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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闹市初遇
引言:相遇是缘分的开始,本无罪。爱是感情的凝结,本不该悔。情到深处,不该只求一个圆。如若相遇是错,爱到后悔,情却奢求圆满,人便会作茧自缚,囚禁的只有自己,伤痛只能自己品尝。
汴京,繁华的街道上,商贩们喧闹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我喜欢流连于汴京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角落,如此这般,依然未能将这繁华的汴京了解透彻。然后时常会想,在如此繁华的汴京中,笼络天下奇珍异宝,究竟还有多少的惊奇在等待着我呢?
曾经我是草原中一只展翅飞翔的雄鹰,苍茫的原野尽收眼底,辽阔无边的草原上,任我翱翔,任我驰骋。草原上的我是自由的,快乐的,灵动的。
而当我见识了汴京的繁华,才明白即使草原辽阔无边,却无法抚育出富庶的子民,雄鹰只有飞出草原才能吃到除了兔子以外的食物。
我新奇地穿过人群,看着那些漂亮的汉族女子,手持轻罗小扇,穿着漂亮的罗裙,羡艳不已。
跟在她们身后,看着她们挑选着摊位上的小物件,忍不住也挤进去,新鲜地东挑西选。虽然不懂这些漂亮的小玩意应该怎么摆弄,却也跟着她们买了一些,心中雀跃不已。
前面的漂亮女子见我跟在身后,突然止步,回过头来,将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看到美丽的女子回头,我立刻堆起一脸笑容相迎,然而得到的却是一双美丽的凤目中射出冰冷的剑芒,怨毒的目光充满仇恨。
“丑女来效颦,还家惊四邻。寿陵失本步,笑杀邯郸人。凭你怎能学得汉家女子之娇美,丢人现眼。”一顿痛斥之后,她才回头,加快脚步,匆匆离去。
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友好笑容会换来对方的冰冷白眼,心底委屈阵阵,鼻子酸酸的,眼泪夺眶而出。
此时,一只素白的手递上一块白色方巾到我面前,我接过方巾,轻轻擦拭,然后停止了哭泣。仰起头,目光聚集在了他的身上。那一刻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语,刹那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地般茫然。
光滑的如同丝缎一般的长发,只是简单的束在了脑后,在风的吹拂下,轻轻飘扬,却一丝不乱。面庞晶莹如雪,薄玉一般的眼睑微撅着,长长的眼睫轻微地颤动,隐隐流动着宝石般的光芒。雕刻般的脸庞格外的精致,眉宇间隐隐泛着儒雅秀气。
接受到我的目光,他唇边忽然露出的笑容温润如玉,泛着淡淡的光华。那光芒夺目,让我忍不住心跳加速,一股温热窜上脸颊,晕散开来。
“多谢。”我羞怯地开口道,目光不由地再次游移到他的脸上。他长得真好看,与草原上那些粗犷的男子相比,他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书香,让人心旷神怡。
“请不要责怪她们,金国占领了她们的土地,战争夺去了她们的家人,对金人的恨,也是人之常情。希望姑娘能够宽宏大量,原谅她们。”温文儒雅的谈吐,不卑不亢的态度,替他人求情的胆气,不禁让人钦佩。
“那你呢?你也恨金人吗?”我没有回答,直接开口问他,我想知道他心中可有恨?仰起头双目对上他的眼眸,心中期待着他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因为我不想从他口中听到恨字。
“世间的事,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何必再问一个恨不恨呢?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他收回自己的目光,刚才温润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然而他却隐忍住快要泛滥的痛苦,甩甩头,豁达地开口,“既然是无法改变的事实,那就不要去计较那么多伤痛,勇敢一些,去面对自己接下来要走的路,不是更好。”
他的声音里隐藏着苦涩,只是他极力掩饰,不让忧伤的情绪显露。他身上的勇敢坚定,让我由衷地佩服。
“你放心,我不会责怪她们,也不会责怪你,我不会恨任何人。”我仰起脸,睁圆了眼睛,嘴角扬起一个释然的笑容,肯定地回答。
得到我的回答,我看到了他的眼睛里有奇异的光芒闪过,也许他是感到讶异,我为什么会这么爽快地答应下来吧。是啊,在汉人眼中,金人都是残暴不仁,嗜杀成性的,即使一个女子也一样。
“如此多谢小姐了。”他敛去讶异的神色,恢复了儒雅气质,俊逸出尘,魅力十足。
“我叫姬月,这位大哥,你叫什么名字?我可以和你交个朋友吗?”此刻我脸上泪水已风干,刚才的委屈与失落早已一扫而空。面对眼前如同天人一般的男子,突然很想认识他。
“在下张儒之,承蒙姬月小姐不弃,在下愿交小姐这个朋友。”他的嘴角绽放出一朵温和的笑靥,亲切得就像邻家哥哥一样随和。
“张大哥,你是汉人,对汴京一定很熟悉吧,不如带我去玩好不好?”我开始抓住机会,让他带我游玩,总比一个人什么也不懂,跟在别人后面还被别人鄙视好。
有张大哥结伴,游玩也变得更加尽兴,一些新鲜有趣的事物,都有他帮我作解,对那些只会看不会玩的玩意也能够把玩得顺溜了。
开心地玩到日落,晚霞红遍天际,街上游玩的人也明显少了许多,我知道自己也应该回去了。
和他匆匆道别,晚霞的余晖照在他的脸上,散开了一阵温暖的光晕。
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只是我相信缘分,我相信,我和他之间不会就只是这一面之缘的。冥冥之中,我和他的命运之线已经被悄悄联系在一起,是缘便无法挣脱,无法错过。
(2)再相会,缘再续
汴京的繁华我未领略透彻,而宫廷的奢靡,我也只是见识了几分。
初到汴京,初入宫廷,红瓦大院,屋檐相连,五步一楼,十步一阁,亭台楼阁,金碧辉煌,更是让我忍不住啧啧称奇。
作为金国备受尊宠的小公主,我的寝宫本该安排在这偌大的宫廷之内,只是我不喜欢被那么大的牢笼困住,不愿做那一只虽然高贵,却无法展翅的金丝雀。所以,我跟从小最宠爱我的四王兄一起,住在了宫外。
我的四王兄,完颜宗弼,是战场上最勇猛的武士,为大金开疆拓土,功勋卓著。因此,他被封为沈王,享有府邸宅院,豪华气派不逊宫廷。
偌大的王府,雕栏玉砌,巍峨矗立。我只在他的府邸,占上一个小小的角落便以足够,只要不再限制我的行动,只要我能够自由出入,玩耍就好。
金阁朱栏,长长的回廊边上薄纱飘垂,端是华丽。门口上方那一块镶金牌匾中“依月阁”三个字,笔力浑厚,气派非凡,那也是出自最宠爱我的四王兄之手。足见我这太祖十九公主的地位尊贵非凡,让人顶礼膜拜。
虽有此尊贵身份,在宫廷中享受锦衣玉食,但是想到昨日那名美丽的汉家小姐丢给我的鄙夷目光,就让我如坐针毡。
庭院外,百花争奇斗艳,竞相开放,各种色彩点缀了我原本就奢靡的殿阁。
禀退身后的侍从,穿过几曲长廊,绕过几处庭院,碎步来到四皇兄完颜宗弼的庭院中。
侍者回答皇兄在议事,我只好在院外等候。
看着满院花开,五彩缤纷,其中彩蝶儿竞飞,翩舞丛中,贪玩心起,便在花丛中旁若无人,怡然自得地摘花扑蝶玩耍起来。一时间忘了自己来找皇兄所为何事,无视进出的王公大臣纷纷投来惊异的目光。
红黄蓝粉紫,各色花朵在我手中捧成一束花球,绚丽多姿。彩蝶在花束上扑翅,绕着我旋舞,我回以银铃欢笑,在王兄的花园中回荡,无所顾忌。
直到对上他那一双清如秋水的双眸时,欢笑声曳然而止,伫立当场,呆若木鸡。
他在笑,幽深的眸子宁静如黑夜,清雅的笑容宛如清莲绽放,光华万丈。一头长发披上在他白衣的肩头,只用一根白玉簪子在头顶松松一绾,幽然之气,风度翩翩,出尘脱俗。
是他,那个温文儒雅,风度翩翩的绝世佳公子。
慌乱间,手中的花束掉落在地,无暇顾及逃跑的彩蝶儿,焦急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蹦跳间跑到他的面前。
“张大哥。”我欢喜地跟他打招呼,热络地仿佛故人相遇,其实我们只是昨天才认识。
“姬月,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他的笑如沐春风,依旧那么亲切。
然而我也捕捉到了他眼底闪过的那一丝冰蓝色的光芒,转瞬即逝,让我无从理解。
指引他而来的侍者在一旁向我恭敬地行礼,尊呼:“姬月公主万福。”
我回以一个优雅的笑容,不失公主仪态,然后开口问:“张大哥是找王兄吗?”
