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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到了星期六。
我和青奶奶跟往常一样，天没亮就往鬼爷爷的早餐店去。
这次的气氛有点儿不寻常。鬼爷爷不说话，一直沉默着。
卖完早餐，我们坐在一起吃油条啃大饼，鬼爷爷对青奶奶说：“老姐姐，有件事情，今天必须得跟你说。你听了可别难过，也别怪我。”
他严肃认真的模样把我和青奶奶吓着了。
看上去像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发生什么事了？”青奶奶忙问。
鬼爷爷从衣服兜里拿出一叠钱，递给青奶奶，说：“老姐姐，你在我这儿一帮就是十几年，我心里感激啊。这早餐店要是没有你，早就散了。哎，你老了，我也老了，咱们都该歇歇喽。”
我的心“咯噔”一下，慌得叫起来：“鬼爷爷，你要关店了？”
“没办法，做不动了。”鬼爷爷轻轻拍我的肩膀，“爷爷老喽。”
我很难过。
青奶奶没有伸手接钱，也没有吭声，只是垂下眼帘，默默地吸鼻子。鬼爷爷说过很多次早餐店要关门，我和青奶奶一直以为他只是嘴上说说，没想到这回是真的。
“当当，这是青奶奶的辛苦费，拿着。”鬼爷爷把钱递给我。
我鼓着腮帮子伤心得想哭。真的不干了？那我们的生活靠什么？青奶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我更不能接受。打从记事开始，这菜场旮旯就是我生活的全景，鬼爷爷小小的早餐店就是我生活的依靠。我不知道如果失去这一切，我和青奶奶还能不能活下去。
“求求你了鬼爷爷，你把这早餐店继续开下去吧，我和青奶奶要吃饭，我要上学，青奶奶还要吃药……”我抓着鬼爷爷的手臂苦苦哀求。
鬼爷爷摇摇头，拿着钱盒子，把一个早上的收入都递给我：“当当，鬼爷爷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这店，爷爷真的开不下去了。”
我的鼻腔一阵发酸，眼泪流下来了。
“谢谢你，本家弟弟，这么多年一直照顾我，照顾当当。我知道你有你的想法，不干就不干吧。别为我和当当担心，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
我抬起头望着青奶奶。她反复唠叨“会有办法的”这几个字时，却是满脸的无助和纠结。
我的心好痛。
第二天，我还在睡梦中，青奶奶把我叫醒，要我赶快穿衣裳洗脸。我手忙脚乱地找袜子，嘴里嚷嚷着是不是鬼爷爷的早餐店又开了。青奶奶愣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咂咂嘴，不停地喘息。她回过神来，才明白自己已经不需要再去早餐店了。
失去工作的青奶奶变得沉默寡言，哮喘也越发严重起来，不仅喘得厉害，而且猛地咳嗽，连续不断地咳。我翻出家里所有的药罐子药瓶子，看着她吃这个药吃那个药，却不见好转。
“我送您去医院吧，青奶奶。”我心疼地望着她刀削般的脸庞，“您病得这么厉害，要是不输液，恐怕很难好起来。”
青奶奶一个劲儿摆手。我知道她心疼钱，可我也知道她有一笔积蓄，输次液再配点儿药什么的应该没问题。
但我没有说服青奶奶。她喝了点粥，睡过去了。
看她意志力那么强，我以为过两天病情会有所好转，谁知并不是这样。
一个细雨绵绵的晚上，青奶奶病得更重了，一直喘一直喘，没有一刻停下来，半边黄色的脸先是通红，后来逐渐变黄泛白……
我慌了，仿佛听到死神的脚步声正一点一点清晰地逼近我善良可怜的青奶奶。从来没有哪一刻我希望自己变成超人，然而这一刻我倔强地背起了青奶奶——我希望自己就是个超人，我要把青奶奶背到村里的卫生所去，要是那儿没人，我就把她背去镇上的医院。
