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螺旋史书

来源 :科幻世界·译文版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sherp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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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台手腕式电脑上,贝琪·哈马达正看着一部六千年历史的无声电影。它是灰色的,有些曝光过度,只有二维投影,并且年代顺序杂乱无章。电影里依次闪过:一位留着八字胡的男人在拥挤的动物园中宠溺着自己的儿子。一个女人在一架大钢琴旁使劲儿梳着男孩浅色的头发。一家人在享用一顿丰盛的晚餐,桌上点着蜡烛,男人头戴圆顶小帽,浑身颤抖地祈祷着。人们在一条河里游泳嬉戏,女人们戴着白色的泳帽,穿着全身包裹严实的泳装;男人们则在岸边的岩石上,叼着烟斗吞云吐雾。公园里,男孩低下头望着一只死掉的鸽子,就这么一直盯着、盯着;父亲抱起他,亲吻他。灿烂的阳光从天上洒下来。
  一个年轻的太阳。
  “请原谅我在此刻打扰你。”转威尔突然开口,吓了她一大跳。转威尔的六个独立的粉色物体悬停在空中,有规律的同步跳跃着,就像人类的指关节。“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一直不停地看那台闪烁的设备吗?”
  在银河系的某些地方,作为人类是可能被杀掉的。贝琪不确定这艘逃难船是否是那样的地方。但死亡总归很快就要来临,那现在为什么要害怕呢?
  “这是一部关于我祖先的古老电影。”她大胆地说道。
  转威尔转动时带起的空气拍打着她的脸。“一部古老的电影?多么难得的稀世珍宝,一件古老的艺术品!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看吗?”
  她正打算拒绝,想到可能会发生的事,她宁愿孤独死去。这时,警报响彻逃难船洞穴似的大厅。一股冷颤窜上她的脊背,同时有90种语言发出刺耳的警告:“引力即将崩坏,亲爱的乘客们!请前往过度仓壳内就位!”
  地板上各色灯光疯狂闪烁,释放出的臭氧和氨气使空气酸化,来警告那些通过颜色或味道交流的生物。贝琪的思绪跳跃着、时断时续,就像手腕式电脑上那部古老的电影。以心灵感应方式发出的信息似乎正在她的意识边缘徘徊。毫无疑问,此刻舱内充斥着她的自然感官无法觉察的各种警报。
  成千上万的生物或跑或飞地涌向各自的过度仓壳。形状各异的茧壳适合于他们各种各样的身体。当贝琪合上自己的仓壳门时,转威尔也连滚带爬地溜了出去。她蜷缩起来,颤抖着抱住膝盖,玻璃罩发出嘶嘶的声响和确认关闭的嘟嘟声。这到底是救生艇还是棺材?她很快就会知道了。
  逃难船巨大的舱室里装满了过度仓壳,就像一队队临阵待命的士兵。仓壳的头都统一朝向外面若隐若现的红巨星。马尔拉,别名“女恒星”,是少数几个还在银河系中燃烧的恒星。它在所有乘客眼前沸腾着,一场犹如太阳系毁灭般的大火,把一切都染上了血色。
  四十秒。
  这是一个悲惨的结局。但要么是这样,要么是饥饿、贫穷,最后走向死亡。银河系已被彻底毁灭。再也没有能种植食物的行星,或是能让世界变得温暖的恒星。这不公平。没人理应遭受这样的厄运。但她突然想起了胡里奥,想起了她在阿夫萨沙对他所做的一切。
  我让你死在那儿了,胡里奥。因此,这是我应得的报应。
  三十秒。
  要不了多久,马尔拉的心脏将会冷却几分之一度,数十亿吨不再被核风暴高高拖起的物质将以光速坠入它的引力中心。恒星坍缩,变成新星,而在它扭曲的心脏里,宇宙会被撕裂,形成一个奇点,一个黑洞。贝琪·哈马达以及这艘逃难船上成百上千的生物们,会迎着坍缩,乘风破浪进入另一个宇宙。这些物质和能量,将会转化成纯粹的信息,播种孕育出一个全新的未来世界。他们的意识,经过时间长河的洗礼,最终会将物质转化成型,让尘埃幻化出生命。他们会以某种新奇的方式继续存在下去,诸神将在无限的生命长廊中涅槃。而他们一直在做这样的事,并将永远重复下去,直到时间的尽头。
  差不多就是这样,枯燥而冗长。
  这个故事安抚了烦躁不堪的心灵。但这项技术背后的科学还仅仅是一种理论,只能通过第一人称观察来证明。任何穿越过黑洞表面的物体都无法再和宇宙交流;要是再简单点,她可能直接永远地消失了。而对于那些在外的旁观者来说,两者并没有什么区别。
  二十秒。
  她尽量不去抬头看女恒星,尽管它地狱般灼热的余烬光芒会把一切都毁灭殆尽。相反,她观看着手腕上的影片:机场里戴着软呢帽的男人们,顶着奢华夸张帽子的女人们,还有从飞机上下来,走到停机坪的人们。一个婴儿被举起,笑着。一片欢声笑语。转场到公园,男孩低头望着一只死掉的鸽子,就这么一直盯着、盯着;父亲抱起他,拍拍他的肩膀。男孩哭了起来。
  你为什么盯着鸟看?贝琪思索着。你在想什么?