“禀公主,张公子是沈王殿下的客人,奴才正引张公子入殿。”侍者恭敬地回话。
“张公子是我的朋友,就由我替他引见,你退下吧。”我一遍吩咐身旁的侍者,一遍含笑着引他入宫殿说,“张大哥,请跟我来吧。”
当我走了几步,发现他未跟上来,于是回头,正巧看到刚才那名侍者在跟他耳语些什么。
直到那名侍者离去,他走到我面前,我忍不住疑问:“他刚才在跟你说什么?”
他看着我,宛然一笑道:“他说你是宫中最受宠,也是最善良最随和的公主。”
很怀疑这些话是那侍者的话,还是他自己故意夸赞之言,脸颊上悄悄飘起两朵红云,喜悦之情溢满心头。
我的四王兄,完颜宗弼,他是一个高大魁梧的豪迈男子,同时他还才华满腹,学富五车,是我大金最杰出的人物。
“原来张先生已经与小妹相识,看来也不需要本王为两位引见了,日后也必定能够相处融洽。”王兄欢喜地开口,威武的王者气势内敛,此刻是以礼相待,丝毫不失风度礼仪。
“在下与公主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不知是公主,有失礼之处还望公主见谅。”他的谈吐依旧儒雅,气度不凡,更有一身谦谦君子之风。
“如果你知道我是公主,你还会和我交朋友吗?”我心中升起的疑惑,立刻便开口要求他回答。是啊,我这个人,心中是藏不住问题的,所以更不会有心机,甚至不会隐藏自己的心绪和情感。
“在下怎敢高攀。”他谦虚地回答,依旧不卑不亢。这才是让我喜欢的地方,即使谦虚,也绝不卑谦。
“所以我才不告诉你嘛。”我调皮地冲他眨眼,开心地笑。
而他看到我调皮的模样,也露出一排洁白好看的牙齿,咧嘴笑开了。
“那小妹就交给先生教导了,汉学文化是她最敢兴趣的,众多皇子公主中,她的才识也是最出类拔萃的。所以,日后还望先生多多指教了。”王兄依旧奉如上宾,礼遇有加,可见他爱才惜才之心。
之后,王兄便安排他在王府住下,西厢客房中,赏赐无数。虽然离我的殿阁甚远,对我而言就像近在身旁,常常与他同进出,共玩耍。
(3)情根深种
此后,他便成为我和众多皇子公主们的先生,教导我们琴棋书画,四书五经。
而我,也因为有他,对汉文,诗词书法也喜爱更甚。平日里我会跟众皇子公主一样,在尚文殿共读,称呼他一声先生。暇余我会缠着陪我玩耍,我喜欢叫他张大哥。
时间流逝,我无心计算,早已不知与他相识的时间长短,只知道我喜欢与他在一起的时光,甜蜜而快乐。
熟悉了,我就会邀他进出公主殿阁,开始他也会拒绝,但拗不过我的强请,渐渐成了熟客。
我邀他帮我画眉,我喜欢中原女人浅笑淡雅的妆容,有一种如水一般的柔美。
他不肯,我便央求,只要画好我便跟他认真习文,不再捣蛋。
他只好无奈地摇头妥协,而我一脸得逞地笑着,喜上眉梢。
他纤长的手指,划过我的额头,清凉。眉笔在我眉间跳跃,我的心也在他的指尖碰撞。
低垂着眼帘,他的容貌依旧是任性地映入我的眼眸。有那么一种人,他的周围仿佛有着光芒环绕,即便我不去看他的眼睛,不去听他的声音,也一样会被那光芒灼痛。
而他,就是这么一种人。站在我的面前,让我连心都是为他而跳动。
他亲手为我绾起一头青丝,简单素雅的装饰绾上一个发髻,剩余的长发披散脑后,如泼墨一般飘洒,生动而怡人。绫罗裙摆,轻纱霓裳,镜中的人儿,一派体态轻盈,柔弱无骨。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我调皮地眨着眼睛,对着镜中的人儿轻轻吟道,手中持着小扇子,硬是装出那一股诗韵来,稚气的神色还是无法入画。
沉醉在镜中那个雪衣红襟,黑发如绸,眉如远山,眸似繁星,肤胜白雪,貌比寒梅,浅笑盈盈,柔情万种的美人儿前。
竟不敢相信,镜中的人儿便是我自己。
他看着我默默不语,看得目不转睛,似惊讶,似着迷。
“张大哥,我美吗?”我故意持扇在他面前晃悠,打乱他的思绪。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他看着我,梦呓一样的语气,呢喃。
他的声音如同有魔力一般,柔柔绒绒的,拂过我的心头,荡漾开波光粼粼,久久难以平静。
我想,我是醉了,在他诗句中,沉醉。
对他的感觉,渐渐有一种迷茫般地困惑起来,见他,心欢;分离,心焦;咫尺,语塞。
这一刻,我多么想和他能够再拉近一点点距离,让我看明白,他眼中的那一个我,究竟是不是如他所说的,一笑倾城呢?我不想颠倒众生,我只要眼前这个人能够为我着迷,就如同我对他这般就够。
跨出一步,与他拉近了一点距离,再跨出一步,与他再拉近一点点。近在眼底,仰头,对上他的眼睛。他,含笑,我迷醉。
他,是颠倒众生的男子,魅惑了众多女子,我便是其中之一,只是其中之一而已啊。
伸出手,阳光下,纤细的手指带着阳光的残余灿灿金光流转飞舞,缓缓拂过他如宏的剑眉。垂在额间的刘海,划过我的手背,绒绒软软,仿佛情人的呢喃。手指划过他的脸,勾勒出他线条清晰的轮廓,仿佛被我的手指轻捧着,任由我肆虐。
突然,他伸手,抓住我调皮的手指,盈盈握住。由他手掌中传来的温度,穿透我的肌肤,红霞布满我全身。我含笑,低眉,不语。
“好了,别再贪玩了,该练琴了。”他重重地吸一口气,恢复往常的神色开口。轻描淡写间就将刚才的尴尬化解,让我有一种错觉以为只是自己唱了一出独角戏,观众只是自己。
手指拂上琴弦,按照他的指点,一一拨弄,眼神却依然未曾离开他的身上。他将手复在我的手背上,手指轻轻带动我的手指,拨起琴弦,发出铮铮乐符,悦耳动听。
他倚在我的身旁,神色凝重地细心教导,身上有着浓浓的墨香,书卷香,闻着他身上的香味倍感温馨。
在我手中的琴弦,渐渐地从指尖有规律地跳跃出来富有韵味的音符,如清泉飞泄,如云端靡音,若小桥流水,若花丛彩蝶扑翅,似水中游鱼飞跃,似雄鹰破空。音乐欢快,温馨怡人,仿若天籁。
一曲罢,他的手指依然在我手背,竟忘了移去。
我抬眸看他,只见他眉头紧锁,思绪凝重,木然伫立。好似心底的伤痛记忆被勾起一般,痛苦却又难言。
我的心,突然被无形的手掌揪紧,生痛,无法喘息。
是怜惜他被心底的伤痛折磨,恨自己无法走进他的世界帮他分担痛苦。这一刻,我多么希望他能够褪去身上防备的外衣,别让自己太累。
他是那么优秀,优秀到琴棋书画无所不能;他是那么英俊,风度翩翩的一个绝世佳公子;他是那么的完美,完美到找不到一点瑕疵,让我都将他误当天人。
原来,再完美,再优秀的他,也只是一个凡人,也会有忧伤,痛苦,哀愁。
“姬月。”他沉声开口道,眉头舒展,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你知道吗?这首曲子叫《泪霓裳》。”
“《泪霓裳》?好忧伤的名字哦。”我皱着眉头说,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名字,我不喜欢忧伤,尤其不喜欢看到他的眉头打结,不喜欢他的脸上出现忧伤的神色。
“可是,它在你的指尖失去了原有的伤感,好似云端霓裳曼舞,欢快惬意。姬月,你的身上有一种魔力,一种可以使忧伤变为欢乐,你是快乐的精灵。”他嘴角如平静的湖面突然泛起光晕无数,层层叠叠,好似游鱼在欢庆,歌唱,这景色好美,好美。
