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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的汗味
54岁的老徐住在一个看上去像只爬虾的小岛上。黝黑的皮肤,渔网状的皱纹,笑起来下巴高翘着,一看就是个结实能干且快乐的汉子。他是长途货运司机,车从大连金州出发,走沈大高速公路,目的地是沈阳的五爱市场。“我原先是打渔的,现在是开车的。原先在水上,现在在陆上,变化太大了。”坐在厢式货车的驾驶室里,老徐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时不时瞥一下倒视镜,从这面镜子里,他仿佛看到了20年前的自己。
老徐那时还是小徐,24岁,海边生,海边长。他是家里的老儿子,15岁就跟着父亲和大哥出海。“网一下,鱼满舱,银棱和鲫鱼比着劲地跳。那些小银棱根本不用处理,剖开洗洗就直接吃,满口腥也满口香。”
吃着这么优质的蛋白质,小徐长得那叫高实帅;守着这么肥沃的大海,小徐家的日子那叫蒸蒸日上。随着两个哥哥相继结婚,小徐也在1988年娶了媳妇。但在儿子出生那年,也就是1991年,小徐发现大海不再肥沃,网一下鱼满舱的景象越来越少。小徐还发现,发小们一个接一个地放下鱼具摆渡到镇上,一个月能回来两三次,每次都能带回许多钱。
摁着自家日渐干瘪的钱袋,看着邻家更加红火的日子,小徐禁不住心痒起来。从发小们的口中,他第一次知道了沈大高速公路。听说这条路新开不久,有“神州第一路”之称,是中国的第一条高速公路,全长375公里,以沈阳为中心,北连吉林、黑龙江,南携辽阳、鞍山、营口和大连,像一条又粗又长的链子,把辽宁省90%的大中型骨干企业和2/3的人口,都紧紧地圈在了一起。
这些都是小徐从报上看到和从发小们聊天时听到的。他搞不懂这些信息跟自己有啥关系,但在离小岛不远的地方,修筑了中国第一条能高速快跑的大路,能让他用最短的时间去三十里堡,去沈阳城,去他能想到的所有地方。一想到这,他就热血沸腾,总觉得过了35年的日子要有变化了。
1995年,小徐37岁,改口叫老徐,跟着发小去了大连,然后上了去沈阳的长途客车。平生第一次出远门,就踏到了沈大高速公路上。它是那么的平坦宽阔,让家乡的羊肠小道显得那么崎岖坎坷。仿佛眨眼之间,沈阳就到了,不一样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老徐在沈阳开始了艰苦的打拼,做过鱼贩子,当过送水工,还学会了开车。为了省路费,他一年只在春节回去,好在发小们常回乡,老徐就让他们给家里捎带钱物。那段时间,神州第一路上,一个个沉甸甸的编织袋里,载满了老徐对家人的思念和关爱。
2003年,辽宁省“村村通油路”工程启动后,从小岛摆渡到镇上,宽敞平坦的柏油路就能通向沈大高速了。家乡与世界不再遥远,小岛跟大连、跟沈阳,仿佛就是一宿觉的距离。老徐意识到,该回去了,家乡的经济发展日新月异,不用他再背井离乡地苦拼了。
2007年夏天,老徐回来了,凭着活好人缘好,很快就当上了货运司机,尽管很辛苦,但车轮一转,能月入5000。“沈大高速是1990年通车的,我1993年沿着这条路由打渔的变成了开车的,把儿子送进了大学,把家里三间小平房,变成了两层小楼。19年哪,这条路的上空,到处都飘着我的汗味。别人闻不到,我自己深吸一口,心里全明白。”
沈大线上打桩工
佩琴是个漂亮女人,37岁,两个孩子的母亲。她跟丈夫是高中同学,从高一开始就谈恋爱,一毕业就结了婚,结完婚丈夫就去沈大线工地打桩了。
“我娘家经济条件好,我从小就受宠,吃的穿的都是全村最好的。嫁过来后,跟婆婆关系不好。她看不上我,说我中看不中用。有一回让我去浇地,我怕把衣服弄坏了,都是好几百块的,就死活不去,掏出100块钱,啪地拍给婆婆,让她雇人浇。婆婆抓过钱跑到街上,一边找人一边数落我。我也不吃亏,横在门口跟她吵。她跑到邻居家给她儿子打电话,让她儿子回来揍我。”说到这,佩琴噗哧一声笑了,“我巴不得她儿子快回来,我俩快三个月没见面了。”
丈夫当时正在改扩建的沈大线上打桩,一个月能挣1800多块。路基打桩是改扩建中的一项重要工序,目的是加大对水渠通道的支持,避免道路受路面重压而下陷。每个路桩必须达到7米多的深度,桩与桩的距离也在1.5米左右。这是重体力活,三人操纵一架打桩机,先在地面钻孔,边钻边注入水泥和水。一根桩要耗时20至30分钟。打完一根后,打桩机再向前移动一米多,继续下一根的操作,如此反复。
丈夫是从表哥那知道这活的,一个月能挣1800,还管吃管住,两人一听,立即盘算起来。听说大学毕业生刚工作也挣不到这个数,吃住又不花钱,1800可以全攒下来。如果真能随着工程干两年,用1800乘以24个月,那可是——4万多的收入呀!