  她抬头望向那颗沸腾的星星。那么美丽,那么可怕,那么巨大。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奇迹。突然,一只喇叭发出轰鸣,贝琪尖叫起来。
  “假警报!亲爱的乘客们,即将到来的坍缩是虚惊一场!不准确的读数导致了错误的计算结果。根据目前的数据来看,我们估算恒星会在六小时后坍缩。”
  声音用不同的语言播报了这个信息,同時伴随着不停闪烁的色彩、气味和各种外星人需求的感官信息。
  我还活着!她想。我还在这里!此时此刻的一切让人愉悦。接着,她想起她还得再经历一次。
  慢慢地,仓壳打开了,各种生物从里面走出来。在仓盖收起时,她扫视了一圈混杂的群体:一帮有意识知觉的物种从笼子里逃出来。它们颜色体态各异,脾气也大不相同。
  贝琪通过意念指令激活了血液中的肌醇,以抑制她的恐慌/逃跑反应。这使她平静下来,当转威尔回来时,她已经能注意到脖子后面被静电带起的头发丝了。
  如此多的生命,她想,都被部落灭绝了。这是不可饶恕的罪孽。而部落是人类的后裔,所以更加卑劣。
  “太激动人心啦!”它说道。
  “我是不会这么形容这件事的。”贝琪说。
  “如此靠近毁灭,然后再回来。它重新定义了生命的意义!”
  “或是对生活的恐惧。”
  “但是恐惧,如果你去探索它,就会发现存在于虚无之中的奇迹。”转威尔说,“生命诞生于恐惧。”   又是枯燥的长篇大论。“或者恐惧诞生于生命。”她说。
  它静静地翻滚了一会儿。“有时候吧。”它凑近了点儿,审视着她的电影,“那是你们种族的孩子,不是吗?”
  她瞥了一眼屏幕,“不,那是头犀牛。”
  “西-溜。那些绵延起伏的族群,构成了一副多么美妙的作品!它还存在吗?”
  “灭绝了。”
  转威尔吹出一声哀伤的降和弦。“就像银河系里的许多生命一样,就像曾经璀璨过的群星。”
  部落毁灭了数十亿颗恒星。他们把银河系包裹进了一个阴暗荒凉的反物质茧壳里,于是,没有任何东西——任何船只、任何信号,甚至光——能穿过它。接着,他们消失了,留下了逐渐腐坏的银河系。这就是人类的遗产。
  她好奇转威尔如果知道她是什么,会不会直接杀了她。但比起被瞬间卷入量子纠缠的伽马射线,以物理方式死亡可能更好些,她想。六个指节,肯定能杀死她。
  电影切换到一个在婴儿床里蹦跶的男孩。他的母亲扶着他,对着镜头笑着。男孩也笑起来。
  “那是我们中的一个,”她说,“我父辈的祖先。”令自己吃惊的是,她居然感到骄傲。
  “啊,多么棒的肢节!”
  一缕尘埃在贝琪头上凝结,闪烁的钻石在一团黄雾中盘旋,这是一个气态生物。有那么一刻,她从那些闪烁的火花里瞥见了自己的脸。但它不久便盘旋着离开了,几秒钟后在一群叶状惠多思面前停下来,惠多思们蘑菇般的眼睛转到她的方向。或许它们认出她了,知道她是什么。或许它们在密谋怎么弄死她。
  不一会儿,另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转威尔凑到贝琪跟前,对第一个说:“你知道,我的宝贝,我们就要死了。你知道吗?”
  “我正打算回去找你呢,我的心肝儿。”第一个说道,“并且告诉你我和这个生物所分享的一切。”
  “你的确是。我看到你跌跌撞撞地急着奔向我。”
  “我的蜜糖,你快仔细瞧瞧她光滑的褐色皮肤,她头上这些细细的黑线,她满是细菌的小瓣膜,还有用来调节言语的粉色肌肉!她左上的突起,那个金属装置闪烁着奇怪的图像。她不停地看着,她很新奇,对吗?”
  “确实有些不寻常的地方。”
  “我的爱,我们一起加入吧,这样我就能和你分享我的想法。”
  “当然,我很期待!”
