皱皱巴巴的城市

来源 :少年文艺(1953)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meteora5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城市和城市之间是会相互交流的,它们通过一条长长的地下隧道或者一朵飘浮的云进行交流,当然,它们还可以通过一场雨,或者借助一阵风。
  一场漫无边际的雨里有很多声音。一个城市说:真冷啊,北风总是刮得那么紧。一个城市说:我的梨花都要开了,可是我等的那个人还没有来。当然,一场漫无边际的雨里还有很多甜蜜和忧伤。
  有时候,一个城市会向另一个城市借一场雨,它会说:“嗨,伙计,我很久弄不到一场雨了,你看,我都要冒烟了,你把新酝酿的那场雨先借给我用用吧。”
  有时候,一个城市会向另一个城市打听一只猫的下落。
  “嗨,你看到我的猫没有?”
  “天底下有那么多猫,谁知道哪只猫是你的呢?”通常,别的城市会对此表露不屑。
  “哦,不是。天底下的猫再多,也有独属于我的那一只。”
  于是,城市又会托一阵风去别的城市打听,当然,那只猫也许永远不会回来。
  这里说的猫是一只流浪猫。流浪猫是属于城市的,它和山里的野猫不同,流浪猫有很多烟火气息,也就是城市的气息,有一种自由,有一种落寞,有一种不羁和孤独。
  “嗨,我说的那只猫叫作蓝烟。”
  “没有,我没有见过一只叫作蓝烟的猫。”
  城市在夜晚的时候其实是孤独的,这个谁也不知道。人们总以为那么多的街灯那么多的夜行人,城市不会孤独,其实不是的。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倘若你细心听,就会听到一个城市向另一个城市诉说:“唉,要是我们离得再近一点就好。”是的,那么近,近得一只船只需半晌就能从一个城市抵达另一个城市,近得一阵风可以把桂花香从一个城市吹到另一个城市。可是,很少有两个城市离得那么近,它们总隔着很深的夜空。
  当然,也有城市希望离得远一点,背对着背,不说一句话,如果让一个人步行的话,最好能从春天走到冬天。这个时候,行人就会骂那些长长的路,骂河流和山川,但那两个城市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它们甚至在心里得意,哦,够远了,够远了。
  那个到处打听猫的城市就住在一座大山的脚下,它除了打听猫,很少说话。总有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吹来,它就静静地看着那些云变化着花样,从一只羊跑成一匹马,从一个女巫变成一棵树。
  它是一个皱皱巴巴的城市。


  一个皱皱巴巴的城市,这听起来并不美妙,但事情确实是这样的。这个城市叫顿老爹。
  顿老爹在嫊娘山脉南端,几千年前它是一个小村庄,后来,它成了一个城,后来,它又成了一片废墟,后来,它又成了一个城……如此反复好几回,它就成了现在的模样,那是因为战争,或者气候,或者瘟疫,种种。总之,在这层层叠叠的变化之中,顿老爹就变得皱皱巴巴的了。
  顿老爹就这样生活了五千年,也许更长一点,谁知道呢。总之,在顿老爹的地底下,埋藏了几个城市,埋藏过很多人的生生死死,很多树木的枯枯荣荣,很多河流的深深浅浅,很多故事的分分合合。因为一层层累积太多了,这个城市就变得皱皱巴巴了。首先,它的地貌是皱的,一层坡,一层坎,一层麦浪,一层荒野;其次,它的房子是皱的,那些墙壁、烟囱、屋顶都像被巨人揉过似的,怎么也不平展;再其次,它的河流以及湖泊也是皱的,一个浪裹着一个浪,即使在没有风的时候也从来没有静止过;还有,这里的被单、衣裙、窗帘全是皱皱巴巴的,仿佛每个褶皱里都藏满了展不开的记忆。不过,说真的,最主要的是这个城市的心是皱皱巴巴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这就好像一个人活了很多年很多年,他的脸上、手上、身上都长了皱。

  在顿老爹东边有一个崭新的城市,它那么年轻,那么平整,每一条路都甩得笔直,每一条路都宽得足够并排跑一百匹马,每一座房子都那么从容地伸到云里,剧院、商场、教堂、公园没有一点挨挨挤挤,灯光也那么明亮,最主要的是,它的心里没有一个褶皱……那个城市叫作霓裳。

