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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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给远方的你:
  好久不见,夏至同学。今夜的月色很好,在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月光刚好轻洒在我的窗前,皎洁似雪,恍惚间有一种“疑是地上霜”的感觉。窗外那片静悄悄的蓝色鸢尾,像是月光下的精灵一般在微风中摇曳。如果你也在这里,那该有多好呀。
  夏天快要来了。我闻到露水落在草叶间的新鲜味道,仿佛带着即将升起的初阳的朝气。然而长夜沾湿何由彻,这注定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无边的静谧里,我数着夜车驶过街道,我看着启明星爬上树梢,我默念着月色的寂寥,独自想念你。夏至,此刻的你,也能欣赏到这样明亮美好的月光吗?你也会像我一样在这个春末的夜晚失眠,守着孤单的灯火想念着我吗?
  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也是在春末夏初的季节吧。此间少年,风华正茂。“在看到你微笑的那一秒,我不安的心跳,正悄悄地发酵。”在你嘴角微微上扬的片刻,这句歌词莫名地在我心中一闪而过。那天你穿着蓝白相间的条纹T恤,晴空赋予你清澈的眼底以澄然明净的颜色,让我想起了悠悠而过的白云的柔软。薄荷绿的衬衣领口俏皮地翻出,好像初阳轻巧落在盎然嫩叶上的感觉。你笑闹着冲同伴挥手,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明亮眼神似有意似无意地望向我,满心欢喜的阳光灿烂,一下子就戳进了我心里某个温柔的角落。很多年后我一遍遍回想那时的心情,大概,就是所谓心动的感觉吧。
  同桌有天很兴奋地和我说:“春信春信,高二那个转校来的学长,好像很注意你呢。”我心头猛地一跳,不由得想到了你。“就是今天早上集会,一直在看你的那个,”同桌说,“好像是叫夏至。”
  哦,夏至。原来你叫夏至,我想。
  同桌嬉皮笑脸地打趣道:“春信和夏至,你俩连名字都很般配呢。”
  嗯,般配。好喜欢这个词啊。我低下头,不自觉地窃窃想笑,却转过头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啧,你乱说什么呢!”
  毕竟,在那个年纪,能和自己喜欢的男孩子被开玩笑,是一件多么令人开心的事啊。
  后来听说你加入了校广播站,我便千方百计地向在广播站工作的朋友要来排班表,只为在傍晚的十几分钟里听到你的声音。你的嗓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越,让我想到月夜清泉在岩石上淙淙流过的感觉。印象特别深的是,你某天读到了《声律启蒙·冬》中的一段:
  春对夏,秋对冬,暮鼓对晨钟。观山对玩水,绿竹对苍松。冯妇虎,叶公龙,舞蝶对鸣蛩。衔泥双紫燕,课蜜几黄蜂。春日园中莺恰恰,秋天塞外雁雍雍。秦岭云横,迢递八千远路;巫山雨洗,嵯峨十二危峰。
  字字句句,染着春末的清浅,漾着初夏的微甜。一声声,一句句,落在校园里每个任由夕阳晕开了的角落,落在教学楼投下的阴影与霞光的交界处,落在鸢尾花被阳光眷顾的暖绒绒的花瓣上,落在我的心里。
  春,夏,秋,冬,又一春。四季轮回,暮鼓晨钟,人生百态,自然万象,仿佛都凝聚在这一段小小的对辞里了。生生不息,周而复始,总归逃不出自然规律的循环啊。
  那个年纪,常听大人摇头叹着气说人生无常,朦朦胧胧似懂非懂的,毕竟转身回眸便是满眼的阳光灿烂。夏至,你看那时十几岁的我们,年轻,有活力,眼望四周阳光照,不用考虑成人世界里复杂纠缠的烦恼。
  十几岁,我那么喜欢你,夏至,那时候多好呀。
  我记得,你念诗的那个夜晚,我躺在寝室里,暗自数到一千一百二十八只羊却还没有入眠的时候,耳边好像出现了你的声音。隱隐约约,听不真切,又一点点清晰响亮起来。
  我是如此的单独而完整
  在多少个清晨
  我独自冒着冷
  你念的是槱森先生的诗,《我是如此单独而完整》。这是我很喜欢的一首诗。翻来覆去背得烂熟的句子,此刻由你熟悉的声音,一句一句地诵读。
  去薄霜铺地的林子里
  为听鸟语 为盼朝阳
  寻泥土里渐次苏醒的花草
  最后一句诗含在嘴边,你刻意地停顿,像是在等待什么。
  南方小城的夜,空气中安静得只剩下风撩拨树枝时的沙沙声,草丛里夏虫的低语像是恋人呢喃的情话,宏阔天地间的渺小一方,唯有一个孤孤单单的少年,那样认真地朗诵一首简单的诗。抑扬顿挫,清亮喑哑,他在清冷的月光下,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徘徊着,念一首诗。
  但春信不至 春信不至
  那些缱绻抒情的诗句啊,落入了谁悠然而过模糊又清晰的梦里呢?