  这俩翻滚到一起,十二块粉色围成一圈跳着舞。指节蹦来蹦去,互相碰撞。音乐吹奏起来,群众为它们欢呼。紧接着,它们又各自分成了六小块。贝琪觉得它们可能在这个过程中互相交换了几块。
  “这不公平!”第二个说道,或者说话的是第一个?贝琪已经分不清它们了。“你这个顽劣的骗子!你给了我你的部分,所以我现在知道了你的想法。但你也感受我的情绪了。”
  “亲爱的,能和你同心合意是多么愉悦!是的,我觉得你嫉妒错了地方。而且你的嫉妒如此强烈,简直浪费精力!你没看到吗?这个生物很孤独,需要和人分享。”
  “或许吧,但那个人必须是你吗?”
  “不是我一个人,是我们一起!”
  “在这最后一小时里,你要玷污我们吗?”
  “拜托!”贝琪突然插嘴,“其实我更喜欢独处——”
  “人永远不能孤独!”第一个说道,“和我们分享!让我与你的话语一起熠熠生辉!”
  “确实,告诉我们,”第二个说,“你是否被所爱的人抛弃了?那人是不是在你需要他的时候跑去跟陌生人性交?”
  “性交?”她思索道。或许转威尔的分享理念比她想的要复杂些。“事实上,是我抛弃了他。”
  “当然是你抛弃他的,”第二个说,“物以类聚嘛。”
  “你在哪儿抛弃他的?”第一个问。
  挺有意思的,它们对她话语的解读方式。“我把他丢在了第一新星,”她说,“母恒星,阿夫萨沙。”
  “你去过阿夫萨沙,居然没有穿过视界线①?”第二个说,“我不相信你的故事!親爱的,你看她是怎样玷污我们这个集合的。”
  “当然了,”第一个说道,“你肯定是在开玩笑,想用一些荒诞的事逗我们对吧?你为什么要做如此愚蠢的事?既然有机会,你为什么不从阿夫萨沙逃走?”
  她叹了口气,把注意力转向手腕上的影片。留着大胡子的父亲和一头金发的儿子走在小路上。父亲笑着;儿子奔跑,摔倒,哭了起来;父亲拉起他,亲吻他。一切如此美好。
  “你听到我们的问题了吗?”第一个问。
  “是的,”她回答,“只是,说来话长。”
  “我们就是为故事而生的,没有故事我们空虚无比。用故事填满我们,这样我们也能填满你。”
  奇怪的是,她停止了颤抖。她甚至感到些许温暖。如果这算性交的话,那她决定做一个好情人。“这部电影是《纪录片》的一部分。”她说,“是关于我祖先生活的记录,编写进了我的基因里。”
  “多么棒啊!我听说过这项技术,这是巨量信息的分享,”第一个说道,“你的记录可以追溯到多久?”
  “大约六千年前。”
  第二个惊声尖叫起来。
  “我告诉过你,亲爱的,”第一个说,“她很值得分享。”
  母亲给她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正值静默时刻。她们漂流在被摧毁的麦哲伦星云灰烬之下,赛格玛星冰蓝色的光环从地平线上升起,杯中的陈茶已经冲泡了三次,母亲温柔地梳理她的头发,战栗随之流过她的脊背。当电影里的男孩70岁时,他把老化的童年胶卷数字化,并交给了他的儿子。他的儿子又在里面加上了电影、照片和一些值得纪念的事物,再把这个收藏品传给了他的子孙。他的孩子们又增添了更多历史,继续传承下去。这事一直延续了好几代。最终,他们的后代决定把这个混杂的历史编进他们的基因,这样就永远不会丢失或被遗忘了。从那以后,每一代孩子的诞生都带着他们父母的记忆,以及父母之前那些祖祖辈辈的历史。同时,在他们身体档案中的这些早期记录——电影、照片和纪念品,为他们延续了这一传统。从她手腕上的黑白电影开始,这份档案便是一条古老而完整的链条。也是第一条。   而现在,是最后一条了。
  “它太宏伟了!”第二個说道。
  “什么?”她说。
  “你的故事,”第一个说,“承载了你所有的历史!”
  “已经不在我身体里了。我和胡里奥从我们的基因中剥离了所有碱基对。我现在只记得我的个人经历。这台电脑……存储着最后一个副本。就是现在这部纪录片。”
  她手腕上这台脆弱又孤独的东西。
  “但为什么?”悲叹声响起,“那一定是巨大的损失!”
