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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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风藏匿了一股温煦的倦意,晾衣架上的衣服把昏暗的光线分割得丝丝缕缕。天空偶尔会响起欢庆或阴郁的爆破音,我探出头来,手搁在冰冷的防盗窗上,仰望夜空。天空的舞者踱着曼妙的步子,似乎依旧是记忆中的流光溢彩。
  半晌,夜空恢复诗人的空寂。又一场烟花落幕。
  1
  那时我们住在古旧的江南老屋里。
  老屋像一个遍尝世态炎凉的老者,它兴许是在寂寞中学会了宽容,总是平静地看着我们,眉眼安详。老屋黑瓦灰墙,屋子里光线不好,所以白日里木质大门往往敞开,调皮的风儿光着脚丫路过时,它便“吱呀吱呀”地喘着。
  爷爷干瘦,脸颊上的肉长年呈现一种凹陷状态,他镶了几颗银牙,笑起来亮晃晃的。爷爷有一个菜园,我和弟弟喜欢在那里玩闹,刨刨土,挖挖蚯蚓,或是拿着水壶胡乱洒水。爷爷会弯着腰用锄头卖力地松土,但是松一会儿后会直起腰来看看我们,见我们身上湿洼洼的也任我们胡来,因为午后的太阳雄赳赳气昂昂的。然后他抹一把汗,随手擦在土蓝色的衬衣上,嘿嘿笑着又弯下腰去。
  奶奶喜欢扎一条松松垮垮的麻花辫,常穿一身棕红色的衣服,偶尔会戴一些亮晶晶的首饰——那是姑姑从上海寄来的,姐姐有时会偷偷戴起来臭美,竟也挺好看。
  姐姐是姑姑的女儿,奶奶常常搬一条板凳坐在门口,在腿上放一个大圆碗,边剥豌豆边和我叨念,姑父不喜欢女儿,他想让姑姑生一个儿子,就把姐姐寄养在这里,好像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女儿似的。奶奶说这些话的时候,总避着不让姐姐听见,然后叹一口气,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弟弟是我的亲弟弟,小小胖胖,黏着我像是一个忠实的小影子。
  2
  老屋门前有一棵枣树,秋天的时候,枣们都穿上了枣红缀着青绿的旗袍,被虫子咬了一口的像黑色的玛瑙。但是这些枣子并不好吃,涩涩的。我和弟弟就把奶奶的小板凳搬来,站在上面,脚踮得老高,把枣子摘下来扔进后屋的石井里,喂给里面游来游去的红田鱼吃。然后我们就像踩在幸福的云上一样舞着,异常满足。——虽然我们从来没见它们吃过。
  比起涩涩的枣子,我们三个小孩都更爱吃梨。奶奶经常削好一个大梨,切成大小不一的块状,放在蓝色的瓷盘里,插上几根牙签,放在后院一块较为平坦的石头上,唤我们来吃,然后自己叼着梨心,满足地啃着。
  弟弟年龄小,吃得慢,觉得自己吃亏就耍赖,盘里还剩下四五块的时候就不让我们吃了。他会抢过来端在胸前,退后几步,警惕地看着我们,看我们没动作才插起一块,生怕被我们抢去。
  弟弟第一次耍赖完胜。我们也觉得他的确吃亏些,就同意让着他。
  弟弟第二次正准备端起盘子独吞剩下的四五块梨时,姐姐的嘴角勾起一抹窃笑:“慢着!这几块我吃过了!”
  弟弟忙低下头,我也凑过去,真的,剩下的四五块梨匕都有几个凹凸不平的缺口,有一块缺口特别大,齿印格外清晰。
  弟弟把盘子重重地往石头上一放,肥嘟嘟的手掌一抹眼睛,泪簌簌地流出来。他越哭越大声,跺脚踢鞋,还不停地抽泣,我和姐姐都担心他突然背过气去。奶奶听到哭声忙跑出来,听我和姐姐前言不搭后语地讲完,又忙跑进屋子里去,削皮切梨,端了一整盘给弟弟,哄弟弟不哭了才回屋里去。
  弟弟开始默默地吃梨,我和姐姐千站在一旁。
  “姐姐,你们也吃吧!”弟弟突然走过来。慷慨地端着他的一盘梨。我们觉得怪不好意思,姐姐就跑回她房里去拿了一包薯片。
  弟弟的嘴里塞满了薯片和梨子,鼓嘟嘟的,看着我们笑。午后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衬衫上的小奥特曼红闪闪的。
  3
  奶奶是旁边一家还算气派的敬老院的特邀厨子,偶尔去那里烧几顿饭,她从不收^、家钱,但是去时会带上我们一起吃。
  奶奶会做漂亮的翡翠汤,几片翡翠色的生菜,一小勺盐,几滴清油,末了加几根香菜,搅一搅。顿时清香溢满唇齿。我最爱喝奶奶做的“杂汤”——汤料太多,取不来名字,大致工序是炖锅慢慢熬煮清汤豆腐,然后把清汤豆腐舀进一口铁锅里,打两个嫩嫩的荷包蛋,还有虾干、青菜之类。有时还会有玉米和火腿肠。
  奶奶会在厨房里摆三个小碗,盛满美味的汤,再分给我们。大蒸锅里的肉包子、菜包子也随我们吃。我和弟弟每次都狼吞虎咽,姐姐吃得文雅些,她慢慢吹凉小勺子里的热汤,脸上的小酒窝轻轻打转,如果放上一颗小糖果,一定会跟着小酒窝稳妥地转。
  4
  我见过最美的烟花是在某一年小年夜的前夕,敬老院的上空。