  那字字句句如玉珏般清脆琳琅的情愫,和着四月明丽轻柔的风,都丢失在我十六岁那年寻找不回的记忆里了。
  第二天早上,寝室里的女孩子都在叽叽喳喳地讨论,昨天晚上有个男生,在女生宿舍楼下,念了好久的诗。
  “他的声音可真好听呀。”
  只有我知道,那首诗是念给我听的。
  只有我记得,那天是我十六岁生日。
  “但春信不至 春信不至”,我喜欢的人,念了我喜欢的诗。诗里,有我的名字。
  夏至,你是不是忘记了?今天是我的生日啊。你会不会回来,突然地出现在我面前,像十六岁时的你一样,再给我念一首诗?
  你离开之前对我说,等到这一季的蓝色鸢尾开谢之后,你就会回来了。又是一年春季,我屋前的鸢尾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可是夏至,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我一直在等着你呢,一直等到现在,我们,都已经不复当初少年模样了。这些年,经历了这么多的起起落落,也终是明白了一些道理。我们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得到,又在不舍得的时候失去。夏至,于我于你,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可我还是很想你,这样的季节,我会特别想你。在北方城市孤单的深夜里,想念着未归的旅人。
  夏至。我想你了。


  春信放下笔,揉了揉略有些酸痛的手腕。她仔细地把桌上的信纸折好,放进信封里。然后拿起笔,一笔一画地在信封上写:夏至收。   小心翼翼地,像是在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她盯着眼前叠得整整齐齐的信封,半晌,微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身侧的玻璃窗上,默默地看着窗户倒映出来的那个庸碌、憔悴,满眼都写着疲惫的自己。
  时间雕刻着她的轮廓,早已不复当年花季少女模样。她在纸上,在信里,细细回忆那些快乐的青春年华,像是重又看到那个十六岁的自己,眼里藏着满满的倾慕与憧憬,想象着从今往后的少年盛世,勾勒着属于他们的美好未来。
  信终落笔,不过一弯清月,一盏孤灯而已。
  全都,回不去了。
  春对夏,秋对冬,暮鼓对晨钟。
  谁又能逃出时间的循环呢。
  春信轻倚在椅背上,想着那时夏至为她读过的诗,其实还有下半段。
  她认真地思索,慢慢地念着:
  我是如此的单独而完整
  在无数个夜晚
  我独自顶着冷风
  伫立在老橘树下的桥头
  只为听一曲夜莺的哀歌
  然后是什么来着?
  她想不起来了。也不愿再想下去了。
  春信起身关掉了灯,在黑暗里摸索着,似乎碰掉了桌边的什么东西。她没管,像垂暮的老人一般,慢慢地走出了书房。
  已是深夜,房间安静得像是处于大雪深埋下的无尽黑暗之中,一片静谧,仿佛连微风吹过窗前鸢尾花的轻微声响,都被灾难降临时陌生的恐惧感吞噬干净。
  春信走之前碰掉的一张报纸,沉默地躺在桌角边的地毯上。上面冰冷到漠然的黑体字写着:考古队北极探险突遇雪崩,队员均遇难无人生还。
  这是十年之前的报纸头条。十年前,夏至作为文字记录者跟着一个考古队去了北极。
  那时他们已是相爱六年的恋人。大学刚毕业,鲜花铺满了宽阔道路,似锦前程在眼前铺展。告别时他说:“等我回来。”
  只是,他再也没有回来。
  她无数次地猜想,在冰冷的白雪将他覆盖之前,在永恒的黑暗将他吞没之时,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呢,记挂的是谁呢。
  都不重要了。他还没有回来,这些,都不重要了。
  “等我回来。”他说。
  她在等。等远方尚未归来的爱人,等童话故事心甘情愿的尾声。
  詩的结尾,她深深埋在心底:
  我倚暖了石栏上的青苔
  青苔凉透了我的心坎
  但夜莺不来 夜莺不来编辑/胡雅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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