  答案很复杂,尽是羞愧和内疚。取而代之,她给出了一个高度篡改过的版本:“因为我们想要去一个没有过去的全新世界。”
  转威尔哗啦啦地翻滚起来,发出刺耳的叫声。
  “我把纪录片放进这台古老的电脑,”她说,指了指手腕,“它属于我的祖母,有五百八十年历史。胡里奥和我把星际飞船停在阿夫萨沙附近的轨道上,把这台腕式电脑放进了飞船的神龛里。我们告别了过去,飞向逃难船。当阿夫萨沙变成新星时,飞船和里面的纪录片都会被摧毁。”
  啁啾声。尖叫声。
  “但阿夫萨沙一直没动静。于是我走遍了逃难船的每一个角落,没有发现一个我的种族同胞。这意味着胡里奥和我可能是我们族群最后的幸存者,而纪录片也是最后一份了。”
  大调二重奏。
  “我记得23世代前,当祖母的情人俯身亲吻她粉色的嘴唇时,头发散发出的味道。我还清楚我祖先四千年前居住的海滨别墅浴室里,瓷砖上的每一个缺陷。我能听到海鸥的叫声,在色彩斑斓的破晓之时,四个太阳一起升起:一个绿色,一个橙色,一个黄色,还有一个蓝色。这些都是埃莉诺离开家去战场,战死在幽深的太空之前。但更早的时候,她生下了一个儿子并把记忆传给了他。我曾记得雅尔塔面对他17位瘦高的女儿们时,喜悦的心情。她们都出生在零重力环境中,个个高挑、优雅、美丽,眼睛大得就像蓝色巨人。这些都不是别人的生活,都是我的。我也有过这样的人生。”
  七个又长又高的音调。
  “很多人曾在我的身体里生活过。甚至我此刻告诉你们的记忆——他们都来自这台设备!不是来自我!现在我的身体里很安静。我意识到,如果我让这本纪录片消亡,无异于谋杀数十亿人。就像部落那样。”
  一声短促而非常人类的喘息。
  “所以我改变了主意。我决定带着纪录片一起前往新世界。这是我的祖先们应得的。就在我打算从星际飞船上取回它时,胡里奥阻止了我。阿夫萨沙随时会变成新星,他说。并且……他想要我们和过去断舍离。我没有同意。”
  当那一刻在她脑海中变得清晰时,贝琪又开始颤抖起来。她想起了他那双疲惫而恳求的双眼,还有他乱糟糟的黑胡子。
  “你忘记他们曾经的所作所为了?”胡里奥说,“还是说你把那段记忆也消除了?部落,人类的后代,偷走了我们的孩子!然而你居然想带着他们的历史?我决不允许。纪录片必须毁掉。”
  “我知道我们之前的决定,胡里奥!”她说道,“但我不能让那些人全部死去!”
  “他们已经死了,贝琪!”
  “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会这么说。”她涨红了脸,“他们没有死!他们曾生活在我们身体里!他们给予了我们生命,而我们还亏欠他们我们的记忆!”
  “我从没有那种感觉。”
  “胡里奥,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抛弃他们?”
  “是他们把我们带到这个充满死亡和恐惧的地方。就凭这点,我就要和过去决裂。”
  最后,是她抛弃了他。
  转威尔尖叫着示意她继续讲下去,贝琪咽下了眼泪。
  “我告诉胡里奥我想一个人在船上逛逛,但其实我偷溜出去拿到了纪录片。或许他知道我去哪儿了。对此我永远无法确定。我抵达了我的星际飞船,正准备回去时,警报响了起来。阿法萨沙开始坍缩,一分钟后就会变成新星。已经没有足够时间让我安全折回了。我慌张起来。我必须从灭顶之灾中救下纪录片和所有那些生命。其他都无关紧要了。我启动了我的飞船,逃了出来。”
  好几周时间里,她都在想胡里奥会不会在逃难船上找过她?当他发现她抛下他时是什么感觉?但就像影片里那个男孩的想法一样,她无从得知。他进入了黑洞,而没有什么能穿过那道黑暗的地平线。
  转威尔哭喊起来,发出尖锐的叫声。或许他们一起高潮了。最终,第二个说道:“多么肮脏的故事啊!这么多的抛弃放弃。我觉得被玷污了。简直是个罪人!这就是你想要的分享吗,亲爱的?”
  “但这故事迷人之处在于,她去取回纪录片的那一刻,就是回到了她的人民身边!”第一个说,“你没发现吗?离开集合久了之后,得到的分享不是更加有意义吗?”
  “你真是很擅长偷换概念,我的心肝儿!她的故事……还算能接受吧。”
  一只巨大的珀斯洛浦朝他们晃悠过来。这个生物呈琥珀色,像凝胶状的三肢海星,它的皮肤半透明,浑身几十只眼睛就像反扣过来的棕色的碗。
  “你希望得到一个安慰祈祷嘛?”珀斯洛浦说道。它的一边腋窝上的一道裂口打了个嗝,露出几百颗洁白的小牙齿,温热的呼吸撒发出死海的臭味。“我知道几千种信仰的宗教仪式呢。或者,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再教我一种。”它的声音就像吹拂过废墟的风。
  “老天保佑,很高兴看到这位皮肤光滑的伙计!”第一个转威尔说,“欢迎成为我们的第四位分享者!”