“真的吗?”我欢笑起来,然后带着祈祷开口,“如果我是欢乐的精灵,那么我最希望的就是张大哥也能够被我的气息感染,也能与我一同开心快乐,欢笑,不要再忧郁,不要再伤怀。”
“姬月。”他有些彷徨地开口,无奈得让人心酸。
“张大哥,我只是想让你在有我的地方开心快乐,我只是想让你分享我的欢笑而已,你难道不愿意成全我吗?”我忧伤地开口,很是无辜地看着他,看着他。
他握住我的手,很紧很紧,然后轻轻地在我的额头落下一吻,如蜻蜓点水一般,轻盈的一啄。他开口,口吻中有着浓浓地怜爱,疼惜:“我答应你,我愿意与你分享快乐,分享欢笑。”
在他的保证下,我终于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我做到了,我做到了,我终于扫去了他脸上的阴霾,我终于把快乐送给他了。
(4)他的忧伤,我无解
四王兄是战场英雄,他南征北战,辗转各地,很少有时间回来。
时间悄然流逝,对张大哥的爱慕,渐渐变成对他的喜欢,然后变成爱恋,最终变成众所周知的秘密。我不怕会有什么后果,爱了就爱了,我敢于承认,我让自己勇敢地去爱,不后悔。
一直以为,我爱他,很明朗,所以,他也应该会像我爱他一样爱我。虽然,他从未对我说过爱,但我可以从他的眉宇间,举手投足时,清晰地感觉到,他是爱着我的,如同我一般真切。
这一日,我听到了一个据说是举国欢庆的消息,宋将岳飞被宋朝昏君赐死。消息传来,女真族人张灯结彩,举国欢庆。因为,再也没有人能够威胁到我女真逐鹿中原,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挡大金开疆拓土的伟业。
是的,这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消息,然而,我没有笑,我知道,其实有很多人没有欢笑,没有庆祝。
岳飞,他是一个英雄,曾经是我四皇兄的死敌,也是我大金的障碍。除掉他,事在必行。
四王兄完颜宗弼在三军犒赏众将士,鼓舞士气,没有在这个欢庆的时刻赶回来跟我们一起分享。其实,这是将士们的欢愉时刻,是将士们的喜庆日子,没有我的参与,无伤大雅。
夜,微凉,天边只有孤星一点,残月如同浸了血色一般,暗红。
孤星伴月,月将隐。
王府的回廊上宫灯明如白昼,将夜色中的景幕硬生生地呈现在眼前,不让它们有藏逸的机会。
灯光下,我看到了独自坐在花园凉亭里,自斟自饮的他。
月色朦胧,白影摇晃,泪眼婆娑。
我站在他面前,此刻的他,一身酒渍污垢,一身的白衣斑浊。平日里的意气风发,平日里的风度翩翩,平日里的温文儒雅全部无影无踪。
眼中沁着泪,目光迷离闪烁,口中痴喃,神色颓废,一蹶不振。
我的心在痛,痛他之所痛,怜他之神伤。
伸手夺下他手中的酒壶,心痛地开口:“张大哥,你不要这样,心中有什么痛苦,尽管说出来,我可以与你分享,我可以与你一起分担。请不要独自承受,请不要独自哀伤。你知道吗?这样的你,我看了更心痛。”
酒壶被我夺走,他只是迷茫地抬头,目光在我身上游走了一圈,然后又落在了酒壶上。口中含糊不清地说着:“你不懂我的忧伤,你不懂我的痛苦,我的伤,我的忧岂是你能明了。如果你怜惜我,就把酒壶还给我,让我喝,让我醉,让我独自面对。”
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温柔,变得那么陌生,甚至有点像在仇视着我一般。
接受到他的目光,我倒退了一步,心被揪紧,凄楚万分。
是,我是不懂,我从未读懂过他的伤,他的痛。那是因为他不曾与我分享,那是因为他不让我走进他的世界,是他把我拒之门外。原来,我与他一直都只是陌生人而已。
暗红色的月,被黑暗无情地吞噬,只有孤星高悬半空,深夜凄凉。
抬头仰望天空,心头不由得也为今夜的景象感伤,泪在眼中打转。
手中的酒壶不知何时已经被他夺走,只见灯光下,他依旧自斟自饮,旁若无人。斟一杯,举杯,难邀月,倒于地上,溅起一排尘埃。再斟一杯,自饮,难浇万古愁肠。
“悬月残红众星衰,孤星相伴渺无缘。天塌地陷泯夙辉,唯留一点照苍穹。金樽玉液难邀月,点滴萤光照谁心。岳将十年逐匈戮,一夕折翼万骨枯。悲戚戚,泪滥滥,酒壮雄心,却依是柔弱骨。”他干脆舍酒杯,直接用酒壶往自己嘴里灌酒。眼泪,酒水,早已经分不清。
我唯一还能明白的是,今夜,他是为一个人而醉,为一个人而狂。
岳飞,那一个万人景仰的英雄,也是他心中最崇拜的人物吧。岳飞死了,所以,他张儒之才会借酒浇愁。
这一首,在酒醉中谱写的诗,也是为那位英雄而悲泣吧。
我不是汉人,我是女真人,我不懂他的悲伤,我不懂他的心痛,也无法感同身受。所以,我解不开他心中的结,也可以说只要是任何一个汉家女子都有可能帮他解开心结,唯独我不能。
他一个人自斟自饮,他一个人悲伤,他一个人嗟叹。我只能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靠不近他,走不进他的心里,无法融入他的世界。
心被撕裂,伤痕累累,黑夜仿佛一个深渊,能够将人无情的吞噬。
眼前明明是灯火通明的回廊,为什么我只觉得天昏地暗,没有一点光芒能够为我指引方向,我像一个迷途的孩子,慌乱中寻找着出路,可是被困在其中,伸手一片荒凉,没有可以借力的浮木。
心里一阵空茫,悲凉。有没有谁,可以在这个时候拉我一把,解救我,把我从这个无底深渊中拉出来。我不喜欢黑暗,我喜欢光明,我喜欢快乐无忧的日子,请不要让我被黑暗吞噬,请不要把我丢进荒凉地带。
一双浑厚的手掌把我从黑暗中用力地拉出来,然后掉进了一个安全的港湾,没有风浪,没有黑暗,没有荒凉,只有温暖,只有幸福,只有宠溺。
睁开眼,落进眼底的是四王兄完颜宗弼熟悉的脸庞,正一脸慈爱地看着我。其实,按年龄看,他都可以做我父亲了,我觉得他做兄长,更多时候反而更像一个父亲,慈祥,怜爱,宠溺。
我从小在众兄长们的宠溺下长大,像一棵从未受过风吹雨打的小草,单纯而幸福地长大。四王兄更是竭尽所能让我开心快乐,将我保护得密不透风。
“王兄。”我恍然开口,打量了四周一番,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中到了王兄的后花园。
更奇怪的是,这里周围的灯火很显然比庭院中黯淡了许多,花园中香案摆布,似乎正在祭奠着什么人。
今天不是父皇的忌日,也没有见到除了王兄以外的人在这里一起拜祭。那么,这香案是为谁而设的呢?
王兄不是前去犒赏三军了吗?此刻怎么会在这里?
穆然,我看到了香案正中木牌上的名字,脱口而出:“岳飞。”
“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英雄,只可惜,非我大金人才,不杀他,我大金难以逐鹿中原。十九,既然你出现在这里,那就给英雄上一炷香吧。”王兄口吻中是满满的怜惜,爱才的他,也因为失去这样的对手而感到惋惜。
我依言上前敬上一炷香,同时也在心底默默地为儒之祈祷,希望岳将军在天有灵,能让儒之解开心结,别再沉浸在痛苦之中了。
上完香,把香插好,看着王兄,只见他的脸上并不见有多少喜悦之色。除去了最强劲的对手,他应该是最高兴的一个人,可是为什么他的脸上有的只是落寞呢?