自从嫁过来,佩琴就没想在婆家长住。娘家妈悄悄告诉她,家里为她准备了5万块钱,作为她去灯塔创业的本金。灯塔指的是辽阳下辖的灯塔市,佩琴的梦想就是在那开服装店。但5万块是不够的,怎么也得10万,打两年桩就能挣4万多,丈夫眼睛放光了,毫不犹豫地来到工地。
跟婆婆吵完架,佩琴溜回娘家,用自家电话找到了丈夫,半嗔半怨地说:“三个月也不回来一次,这下好了,你妈让你回来,你快回吧,回来打老婆啊!”丈夫留的手机号是打桩队长的。他在话筒里轻声说:“哪敢打你呀,你可是我的祖宗。再忍忍,现在攒2万多了。对了,高温作业时还额外有补助,我全攒着,能有300块呢。”
佩琴的鼻子酸了,嗔怨全无,带着哭腔说:“高温下干那么重的活,你就别省了,买点饮料白糖什么的,300块重要还是人重要?”话筒那边没声了,佩琴“喂”了半天,丈夫才说:“我能扛住,我知道你在我家受了不少委屈,我妈那人刀子嘴豆腐心,你细品就明白了。等钱挣够了,咱们就去灯塔。妈重要,你更重要。”
佩琴的泪珠叭嗒叭嗒地落下来,冲着话筒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窃窃私语……
这是发生在2003年7月的一幕。一条堪称经典的神州第一路,竟跟辽阳乡村的一对新婚夫妻,产生了如此重大的关联。路需要路桩,这对夫妻需要4万块钱。丈夫每打下一个桩,就距妻子的开店梦近了一步。2004年7月,路基打桩全部完工,丈夫的存折上最后一笔注资是2300元。两口子的心狂跳不已,近两年的重体力付出,攒下的钱虽然没到4万,但家中责任田夏收不错,刀子嘴豆腐心的婆家妈毅然出资6000块,再加上娘家给的5万,开店指日可待了。
现在,8年过去了,佩琴和丈夫靠着不到10万的本金,把服装店从灯塔一路开到辽阳、沈阳,成为名副其实的老板。他们在灯塔、沈阳都买了房子,婆婆带着一个孙女、一个孙子在灯塔生活,两口子在沈阳、辽阳经营生意。沈大高速成了他们回家的必经之路,也见证了他俩从这里打桩攒钱的每一个脚步。W
责编/陈洁雅
cjy@lnddgr.cn
54岁的老徐住在一个看上去像只爬虾的小岛上。黝黑的皮肤,渔网状的皱纹,笑起来下巴高翘着,一看就是个结实能干且快乐的汉子。他是长途货运司机,车从大连金州出发,走沈大高速公路,目的地是沈阳的五爱市场。“我原先是打渔的,现在是开车的。原先在水上,现在在陆上,变化太大了。”坐在厢式货车的驾驶室里,老徐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时不时瞥一下倒视镜,从这面镜子里,他仿佛看到了20年前的自己。
老徐那时还是小徐,24岁,海边生,海边长。他是家里的老儿子,15岁就跟着父亲和大哥出海。“网一下,鱼满舱,银棱和鲫鱼比着劲地跳。那些小银棱根本不用处理,剖开洗洗就直接吃,满口腥也满口香。”
吃着这么优质的蛋白质,小徐长得那叫高实帅;守着这么肥沃的大海,小徐家的日子那叫蒸蒸日上。随着两个哥哥相继结婚,小徐也在1988年娶了媳妇。但在儿子出生那年,也就是1991年,小徐发现大海不再肥沃,网一下鱼满舱的景象越来越少。小徐还发现,发小们一个接一个地放下鱼具摆渡到镇上,一个月能回来两三次,每次都能带回许多钱。
摁着自家日渐干瘪的钱袋,看着邻家更加红火的日子,小徐禁不住心痒起来。从发小们的口中,他第一次知道了沈大高速公路。听说这条路新开不久,有“神州第一路”之称,是中国的第一条高速公路,全长375公里,以沈阳为中心,北连吉林、黑龙江,南携辽阳、鞍山、营口和大连,像一条又粗又长的链子,把辽宁省90%的大中型骨干企业和2/3的人口,都紧紧地圈在了一起。
这些都是小徐从报上看到和从发小们聊天时听到的。他搞不懂这些信息跟自己有啥关系,但在离小岛不远的地方,修筑了中国第一条能高速快跑的大路,能让他用最短的时间去三十里堡,去沈阳城,去他能想到的所有地方。一想到这,他就热血沸腾,总觉得过了35年的日子要有变化了。
1995年,小徐37岁,改口叫老徐,跟着发小去了大连,然后上了去沈阳的长途客车。平生第一次出远门,就踏到了沈大高速公路上。它是那么的平坦宽阔,让家乡的羊肠小道显得那么崎岖坎坷。仿佛眨眼之间,沈阳就到了,不一样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老徐在沈阳开始了艰苦的打拼,做过鱼贩子,当过送水工,还学会了开车。为了省路费,他一年只在春节回去,好在发小们常回乡,老徐就让他们给家里捎带钱物。那段时间,神州第一路上,一个个沉甸甸的编织袋里,载满了老徐对家人的思念和关爱。