  “不,我们并不欢迎!”第二个转威尔说。
  “我的宝贝,拜托了!”第一个说,“别这么粗鲁。”然后他转向珀斯洛浦:“比起祈祷,我轮廓优美的朋友,你愿意跟我们分享一个故事吗?”
  “你简直不可救药!”第二个说着愤怒地翻滚起来。
  珀斯洛浦朝贝琪的手腕伸出一只湿滑的手,它的顶端张出像三脚架一样的三根小手指,每个指尖上都有一对小小的棕色眼睛。那些眼睛盯着古老的影片紧张地眨巴着。“这是什么?”它问。
  “那是她族群的历史!”第一个说,“六千年前的!”   “有意思。”珀斯洛浦说道,“你的种族变化不大。”
  “那是只鸭子,”贝琪说,“已经灭绝。”
  “所以,那个是你吗?”
  “不,那是海象。也灭绝了。”
  “你刚才说我们在看谁的历史来着?”
  “我的种族。他们在动物园里。”
  “动物园?”珀斯洛浦问。
  “一个把动物们关进笼子的地方。”
  “为了什么?”
  “这样他们就可以观察动物,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又是一种分离!”第二个转威尔说,“简直是一个野蛮、肮脏的种族!”
  “尽管她是挺脏的,但把什么东西关在笼子里算不上野蛮。”珀斯洛浦说道,它湿漉漉的手从贝琪脸上勾下一缕头发丝,“在部落灭掉我的兄弟手足前,我曾和族人们去过一台压粪机。我们献祭了一条肢体,并在笼子里折磨虐待它,直到它排出一些粪便。我们把粪便烧掉献给神灵。这是非常神圣的仪式。而我非常非常想念他们。”
  第二个转威尔发出了三声尖叫。
  “你看,亲爱的?”第一个说,“这就是这么些年你退出集合所错过的欢乐!”
  贝琪手腕上的影片继续播放着,穿着白色短裤和衬衫的男人在打手球。女人們坐在一旁,嘴里叼着烟。年轻的男孩,比之前长了几岁,站在走廊里和一位美丽的女孩聊着天。
  “你把我的思维想得太简单了!”第二个说,“我并不会从别人的苦难中感受到快乐。如果我是这样的,那部落的暴行我也会觉得愉悦。但那些是我永远也不想再听到的故事。如果可以,我真想把他们从历史中抹去,就像这个生物把纪录片从她的基因里抹去一样!”
  改写历史,要是能那样就好了,贝琪想。如果可以,她想回溯到更早,部落诞生之初,也就是三百多年前。人类已经飞速进化了好几代。他们的意识增强到了肉体已经无关紧要的程度。身体现今只是暂时的住所,而思维已可以在无限的空间中自由自在地探索玩耍。艺术、科学的史诗级作品更是层出不穷、司空见惯。身体所承受的物理痛苦已被根除。那是人类真正的黄金年代。
  但海格兹,一个高傲、坚韧且庞大的种族,曾和平地生活在人类中,逐渐害怕人类日益增长的超越物质的力量。他们开始散播谣言,撒下疑虑重重的种子。之后,海格兹开始系统性地消灭人类,作为一种支撑他们摇摇欲坠的银河系霸权的方式。人类在随后的战争中几乎被摧毁。但那之后,幸存的人类发誓再也不会让这样的灾难上演第二次。通过激进的技术研究,他们发现了负时间折叠的秘密,学到了意识起源背后的奥秘。他们学会了怎么用意念创造一个太阳。而把另一个,毁灭掉。
  海格兹一天之内便消亡了。一百七十颗行星、卫星、前哨站和观测站都从宇宙中消失。之后,没人知道什么原因,其他种族也随之灭绝——那些不曾对人类有任何威胁的族群。随着这只武装力量逐渐为人所知,他们被称为黑玛瑙部落。一切行动没有任何缘由。
  不是所有人类都愿意接受超意识提升,也不是所有人类都想改变。部落屠杀了这些反抗的人。那些躲藏起来的漏网之鱼,被找到、折磨最后杀害。还有一些人,就像贝琪的祖先,做了一笔交易,幸免于难。
  “把你们的纪录保存进你的基因里,”部落命令她的祖先,“保持你的肉体人形。这么做,你就能活命。”
  她的祖先同意了,幸存下来,甚至繁荣昌盛、生生不息。而银河系的其余部分则被毁灭殆尽。当其他生物种族发现人类竟然在部落的疯狂屠戮下幸存下来,部落是人类的子孙后代时,曾被海格兹种下的沉睡的怀疑之种又重新萌芽,这次遍布整个银河系。人类再次遭到无情地杀害,而部落没有来拯救他们。
  如果现在让我选择的话,贝琪想,按照他们的规则生或死,我选择死亡。我宁愿死也不愿在他们的黑暗统治下多活一秒。
  影片里,拥挤的海滩上。人们在游泳,巨大的遮阳伞投下阴影,天上白云缕缕,阳光灿烂。
  一个年轻的太阳。
  转威尔停止了旋转,珀斯洛浦凑近了些。
  “多么年轻的太阳,”珀斯洛浦说,“明亮温暖。这景象让我悲伤。银河系中再也没有这样燃烧的恒星了。我们在这个已经死亡的星系里,绕着这颗垂死的恒星转,整条寂静的银河就还剩零星几颗煤渣在燃烧。宇宙中有一千亿个星系,都在我们永远无法触及的地方。黑玛瑙部落将我们永远封闭在了他们的荣耀之光外。愿他们的灵魂永被剥夺!”
