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井树的《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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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目是一片耀眼的白,还有一个女孩精致的侧颜。镜头拉远,女孩化作了雪地里一个小小的黑点,为冰冷的世界增添了一点颜色。
  男藤井树在一场山难中离世,他的未婚妻渡边博子两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他。在他父母的家中,渡边博子翻开了他中学时的相册,并偷偷地记下了他从前的地址,殊不知那是女藤井树的地址,由此,从“敬启者:藤井树”开始了和女藤井树的对话,也开启了漫长隽永的时光之门。
  因为同名同姓被班里同学起哄调侃的两个人,从尴尬难堪到互生情愫,仿佛是顺理成宣。年少可真是美好,最大的难堪不过是被人嘲笑你和另一个男孩子暧昧,最大的打击不过是拿到了一张27分的考卷,最大的恶作剧不过是拿一个纸袋子套在喜欢的人头上。
  两个藤井树最开始互相在意,是不是也是因为觉得对方就是另一个自己?
  男藤井树明明是图书管理员,却从来不尽职尽责,只管站在窗纱旁看书。他每次总是借一大堆书,居然还有《定义集》《盒工品的制造》这类别人绝不会看的书,其实他只是为了在别人没有借过的书上写下“藤井树”这个名字。她感到厌烦,于是说:“你是傻瓜呀!”真正傻的却是她自己。最美的情书就是,我一遍一遍地写着你的名字,好像经由我的手写出来,你的名字就有了温度。
  放学后的自行车棚简直是告白的圣地。一个男生无视一个女生的告白径直推着车走了,女孩子放声哭了起来,好友们安慰着她,痛骂那个无情的男生。多么直截了当、痛快淋漓。女藤井树在车棚从放学等到天黑,只为了交换拿错的英文试卷。好不容易等到男藤井树,他却说天太黑了看不清,让女藤井树手摇自行车发电,男藤井树细细研究着,英俊冷漠的脸庞在自行车尾灯的映照下变得柔和:“原来break的过去式是broke啊。”女藤井树有些不耐烦:“现在没时间给你对答案。”男藤井树淡淡一句:“看得不太清楚。”女藤井树于是又卖力发电。如果是讨厌的男生,直接拿试卷走人就完事了,她却对他无可奈何,一让再让,于是他也就骑驴下坡,理所当然。
  暗恋像一根细线,一圈一圈柔柔地缠绕着你,慢慢地包裹着你,像一颗茧子,你的心索居在这茧子里,觉得安全又安心。直到某一天,这个茧子因为外力或者内在的张力靠近了你,每一根茧丝都细细密密地绕紧你,生生发疼,你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身上也有伤口,只是喊叫不出来。
  中学三年级的元旦,女藤井树的爸爸去世了,那是她经历的第一个寒冬。她顺着雪坡一路滑下去,看到冻在雪里的一只蜻蜓,终于流下眼泪:“爸爸死了,是吗?”她的妈妈伤心地倒下了,她在家照顾妈妈,没有去学校。有一天,男藤井树找到家里来,开门的一瞬间,少年雕刻般的脸庞惊艳了整个冬日的时光。他递给她一本《追忆似水年华》。“为什么不自己去还书呢?”他别扭地答:“正是因为自己不能去还才要你还的。”他欲言又止,看到她家门口贴的“忌中”,百转千回,终究是没有开口。
  只是,女藤井树没有看借书卡的背面,孤傲的少年也一直没有等到他想要得到的回答。
  生活最大的遗憾在于,你离开了想要的美好,头也没有回,就像是记忆里的小黄花,盛开在初秋的街头,等你回过身去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渡边博子和秋叶一起去找女藤井树的时候,在门口等了许久也不见她来,本以为会错过,没想到站在街边时,另一个“自己”骑着自行车从身边掠过,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穿衣风格截然不同。博子呆立在冰天雪地里,看着另一个“自己”远去。
  导演试图用不同的服饰来彰显两个女主角截然不同的性格。博子的衣着多为纯色,温柔娴静,女藤井树的衣服上则有着大块的图案,更为活泼。看起来男藤井树似乎很渣,大家看电影时都无比同情博子被当作替代品,都埋怨男藤井树不忘初恋就罢了,找博子是因为和初恋长得像就罢了,居然还早早就撒手人寰。留下這一干人生生煎熬。
  我倒是觉得,博子整理未婚夫的旧物开启一段回忆旅程,也无异于一场自我救赎。
  死亡令人伤痛。逝者已矣,生者叹息。藤井树离博子而去,抛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在这冰天雪地里,曾经的许诺和对美好的憧憬都随着那一场山难轰然崩塌。思及往昔,从日夜痛哭到泯然一笑,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她不是没有埋怨。秋叶一直守护在她身边,和藤井树留给她的冰雪世界不同,作为一个铁艺匠人,秋叶给她的是温暖的炉火和炙热深情的吻,她不是不心动。
  雕塑有两种,浮雕和圆雕。浮雕是雕塑与绘画结合的产物,只供一两面观看,不会有大不同。圆雕则是一个囫囵的个体,远近高低各不同。人就是典型的圆雕生物,每个人身体内都蛰伏着多重人格,只不过后天的训练会凸显出一种稳定的人格,弱化其他,让我们适应这个社会的规则,成为常类。时间和际遇都会造就我们的性格。我宁愿相信女藤井树和渡边博子其实是一个人。博子是在找寻回忆的过程中对男藤井树进行一场原宥的仪式,和过去告别,给自己解脱。女藤井树就是过去的博子,那个无忧无虑、坦荡自然的自己。经历了那场变故,住在心里的人永远地停留在了回忆里。他的身体慢慢地虚化远去,音容笑貌也渐渐模糊,在她的心里蚀出一个大窟窿,“呼呼”漏风,终于有温热贴上来,而且他是真实的、坚定的,她需要填补内心的缺口,让它不再痛,让它重新变得鲜活、跳动。
  秋叶带着博子来到男藤井树离世的那座山。白的是雪,黛的是山。博子跪倒在雪地里,朝着身后的秋叶露出笑颜,她站起来,继续前行,无所畏惧,因为她知道身后有一个宽厚温暖的肩膀一直会支撑着她,不让她往下坠落。她穿着橙红色的毛衣,像是雪地里的一团火,朝着旷野呼喊:“你好吗?我很好。”病床上九死一生的女藤井树也在喃喃告别:“你好吗?我很好。”
  窗外的落樱依然在飘洒,被吹拂的白色窗帘后却再也没有了那个英俊的少年。
  阔别中学十年后,几个图书管理员来找女藤井树,她们站在满是焦黄落叶的庭院外,激动而又期待地递给她那本《追忆似水年华》,并且告诉她一定要看卡片的背面。她终于翻转卡片,看到了男藤井树画的自己。虽然极力克制,却忍不住要哭,逝去的是青春,有欢乐,有悲伤,有隐秘的情愫,也有真相大白后的欣喜和遗憾。
  往事不可追,白驹过隙,人们都在岁月中奔忙,沉湎于回忆意味着衰老。女藤井树的爷爷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树,他给它也起名为“藤井树”,这是回忆的屹立和人的自我救赎的象征。那么,且让这棵树承载你的回忆,承接过去与将来,自己的路,要好好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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