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著名英國建筑设计大师大卫·奇普菲尔德设计的陶溪川大剧院于五月中将首演揭幕演绎一代代“上镇人”对陶瓷事业执著追求、展示景德镇百年沧桑巨变的原创音乐剧《上镇》。这座清水红砖外墙、53根水泥灰水滴柱支撑而起的“江西最贵剧院”与一街之隔、以建国后十大瓷厂之一的宇宙瓷厂原厂址为构架，利用工业遗存进行老厂区保护与改造升级的陶溪川文创街区融为一体、互相应和。五六年间，这座手工业的千年重镇经历了一场脱胎换骨似的市容焕新，伴随着景德镇御窑博物馆的试开馆、丙丁柴窑的网红现象、乐天创意市集的经久不衰以及浮梁大地艺术节的闪亮登场，设计与艺术正在变得越来越显性。而隐于这座城市的街巷阡陌之间，这一辈的“上镇人”正续写着不同于上一代的故事，他们就像澳大利亚经过史上最大山火之后最先浴火重生的菌菇群一样——通过隐藏于游客视野之外不为人知的庞大网络将一切连接起来，共享水分、营养和信息——撑起景德镇坚挺的骨架，重塑着“世界瓷都”本应有的更世界、更都城的一面。

　　景德镇开始进入雨季，暴烈的雨点击打在幽径两侧浮着青苔、红棕而密实的土壤上，苍郁的树林默默地接受着这份天赐的垂青或是淬炼，很难不令人联想到这方偏于赣东北一隅的水土是被眷爱着的——寸土寸地、一草一木都在为制瓷服务：丘陵中埋藏着瓷石、高岭土、釉果、釉灰、耐火土等40余种制瓷原料。地处亚热带山区，植被茂密、树木生长迅速，山间的松木是这座城市的火种，而延烧千年后的森林覆盖率仍高达66%以上。穿镇而过的昌江及其众多支流是不竭的动力，一座座水难昼夜播捣，将坚硬的瓷石碾为粉末，造就瓷器光洁细腻的坯体。
　　幽径蜿蜒在景德镇古窑民俗博览区内，占地83公顷的5A景区历时近30年，把散落在市区的部分古窑场、古作坊、古建筑异地集中保护，历代古窑展示区内古代制瓷作坊、世界上最古老的制瓷生产作业线、宋代龙窑、元代馒头窑、明代葫芦窑、清代镇窑等如同线下版的“秒懂百科”，了然地宣讲着瓷都辉煌的往昔——史籍记载，“新平冶陶，始于汉世”，景德镇早在汉代就开始生产陶瓷，由于产出了精美的“饶玉”青白瓷器，公元1004年宋真宗将自己的年号景德赐名给这座市镇;元代，创烧了影响世界的青花瓷;大明洪武二年，明太祖在此地设立御器厂，从而确立了景德镇不可撼动的“陶瓷之都”的超然地位。景德镇瓷器以“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著称，保有青花瓷、玲珑瓷、粉彩瓷、色釉瓷四大传统名瓷。
　　五月中试开馆的景德镇御窑博物馆里，元青花五爪龙纹围棋罐、明洪武釉里红地白缠枝莲纹大碗、明永乐白釉三壶连通器、明宣德青花行龙纹蟋蟀罐、明宣德斗彩鸳鸯莲池纹盘、明成化三彩鸭形香熏等“镇馆之宝”彰显着历史上制瓷工艺最高水准的艺术成就。