  电影里是一场派对。人们欢声笑语,载歌载舞,后面人的手搭在前面人的胯上组成一队火车。他们都带着小尖帽。
  “他们在做什么?”珀斯洛浦问。
  “开趴体。”贝琪回答,“庆祝新年。”
  “那他们为什么跳上跳下的?”
  “他们在跳舞。”
  “你还记得吗,我的灵魂伴侣,”第一个转威尔说,“我们是如何随着那些小转威尔的诞生,在海吉克月亮的三次上升中起舞的?”
  “我永远不会忘记!”第二个号叫着说,“我们的那些小转威尔,寻找着他们的血亲。她们是怎样融合分离上千次才找到了姐妹们,完整了她们的灵魂!”
  “愿他们找到通往创造中心里荣耀之星的道路。”
  影片里,角落的金发男孩盯着摄像机镜头。有一天会有别的人翻看纪录片,然后看到我。但我是最后一个了,不是吗?
  “你的孩子们,他们死了吗?”珀斯洛浦问转威尔。
  “他们曾住在安塔尔,”第二个说,“但那里被部落毁了。”一阵嘶嘶声响起,就像远处的海浪拍打空旷的海滩。
  “我有九个后代,”珀斯洛浦说,“三个在灾难性地尝试穿越银河系反物质壳时丧生。三个死于营养不良。还有两个,在创造一颗新行星的实验中死了。”
  “只有八个。”第一个转威尔说,“那第九个呢?”
  “自杀。”
  影片中的一对老年夫妇,穿着正装,坐在明亮的窗户旁。只看得到他们身体的轮廓。女人叫贝茜,男人叫奥瑟。纪录片中贝琪最古老的祖先们。她和胡里奥用他俩的名字给自己的孩子命名。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双胞胎。她还记得他们刚出生时肉嘟嘟的小脸,还有那对渴望生命的眼睛。   她和胡里奥以及孩子们一直与其他100名携带纪录片的人类生活在温暖适宜的艾奥斯洛克星。远离战争的硝烟和其他种族的猜忌。一日清晨,当乌尔气体巨星的漩涡黑眼从远处的山上升起时,她正在给孩子们喂奶。她瞬间便被刮走了。
  她看不见,听不到,甚至没有任何感官,即便是自己发出的尖叫。但她能感到一种存在在探索她,扫描她,一再读取她身体中的纪录,仿佛这是宇宙中最重要的事。而她知道这个存在,她在纪录片里看到过并记住了它。
  黑玛瑙部落。
  然后,部落把她和其他100个人类扔在了沙滩上。有些人躺在冰冷的岸边,再也没有起来,他们毫无生气地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还有些失去了一部分器官,或者和其他人融合之后变成了可怕的怪物。有些疯了。有些掉在海里淹死了。而孩子们,所有青春期前的孩子都消失了。部落带走了他们,每一个。
  奥瑟和贝茜,两个月大,甚至还没来得及睁开双眼看看他们父母的脸,就一去不回了。
  70个幸存的移民被摧毁。他们应该再生孩子吗?不,他们决定不要。因为部落可以轻而易举地再把孩子夺走。他们是否应该试着忘记这一切,继续在这颗死星上生活下去?不,在知道部落随时可能卷土重来之后,生活又怎可能還有任何乐趣?接着,移民们听说了阿夫萨沙,那里建造出了一艘逃难船,一条或许能永远逃离部落的出路。
  就这么决定了。移民们打算以自己的方式终结他们的历史。他们会尝试去未来新世界,但不会带着纪录片。他们会把它从基因中去除,把自己从部落极度渴望的东西中剥离出来。摆脱人类肮脏的历史,这是他们小小的报复。
  但首先,他们得去阿夫萨沙。这艘逃难船建在太空的一个象限里,有传言说对人类比较宽容。但移民们要去到那里,必须驾船穿过太空中好几个危险的象限。于是,他们驾驶许多船只,走过许多曲折迂回的航线。贝琪和胡里奥安全抵达。当贝琪在逃难船中四处搜寻其他人类时,却一无所获。他们是最后两个。
