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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车轮再往右偏几公分，车子说不定就会滑下山坡。这辆皮卡在蜿蜒的山路上不断突兀地转向；我坐在车里，一边吞咽唾液，借此缓解海拔提高带来的耳朵不适，一边还要紧抓住车上的扶手。窗外如画的风景，此时对我来说只是山路危险的信号，一道上冷汗涔涔不断。
这是在我们从湖南桑植县城去往双龙村，参加公益活动的路上。天刚蒙蒙亮，同行的志愿者在和搭车的当地人愉快地交谈，他们都已经习惯了险峻颠簸的山路，丝毫不以为意。突然司机来了个急刹车，我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群野生竹鸡在横过马路：母竹鸡走在前面，后面跟着整窝蹒跚学步的鸡雏。等它们安全通过后，我们的皮卡才继续飞奔。
事后想来，汽车在山路上遇到的竹鸡至少意味着两件事。首先，它表明周边的自然生态保持得很好，野生动物的生存繁衍很少受到人类的干扰。其次，这更说明了山区与外界之间的阻隔。志愿者向我们介绍，双龙村在桑植县东北边陲的深山中，距县城超过110公里。它所处的西莲乡是国家重点扶贫地区；而在该乡中，双龙村又是交通最闭塞、经济最不发达的。
我们一路行驶在武陵山脉中，沿途奇峰起伏，林木葱茏，景色绝不亚于任何国家级森林公园；但即便司机的驾驶风格已经令我心惊胆战，整整一个上午，我们也只走过了100公里出头山路。
“到这儿就没有车路了。”司机指着一台挡住去路的挖土机说。接下来的几公里，我们必须自己徒步走完。我原本有点踌躇，但一打开车门，浓郁的植物芬芳就毫不客气地钻入鼻孔。满足地吸了几大口之后，我不由彻底放下了顾虑：徒步就徒步吧。
这段路的艰难不在其陡峭，而在其泥泞。昨晚刚下过小雨，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浆中，衣裤、背包上溅满了泥巴。路边开着许多种野花，最多的是一种紫色的野棉花；一个女志愿者开心地采了一朵插在辫子上。而我的眼光却被另一株绝色的“草”吸引住了：淡紫色的绒毛，其中饱含晶莹的露水，好像是精美的工艺品。
“洋桃熟了。”一个志愿者指给我看。一串串鸡蛋般大小的水果藏在树上圆圆的叶子里。这其实是野生猕猴桃，桑植方言叫“洋桃”，要摘下来放几天才能吃。这里漫山都是野生果树，所谓“七月洋桃，八月瓜，九月板栗乐哈哈”，每年夏秋两季简直有吃不完的水果。
路上有时能听到隐约的山歌声。湘西民歌名不虚传啊，大家感叹道。“哈哈，我们的山歌是用来对话的！”同行的村民笑红了脸，“因为这里人口居住很分散，这座山的人要跟另一座山上的人对话，就必须大声喊。山谷里的回音非常好听，这样就慢慢形成了山歌。”我们侧耳仔细，似乎真能听出不同歌唱者相互酬答的韵致了。
我们在泥泞的山路上走了一个多小时，汗水浸湿了T恤，背包里的书显得越来越重，但是含氧量极高的空气缓解了疲劳。路边开始出现烟叶田，离村子应该不远了。一边走，熟悉这里的志愿者一边为我指点介绍：这是一个大山环绕的村庄，村左右各有一湾清澈的潭水，似两颗玉珠，因此村庄得名双龙潭，后来改为双龙。村里现在只有一百多户居民，但是环绕在这小村庄四周的大小山头却多得数不清。这里的交通极其不便利，不通公路，出村只有靠步行，物资则靠肩挑背负。村民们至今仍旧靠自己耕种的粮食为生。
我被村边一所木屋深深吸引。屋子三面傍山，前面是一片青青的稻田，两棵挂满红彤彤果实的厚朴树像是尽职的卫士，守护着屋里的两位老人。屋后养着蜜蜂，老人见我对蜂巢看得目不转睛，便端来一碗蜂蜜邀请我品尝。我坐在屋前，耳朵辨别着各种虫鸣鸟语，鼻子呼吸着田间的稻香，舌尖感受着蜂蜜中各种乡间野花的味道，不由觉得仙境也不过是这样——但谁能想到，这又是个如此锁闭不通的仙境！
村里的小学只设有一至三年级，唯一的谭老师还是一位残疾老人，已经教了37年书，仅在这个村庄就任教了17年。