  顿老爹不喜欢和霓裳说话,和一个过于年轻的城市能说什么呢?比如吧,如果你说到商朝甚至更早一点的时候,它只会含糊地点头;你说到大唐盛世的时候,它也只是不以为然地说,那时候的房子有我这么多吗?但如果你说到那时候的房子,说到红砖碧瓦,说到中堂飞檐,说到城墙垛子,它又迷茫得直皱眉头。总之,和一个过于年轻的城市交流是痛苦的,这只会让顿老爹的心里皱得更厉害。
  拐弯抹角的风吹过来吹过去,顿老爹有时会打一个哈欠,整个城市就有一股苍老的气息弥漫开来。不过这总比打盹的时候好,顿老爹打盹的时候,整个城市就昏昏欲睡。顿老爹想,我得让自己舒展开来。
  顿老爹清理那些褶皱的时候,发现怎么也找不着蓝烟。你已经知道,藍烟就是一只猫的名字。蓝烟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很多年,它和别的猫不同,别的猫总是一辈子一辈子变化个不停,这一辈子是猫,下一辈子是羊,再下一辈子是侠客,或者盗贼、巫师、皇后……但那只猫一直是猫,一直是长得一模一样的猫,一直是叫蓝烟的猫,所以顿老爹一直记得。如果一个人几千年都不改一个名字,不改一个模样,想必你也记得,不论你多大年纪了。
  “嗨,你看到我的猫没有?”这句话,顿老爹已经说过无数次了,它几乎见到谁都会这么问。有时候,一些城市离得太远,它就不得不请风捎去这句话,这样一来,一整夜一整夜的风里都是:“嗨,你看到我的猫没有?你看到我的猫没有?”一整夜一整夜,风捎回的讯息都是:“没有。没有。没有。”   “我真不明白,一个这么老的城市怎么会反复打听一只猫的下落?”新城市霓裳总是这样说。
  “你不懂。它曾住在离我心脏最近的褶皱里,它一走,那个地方就空了。”顿老爹说。
  “是什么样的猫呢?”霓裳问,“你知道,我的城市有数不清的猫。你的猫穿什么样的衣服呢?”
  顿老爹有些尴尬:“它不穿衣。”
  “不穿衣?”霓裳很吃惊,“哪有不穿衣的猫?如果没有高档丝绸或者精美刺绣,也总得有一件棉布背心啊。”
  “什么都没有。”顿老爹低声说。它想,如果蓝烟穿上衣服,它就不是一只纯粹的猫了。
  “这真是一只奇怪的猫。”霓裳说,“说实话,我从来不会去关心一只猫或者一个人。对于一个城市来说,有很多比这更重要的东西,比如我更关心我的粮仓、工厂、剧院、道路、桥梁、人口数量和整体建设。”
  顿老爹不再说话。
  不过霓裳还是在自己的角角落落帮着搜寻一遍,但并没有发现一只叫作蓝烟的不穿衣服的猫。
  顿老爹很伤感,它想,蓝烟也许去了更远的地方。


  顿老爹很想说,其实蓝烟最开始不是一只猫,蓝烟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其实是一个女孩呢。可是,那是多久以前呢?顿老爹记不清了,它得翻开自己层层叠叠的记忆,也许三千年,也许四千年。