“十九,天凉了,你早点回去歇着吧。”王兄依旧温和地开口,他也是英雄,可是现在他很寂寞。
“那你呢?王兄,你也早点休息吧。”关心地开口,忽然发现王兄已经苍老可许多,鬓边白发如银。
“我想再多陪岳将军一会,我们虽然各为其主,却神交已久,如今才有机会静静地闲谈。十九乖,别打扰我们,早点休息吧。”王兄对我挥挥手,示意我回避。这一刻,他只想跟这位心中最敬佩的英雄闲谈。
我应声退下,心中百味杂陈,不知是苦,是涩,异或酸楚。
(5)祸起,情劫
次日,我将昨夜忘却,仿佛昨夜的事情未曾发生过一样,依旧对他欢笑,依旧调皮捣蛋。然而,即使我想恢复平静,即使我想让破镜重圆,事实却不允许我这么自以为是,自欺欺人。
他不再对我温柔地笑,他不再任由我调皮,他不再亲手教我抚琴。当我冲他做鬼脸的时候,他会侧过脸避开我的目光。当我缠着他,让他教我抚琴,他会推托说很忙,没时间。
我知道,他在刻意地躲着我。我与他,不可能恢复到从前了。
心空落落的,像是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我以为自己会哭,但是我没有哭。向来娇纵的我,这次并没有哭。也许是因为,我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冷漠。我不会责怪他,因为昨夜在看到王兄也为岳飞的死而伤怀的时候,我明白,那个岳飞是一个值得他如此悲伤如此敬重的人。
甚至,我还因此而庆幸,我所喜欢的人是一个有情有义忠肝义胆的人。
一晃眼,又是数日时光飞逝,王兄沙场大捷归来。有王兄在场,府上自然热闹了许多,王妃与侧妃们,小王子们都围在一桌酒席上。
而我,也只有在王兄在场的时候会和这些所谓的王嫂们一起聚餐,平日里,也很少与王妃们相处,尤其是自从儒之来了以后,就更少有时间记得还有这么多曾经关照我的王嫂们,心中也隐隐有点抱歉。
儒之在王府住了也有数月有余,王兄是个惜才的人,自然早已将他当成府上之人,酒席上,自然少不了他的位置。恰恰,他正与我对坐。
很是热闹的一席,虽然他的衣着还是格格不入,但是王兄不会在乎这些,他只爱才,惜才。
也许这里唯一会因为身份而尴尬的人,也只有他自己,是他打不开心中的结。我多么希望,他能够卸下包袱融入其中来,与我们成为一家人。
“张先生,多谢这些时日来,你对小王子们的悉心教诲。还有一直对十九这个娇纵淘气的丫头的宽容教导,让她学会了很多汉学文化。本王今日以薄酒一杯,敬先生,多谢先生了。”王兄端起酒杯,向他敬酒,礼贤下士,他是学得很是透彻,他就是我最敬重的王兄。
儒之优雅地举杯,风采依旧,笑容淡然道:“王爷言重了,儒之只是一介书生,应该多谢王爷信任,让儒之能够一展所长才是。儒之借此杯中物,谢王爷了。”
两人相视而笑,一起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据说张先生并非汴京人士,不知家中还有什么人?不如一起接来汴京同住,相互有个照应可好?”王兄意味深长地开口,话中有话。
只有我听不懂,儒之心底应该明白王兄话中之意的。
“儒之乃闲云野鹤,孑然一身,家中早已无亲人了。多谢王爷好意,儒之只有心领了。”他也一样话中有话,还有点闪烁其词,似乎在刻意隐瞒着什么。
我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他们神色各异,一定有事发生。
在一阵沉默中,接下来的声音全都有小王子们开口,儒之也在一阵沉默后辞退离去。
宴后,我向王兄追问其中的缘由。
“十九,动情了吗?”王兄直截了当地开口,口吻凝重,看着我的眼神有些严厉。
我支吾着,不敢明说,见我的反应,王兄已然明了。
“十九,把心收一收吧,或许不至于伤得太深。都怪王兄,一心爱才,惜才,想留住他,却不知道有些事非人力所能及的。”王兄叹了一口气,失落地说,口吻中尽是无奈。
早已经把心交出去了,现在还能收得回来吗?我知道,我拉不回来。
几日后,儒之被以奸细的罪名押入天牢,等候发落。
我在他厢房外的回廊中看着他被兵役押遣,他依旧神采飞扬,一身的白衣飘逸,俊逸非凡。他在我心中依旧是个完美的天人,即使奸细的身份也无法让我对他忘情。
他是看见我的,他在兵役的押遣下,依旧昂首挺胸,神色淡定,依旧一身坦荡。
落在我身上的眼神,不再冰冷陌生,但也不再温柔,是仇怨,是恨。这一刻,他无须伪装,无须压抑,心中有恨,就大胆地宣泄,勇敢地恨。
就如同那日初遇,我被那名汉家女子鄙视,愤恨一样,那么赤裸裸,那么残忍。
为什么他们都要伤害我?为什么都要恨我?我做错了什么?
心中有太多的疑惑想要得到解答,心中有太多的伤痕无法愈合。踏入天牢,只为了寻找一个理由,或者是索求一个答案。然而这个答案,只有他张儒之能给。
阴暗潮湿的天牢,即使是白天,光线依然黯淡。杂草铺垫,算是给囚犯们的铺盖。杂乱的茅草中还有几只老鼠蟑螂为伍,肆意地玩耍,仿佛他们才是这里的主宰一样嚣张得意。
他白如雪,纤尘不染的衣服,此刻污渍斑驳,乌黑如绸的长发,此刻发髻杂乱。此时,他整个人颓废无力,软弱如泥一般瘫软在地上,勉强倚墙而卧。
空气中腐朽的气味,让我闻之欲呕,这里不是娇贵如我该来的地方。狱卒劝说多次,却拗不过我,只好带我进入。
既然来了,哪里还会回去的道理。今日,我一定要得到我想要的解释才能走。
站在他面前,此刻我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他是贱如烂泥的死囚,我与他身份悬殊。
他看我的目光,是憎恨,是怨毒。与之前温柔儒雅的他,判若两人。让我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如果温柔的他才实在真实的,那么现在用怨恨目光看着我的人又是谁?
如果眼前的他才是真是的,那么曾经温文儒雅的他又到哪里去了?我应该去哪里才能找到他呢?
“当日在闹市相遇,你便已经知道我是公主吗?所以才开口让我原谅出口伤人的汉家女子?”我目光淡然地看着他,心冰凉,我不愿让心底的感情牵制我,让我在他面前狼狈。
即使已经被伤得遍体鳞伤,我依然要保持我的骄傲,不能被他轻视。
他看着我,怨恨的目光未减,咬牙切齿地开口:“我不知道你是公主,但看你的衣着打扮,行动举止,想必定也是王公贵族的女子。怕你会报复而伤人,所以才开口与你结交。”
“那你知道我是公主以后,所有的殷勤也都是伪装,与我接近只是为了利用我?”心突然喘不过气来,不是早有准备而来的吗?为什么还会害怕他给我的无情答案?
“是的,知道你是公主,我知道利用你,我可以更接近完颜宗弼,我可以更容易得到一些机密。”他的脸上冷酷的笑容,甚是残忍,毫无半点感情。
心仿佛被重锤敲打,痛彻心扉,原来他对我一直都只是虚情假意,只是傻傻的我,将它当成完美的爱情,痴痴地守护。也许当时他还在偷偷地笑我这个傻瓜,愚蠢得几近白痴吧。
“即便如此,那你可知我真心爱你,你竟不为之动容吗?也许你真是铁石心肠。”我咬住牙关,不让自己脆弱,不允许自己哭泣,我不想再次被嘲笑。
“你我各为其主,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本不该爱我。”他低眸,沉吟,话,冷而伤人。
“我王兄是爱才之人,他本不忍心杀你,只要你放下仇恨,弃暗投明,王兄,他会成全我们的。”我依然抱着一丝希望,只希望能劝服他。
“忠臣不事二主,一女不嫁二夫,自古道义难两全。”他的话,倔强而固执,他不会为了爱情苟延残喘。
踉跄地迈出脚步,跌跌撞撞地走出天牢,心已是千疮百孔。
走出天牢,脚下的路本不遥远,为什么我脚下竟然感到无力呢?步伐沉重得让我走不出去。原来,被囚禁的人不只是他,还有我。我被自己编织的一张情网结实地困住了,挣扎只是徒劳。
心仿佛被困在了一个闷热的地窖中,沉闷得几乎想要从口中跳出来,挣脱了,也许会舒服很多。我低头,大口鲜血喷洒出来,溅了一地。一地的鲜红,一地的情伤。
情之一事伤人,竟至于如斯之烈?惟慧剑能断情丝,然谁人手中擎剑?