2003年,辽宁省“村村通油路”工程启动后,从小岛摆渡到镇上,宽敞平坦的柏油路就能通向沈大高速了。家乡与世界不再遥远,小岛跟大连、跟沈阳,仿佛就是一宿觉的距离。老徐意识到,该回去了,家乡的经济发展日新月异,不用他再背井离乡地苦拼了。
2007年夏天,老徐回来了,凭着活好人缘好,很快就当上了货运司机,尽管很辛苦,但车轮一转,能月入5000。“沈大高速是1990年通车的,我1993年沿着这条路由打渔的变成了开车的,把儿子送进了大学,把家里三间小平房,变成了两层小楼。19年哪,这条路的上空,到处都飘着我的汗味。别人闻不到,我自己深吸一口,心里全明白。”
沈大线上打桩工
佩琴是个漂亮女人,37岁,两个孩子的母亲。她跟丈夫是高中同学,从高一开始就谈恋爱,一毕业就结了婚,结完婚丈夫就去沈大线工地打桩了。
“我娘家经济条件好,我从小就受宠,吃的穿的都是全村最好的。嫁过来后,跟婆婆关系不好。她看不上我,说我中看不中用。有一回让我去浇地,我怕把衣服弄坏了,都是好几百块的,就死活不去,掏出100块钱,啪地拍给婆婆,让她雇人浇。婆婆抓过钱跑到街上,一边找人一边数落我。我也不吃亏,横在门口跟她吵。她跑到邻居家给她儿子打电话,让她儿子回来揍我。”说到这,佩琴噗哧一声笑了,“我巴不得她儿子快回来,我俩快三个月没见面了。”
丈夫当时正在改扩建的沈大线上打桩,一个月能挣1800多块。路基打桩是改扩建中的一项重要工序,目的是加大对水渠通道的支持,避免道路受路面重压而下陷。每个路桩必须达到7米多的深度,桩与桩的距离也在1.5米左右。这是重体力活,三人操纵一架打桩机,先在地面钻孔,边钻边注入水泥和水。一根桩要耗时20至30分钟。打完一根后,打桩机再向前移动一米多,继续下一根的操作,如此反复。
丈夫是从表哥那知道这活的,一个月能挣1800,还管吃管住,两人一听,立即盘算起来。听说大学毕业生刚工作也挣不到这个数,吃住又不花钱,1800可以全攒下来。如果真能随着工程干两年,用1800乘以24个月,那可是——4万多的收入呀!
自从嫁过来,佩琴就没想在婆家长住。娘家妈悄悄告诉她,家里为她准备了5万块钱,作为她去灯塔创业的本金。灯塔指的是辽阳下辖的灯塔市,佩琴的梦想就是在那开服装店。但5万块是不够的,怎么也得10万,打两年桩就能挣4万多,丈夫眼睛放光了,毫不犹豫地来到工地。
跟婆婆吵完架,佩琴溜回娘家,用自家电话找到了丈夫,半嗔半怨地说:“三个月也不回来一次,这下好了,你妈让你回来,你快回吧,回来打老婆啊!”丈夫留的手机号是打桩队长的。他在话筒里轻声说:“哪敢打你呀,你可是我的祖宗。再忍忍,现在攒2万多了。对了,高温作业时还额外有补助,我全攒着,能有300块呢。”
佩琴的鼻子酸了,嗔怨全无,带着哭腔说:“高温下干那么重的活,你就别省了,买点饮料白糖什么的,300块重要还是人重要?”话筒那边没声了,佩琴“喂”了半天,丈夫才说:“我能扛住,我知道你在我家受了不少委屈,我妈那人刀子嘴豆腐心,你细品就明白了。等钱挣够了,咱们就去灯塔。妈重要,你更重要。”
佩琴的泪珠叭嗒叭嗒地落下来,冲着话筒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窃窃私语……
这是发生在2003年7月的一幕。一条堪称经典的神州第一路,竟跟辽阳乡村的一对新婚夫妻,产生了如此重大的关联。路需要路桩,这对夫妻需要4万块钱。丈夫每打下一个桩,就距妻子的开店梦近了一步。2004年7月,路基打桩全部完工,丈夫的存折上最后一笔注资是2300元。两口子的心狂跳不已,近两年的重体力付出,攒下的钱虽然没到4万,但家中责任田夏收不错,刀子嘴豆腐心的婆家妈毅然出资6000块,再加上娘家给的5万,开店指日可待了。
现在,8年过去了,佩琴和丈夫靠着不到10万的本金,把服装店从灯塔一路开到辽阳、沈阳,成为名副其实的老板。他们在灯塔、沈阳都买了房子,婆婆带着一个孙女、一个孙子在灯塔生活,两口子在沈阳、辽阳经营生意。沈大高速成了他们回家的必经之路,也见证了他俩从这里打桩攒钱的每一个脚步。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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