  一个人无论多么老,总是记得儿时的事,顿老爹也一样,它记得蓝烟最初的样子。那时候,顿老爹从一个城市几近沦为废墟,它刚经历一场漫长的战争,到处都是颓败萧条的景象,满目疮痍。顿老爹想,就这样完蛋了啊。
  但是,蓝烟来了,蓝烟是邻国的一个公主,她爱上了这里,准确一点说是爱上了一个战败的将军。蓝烟看到经历战火肆虐后的顿很心疼,看到倒塌的房子很心疼,看到流离失百姓很心疼,她决定在这里住下来。国王当然意公主留在这片废墟上,于是,国王的老巫师她一个诅咒:如果留在这个战火刚熄的城市,三百世也轮回不了人,三百世只能是一只猫。
  蓝烟没有想那么多,她在这里生活下来,将军一起重建这座城市。他们带领百姓清理战修葺房屋,建设新家园。他们在这里种植、生生活,繁衍生息,顿老爹渐渐恢复了城市的样甚至比以前更繁荣了。
  她在这里生活了很长时间,从一个少女变个妇人,又从一个妇人变成一个老人。当蓝烟了一个皱纹满面的老人时,顿老爹的心里第一了一个褶。后来,顿老爹就有了一个习惯,所苦难,所有的离别,所有的消亡,都会在它心一个褶。因此,几千年下来,顿老爹的心里就都皱皱巴巴的了。
  几千年下来,顿老爹始终都在关心一只猫落,那只猫一直叫蓝烟。每一世,顿老爹都能多猫中准确地认出蓝烟。但是,最近,是多近老爹也不记得了,总之,最近蓝烟不见了。它了所有的皱褶。
  顿老爹请求了南风和北风,又请求春雨和秋雨,它还请求每一朵从城市上空飘过的云,请它们帮忙寻找蓝烟,但没有一个告诉它蓝烟的下落。
  顿老爹想,也许,蓝烟已经在一个新城市安了家,并改了名字,再也不回来了。毕竟顿老爹太老了,新兴的城市越来越多,一个个那么年轻、美丽、富有。
  顿老爹想,我真是太老太老了啊,老得都想不起自己的过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如果要一一记忆起来的话,那真是为难一个城市了。不过在城市的博物馆里,还收藏着很多零星的记忆。
  顿老爹最恨别人在地下探寻和挖掘它的过去,那里都是它深深的伤和爱,是它最疼痛和温暖的地方。但是,人们总是对它充满好奇,总是不错过任何一个挖掘的机会。有时候,当几千年前的陶罐、酒坛、钱币、刀具、银器从深深的地下被挖出来的时候,顿老爹心都疼烂了。用那些陶罐的人不见了,喝那些米酒的人不在了,握着钱币的手消失了,那些银器、刀具的主人都没有了,可是他们说过的话,唱过的歌,顿老爹都记得。有一次,蓝烟用过的茶壶被人从最深的地下挖出来暴晒在阳光下,顿老爹的眼泪一下就流下来。
  虽然顿老爹的城市里還有很多的猫,但蓝烟的失踪成了顿老爹的一个心病。它感觉自己更加苍老了,它开始不断地咳嗽。每次它咳嗽的时候,整个城市就会颤动,有时候,它把一棵树从地里咳了出来;有时候,它把一窝猫咳到了别的城市;有时候,它咳得太厉害,把一个古塔咳断了,把一片草坪咳裂了,把一座寺庙的屋顶咳破了……
  哎呀呀,这可不得了啊。所有的城市都开始担忧顿老爹了,它们四处帮着顿老爹打听一只猫的下落。
  “你是蓝烟吗?”
  “不是。’
  “那么你呢?”
  “也不是。”
  它们问了一千只、一万只、一百万只猫,都没有叫蓝烟的。
  皱皱巴巴的顿老爹咳得越来越厉害,它又咳断了一座石拱桥,咳倒了一段老城墙,咳得羊群和牛群在大地上惊慌奔跑……
  所有的城市都开始下雨,因为所有的城市都在请求雨,让雨笼罩更遥远的地方,让它去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呼唤,去告诉一只叫蓝烟的猫快点回到顿老爹。
  雨一直下,一直下,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涌动着水流。没有人知道这漫无边际的雨是在帮顿老爹打听一只叫作蓝烟的猫。