(6)伤城遗梦,碎泪
儒之将被处决的消息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曾受他教导的小王子们都来央求我替他求情。只是,这是我无能为力的事情,一切的根源还是在于他自己。
王兄之前派人把他在临安的亲人也接了过来,名为团聚,实为要挟,而他依旧不肯屈从。我想,这世间已经没有任何事务能够让他屈服吧。而我,又有什么能耐让他改变主意呢?
穿过回廊,走过熟悉的路,应该是最后一次走进他的房间吧,最后看一眼。
不愿刑场离别,不愿看他在我面前死去,也许这一刻他最不愿见到的就是我。
他的书桌案台上,笔墨纸砚,整齐摆设,他是一个心细如尘的人,就连桌案上的摆设也一样纤尘不染。那一架瑶琴还摆放在眼前,曾经欢快嬉笑的情形历历在目,只是此刻物是人非。
收拾着案上一张张书画,卷卷都有他的笔墨,张张都是他的风骨。
摊开其中一张,那一瞬间,我屏息,热泪盈眶。
这一幅画,笔墨如新,画中人儿灵动。骑马装,黑发飞扬,就如茫茫草原上随风起舞绿油油的草芽儿,涌动着无尽的生命里,一波接着一波,绿浪滚滚。
她的身旁是五彩的花园,手中红黄蓝绿紫,花束绚丽多姿。她与蝶为伍,飘然灵动,翩翩起舞。她在笑,那么开心,那么快乐,就如同草原上的风徐徐吹拂,富有感染力,使身旁万物皆附上了灵性,生机活跃。
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杂质,纯净如水,长而密的睫毛在如同小扇一样在在眼帘下投下一抹浓密的剪影。
画中之人,不是别人,就是我,完颜姬月。
一笔一划都是那么深刻,一颦一笑都那么真切,那么灵动。
原来我早就入了的眼底,闯进了他的心底,只是倔强如他,从不肯承认。碍于身份的障碍,他连真心都不敢面对,爱情,他不敢奢求。
画的右下角有几行小楷,书写着:
高山仰止,景行景止,虽不能往,心向往之。
呵呵,我的嘴角扬起一个凄楚的笑容,苦涩原来也可以绵绵悠长。
将画纸小心翼翼藏进怀里,把心痛收好,转身走出厢房。
再次踏入天牢,是在他行刑之前,我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他愿意放下执著,我们就会有希望。只要他愿意退一步,就是海阔天空不是吗?
我把画拿到他的面前时,我看到了他的脸色动容了,原本的冰冷在那一瞬间融化,所有的伪装在那一刻瓦解。这一刻,他不需要再逃避,不需要再故作冷漠,自己的真心放在眼前,他无法欺骗自己。
“儒之,你的真心就在你的眼前,这一刻请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能勇敢地面对死亡,为什么就不能勇敢地面对自己的爱情呢?”我将他的爱情曝光在阳光下,我让他自己看清楚,看明白。
他看着我,良久,凄然一笑:“有些人放在心里一辈子就是幸福,有些事不可能尽如人意,有些情藏在心里便是完美,有些恨,一世无解。金人逐鹿中原,残害多少大宋百姓,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哀嚎遍野。这是民族之恨,这是民族仇怨,凡爱国子民,都会记住这国仇家恨。”
“不要跟我讲国仇家恨,不要跟我说民族恩怨。现在我只要你回答我,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如果有,请你大声说出来。”我不想跟他讨论那么高深莫测的政事,我只是茫茫人海中一个渺小而已普通的女子,所乞求的只是一份无悔的真爱。
若不是知他对我情深意切,若不是他一卷薄纸上细细勾勒,笔笔情深,我也不敢奢望这份艰难的爱情。
我盯着他的眼睛,他无可逃避,终于,他叹了一口气,承认道:“我承认,我是喜欢你,但是这份情,只可以深埋心底。然你我的身份,注定今世是无言的结局。”
“既然你喜欢我,那为什么就不可以勇敢一点呢?我可以放弃一切,我愿意与你远走天涯。只要你能如我这般无畏,让你我的情能天长地久,可好?”既然他都已经承认了,他已经有勇气面对自己的感情了,那么只要我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想我可以说服他的。
“我做不到。”他的话,像一柄无情的利刃,冷酷,残忍,“我做不到和你恩爱绵长的时候不去顾忌你是毁我国疆,残害我大宋英雄的金人,尤其我不可能忽视你是完颜宗弼的妹妹,大金的公主。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他的话语中,皆是无奈,皆是蹉跎,最终他还是败在了自己的固执之下。
是我低估了他的固执,还是高估了自己,抱着一线生机而来,却在这一刻学会了死心。我应该对他死心,他的国仇家恨,是我一个小小女子无法化解的心结。
看着他被狱卒带走,看着他踏出赴刑场的脚步,望着他的背影,我的心此刻仿佛无边无际的草原顷刻间变成一地黄叶,满目荒凉。
走出天牢,刚才还明明是晴空万里,转瞬间乌云滚滚而来。霎那间昏天暗地,闷热的空气被雨水浇灌着,散发出燥热的气味,很是压抑。
豆大的雨滴落下,在地上积累着不断落下的雨水,眨眼间便在地上聚集起一个个水坑。屋檐上雨水流淌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落下,串成一层雨帘。
隔着雨帘望出去,仿佛这些雨水将各不相干的天和地串连在了一起,把永不相连的天和地联系起来。
世上有很多事不能完美,世上有很多人不能团圆,因为那早已被命运注定了。
大雨磅礴,豆大的雨滴敲打屋檐的声音清脆响亮。
我的泪滑过脸颊,滴落在地,声声的敲打,都像我的泪珠落地的声音。
国仇家恨,这四个字好沉重。沉重地砸在我的肩上,让我一个弱小女子怎堪承受。
手捧着那一张轻如薄翼的画稿,走在磅礴大雨之中。雨水拍打在身上,就如无数心碎的眼泪敲打着我的心房。心被敲得粉身碎骨,我万劫不复。
画稿从指尖滑落,飘落在地,被雨水打湿,最终墨迹晕散开来,模糊了画中人的脸庞,接着模糊了身处的背景,然后模糊了整个身躯,最终变成一滩墨渍。
我倒在雨中,仰望天空,无数雨水灌进我的眼睛,变成我的泪水流淌成小溪,流过街道,蜿蜒淌过。
完颜姬月,我的名字叫完颜姬月。
国仇家恨四个字,我怎么会不懂,只是人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么沉重的担子压在自己无力担挑的肩膀上呢?最终把自己压跨,把自己毁灭。
恨,不该如此执拗,情,不该如此廉价,爱,为何化解不了仇恨?
原来,一直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高估爱情的力量,以为有爱便可化解仇恨,有爱便可创造幸福快乐。原来,爱情的脆弱,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闭上眼,就让我融化在雨水之中吧,顺便连我的爱,我的痴一起泯灭。
引言:相遇是缘分的开始,本无罪。爱是感情的凝结,本不该悔。情到深处,不该只求一个圆。如若相遇是错,爱到后悔,情却奢求圆满,人便会作茧自缚,囚禁的只有自己,伤痛只能自己品尝。
汴京,繁华的街道上,商贩们喧闹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我喜欢流连于汴京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角落,如此这般,依然未能将这繁华的汴京了解透彻。然后时常会想,在如此繁华的汴京中,笼络天下奇珍异宝,究竟还有多少的惊奇在等待着我呢?