相隔很远，我们就看见了教室前耸立的旗杆，一位老人带着几个孩童正在升国旗。国歌是孩子们自己唱的，参差不齐的歌声飘荡在周边环绕的烟叶田里。学校是一排毛坯的土屋，共3间：一间是教室，一间是老师的办公室，还有一间住着一位80多岁的孤寡老人。老师与我们招呼、握手，我清楚地看到他的左手只有一个大拇指和几个小肉芽。
这所学校现在有7个学生，一年级3个，二年级4个，上课都在一起；老师给一个年级上课时，另一个年级的孩子就自己学习。破旧不堪的讲台上，放着半把残缺的尺子，一盒粉笔头，和几摞崭新的作业本。黑板上写着很多四字成语，板书铁画银钩，比起字帖也不遑多让。
我从包里拿出送给孩子们的20本书。老师非常高兴地邀请我坐下，给我倒了一杯开水，与我闲谈起来。
“早上什么时候上课？”
“一般9点半才开始上课，因为几个孩子住得很远，走过来要2小时。”
我们同时看了看时间，刚好9点半。
老师说还差一个没来，等到齐了再上课。
“你们都开哪些课？”
“我们的课很全，规定的课我们都上。”
“音乐和美术也由您教？”
“是的”淳朴的老人有点羞涩，“以前学过一些，教得不好，但是音乐和美术也必须让孩子们了解一些。”
我非常好奇，在这里如何进行音乐和体育课程。老人告诉我他很会拉二胡，音乐课基本都是教授二胡和唱歌。至于体育课，由于没有教具，也因为老人的手部残疾，他只能教孩子们跑步和跳跃，有时候也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老师指了指外面的一片杂草坪说：“以前孩子们上体育课经常摔倒，因为这里是山区，地不平，石头多。门口的地是我一点一点铲平的，地上的草也是我慢慢培育的，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修剪一次。这样就算孩子们摔倒也不会受伤。”
我看着教室门口有约一亩地大小的草坪，这才发现地上的杂草被修剪得整整齐齐。
“孩子们都喜欢学习吗？”问到这个问题时，我看到了老师的眼里流露出的自豪，他告诉我们，去年全乡统考，孩子们的平均成绩是语文第一，数学第二；今年是数学第一，语文第二。
全乡10个村，每年都会举行一次统考，考试地点在乡镇里的中心小学，孩子们要走3个多小时去参加考试。
“我们是离乡小学最远的村子，但我们成绩是最好的。”老师对孩子们信心十足。
我由衷钦佩这位默默无闻地在这里坚守了17年的山村教师，而他却谦虚地摇摇头，向我诉说他心里最大的牵挂和担心。这间教室年复一年修修补补，但还是经常漏雨。冬天的时候，山里特别冷，小学生在教室里冻得发抖。他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生上两个木炭盆让孩子围坐取暖。我看着土砖墙上反复修补的痕迹，对他描述的困境感同身受。
“我今年已经57岁，还有3年就要退休了。”老人说，“因为条件差，没有人愿意到这里来教书，如果我退休了，孩子们上学也许就更困难了。我想好了，要是没有老师愿意来，我就一直教下去，但是我总有再也教不了的那一天。我真心期盼这里的孩子能得到更多的关心和帮助，得到更好的教育。”
老人向我介绍，他的学生几乎都是留守儿童，虽然缺失父母的关爱，但却也不像城里孩子背负着父母望子成龙的压力。大自然教会了孩子们热爱生活，艰苦的教学条件丝毫没有影响他们对学习的激情。当我向孩子们问起他们的理想，一半的孩子说想当医生，因为这里没有医生；一半孩子说想当画家，因为这里的一切实在是太美了。
我给孩子们上了一节英语课；他们因为英语的奇怪发音嬉笑不已，一堂课下来，他们只学会了一个单词，那就是“teacher”。下课后，孩子们兴奋地围着他们的老师，一起喊着“Teacher, Teacher Tan。”在我临走前，一个小女孩抓住我的手，把我带到教室后面。她说想跳个舞给我看，于是就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开始跳她自编的舞蹈。舞蹈不算优美，但是却很认真。舞毕，她问我下次再来的时候能不能教她跳舞。