  奶奶还在厨房里忙这忙那,但我们三个肚子早已鼓得像发酵的面包。我打了声招呼,准备去附近透透气。
  奶奶担心我们没吃饱,硬塞了三根糯玉米棒给我们,拿在手里温温的,玉米须触在掌心,像是一个酥痒的吻。
  我们坐在敬老院后院的低矮栏杆上。灯光美得像是一个橙黄色的童话世界。弟弟像一只可爱的仓鼠,磨牙似的啃着玉米棒。姐姐的动作里有一种属于夜晚的闲适和慵懒,她一颗一颗地把玉米粒掰下来,淡淡的灯光下,颗粒饱满的玉米粒与淡黄色的珠宝确乎可以攀得上亲戚。
  “噼里啪啦”,忽然。天空响起富有节奏感的爆破音。仰头,天空盛开着一朵朵红绿相间的微笑。那种红,红得通彻,红得亮堂;而那种绿,绿得干净。绿得安详。
  姐姐胆怯,使劲捂住耳朵,眼睛却瞪得圆溜溜的望向天空,那一对小酒窝像是维尼熊踩着舞步。弟弟傻愣愣地看向天空,嘴巴大张着,都忘了啃他的玉米棒。
  流光溢彩中,我仿佛看見爷爷千瘦的脸上亮晃晃的微笑、我们撒野的菜园、奶奶松垮垮的马尾辫、那几尾不吃枣子的红田鱼和浓香满溢的杂汤。
  不久,天空安静下来。
  “真可惜。这么美的烟花。”姐姐轻攥着裙角。
  “长大了我要买几百箱烟花,放起来比刚刚的还漂亮!”弟弟啃着玉米棒,豪言欢快地从他的嘴里蹦出来。
  我和姐姐失声笑着。姐姐扬了扬嘴角,打趣弟弟:“多大的箱子。这么大还是这么大?”姐姐划动着玉米棒,画出两个大小迥异的方块。   弟弟气恼地嘟起嘴,小小的眼睛翻起白眼来像两条肚皮向上的咸鱼。
  “要是烟花能摘下来戴在头上,或者做成项链挂在脖子上就好了。”姐姐的脸颊上爬上一抹甜粉色的陶醉,语气里淡淡的遗憾像是梳了一个漂亮的发髻,发簪缀满琉璃,化为浪漫主义画家不经意间在画卷上点落的一抹俏丽的欢愉。
  “嗯,那样就好了。”我重重地点点头。
  5
  姐姐离开的时候,是夏天。
  天空连绵着盛大的淡蓝色。水泥路口旁边的阡陌上没有妖娆的花束。阳光过分张扬,铺在姐姐的眼角眉梢,以至于姐姐的脸模糊不清。
  她穿着长裙。裙摆上有一层月光黄的蕾丝花边。弟弟霸道地环住姐姐的腿。
  姑父站在一旁,抽着烟,几根银丝在不可理喻的燥热阳光下闪着银光。几颗汗珠挂在他棕黄色的脸上。他把烟蒂往地上一扔,腳猛踩几下,然后拉开车门。
  姐姐吃力地抱起弟弟。摸摸弟弟的头,我走上前把弟弟接过来。姐姐冲我们摆摆手,坐到了车后座。
  姑父象征性地敲了敲车窗门,示意我们车要启动了。
  我看见一抹黑色的车影消失在不远处的路口。
  奶奶说最近姑父的生意有点紧张,日渐忙碌,而小儿子太淘气要人照管,这才想起姐姐来。奶奶讲这些话的时候也坐在门口,没有剥豌豆,干坐着,我和弟弟分别站在她的左右侧。
  这时天空响起不合时宜的噼啪声,五颜六色中我没有看见那对维尼熊踩舞步似的酒窝。
  6
  姐姐离开的第三年,我也离开了这里。
  那天的阳光桀骜张扬亦如从前。弟弟没有来送我,他房间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奶奶不停地往我手里塞零食,几瓶乡亲办喜事时送来的蛋奶,一小包爆米花,还有一包薯片,奶奶特意说薯片是弟弟给的。
  我即将念高中,妈妈执意要把我转去小镇上念书。念四年级的弟弟还是小小胖胖的,经常和邻居家的小五玩弹珠,喜欢邻居家那个白白美美笑起来像水蜜桃的小妹妹,依旧爱像牛皮糖似的黏着我。
  爸爸妈妈没有车子,租住在小镇上,嘱我自己坐公交车。
  爷爷要提一个上好的西瓜给我带去。我说留给弟弟吃吧。
  奶奶半掩着脸,没有说话。
  7
  此去经年。
  我考上了一所还过得去的大学,在外地。弟弟如今转到小镇上读初中,寒暑假回家,总是目睹妈妈痛心疾首地拿着他的成绩单向邻居们轮番抱怨。弟弟没心没肺地咧着嘴笑,依旧胡吃海喝,桌上摊着作业,手里拿着笔转啊转地自得其乐。
  节假日我和弟弟回去看看爷爷奶奶。
  爷爷身子还硬朗,奶奶却大不如前,总是卧在床铺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们和姐姐基本上没了联系。姐姐总是很忙,据说不仅要照看弟弟,偶尔还要帮忙打理生意。每次我和姐姐通电话。不出两分钟对面就传来了嘟嘟的忙音。
  尾声
  我再也没有看过那样好看的烟花。
  但是“噼里啪啦”这样的声音于我,依旧有着一种独特的魔力,让我总想伸出头去看看那一派五光+色。我看着苍老爬上烟花的脸颊,被记忆定格成精致的荒芜,鲜亮中有难以擦却的荒寒与冷漠。
  我相信我的烟花没有消失,它们只是在某一个我臆想中的街口和我擦肩而过,远去了。
  编辑/胡雅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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