曾经我是草原中一只展翅飞翔的雄鹰,苍茫的原野尽收眼底,辽阔无边的草原上,任我翱翔,任我驰骋。草原上的我是自由的,快乐的,灵动的。
而当我见识了汴京的繁华,才明白即使草原辽阔无边,却无法抚育出富庶的子民,雄鹰只有飞出草原才能吃到除了兔子以外的食物。
我新奇地穿过人群,看着那些漂亮的汉族女子,手持轻罗小扇,穿着漂亮的罗裙,羡艳不已。
跟在她们身后,看着她们挑选着摊位上的小物件,忍不住也挤进去,新鲜地东挑西选。虽然不懂这些漂亮的小玩意应该怎么摆弄,却也跟着她们买了一些,心中雀跃不已。
前面的漂亮女子见我跟在身后,突然止步,回过头来,将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看到美丽的女子回头,我立刻堆起一脸笑容相迎,然而得到的却是一双美丽的凤目中射出冰冷的剑芒,怨毒的目光充满仇恨。
“丑女来效颦,还家惊四邻。寿陵失本步,笑杀邯郸人。凭你怎能学得汉家女子之娇美,丢人现眼。”一顿痛斥之后,她才回头,加快脚步,匆匆离去。
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友好笑容会换来对方的冰冷白眼,心底委屈阵阵,鼻子酸酸的,眼泪夺眶而出。
此时,一只素白的手递上一块白色方巾到我面前,我接过方巾,轻轻擦拭,然后停止了哭泣。仰起头,目光聚集在了他的身上。那一刻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语,刹那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地般茫然。
光滑的如同丝缎一般的长发,只是简单的束在了脑后,在风的吹拂下,轻轻飘扬,却一丝不乱。面庞晶莹如雪,薄玉一般的眼睑微撅着,长长的眼睫轻微地颤动,隐隐流动着宝石般的光芒。雕刻般的脸庞格外的精致,眉宇间隐隐泛着儒雅秀气。
接受到我的目光,他唇边忽然露出的笑容温润如玉,泛着淡淡的光华。那光芒夺目,让我忍不住心跳加速,一股温热窜上脸颊,晕散开来。
“多谢。”我羞怯地开口道,目光不由地再次游移到他的脸上。他长得真好看,与草原上那些粗犷的男子相比,他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书香,让人心旷神怡。
“请不要责怪她们,金国占领了她们的土地,战争夺去了她们的家人,对金人的恨,也是人之常情。希望姑娘能够宽宏大量,原谅她们。”温文儒雅的谈吐,不卑不亢的态度,替他人求情的胆气,不禁让人钦佩。
“那你呢?你也恨金人吗?”我没有回答,直接开口问他,我想知道他心中可有恨?仰起头双目对上他的眼眸,心中期待着他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因为我不想从他口中听到恨字。
“世间的事,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何必再问一个恨不恨呢?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他收回自己的目光,刚才温润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然而他却隐忍住快要泛滥的痛苦,甩甩头,豁达地开口,“既然是无法改变的事实,那就不要去计较那么多伤痛,勇敢一些,去面对自己接下来要走的路,不是更好。”
他的声音里隐藏着苦涩,只是他极力掩饰,不让忧伤的情绪显露。他身上的勇敢坚定,让我由衷地佩服。
“你放心,我不会责怪她们,也不会责怪你,我不会恨任何人。”我仰起脸,睁圆了眼睛,嘴角扬起一个释然的笑容,肯定地回答。
得到我的回答,我看到了他的眼睛里有奇异的光芒闪过,也许他是感到讶异,我为什么会这么爽快地答应下来吧。是啊,在汉人眼中,金人都是残暴不仁,嗜杀成性的,即使一个女子也一样。
“如此多谢小姐了。”他敛去讶异的神色,恢复了儒雅气质,俊逸出尘,魅力十足。
“我叫姬月,这位大哥,你叫什么名字?我可以和你交个朋友吗?”此刻我脸上泪水已风干,刚才的委屈与失落早已一扫而空。面对眼前如同天人一般的男子,突然很想认识他。
“在下张儒之,承蒙姬月小姐不弃,在下愿交小姐这个朋友。”他的嘴角绽放出一朵温和的笑靥,亲切得就像邻家哥哥一样随和。
“张大哥,你是汉人,对汴京一定很熟悉吧,不如带我去玩好不好?”我开始抓住机会,让他带我游玩,总比一个人什么也不懂,跟在别人后面还被别人鄙视好。
有张大哥结伴,游玩也变得更加尽兴,一些新鲜有趣的事物,都有他帮我作解,对那些只会看不会玩的玩意也能够把玩得顺溜了。
开心地玩到日落,晚霞红遍天际,街上游玩的人也明显少了许多,我知道自己也应该回去了。
和他匆匆道别,晚霞的余晖照在他的脸上,散开了一阵温暖的光晕。
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只是我相信缘分,我相信,我和他之间不会就只是这一面之缘的。冥冥之中,我和他的命运之线已经被悄悄联系在一起,是缘便无法挣脱,无法错过。
(2)再相会,缘再续
汴京的繁华我未领略透彻,而宫廷的奢靡,我也只是见识了几分。
初到汴京,初入宫廷,红瓦大院,屋檐相连,五步一楼,十步一阁,亭台楼阁,金碧辉煌,更是让我忍不住啧啧称奇。
作为金国备受尊宠的小公主,我的寝宫本该安排在这偌大的宫廷之内,只是我不喜欢被那么大的牢笼困住,不愿做那一只虽然高贵,却无法展翅的金丝雀。所以,我跟从小最宠爱我的四王兄一起,住在了宫外。
我的四王兄,完颜宗弼,是战场上最勇猛的武士,为大金开疆拓土,功勋卓著。因此,他被封为沈王,享有府邸宅院,豪华气派不逊宫廷。
偌大的王府,雕栏玉砌,巍峨矗立。我只在他的府邸,占上一个小小的角落便以足够,只要不再限制我的行动,只要我能够自由出入,玩耍就好。
金阁朱栏,长长的回廊边上薄纱飘垂,端是华丽。门口上方那一块镶金牌匾中“依月阁”三个字,笔力浑厚,气派非凡,那也是出自最宠爱我的四王兄之手。足见我这太祖十九公主的地位尊贵非凡,让人顶礼膜拜。
虽有此尊贵身份,在宫廷中享受锦衣玉食,但是想到昨日那名美丽的汉家小姐丢给我的鄙夷目光,就让我如坐针毡。
庭院外,百花争奇斗艳,竞相开放,各种色彩点缀了我原本就奢靡的殿阁。
禀退身后的侍从,穿过几曲长廊,绕过几处庭院,碎步来到四皇兄完颜宗弼的庭院中。
侍者回答皇兄在议事,我只好在院外等候。
看着满院花开,五彩缤纷,其中彩蝶儿竞飞,翩舞丛中,贪玩心起,便在花丛中旁若无人,怡然自得地摘花扑蝶玩耍起来。一时间忘了自己来找皇兄所为何事,无视进出的王公大臣纷纷投来惊异的目光。
红黄蓝粉紫,各色花朵在我手中捧成一束花球,绚丽多姿。彩蝶在花束上扑翅,绕着我旋舞,我回以银铃欢笑,在王兄的花园中回荡,无所顾忌。
直到对上他那一双清如秋水的双眸时,欢笑声曳然而止,伫立当场,呆若木鸡。
他在笑,幽深的眸子宁静如黑夜,清雅的笑容宛如清莲绽放,光华万丈。一头长发披上在他白衣的肩头,只用一根白玉簪子在头顶松松一绾,幽然之气,风度翩翩,出尘脱俗。
是他,那个温文儒雅,风度翩翩的绝世佳公子。
慌乱间,手中的花束掉落在地,无暇顾及逃跑的彩蝶儿,焦急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蹦跳间跑到他的面前。
“张大哥。”我欢喜地跟他打招呼,热络地仿佛故人相遇,其实我们只是昨天才认识。
“姬月,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他的笑如沐春风,依旧那么亲切。
然而我也捕捉到了他眼底闪过的那一丝冰蓝色的光芒,转瞬即逝,让我无从理解。
指引他而来的侍者在一旁向我恭敬地行礼,尊呼:“姬月公主万福。”
我回以一个优雅的笑容,不失公主仪态,然后开口问:“张大哥是找王兄吗?”
“禀公主,张公子是沈王殿下的客人,奴才正引张公子入殿。”侍者恭敬地回话。
“张公子是我的朋友,就由我替他引见,你退下吧。”我一遍吩咐身旁的侍者,一遍含笑着引他入宫殿说,“张大哥,请跟我来吧。”
当我走了几步,发现他未跟上来,于是回头,正巧看到刚才那名侍者在跟他耳语些什么。
直到那名侍者离去,他走到我面前,我忍不住疑问:“他刚才在跟你说什么?”