  而如今,在第二艘逃难船上,只剩下她了。
  船窗外,照亮上百颗死行星的巨大闪电分出许多条岔,划过马尔拉的表面。这颗恒星看起来垂垂老矣,疲惫不堪,打算永远地沉睡了。整个舱内的外星人都停下来驻足观看。
  她手腕上的画面就像外面的星星一样闪烁不定。影片中,留着胡子的男人,一头漂亮黑发的女人。另一场派对。另一天。插着五只蜡烛的蛋糕。反射出烛光的双眼。男孩吹灭了烛火。烟雾缭绕,鼓掌欢呼。无声的庆祝。
  “你说你想要一个故事,”珀斯洛浦说,“好吧,我倒是有一个。几个星期前,我遇到了一群流浪的尔格。其中一个告诉我他抓到了一个人类——”
  贝琪从座椅上站起来。
  “尔格说人类是一种丑陋而可憎的玩意儿,”珀斯洛浦继续道,“黑发几乎覆盖了它石头般的脑袋,讨厌的眼睛里还有液体流出。它在拼命求饶。而尔格是一群富有同情心的生物,决定放过它。但这之后他变得无比心烦意乱。他说他错失了机会,本该摧毁这个给银河系带来巨大痛苦的生物的。对于那位尔格所处的境地,我思考了良久。”
  “我曾有一艘巨大的星际飞船。我发现一只讨厌的蛀虫在我的垃圾场里啃咬。我相信所有的生命都是神圣的,于是让它继续活下去。六个星期后,我的飞船虫满为患,而没有一架飞船愿意和我对接,因为他们害怕被虫吃掉船壳。我不得不烧毁我的船。你看,我让虫子活下来,结果换来成千上万条虫子毁了我。对人类不也是一样的道理吗?如果我们让一人存活,岂不是给了他们机会再毁灭我们?我告诉尔格他做了一件正确的事,但真的直到现在我都不相信我自己。”
  转威尔安静下来。
  “他在哪儿找到这个人类的?”她脱口而出,“这是几周前的事了?”一头黑发?她思索着,胡里奥,他说的是你吗?
  第一个转威尔说:“请告诉我们更多吧,亲爱的!这简直太棒啦!”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珀斯洛浦说,“我们可能会在新宇宙中重生,但如果我们带着那条虫子一起去,难道我们不会再面临被感染的风险?”
  贝琪注视着珀斯洛浦三肢节上的眼睛。它知道了,她想道。它知道我是什么了。然后她想起气态生物对她的研究,惠多思若有所思的凝视,还有转威尔在她身边古怪的行为。
  它们都知道,她想。每个都知道!
  “别害怕,人类,”珀斯洛浦说,“我不会杀了你。我要求我自己不能变成你们那样。我会让你活着,尽管我的每次一心跳都在告诉我应该用手把你捏死,就像捏死一只害虫。”
  贝琪望着珀斯洛浦,颤抖着。她弱弱地说:“你关于人类的故事是真的吗?”
  船外,一道夺目的耀斑从马尔拉跃出,张牙舞爪地向太空蔓延。女恒星,她生命最后的痕迹正逐渐剥落,就快了。
  珀斯洛浦指着她的屏幕,“你的故事是真的吗?历史不都充满了混沌和谎言吗?”
  屏幕上是一片沙滩,海浪静静地翻涌拍打着。遮阳伞投下巨大的影子。一位美丽的年轻女孩羞涩地冲镜头笑着。男孩未来的妻子。一颗明亮的火球在天空中燃烧。每个人都看着屏幕。
  “如此美好,”珀斯洛浦说,“却永远消失了……”
  一片寂静。就连转威尔都停下来。
  “求求你!”她说,“告诉我那是不是真的?”
  “为什么?”珀斯洛浦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凭什么知道答案?”
  她深吸一口气。“因为我爱的那个人或许还活着。”她说,“对我来说,他就是一切。”
  警报声响起,吓了她一跳。“引力即将崩溃,亲爱的乘客们!请前往过度仓壳就位!”
  “不!”她哭喊道,“还不行!”
  珀斯洛浦转身离开。
  “等等!”她尖叫出声,“拜托请告诉我!”