我刚把青奶奶驮到背上，青奶奶就用尽所有的力气拍打我的肩膀，说什么也不愿让我背她去医院。我不得不把她重新安顿到床上，然后去敲隔壁拿木家的门。张大婶穿着睡衣出来了，跟着我跑到青奶奶床前。
“不行啊，喘得太厉害，得赶紧送医院。”张大婶说。
青奶奶无力地摇头：“叫满兴……把满兴……叫来，他能治我的病……”
满兴是村卫生所的老医生，平时青奶奶吃的药都是他开的。满兴家就住在前村，跟我们村隔着三里远的麦田。我去他家帮青奶奶拿过药。
“哎呀，这会儿拿木正好不在家，到镇上姑姑家去了，不然可以叫拿木去请满兴过来。”张大婶对我说，“当当，我在这儿守着你奶奶，你小孩子走路快，赶紧去满兴家，把奶奶的病情告诉他，请他马上带着药箱过来一趟。”
走夜路？一个人？我杵在那儿不动。
“还不快去！”大婶喊道。
我一愣，拔腿往外跑……
没有风，没有亮光，只有阴冷的雨丝、黑黢黢的树影，间或几声嘶哑的狗叫，还有我密匝匝的喘息和“咚哒咚哒”的心跳声。我努力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每走一步，都似乎撞到了一堵黑色的墙，仿佛跨进了怪兽的大嘴巴，越陷越深……恐惧像潮水一样围拢过来，我紧张得不能呼吸，不能说话，腮帮子直哆嗦，脚仿佛踩在了云朵上。想跑快一点，却担心迎面碰到鬼身上；想走慢一点，又感觉身后有什么鬼在追……天啊，快要走到村口的老银杏树下了！诡异的白羊精，你听着，我是青奶奶收养的孩子巫当当，不是你救的那个落水的孩子，你不要从树下爬出来抱住我的腿，我不要你闻我……
穿着雪白长裙的千年棉花妖，我不会从你的棉花地走过，更不会冒犯你的任何一朵棉花，请你不要用雪白的眼珠瞅我，更不要向我伸出雪白的手指……
还有12点喜欢抓小孩的小巫婆，我跟你们说，我不是做坏事的小孩，我是青奶奶的好孩子，你别来抓我去梅爪星摘花……
多么希望天忽然豁开一道口子，变得明亮起来，让一切围绕我的阴霾和鬼气统统消散，哪怕有一朵小小的烛光，萤火虫那么微弱，在我眼前摇晃一下，我也会幸福地哭。
青奶奶，幸福地哭，我记得您这样哭过。我6岁那年，不小心被开水烫伤了脚腕，您背着我去医院包扎伤口，当时您担心我的脚腕上会留下丑陋的伤疤，然而事情并没有您想象的那么糟糕，我的伤好了以后，您望着我那重又白皙光滑的脚腕幸福地哭了。记得我7岁那年吗？一个卖生姜的爷爷说他是我的亲爷爷，给我一包饼干说要带我走，我稀里糊涂跟着他走了半个村子，而当我醒悟过来重新回到您的身边，您抱着我幸福地哭了。还有我10岁那年的暑假，老师让我去参加镇上的看图作文比赛，我获得了三等奖，回来后，您握着奖状幸福地哭了……
青奶奶，我要给您幸福，只要我活着，就要给您幸福。那么，我一定不能怕黑，一定一定要把满兴医生给您请回去。
想到这些，我用力吸口气，挺直了腰杆，抬了抬下巴，觉得自己瞬间长大了……我迈开大步，勇敢地从老银杏树下奔跑而过……
我知道，只要转个弯，进入前村，就会告别黑暗，就会有隐隐的灯光擦亮我的眼睛。这一刻，我的胸中充满了幸福。
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走夜路。
（本文节选自徐玲长篇小说《我要努力去长大》，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各大新华书店有售）
《我要努力去长大》内容简介：巫当当是一个被人收养的男孩，他特别自卑、胆小和脆弱，在和青奶奶相依为命的日子里，他遭受了一次次生活的打击和伤害，但也一次次得到呵护和鼓励，在爱与被爱的强烈感受中渐渐变得自信、勇敢和强大……