这天下午，当我们离开村落返行时，突然听到学校方向传来的二胡声。谭老师的音乐课开始了。我想象不出，老人是怎样用只有一根手指的左手抚弄出琴声的。这悠扬的二胡曲环萦绕在群山里，印刻在灵魂中，希望它永远不会停歇。
这是在我们从湖南桑植县城去往双龙村，参加公益活动的路上。天刚蒙蒙亮，同行的志愿者在和搭车的当地人愉快地交谈，他们都已经习惯了险峻颠簸的山路，丝毫不以为意。突然司机来了个急刹车，我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群野生竹鸡在横过马路：母竹鸡走在前面，后面跟着整窝蹒跚学步的鸡雏。等它们安全通过后，我们的皮卡才继续飞奔。
事后想来，汽车在山路上遇到的竹鸡至少意味着两件事。首先，它表明周边的自然生态保持得很好，野生动物的生存繁衍很少受到人类的干扰。其次，这更说明了山区与外界之间的阻隔。志愿者向我们介绍，双龙村在桑植县东北边陲的深山中，距县城超过110公里。它所处的西莲乡是国家重点扶贫地区；而在该乡中，双龙村又是交通最闭塞、经济最不发达的。
我们一路行驶在武陵山脉中，沿途奇峰起伏，林木葱茏，景色绝不亚于任何国家级森林公园；但即便司机的驾驶风格已经令我心惊胆战，整整一个上午，我们也只走过了100公里出头山路。
“到这儿就没有车路了。”司机指着一台挡住去路的挖土机说。接下来的几公里，我们必须自己徒步走完。我原本有点踌躇，但一打开车门，浓郁的植物芬芳就毫不客气地钻入鼻孔。满足地吸了几大口之后，我不由彻底放下了顾虑：徒步就徒步吧。
这段路的艰难不在其陡峭，而在其泥泞。昨晚刚下过小雨，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浆中，衣裤、背包上溅满了泥巴。路边开着许多种野花，最多的是一种紫色的野棉花；一个女志愿者开心地采了一朵插在辫子上。而我的眼光却被另一株绝色的“草”吸引住了：淡紫色的绒毛，其中饱含晶莹的露水，好像是精美的工艺品。
“洋桃熟了。”一个志愿者指给我看。一串串鸡蛋般大小的水果藏在树上圆圆的叶子里。这其实是野生猕猴桃，桑植方言叫“洋桃”，要摘下来放几天才能吃。这里漫山都是野生果树，所谓“七月洋桃，八月瓜，九月板栗乐哈哈”，每年夏秋两季简直有吃不完的水果。
路上有时能听到隐约的山歌声。湘西民歌名不虚传啊，大家感叹道。“哈哈，我们的山歌是用来对话的！”同行的村民笑红了脸，“因为这里人口居住很分散，这座山的人要跟另一座山上的人对话，就必须大声喊。山谷里的回音非常好听，这样就慢慢形成了山歌。”我们侧耳仔细，似乎真能听出不同歌唱者相互酬答的韵致了。
我们在泥泞的山路上走了一个多小时，汗水浸湿了T恤，背包里的书显得越来越重，但是含氧量极高的空气缓解了疲劳。路边开始出现烟叶田，离村子应该不远了。一边走，熟悉这里的志愿者一边为我指点介绍：这是一个大山环绕的村庄，村左右各有一湾清澈的潭水，似两颗玉珠，因此村庄得名双龙潭，后来改为双龙。村里现在只有一百多户居民，但是环绕在这小村庄四周的大小山头却多得数不清。这里的交通极其不便利，不通公路，出村只有靠步行，物资则靠肩挑背负。村民们至今仍旧靠自己耕种的粮食为生。
我被村边一所木屋深深吸引。屋子三面傍山，前面是一片青青的稻田，两棵挂满红彤彤果实的厚朴树像是尽职的卫士，守护着屋里的两位老人。屋后养着蜜蜂，老人见我对蜂巢看得目不转睛，便端来一碗蜂蜜邀请我品尝。我坐在屋前，耳朵辨别着各种虫鸣鸟语，鼻子呼吸着田间的稻香，舌尖感受着蜂蜜中各种乡间野花的味道，不由觉得仙境也不过是这样——但谁能想到，这又是个如此锁闭不通的仙境！
村里的小学只设有一至三年级，唯一的谭老师还是一位残疾老人，已经教了37年书，仅在这个村庄就任教了17年。
相隔很远，我们就看见了教室前耸立的旗杆，一位老人带着几个孩童正在升国旗。国歌是孩子们自己唱的，参差不齐的歌声飘荡在周边环绕的烟叶田里。学校是一排毛坯的土屋，共3间：一间是教室，一间是老师的办公室，还有一间住着一位80多岁的孤寡老人。老师与我们招呼、握手，我清楚地看到他的左手只有一个大拇指和几个小肉芽。