  珀斯洛浦停下来,但没转过身。“我是我族仅剩的最后一个。”珀斯洛浦说。“我是来告诉你,你不是。”
  转威尔尖叫着突然融合在一起。他们疯狂地翻滚、吠叫。而珀斯洛浦则离开去寻找他的过度仓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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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记忆世界比宇宙更完美;它能复活不复存在之物。”  ——居伊·德·莫泊桑《自杀》  “比起与海中女仙卡里普索过世外桃源的日子,我宁愿选择烟雾弥漫的君士坦丁堡。一想到充溢这座城市四面八方的愉悦源泉,我就深深着迷:宏伟的美丽教堂,长长的列柱,宽阔的走道、房舍及其他建筑,一同丰富着君士坦丁堡的图景;友人相聚,高谈阔论,以及我最大的快乐——我口吐黄金的朋友——您的尊口及舌尖灿出的莲花。”  ——安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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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所有与外界的通讯都中断了。自从斯旺博士出事之后,我就被彻底困在了这里。手机和电脑都没法使用,出口也被封死了。外面有没有人意识到这里发生的事情?他们对此作何反应?我完全无从知晓。  我所能做的,只不过是写下这些笔记,希望有一天能对那些偶然发现这里的人有所帮助。  2.  我是中途加入这个项目的,因为我觉得它的基本理念很有吸引力,于是就投了简历,并很快得到了录用。  我还记得很早以前,斯旺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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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小便老做同一个梦。她站在那根蠢呼呼的柱子顶上,低头注视下方静止的绿色深塘;好些大鱼贴在水面下懒洋洋地游着,她能看到鱼身模糊的轮廓。紧接着她的位置突然一变,换到了干涸的水塘里。她往上看,二十英尺之上有根宽大的水管,水从管子里涌出来,转瞬间池塘就满了——满是水、鱼和像鱼一样漂浮的死尸。一个死人仰面朝天从她身旁漂过,她知道那是自己的丈夫。然而她既没有沉入水底也没有淹死,水把她托上去,直托着她回到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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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老坦纳斯街找到了那家专售店。毫无疑问,这里地理位置绝佳——咫尺之外便是一片萨普的棚屋区。老板娘琳姆夫人常常吹嘘,说若是有小偷想对塑化标本店下手,她家的后花园比别人的整家店都更有油水。尽管除此之外我还从别人那里听过一些对这地方的溢美之词,可亲眼见到之后我才发现这家店十分破败:门梁上的镀金招牌已经破烂不堪——光我站那儿的片刻,就看到一片暗金薄片落下,从我身边飘过。我皱了皱眉,旋即又摇了摇头,驱走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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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的法国小保姆正是海伦喜欢的那种类型,娇俏,年轻,就是嘴巴看起来有点儿怪怪的。她羞涩腼腆,沉默寡言,不过这也没什么大碍。反正海伦可以一刻不停地自说自话。  “我们这趟旅行可真是糟糕透了。从巴黎到斯特拉斯堡①倒是嘚嘚跑得挺快,但去慕尼黑那段路,用腿走都比坐马车快。还有去萨尔斯堡②那一截!火车都被驴子超过去了!”  说完,海伦就被自己逗乐了。米米在缝得整整齐齐的补丁上打了个结,然后拿起另一只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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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特刚一踏上杂草丛生的人行道,朝那栋由住宅改造而成的公寓走去时,一条红色警告就从屋檐边歪七八扭的排水槽后弹了出来,开始在灰蒙蒙的天空底色上滚动播放:两起捅人案件,一桩涉毒拘留案件,过去一个月里有二十六次噪音投诉。嘿,伊特!我们找到了一些跟这里有关的粗略统计数据,你确定想要来这儿吗?  “不确定。”伊特咕哝道,"我一点儿也不确定。一丁点儿都不确定。"  她眨眨眼睛,将目镜上的红色警告关掉。公寓外的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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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他所有故事一样,这个故事的结局也是死亡。  艾达的双亲在她六岁那年的冬天去世,她被送往了邻近的教区,跟着姨母玛杰里一起生活。玛杰里是一名寡妇,有三个女儿,都比艾达年长;她们分别名叫苛柔媞、私葩特和玛利私。她们住在一个狭窄局促、只有一间房间的村舍中。每到下雨天,雨水便会顺着摇摇欲倒的烟囱旁的茅草稀薄之处滴进屋内。玛杰里有一座园子,里面养了一头猪、一些仔猪和三只羊,不过其中一只已经老了。园子里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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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退役军人事务部的收容所里将他接回家,让他坐在窗户前。听医生说,他就喜欢坐在窗前。为了方便运输,在收容所时他被调成了安全模式;到家后,才再被我声控激活并重设参数。安全模式下,他的基本功能并不受限,能走路、观察,并进行简单的对话。他似乎很喜欢那扇窗,因为只有在看到它时他才眨了一下眼。这种型号轻易不会眨眼,更从不会哭泣。我常想,他们的悲伤最终去了哪儿?若不能哭出来,那定是憋回到内心深处了吧。  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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