵,“村里人的放松,城里人的焦虑,一下子对比特别强烈。”
  从盛夏到初冬,大家看了十来处房子,纠结于房租、风景、房东、位置各种问题,直到遇上现在这个院子。大果园,大院子,20多间房,抬头就能看到山,离最近的地铁17公里。村民说山上有很多野桃和野杏,熟了可以随便摘。
  初冬的山上枯黄一片,范婷却已经想象起花开的样子。
  就这儿了!谈判、拍板、签合同。整座院子每月2000多元,与城里租个普通两室一厅差不多。
  那几天,一位“镇民”读到一篇童话《一只房子》。她在博客里写:“多么希望房子是一只只,可以随身携带,随意打开收叠,跟我们去晒太阳,漂流,休息。当房子的量词变成一座座的时候,它就像沉重的山,压住了心灵的自由,使我们变成奴隶。‘诗意地栖居’,海德格尔是说给我们听的吗?”
  
  合上太阳的节奏
  
  早上5点,天一亮,范婷自动睁眼起床。
  这让范婷自己都吃惊。以前是晚上12点半睡觉,早上7点半被闹钟催着起床,手忙脚乱踩着点赶去上班。搬来小镇一个多月,她已经慢慢合上了太阳的节奏,9点多睡觉,5点起床。
  呼吸着清晨的新鲜空气,范婷和小马带着雷曼去爬山,回来悠闲地吃早点,6点半出门上班。搭村里的车到地铁口,1个小时后,范婷就能坐在西单的办公桌前。只是这段车费不便宜,单程30多元,范婷考虑自己买车。如果坐公交车,加上等车和走路时间,会比打车多花半个小时。在北京,上班路上耗1个多小时是再正常不过了。
  田园生活比想象的还满意。自来水、3G网、现成的卫生间、送上门的罐装煤气,装上电热水器就能洗澡,村里家电下乡卖的抽油烟机比城里大卖场的还便宜。除了冬天的暖气还没想出办法,其他都很便利。
  走10分钟,就到了村里的小卖部。长长的柜台里摆着条状的“大大”泡泡糖,后面的货架上堆着防雨的胶鞋。这让范婷感觉回到了小时候。“店主和村民都很熟,买东西的时候一边慢悠悠给你拿,一边聊天。买这些够不够呀?你家闺女怎么样啊?很多年前,还没有超市的时候,我们就是这样买东西的。”白天在最繁华的西单买东西,晚上在这样的小卖部买东西,范婷觉得这世界真丰富,自己的小日子也是。
  唯一遗憾的是,那么多伙伴,现在只有范婷和小马搬进来了。
  专门留下的活动室仍然空荡荡。范婷本来想在这里刷一面白墙放电影。大家拿出书放在一起,当作公共图书馆。
  “我还想放块板子,有人看本书觉得好,就在上面写感想。另一人看到了,也写上自己的想法。两人可能不会同时回家,但可以在板子上约个时间见面聊。”
  范婷甚至拟了一大套小镇公约,从原则上如何尊重个人自由空间,到细则上如何分摊水电费、如何加入新成员。现在,这些暂时派不上用场。
  伙伴们有的上班太远,有的犹豫不决,有的已经退出……“上次有一对情侣,本来都说要住了,男孩的妈妈来看了一次,就再没消息。”范婷有点失望地说:“熟悉磨合半天,最后总是说NO。都疲惫了。”
  
  会有些东西延续下来吧
  
  4月24日,阳光明媚的周六,一行9人走到村子最西头,咣咣敲开“小镇”锈迹斑驳的对开大铁门。周末天气好时,会有许多心仪“小镇”的朋友来这里打扫、种花、砍荆条、布置院子。
  果园里有30多棵果树,白色的杏花挂满枝头,桃树和樱桃树露出浅红的花骨朵。几个月后,它们会长成水果。
  大家从山上回来,背着两大捆做篱笆的荆条。小马脱下汗涔涔的衬衫,换上范婷递来的T恤,坐在院子中间的黄色木头椅子上。这是范婷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才10元一把。
  工科博士小马拿起旁边架子上晒着的吉他,弹唱几句甲壳虫乐队的歌:“Yesterday,All my troubles seemed so far away.(昨天,所有的烦恼仿佛都已远去。)”一会儿又换成:“You may say I’m a dreamer,But I’m not the only one,I hope someday you’ll join us,And the world will be as one。(你也许会说我做梦,但我不是唯一的一个。我希望有一天你会加入我们,世界将会大同。)
  小马曾在大学里组乐队,弹贝斯。工作以后,吉他很久才碰一次。他不好意思地笑:“搬过来第一次弹,看这灰。”
  有人静静听,盯着黄色木头桌子上被太阳晒蔫的玫瑰,半晌感叹一句:“真的好文艺啊。”
  午饭来了,摆满半个桌子。村口买的豆腐又嫩又香,加上新鲜荠菜,熬成翠绿的汤。11个人围住桌子,没有足够的碗,就用喝茶水的敞口杯子。
  雷曼被正午阳光晒得直吐舌头,开始在松过的土地上转着圈刨坑,踢起的泥土直飞坐着的人。大家跳起来躲闪,雷曼泰然趴进坑里,肚子贴上微凉的泥土。
  这家伙大概是最喜欢搬进小镇的居民。
  “它很敏感的。”小马说这话时,雷曼正激动地追着拖布玩,拖地的女孩左躲右闪,还是被雷曼一口咬住拖布头,怎么甩都不松口。有人在旁边感叹,这是他见过的最活泼的狗。
  敏感?没人觉得这词和眼前的雷曼有什么关系。
  “以前在城里,狗绳系得紧紧的,还是老有人怕它。雷曼看见有人瞪自己或躲开,就会非常敏感,全身都绷起来,紧张害怕。现在天天撒欢跑,也没人怕它,性格开朗多了。”
  一位想加入小镇的画家前几天告诉范婷,她在离这儿10多公里远的村子边缘租好了自己的院子,欢迎周末去学画。没来范婷的院子是因为她的画太大,这里放不下。
  平面设计师鲁橹正在这个村子里寻找合适的院子,她总收养流浪猫,怕住在一起和雷曼打架。
  被抨击名不符实的“小镇”渐渐有点儿样子了。范婷说:“小镇更是一种理念。志同道合的人们租自己想要的院子,慢慢聚集起来,不就是小镇的雏形吗?”
  鲁橹打算住几年院子后离开北京回老家。“我干嘛要用半辈子时间去换那么贵的房子。有那些钱做什么不好?”
  范婷明白,过几年她还是得回城买房,面对生小孩上户口这样的现实问题。“我知道大家会像流水一样来去,但院子在那里,这种诱人的生活在那里,会有些东西延续下来吧。”
  一旁的雷曼在地上刨个深坑,把叨在嘴里的馒头埋进去,认真拱些土盖上,像种下一粒种子。土沫钻进鼻子里,雷曼连打几个喷嚏。
  所有人都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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