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底，偶然得知阿斯顿维拉足球俱乐部正在寻找一个懂英语的中文写作者，为俱乐部的微信公众号供稿并协助处理其他事务，彼时我正在德国读研，想到毕业实习的学分仍然空缺，这又是走进一家职业足球俱乐部观摩的绝好机会，便和负责此事的俱乐部工作人员取得联系，获得了这个职位。
　　职业足球俱乐部一般都会专设几个实习岗，提供给在校生，一方面在校生价格便宜，俱乐部可以节省人力支出，另一方面也是践行社会义务，为体育相关专业学生完成实习、拿到学分提供必要的帮助。严格来说，我不是维拉俱乐部官方聘用的“在编”实习生，我的角色更像是项目制的临时工，一份合同9周时间，期满不续。不过，能够走进英国足球，又何必在乎形式呢。
　　阿斯顿维拉位于英国第二大城市伯明翰。在地理位置上，第一大城伦敦偏南，伯明翰是中部的核心城市，周围环绕着大大小小的城镇，如伍尔弗汉普顿、考文垂、西布罗姆维奇，稍远一点还有德比、莱斯特、诺丁汉。相比寸土寸金的伦敦，英格兰中部地区房价低、物价平实，高性价比对投资商吸引力十足，近年来中国资本大举进入英格兰，不约而同选中了这片区域。
　　同城的阿斯顿维拉和伯明翰两支球队无一例外受到中国资本的青睐。早在2007年，香港富商杨家诚所在的泓锋国际控股有限公司就已经是球队的大股东。2016年5月，联合睿康集团又以6000万英镑的价格收购了维拉100%的股份，集团董事长夏建统出任俱乐部主席，伯明翰的城头插满了来自中国的旗帜。

　　在联合睿康入主前，维拉已经有两名中国籍工作人员。何姓工作人员很早就进入俱乐部，负责开发远东市场，此后一跃成为俱乐部董事。邓姓工作人员负责运营俱乐部的中文官媒，他在中资进入后意识到加大宣传推广力度的必要，因此找我来搭把手，以求挖掘出更多故事讲给中国球迷听。

一场比赛，我们都做什么

　　因为是短期项目，收入又不高，我没有在当地花钱租房，而是借住到伦敦的亲戚家。我一周去伯明翰两三次，包括比赛日当天，剩下的时间在家中写作、翻译以及处理其他事务，用现在的话说叫云办公。英国的火车真贵，从伦敦到伯明翰，搭乘1小时20分钟的动车，价格在20-50英磅之间浮动;6英镑的特价票只能买到2小时左右的绿皮车。为了省钱，我每次去伯明翰，都是早上5点起床，下午6点左右回到伦敦。如果是比赛日，上午10点左右出发，回到家里往往已过午夜。
　　这里着重讲讲比赛日的流程吧。我在开赛前1小时左右到达维拉公园球场，工作内容就是微博直播。那时候，维拉刚刚从英超降级，很多关心维拉的中国球迷没有直播可看，只能通过微博追踪比赛实况。我拿到首发名单后，要根据过往的比赛情况，排出阵型和球员站位，上了媒体看台后要迅速把球员一一对上号。在电视机前，有解说员解读比赛进程，有导播不停切换各种画面，甚至能看到球员脸上沾的草。在现场，一无解说，二无导播，球场的大屏幕只会在主队进球后播放一些预备好的画面，其余时间都只有單调的球员名单。为了能及时、准确地记录球场上的重要事件，我常常要探着身子，盯着足球所在的区域，一旦出现进球、红黄牌或者换人，需要反复确认球员号码，再发微博，以免传递错误信息。
　　要是维拉公园球场的媒体看台能够配上回放的小屏幕就好了。但这需要不少钱，况且坐在媒体看台第一排的解说大哥也没有屏幕可看，捧着麦克风讲解得激情四射，还不能有丝毫停顿和犹豫，这种能力是真功夫。
　　室外气温零下几度，坐在冰冷的板凳上，常常冻得握不住笔，鼻涕不自觉地滑下来。后来我有幸造访曼城的伊蒂哈德球场，发现那里的媒体看台不仅配有回放屏幕，而且每个座位都是皮椅子，有钱真好。
　　全场比赛结束后，球员们三三两两地返回更衣室，双方主教练和个别表现优异的球员会被记者叫住，在场边或者混合区接受采访。我不会去混合区，因为不是持证记者，没有提问权限。到新闻发布厅坐下，我把直播内容梳理成比赛战报，再看看双方主教练会说点什么，加到文章末尾，就可以推送了。由于在混合区说了太多，主教练们在新闻发布厅一般只说些片儿汤话，什么“小伙子们发挥得很棒”、“我对接下来的赛程充满信心”之类。
　　维拉的主教练是前曼联队长史蒂文-布鲁斯。他接手的时候，球队正处于最混乱的时代。降入英冠短短一年，俱乐部居然任命了6名主帅或代理主帅，第二个英冠赛季更是打出了1胜7平3负的开局，距离夏建统“5年重回英超前六”的宏伟目标相去甚远，球队这才找来了善于执教中小球队的布鲁斯。
　　那个赛季，布鲁斯的表现可圈可点，把前任留下的烂摊子重新搞活，带领维拉冲进了升级附加赛。不过，那时联合睿康遭遇资金困难，可能重新出售俱乐部套现的传言四起，球队上下人心惶惶，没能在附加赛闯关。 　　2018年7月，联合睿康向埃及富商萨维里斯以及美国富商伊登斯拥有的财团卖出了俱乐部一半的股份，夏建统让出了俱乐部主席的位置。中国资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让足球成为终生职业