他看着我,宛然一笑道:“他说你是宫中最受宠,也是最善良最随和的公主。”
很怀疑这些话是那侍者的话,还是他自己故意夸赞之言,脸颊上悄悄飘起两朵红云,喜悦之情溢满心头。
我的四王兄,完颜宗弼,他是一个高大魁梧的豪迈男子,同时他还才华满腹,学富五车,是我大金最杰出的人物。
“原来张先生已经与小妹相识,看来也不需要本王为两位引见了,日后也必定能够相处融洽。”王兄欢喜地开口,威武的王者气势内敛,此刻是以礼相待,丝毫不失风度礼仪。
“在下与公主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不知是公主,有失礼之处还望公主见谅。”他的谈吐依旧儒雅,气度不凡,更有一身谦谦君子之风。
“如果你知道我是公主,你还会和我交朋友吗?”我心中升起的疑惑,立刻便开口要求他回答。是啊,我这个人,心中是藏不住问题的,所以更不会有心机,甚至不会隐藏自己的心绪和情感。
“在下怎敢高攀。”他谦虚地回答,依旧不卑不亢。这才是让我喜欢的地方,即使谦虚,也绝不卑谦。
“所以我才不告诉你嘛。”我调皮地冲他眨眼,开心地笑。
而他看到我调皮的模样,也露出一排洁白好看的牙齿,咧嘴笑开了。
“那小妹就交给先生教导了,汉学文化是她最敢兴趣的,众多皇子公主中,她的才识也是最出类拔萃的。所以,日后还望先生多多指教了。”王兄依旧奉如上宾,礼遇有加,可见他爱才惜才之心。
之后,王兄便安排他在王府住下,西厢客房中,赏赐无数。虽然离我的殿阁甚远,对我而言就像近在身旁,常常与他同进出,共玩耍。
(3)情根深种
此后,他便成为我和众多皇子公主们的先生,教导我们琴棋书画,四书五经。
而我,也因为有他,对汉文,诗词书法也喜爱更甚。平日里我会跟众皇子公主一样,在尚文殿共读,称呼他一声先生。暇余我会缠着陪我玩耍,我喜欢叫他张大哥。
时间流逝,我无心计算,早已不知与他相识的时间长短,只知道我喜欢与他在一起的时光,甜蜜而快乐。
熟悉了,我就会邀他进出公主殿阁,开始他也会拒绝,但拗不过我的强请,渐渐成了熟客。
我邀他帮我画眉,我喜欢中原女人浅笑淡雅的妆容,有一种如水一般的柔美。
他不肯,我便央求,只要画好我便跟他认真习文,不再捣蛋。
他只好无奈地摇头妥协,而我一脸得逞地笑着,喜上眉梢。
他纤长的手指,划过我的额头,清凉。眉笔在我眉间跳跃,我的心也在他的指尖碰撞。
低垂着眼帘,他的容貌依旧是任性地映入我的眼眸。有那么一种人,他的周围仿佛有着光芒环绕,即便我不去看他的眼睛,不去听他的声音,也一样会被那光芒灼痛。
而他,就是这么一种人。站在我的面前,让我连心都是为他而跳动。
他亲手为我绾起一头青丝,简单素雅的装饰绾上一个发髻,剩余的长发披散脑后,如泼墨一般飘洒,生动而怡人。绫罗裙摆,轻纱霓裳,镜中的人儿,一派体态轻盈,柔弱无骨。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我调皮地眨着眼睛,对着镜中的人儿轻轻吟道,手中持着小扇子,硬是装出那一股诗韵来,稚气的神色还是无法入画。
沉醉在镜中那个雪衣红襟,黑发如绸,眉如远山,眸似繁星,肤胜白雪,貌比寒梅,浅笑盈盈,柔情万种的美人儿前。
竟不敢相信,镜中的人儿便是我自己。
他看着我默默不语,看得目不转睛,似惊讶,似着迷。
“张大哥,我美吗?”我故意持扇在他面前晃悠,打乱他的思绪。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他看着我,梦呓一样的语气,呢喃。
他的声音如同有魔力一般,柔柔绒绒的,拂过我的心头,荡漾开波光粼粼,久久难以平静。
我想,我是醉了,在他诗句中,沉醉。
对他的感觉,渐渐有一种迷茫般地困惑起来,见他,心欢;分离,心焦;咫尺,语塞。
这一刻,我多么想和他能够再拉近一点点距离,让我看明白,他眼中的那一个我,究竟是不是如他所说的,一笑倾城呢?我不想颠倒众生,我只要眼前这个人能够为我着迷,就如同我对他这般就够。
跨出一步,与他拉近了一点距离,再跨出一步,与他再拉近一点点。近在眼底,仰头,对上他的眼睛。他,含笑,我迷醉。
他,是颠倒众生的男子,魅惑了众多女子,我便是其中之一,只是其中之一而已啊。
伸出手,阳光下,纤细的手指带着阳光的残余灿灿金光流转飞舞,缓缓拂过他如宏的剑眉。垂在额间的刘海,划过我的手背,绒绒软软,仿佛情人的呢喃。手指划过他的脸,勾勒出他线条清晰的轮廓,仿佛被我的手指轻捧着,任由我肆虐。
突然,他伸手,抓住我调皮的手指,盈盈握住。由他手掌中传来的温度,穿透我的肌肤,红霞布满我全身。我含笑,低眉,不语。
“好了,别再贪玩了,该练琴了。”他重重地吸一口气,恢复往常的神色开口。轻描淡写间就将刚才的尴尬化解,让我有一种错觉以为只是自己唱了一出独角戏,观众只是自己。
手指拂上琴弦,按照他的指点,一一拨弄,眼神却依然未曾离开他的身上。他将手复在我的手背上,手指轻轻带动我的手指,拨起琴弦,发出铮铮乐符,悦耳动听。
他倚在我的身旁,神色凝重地细心教导,身上有着浓浓的墨香,书卷香,闻着他身上的香味倍感温馨。
在我手中的琴弦,渐渐地从指尖有规律地跳跃出来富有韵味的音符,如清泉飞泄,如云端靡音,若小桥流水,若花丛彩蝶扑翅,似水中游鱼飞跃,似雄鹰破空。音乐欢快,温馨怡人,仿若天籁。
一曲罢,他的手指依然在我手背,竟忘了移去。
我抬眸看他,只见他眉头紧锁,思绪凝重,木然伫立。好似心底的伤痛记忆被勾起一般,痛苦却又难言。
我的心,突然被无形的手掌揪紧,生痛,无法喘息。
是怜惜他被心底的伤痛折磨,恨自己无法走进他的世界帮他分担痛苦。这一刻,我多么希望他能够褪去身上防备的外衣,别让自己太累。
他是那么优秀,优秀到琴棋书画无所不能;他是那么英俊,风度翩翩的一个绝世佳公子;他是那么的完美,完美到找不到一点瑕疵,让我都将他误当天人。
原来,再完美,再优秀的他,也只是一个凡人,也会有忧伤,痛苦,哀愁。
“姬月。”他沉声开口道,眉头舒展,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你知道吗?这首曲子叫《泪霓裳》。”
“《泪霓裳》?好忧伤的名字哦。”我皱着眉头说,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名字,我不喜欢忧伤,尤其不喜欢看到他的眉头打结,不喜欢他的脸上出现忧伤的神色。
“可是,它在你的指尖失去了原有的伤感,好似云端霓裳曼舞,欢快惬意。姬月,你的身上有一种魔力,一种可以使忧伤变为欢乐,你是快乐的精灵。”他嘴角如平静的湖面突然泛起光晕无数,层层叠叠,好似游鱼在欢庆,歌唱,这景色好美,好美。
“真的吗?”我欢笑起来,然后带着祈祷开口,“如果我是欢乐的精灵,那么我最希望的就是张大哥也能够被我的气息感染,也能与我一同开心快乐,欢笑,不要再忧郁,不要再伤怀。”
“姬月。”他有些彷徨地开口,无奈得让人心酸。
“张大哥,我只是想让你在有我的地方开心快乐,我只是想让你分享我的欢笑而已,你难道不愿意成全我吗?”我忧伤地开口,很是无辜地看着他,看着他。
他握住我的手,很紧很紧,然后轻轻地在我的额头落下一吻,如蜻蜓点水一般,轻盈的一啄。他开口,口吻中有着浓浓地怜爱,疼惜:“我答应你,我愿意与你分享快乐,分享欢笑。”