  四月花开的季节,一个叫作蓝烟的女孩出现了,她穿着一袭蓝碎花的长裙,留着长长的头发,走起路来有环佩的叮当声。她的身后跟着一万只猫。

  那是春季最后一場大雨。每一个雨点都在说:“蓝烟。蓝烟。蓝烟。”
  “我就是蓝烟。”女孩说。
  雨停了。
  “可是,蓝烟是一只猫的名字。”雨说。
  女孩有些纳闷。
  “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呢?”雨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我有一天迷了路,一直走,一直走,就走到了这里,我现在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蓝烟说。
  “你可以去霓裳。霓裳是一座崭新的城市,不需要记忆。”雨说。
  “可是,很奇怪,我心里总是有些皱皱巴巴的东西,就好像一张纸被揉过一百次一样。”
  “哦,顿老爹也是这么说的。”
  “顿老爹是谁?”
  “一个皱皱巴巴的城市,它的心也像一张纸被揉过了一百次。它正在到处寻找一只叫作蓝烟的猫,为此,它已病得不轻,每天咳嗽,一个城市都要被它咳碎了……”
  “啊,那我帮它去寻找那只猫吧。
  蓝烟于是带上了所有的流浪猫,一只,两只,一百只,一千只,一万只……
  蓝烟带着一万只猫去见顿老爹。她沿着一条叫李小小的河一直走,一万只猫沿着一条叫李小小的河一直走。她在一座很老很老的城里停了下来。那座城就是顿老爹,它正在咳嗽,大地在颤动。
  蓝烟说:“我听说你在找一只猫?”
  “是的。”顿老爹说。
  “我也叫蓝烟,不过不是猫。我为你带来了一万只猫,但我不知道哪一只是你要找的猫。我希望你能尽快好起来,不然骨头都要咳断了。”
  “蓝烟。”顿老爹突然流下一行泪。
  “嗯呢。”蓝烟说。
  顿老爹看到蓝烟的那一瞬就明白了,她就是它要找到的蓝烟——她完成了三百世的猫的轮回,重新变成了人。不过,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顿老爹于是说:“我要找的猫正在这一万只猫里呢。谢谢你!可是,你得留下来,因为这一万只猫需要你照顾。”
  女孩点点头说:“好呢。我去过很多城市,没有一个城市让我想留下来,可是,你让我感觉如此亲切。一个人和一个城市也是因缘际会的呢。”
  顿老爹什么也没说。它感觉离心脏最近的那个皱褶一下就舒展了。
  蓝烟在顿老爹住了下来,那一万只猫也住了下来,顿老爹成了一座有名的猫城。
  每天,蓝烟会为顿老爹整理那些皱皱巴巴的褶痕,为它修补那些破损的城墙、瓦片、陶罐,照顾那一万只猫……
  顿老爹的咳嗽好像一夜之间好了。它变得小心翼翼,做什么都轻手轻脚,不让自己咳嗽,也尽量不打哈欠。它像一个老父亲一样呵护着蓝烟,呵护着那一万只猫以及城里的人们。虽然它的心里还有很多的褶皱,但对一个很老很老的城市来说,那也是在所难免的。不过,蓝烟喜欢这个皱皱巴巴的城市,它让人内心温暖、宁静,让人随时可以触摸几千年的时光,而那每一个褶皱,也都有着令人动容的气息。
其他文献
10月30日,由中华人民共和国商务部、重庆市人民政府共同举办的第五届国际服务贸易高峰会在南坪国际会展中心隆重召开。出席本届高峰会的领导和嘉宾有:韩国前总理李寿成,重庆
我国选育自交系间杂交种的工怍,十几年来进展较快。各省(市)都选育了一批优良杂交种,广泛应用于生产,增产显著,推动了我国玉米生产的发展。目前,国内外玉米育种工作者普遍感
1  章老师抱着卷子走出教室。  厚厚的一摞卷子,最顶上是张纸,纸上是红笔写的字。  四周一片叹声。张澜叫苦说快挂科了,不过没人信她的话。有实在看不过眼的,甚至阴阳怪气地戳破她的谎言:“大佬,总卖弱有意思吗?”  大家都懂,真考砸了的人这时只会闭嘴。  程程咬着嘴唇,在座位上迟滞地顿了两三秒才追出去。章老师踩着恨天高却走得飞快,程程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她追着,坚定地说:“老师,我没有。”  章
期刊
随着2017年的第一次雄鸡报晓,《移动通信》迈入了第41个出版年。在此,编辑部全体同仁谨向陪伴《移动通信》的读者。作者,以及所有关心支持我刊发展的朋友们拜年,祝阖家幸福,
“一带一路”沿线分布数量众多、发展水平参差不齐、地缘政治经济关系复杂的国家和地区,这给相应建设带来难度。基于模块网络化机制的发展特点以及产业演进的空间属性,“一带
精准扶贫战略的出台标志着我国的扶贫事业进入了一个崭新阶段.传统弱势群体保护和扶贫理论无力为精准扶贫理论提供有力的理论支持.引入美国女权学者玛萨·芬曼所提出的脆弱性
四川是全国晒烟主产区,种植面积和总产量在全国都居首位。据1977—1979年统计资料,年平均种植面积占全国的19.5%,总产量占全国28.1%。栽培历史较久,类型多,品质好,商品率高
1  郑佳瑶坐在镜子前40分钟了。  她侧脸对着镜子,用另一块镜子看自己在镜中的侧脸。  她看到一条奇怪的曲线。  额头,鼻子,嘴巴,到了嘴巴的地方,这条曲线的弧度明显过度了。  郑佳瑶试着抿嘴,情况改善了些许,回到正脸,天哪,这表情就像一个傻子。  她懊恼地放下手中的镜子,她举得手臂都酸了。  郑佳瑶无奈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妈妈要把她生成一个龅牙的女孩?  为什么妈妈要嫁给
期刊
罗尔斯、拉康和马克思的三种正义观分别代表了不同的路径:现代主义谋划及其自由主义的政治立场前提下的温和的分配正义;后结构主义谋划及其激进主义政治立场前提下的激进的驱
一  在“王者荣耀社”成立之前,二中最具人气的社团一直是步平凡所在的“谣言粉碎机”。身为“谣言粉碎机”的机长,步平凡一直是身先士卒的典范。在二中,很少有人会疯传朋友圈中那些吓死人不偿命的谣言。这一切,少不了步平凡每周一次亲力亲为地辟谣的功劳。但自从“王者荣耀社”成立之后,一切都变了。  “王者荣耀社”成立的第一天,报名的同学就排起了蜿蜒曲折的长龙。更不可思议的是,班主任贾凡生居然也和颜悦色地混在报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