　　资本的更替不会影响俱乐部百年来不断完善的青训体系，在一线队之外，绝大部分职业俱乐部都有完整的青训梯队建设，源源不断地向各级联赛输送人才，维拉也是如此。
　　但是，金字塔尖就那么大，塔基培养出那么多球员，如果踢不上职业联赛，做什么好呢？在我采访过的俱乐部工作人员里，一线队体能教练斯蒂文森是一位很特别的人物。
　　球迷对体能教练的角色知之甚少。阿斯顿维拉一线队雇用了4名体能教练，分工不同。赛前都是斯蒂文森带着球员先做几组无球热身，再换其他教练做有球热身。中场休息结束前，斯蒂文森在球员通道出口的草地上摆好套圈和梯状绳索，指引刚从更衣室出来的小伙子们把身体尽快热起来，在寒冷的天气中尽快恢复比赛状态。
　　每天早上来到训练基地后，斯蒂文森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为球员调配饮料。他事先询问球员的需要和队医的建议，然后根据自己的经验与科学的方法来调配。
　　小到解决饮品需求，大到调整训练科目，斯蒂文森乐于倾听球员的想法。他说：“和球员保持良好沟通很重要，我需要知道他们的感受。如果一名球员早上来训练时告诉我他很累，我就要找出他累的原因，是训练负荷太重，还是比赛强度太大？有时候，赛后两三天，球员身体才出现疲劳反应，对这样的情况，就要相应调整训练的策略。”
　　调配完饮品，斯蒂文森坐到电脑前，查看当天的日程表，然后加入训练。球员训练要佩戴GPS设备，这些设备细致地记录下跑动距离、冲刺速度、加速和减速情况等数据。斯蒂文森负责整理数据，再与教练一起修订计划，确保训练强度处于适合的范围。
　　训练课结束后，斯蒂文森和理疗师们开碰头会，然后指导受伤的球员做康复训练，帮助他们尽快重返赛场。球员需要加练，斯蒂文森也乐于提供指导。他说：“我是个实践派。要球员们做的项目，我自己都先尝试过。他们看见过健身房里的我，也看见过球场上的我。我需要球员真的买账，相信我设计的训练科目是科学有效的，知道我的大学不是白念的。”
　　斯蒂文森7岁加入梯队，是地道的维拉青训产品，现在球队的队长格雷利什是他多年的挚友。斯蒂文森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不在赛场，但现实往往是残酷的，18岁那年，他收到了俱乐部的解约通知。
　　“被俱乐部解约的时候，我真的很难过。但是俱乐部没有放弃我，而是努力培养我，希望我学成后帮助更多的年轻人成长”。俱乐部为斯蒂文森申请到拉夫堡大学的奖学金，挽救了他的職业生涯。
　　斯蒂文森知恩图报，在拉夫堡大学攻读运动科学专业时，时常晚上回到训练基地，协助年轻球员训练，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他大学毕业。后来，俱乐部空出了一个体能教练的岗位，既有青训背景又有学识的斯蒂文森当仁不让地补上了这个职缺。
　　拉夫堡大学是英国负有盛名的体育科研机构，为具有俱乐部青训背景的学生攻读运动科学专业提供便利。在大学足球队踢球的时候，斯蒂文森就发现队里有六七个同学出自各家球会的青训营，比如布伦特福德、沃尔索尔和胡尔城。和维拉一样，这些俱乐部不但在培养年轻球员上颇有心得，还为踢不上职业联赛又对运动科学感兴趣的年轻人打开了一扇窗。
　　以维拉为例，在球员成长到十七八岁的时候，就必须参与和运动相关科目的毕业文凭培训，一周上三天课，和训练交替进行，确保小球员在成人时，即便不能走上职业足球生涯，也可以有别的出路。维拉不是其中的个例，大大小小的俱乐部加在一起，构成了成熟、健康的青训体系，有入口也有出口。只有这样，父母才会放心地把孩子交给足球。
　　责编 王敬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