这所学校现在有7个学生，一年级3个，二年级4个，上课都在一起；老师给一个年级上课时，另一个年级的孩子就自己学习。破旧不堪的讲台上，放着半把残缺的尺子，一盒粉笔头，和几摞崭新的作业本。黑板上写着很多四字成语，板书铁画银钩，比起字帖也不遑多让。
我从包里拿出送给孩子们的20本书。老师非常高兴地邀请我坐下，给我倒了一杯开水，与我闲谈起来。
“早上什么时候上课？”
“一般9点半才开始上课，因为几个孩子住得很远，走过来要2小时。”
我们同时看了看时间，刚好9点半。
老师说还差一个没来，等到齐了再上课。
“你们都开哪些课？”
“我们的课很全，规定的课我们都上。”
“音乐和美术也由您教？”
“是的”淳朴的老人有点羞涩，“以前学过一些，教得不好，但是音乐和美术也必须让孩子们了解一些。”
我非常好奇，在这里如何进行音乐和体育课程。老人告诉我他很会拉二胡，音乐课基本都是教授二胡和唱歌。至于体育课，由于没有教具，也因为老人的手部残疾，他只能教孩子们跑步和跳跃，有时候也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老师指了指外面的一片杂草坪说：“以前孩子们上体育课经常摔倒，因为这里是山区，地不平，石头多。门口的地是我一点一点铲平的，地上的草也是我慢慢培育的，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修剪一次。这样就算孩子们摔倒也不会受伤。”
我看着教室门口有约一亩地大小的草坪，这才发现地上的杂草被修剪得整整齐齐。
“孩子们都喜欢学习吗？”问到这个问题时，我看到了老师的眼里流露出的自豪，他告诉我们，去年全乡统考，孩子们的平均成绩是语文第一，数学第二；今年是数学第一，语文第二。
全乡10个村，每年都会举行一次统考，考试地点在乡镇里的中心小学，孩子们要走3个多小时去参加考试。
“我们是离乡小学最远的村子，但我们成绩是最好的。”老师对孩子们信心十足。
我由衷钦佩这位默默无闻地在这里坚守了17年的山村教师，而他却谦虚地摇摇头，向我诉说他心里最大的牵挂和担心。这间教室年复一年修修补补，但还是经常漏雨。冬天的时候，山里特别冷，小学生在教室里冻得发抖。他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生上两个木炭盆让孩子围坐取暖。我看着土砖墙上反复修补的痕迹，对他描述的困境感同身受。
“我今年已经57岁，还有3年就要退休了。”老人说，“因为条件差，没有人愿意到这里来教书，如果我退休了，孩子们上学也许就更困难了。我想好了，要是没有老师愿意来，我就一直教下去，但是我总有再也教不了的那一天。我真心期盼这里的孩子能得到更多的关心和帮助，得到更好的教育。”
老人向我介绍，他的学生几乎都是留守儿童，虽然缺失父母的关爱，但却也不像城里孩子背负着父母望子成龙的压力。大自然教会了孩子们热爱生活，艰苦的教学条件丝毫没有影响他们对学习的激情。当我向孩子们问起他们的理想，一半的孩子说想当医生，因为这里没有医生；一半孩子说想当画家，因为这里的一切实在是太美了。
我给孩子们上了一节英语课；他们因为英语的奇怪发音嬉笑不已，一堂课下来，他们只学会了一个单词，那就是“teacher”。下课后，孩子们兴奋地围着他们的老师，一起喊着“Teacher, Teacher Tan。”在我临走前，一个小女孩抓住我的手，把我带到教室后面。她说想跳个舞给我看，于是就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开始跳她自编的舞蹈。舞蹈不算优美，但是却很认真。舞毕，她问我下次再来的时候能不能教她跳舞。
这天下午，当我们离开村落返行时，突然听到学校方向传来的二胡声。谭老师的音乐课开始了。我想象不出，老人是怎样用只有一根手指的左手抚弄出琴声的。这悠扬的二胡曲环萦绕在群山里，印刻在灵魂中，希望它永远不会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