　　在某种意义上，景德镇当代的“文艺复兴”要归功于陶艺家李见深。上世纪90年代景德镇国营“十大瓷厂”先后破产、纷纷倒闭的同一时期，他在城东南郊外的“四家里”买下了三栋木结构老民宅，打造成日后蜚声国际的三宝国际陶艺村。门前的X103县道仿佛是景德镇新一轮起飞的跑道，二十多年后，县道已更名为三宝路，沿途长出了三宝蓬艺术聚落、青年陶艺家们的工作室、精品民宿、创意餐厅，俨然已是景德镇最洋气的时尚担当。
　　时光荏苒，这一波后浪的节奏却完全没有影响到“跑道”起点李见深的步伐：农家小院里，还是碎瓷片镶嵌的地面，只是裹上了包浆;还是初建时村民用“干打垒”筑成的院墙，只是去年洪水垮塌又嵌入瓷像、陶罐、酒坛修补了一下;还是将插画师文那送上艺术坦途的神仙主题壁画，只是着色被岁月夺去了一些鲜亮……从自己的生活原点里长出枝蔓，承载着李氏时光美学的三宝村“自然生长”、“自成一国”——世外陶源农家餐厅，世外陶源民宿、茶舍、三宝博物馆、三宝画廊、青年艺术家工作室等——如今任村里游人如织，李见深仍和当初一样，“山中观云侍春花，檐下听雨喫酒茶”。“一世为人如果没有玩过泥巴，在我看来，算是枉过一生，明明是瓷都，为什么土叫陶土，艺叫陶艺，人叫陶人？”凭栏望水，他仿佛给出了一道待解的谜题。

　　“我想，李老师大概是想表达，做陶的人应该始终谨记莫忘初心、顺势而为、自然生发，这也是一种人生态度，”年轻陶艺家思皿凭借自己的体悟分享着心得，“拉坯是逆向于拉坯機旋转方向的，只有尊重陶土的特性，全神贯注且用力恰当，才能更好地的完成。”她和我们景德镇之行的领路人陈英泽一样，都是庞大的“景漂”群体中的一员，“来景德镇开个人工作室，纯粹是冲着成本低”，对大部分90后手作人而言，这样的调侃其实透露着一部分的真相。英泽从事银壶金工，但他守着从事纯艺术的梦想，秉承大学老师“以银为颜料，以锤为画笔，同样可以创作作品”的训导，一边磨砺传统手工艺，一边坚持天马行空的装置创作。与陶并无事业关联的他也常自问留在景德镇的理由，“还是因为这群做陶的朋友们吧，平时大家都很勤奋地工作，互相激励，互相启发。至少每次小聚，碰杯的时候还没有听到梦碎的声音，”他笑着，“这里还容得下现实之外的一半理想。” 　　曾经为理想而燃的还有程伟，因多年前与一凡的一次邂逅，受到一句话的点拨“要由心而发，做自己喜欢的器物”而关闭工厂、遣散员工，转而创立个人工作室，潜心钻研传统手工艺，如今粉丝会慕名而来，作品一件难求。而被誉为“凡神”的一凡门下已有九名弟子，双线并行——一线做产品设计，一线做个人艺术的茶器。
　　所谓“瓷，源于瓷土，融于水火，塑于人工，成于天意”，这句话可喻于器，亦可喻于人。这座城中被延唱了千年的主题曲“土与火之歌”由一群新世代的人演绎着新的变调，回响散落在三宝街、陶溪川、雕塑瓷厂、陶艺街琳琅的店铺和人头攒动的市集上，每一器、每一人、每一处都似一个音符，弹拨而汇奏着亘古且弥新的旋律。

旅行的意义

　　江智徽是难得一见的景德镇本土人，继叫好叫座的半亩方塘之后，又在陶艺街新开了主营宋瓷、古道具、中古家具和金缮的“遐庐”。艺术院校毕业，返乡十多年间，见证了家乡从个体作坊、大师经济到市场逻辑、政府推进、商业斥资的变迁，玩味着被时间封印的樊家井与摩登时髦新区交织的城市经纬，觉察着瓷业微妙的趋势动向，关注着“景漂”的族群生态，也洞悉着手作人对应不同语境下不同的生存及创作样态，“我想著手写一本像《繁花》一样的书，原先我只觉得自己生活在历史古镇，而最近才真正意识到，其实我们就在历史里，我们即是历史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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