（编辑 文 墨）
我和青奶奶跟往常一样，天没亮就往鬼爷爷的早餐店去。
这次的气氛有点儿不寻常。鬼爷爷不说话，一直沉默着。
卖完早餐，我们坐在一起吃油条啃大饼，鬼爷爷对青奶奶说：“老姐姐，有件事情，今天必须得跟你说。你听了可别难过，也别怪我。”
他严肃认真的模样把我和青奶奶吓着了。
看上去像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发生什么事了？”青奶奶忙问。
鬼爷爷从衣服兜里拿出一叠钱，递给青奶奶，说：“老姐姐，你在我这儿一帮就是十几年，我心里感激啊。这早餐店要是没有你，早就散了。哎，你老了，我也老了，咱们都该歇歇喽。”
我的心“咯噔”一下，慌得叫起来：“鬼爷爷，你要关店了？”
“没办法，做不动了。”鬼爷爷轻轻拍我的肩膀，“爷爷老喽。”
我很难过。
青奶奶没有伸手接钱，也没有吭声，只是垂下眼帘，默默地吸鼻子。鬼爷爷说过很多次早餐店要关门，我和青奶奶一直以为他只是嘴上说说，没想到这回是真的。
“当当，这是青奶奶的辛苦费，拿着。”鬼爷爷把钱递给我。
我鼓着腮帮子伤心得想哭。真的不干了？那我们的生活靠什么？青奶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我更不能接受。打从记事开始，这菜场旮旯就是我生活的全景，鬼爷爷小小的早餐店就是我生活的依靠。我不知道如果失去这一切，我和青奶奶还能不能活下去。
“求求你了鬼爷爷，你把这早餐店继续开下去吧，我和青奶奶要吃饭，我要上学，青奶奶还要吃药……”我抓着鬼爷爷的手臂苦苦哀求。
鬼爷爷摇摇头，拿着钱盒子，把一个早上的收入都递给我：“当当，鬼爷爷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这店，爷爷真的开不下去了。”
我的鼻腔一阵发酸，眼泪流下来了。
“谢谢你，本家弟弟，这么多年一直照顾我，照顾当当。我知道你有你的想法，不干就不干吧。别为我和当当担心，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
我抬起头望着青奶奶。她反复唠叨“会有办法的”这几个字时，却是满脸的无助和纠结。
我的心好痛。
第二天，我还在睡梦中，青奶奶把我叫醒，要我赶快穿衣裳洗脸。我手忙脚乱地找袜子，嘴里嚷嚷着是不是鬼爷爷的早餐店又开了。青奶奶愣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咂咂嘴，不停地喘息。她回过神来，才明白自己已经不需要再去早餐店了。
失去工作的青奶奶变得沉默寡言，哮喘也越发严重起来，不仅喘得厉害，而且猛地咳嗽，连续不断地咳。我翻出家里所有的药罐子药瓶子，看着她吃这个药吃那个药，却不见好转。
“我送您去医院吧，青奶奶。”我心疼地望着她刀削般的脸庞，“您病得这么厉害，要是不输液，恐怕很难好起来。”
青奶奶一个劲儿摆手。我知道她心疼钱，可我也知道她有一笔积蓄，输次液再配点儿药什么的应该没问题。
但我没有说服青奶奶。她喝了点粥，睡过去了。
看她意志力那么强，我以为过两天病情会有所好转，谁知并不是这样。
一个细雨绵绵的晚上，青奶奶病得更重了，一直喘一直喘，没有一刻停下来，半边黄色的脸先是通红，后来逐渐变黄泛白……
我慌了，仿佛听到死神的脚步声正一点一点清晰地逼近我善良可怜的青奶奶。从来没有哪一刻我希望自己变成超人，然而这一刻我倔强地背起了青奶奶——我希望自己就是个超人，我要把青奶奶背到村里的卫生所去，要是那儿没人，我就把她背去镇上的医院。
我刚把青奶奶驮到背上，青奶奶就用尽所有的力气拍打我的肩膀，说什么也不愿让我背她去医院。我不得不把她重新安顿到床上，然后去敲隔壁拿木家的门。张大婶穿着睡衣出来了，跟着我跑到青奶奶床前。
“不行啊，喘得太厉害，得赶紧送医院。”张大婶说。
青奶奶无力地摇头：“叫满兴……把满兴……叫来，他能治我的病……”
满兴是村卫生所的老医生，平时青奶奶吃的药都是他开的。满兴家就住在前村，跟我们村隔着三里远的麦田。我去他家帮青奶奶拿过药。
“哎呀，这会儿拿木正好不在家，到镇上姑姑家去了，不然可以叫拿木去请满兴过来。”张大婶对我说，“当当，我在这儿守着你奶奶，你小孩子走路快，赶紧去满兴家，把奶奶的病情告诉他，请他马上带着药箱过来一趟。”
走夜路？一个人？我杵在那儿不动。
“还不快去！”大婶喊道。
我一愣，拔腿往外跑……
没有风，没有亮光，只有阴冷的雨丝、黑黢黢的树影，间或几声嘶哑的狗叫，还有我密匝匝的喘息和“咚哒咚哒”的心跳声。我努力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每走一步，都似乎撞到了一堵黑色的墙，仿佛跨进了怪兽的大嘴巴，越陷越深……恐惧像潮水一样围拢过来，我紧张得不能呼吸，不能说话，腮帮子直哆嗦，脚仿佛踩在了云朵上。想跑快一点，却担心迎面碰到鬼身上；想走慢一点，又感觉身后有什么鬼在追……天啊，快要走到村口的老银杏树下了！诡异的白羊精，你听着，我是青奶奶收养的孩子巫当当，不是你救的那个落水的孩子，你不要从树下爬出来抱住我的腿，我不要你闻我……
穿着雪白长裙的千年棉花妖，我不会从你的棉花地走过，更不会冒犯你的任何一朵棉花，请你不要用雪白的眼珠瞅我，更不要向我伸出雪白的手指……
还有12点喜欢抓小孩的小巫婆，我跟你们说，我不是做坏事的小孩，我是青奶奶的好孩子，你别来抓我去梅爪星摘花……
多么希望天忽然豁开一道口子，变得明亮起来，让一切围绕我的阴霾和鬼气统统消散，哪怕有一朵小小的烛光，萤火虫那么微弱，在我眼前摇晃一下，我也会幸福地哭。
青奶奶，幸福地哭，我记得您这样哭过。我6岁那年，不小心被开水烫伤了脚腕，您背着我去医院包扎伤口，当时您担心我的脚腕上会留下丑陋的伤疤，然而事情并没有您想象的那么糟糕，我的伤好了以后，您望着我那重又白皙光滑的脚腕幸福地哭了。记得我7岁那年吗？一个卖生姜的爷爷说他是我的亲爷爷，给我一包饼干说要带我走，我稀里糊涂跟着他走了半个村子，而当我醒悟过来重新回到您的身边，您抱着我幸福地哭了。还有我10岁那年的暑假，老师让我去参加镇上的看图作文比赛，我获得了三等奖，回来后，您握着奖状幸福地哭了……
青奶奶，我要给您幸福，只要我活着，就要给您幸福。那么，我一定不能怕黑，一定一定要把满兴医生给您请回去。
想到这些，我用力吸口气，挺直了腰杆，抬了抬下巴，觉得自己瞬间长大了……我迈开大步，勇敢地从老银杏树下奔跑而过……
我知道，只要转个弯，进入前村，就会告别黑暗，就会有隐隐的灯光擦亮我的眼睛。这一刻，我的胸中充满了幸福。
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走夜路。
（本文节选自徐玲长篇小说《我要努力去长大》，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各大新华书店有售）
《我要努力去长大》内容简介：巫当当是一个被人收养的男孩，他特别自卑、胆小和脆弱，在和青奶奶相依为命的日子里，他遭受了一次次生活的打击和伤害，但也一次次得到呵护和鼓励，在爱与被爱的强烈感受中渐渐变得自信、勇敢和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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