在他的保证下,我终于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我做到了,我做到了,我终于扫去了他脸上的阴霾,我终于把快乐送给他了。
(4)他的忧伤,我无解
四王兄是战场英雄,他南征北战,辗转各地,很少有时间回来。
时间悄然流逝,对张大哥的爱慕,渐渐变成对他的喜欢,然后变成爱恋,最终变成众所周知的秘密。我不怕会有什么后果,爱了就爱了,我敢于承认,我让自己勇敢地去爱,不后悔。
一直以为,我爱他,很明朗,所以,他也应该会像我爱他一样爱我。虽然,他从未对我说过爱,但我可以从他的眉宇间,举手投足时,清晰地感觉到,他是爱着我的,如同我一般真切。
这一日,我听到了一个据说是举国欢庆的消息,宋将岳飞被宋朝昏君赐死。消息传来,女真族人张灯结彩,举国欢庆。因为,再也没有人能够威胁到我女真逐鹿中原,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挡大金开疆拓土的伟业。
是的,这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消息,然而,我没有笑,我知道,其实有很多人没有欢笑,没有庆祝。
岳飞,他是一个英雄,曾经是我四皇兄的死敌,也是我大金的障碍。除掉他,事在必行。
四王兄完颜宗弼在三军犒赏众将士,鼓舞士气,没有在这个欢庆的时刻赶回来跟我们一起分享。其实,这是将士们的欢愉时刻,是将士们的喜庆日子,没有我的参与,无伤大雅。
夜,微凉,天边只有孤星一点,残月如同浸了血色一般,暗红。
孤星伴月,月将隐。
王府的回廊上宫灯明如白昼,将夜色中的景幕硬生生地呈现在眼前,不让它们有藏逸的机会。
灯光下,我看到了独自坐在花园凉亭里,自斟自饮的他。
月色朦胧,白影摇晃,泪眼婆娑。
我站在他面前,此刻的他,一身酒渍污垢,一身的白衣斑浊。平日里的意气风发,平日里的风度翩翩,平日里的温文儒雅全部无影无踪。
眼中沁着泪,目光迷离闪烁,口中痴喃,神色颓废,一蹶不振。
我的心在痛,痛他之所痛,怜他之神伤。
伸手夺下他手中的酒壶,心痛地开口:“张大哥,你不要这样,心中有什么痛苦,尽管说出来,我可以与你分享,我可以与你一起分担。请不要独自承受,请不要独自哀伤。你知道吗?这样的你,我看了更心痛。”
酒壶被我夺走,他只是迷茫地抬头,目光在我身上游走了一圈,然后又落在了酒壶上。口中含糊不清地说着:“你不懂我的忧伤,你不懂我的痛苦,我的伤,我的忧岂是你能明了。如果你怜惜我,就把酒壶还给我,让我喝,让我醉,让我独自面对。”
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温柔,变得那么陌生,甚至有点像在仇视着我一般。
接受到他的目光,我倒退了一步,心被揪紧,凄楚万分。
是,我是不懂,我从未读懂过他的伤,他的痛。那是因为他不曾与我分享,那是因为他不让我走进他的世界,是他把我拒之门外。原来,我与他一直都只是陌生人而已。
暗红色的月,被黑暗无情地吞噬,只有孤星高悬半空,深夜凄凉。
抬头仰望天空,心头不由得也为今夜的景象感伤,泪在眼中打转。
手中的酒壶不知何时已经被他夺走,只见灯光下,他依旧自斟自饮,旁若无人。斟一杯,举杯,难邀月,倒于地上,溅起一排尘埃。再斟一杯,自饮,难浇万古愁肠。
“悬月残红众星衰,孤星相伴渺无缘。天塌地陷泯夙辉,唯留一点照苍穹。金樽玉液难邀月,点滴萤光照谁心。岳将十年逐匈戮,一夕折翼万骨枯。悲戚戚,泪滥滥,酒壮雄心,却依是柔弱骨。”他干脆舍酒杯,直接用酒壶往自己嘴里灌酒。眼泪,酒水,早已经分不清。
我唯一还能明白的是,今夜,他是为一个人而醉,为一个人而狂。
岳飞,那一个万人景仰的英雄,也是他心中最崇拜的人物吧。岳飞死了,所以,他张儒之才会借酒浇愁。
这一首,在酒醉中谱写的诗,也是为那位英雄而悲泣吧。
我不是汉人,我是女真人,我不懂他的悲伤,我不懂他的心痛,也无法感同身受。所以,我解不开他心中的结,也可以说只要是任何一个汉家女子都有可能帮他解开心结,唯独我不能。
他一个人自斟自饮,他一个人悲伤,他一个人嗟叹。我只能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靠不近他,走不进他的心里,无法融入他的世界。
心被撕裂,伤痕累累,黑夜仿佛一个深渊,能够将人无情的吞噬。
眼前明明是灯火通明的回廊,为什么我只觉得天昏地暗,没有一点光芒能够为我指引方向,我像一个迷途的孩子,慌乱中寻找着出路,可是被困在其中,伸手一片荒凉,没有可以借力的浮木。
心里一阵空茫,悲凉。有没有谁,可以在这个时候拉我一把,解救我,把我从这个无底深渊中拉出来。我不喜欢黑暗,我喜欢光明,我喜欢快乐无忧的日子,请不要让我被黑暗吞噬,请不要把我丢进荒凉地带。
一双浑厚的手掌把我从黑暗中用力地拉出来,然后掉进了一个安全的港湾,没有风浪,没有黑暗,没有荒凉,只有温暖,只有幸福,只有宠溺。
睁开眼,落进眼底的是四王兄完颜宗弼熟悉的脸庞,正一脸慈爱地看着我。其实,按年龄看,他都可以做我父亲了,我觉得他做兄长,更多时候反而更像一个父亲,慈祥,怜爱,宠溺。
我从小在众兄长们的宠溺下长大,像一棵从未受过风吹雨打的小草,单纯而幸福地长大。四王兄更是竭尽所能让我开心快乐,将我保护得密不透风。
“王兄。”我恍然开口,打量了四周一番,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中到了王兄的后花园。
更奇怪的是,这里周围的灯火很显然比庭院中黯淡了许多,花园中香案摆布,似乎正在祭奠着什么人。
今天不是父皇的忌日,也没有见到除了王兄以外的人在这里一起拜祭。那么,这香案是为谁而设的呢?
王兄不是前去犒赏三军了吗?此刻怎么会在这里?
穆然,我看到了香案正中木牌上的名字,脱口而出:“岳飞。”
“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英雄,只可惜,非我大金人才,不杀他,我大金难以逐鹿中原。十九,既然你出现在这里,那就给英雄上一炷香吧。”王兄口吻中是满满的怜惜,爱才的他,也因为失去这样的对手而感到惋惜。
我依言上前敬上一炷香,同时也在心底默默地为儒之祈祷,希望岳将军在天有灵,能让儒之解开心结,别再沉浸在痛苦之中了。
上完香,把香插好,看着王兄,只见他的脸上并不见有多少喜悦之色。除去了最强劲的对手,他应该是最高兴的一个人,可是为什么他的脸上有的只是落寞呢?
“十九,天凉了,你早点回去歇着吧。”王兄依旧温和地开口,他也是英雄,可是现在他很寂寞。
“那你呢?王兄,你也早点休息吧。”关心地开口,忽然发现王兄已经苍老可许多,鬓边白发如银。
“我想再多陪岳将军一会,我们虽然各为其主,却神交已久,如今才有机会静静地闲谈。十九乖,别打扰我们,早点休息吧。”王兄对我挥挥手,示意我回避。这一刻,他只想跟这位心中最敬佩的英雄闲谈。
我应声退下,心中百味杂陈,不知是苦,是涩,异或酸楚。
(5)祸起,情劫
次日,我将昨夜忘却,仿佛昨夜的事情未曾发生过一样,依旧对他欢笑,依旧调皮捣蛋。然而,即使我想恢复平静,即使我想让破镜重圆,事实却不允许我这么自以为是,自欺欺人。
他不再对我温柔地笑,他不再任由我调皮,他不再亲手教我抚琴。当我冲他做鬼脸的时候,他会侧过脸避开我的目光。当我缠着他,让他教我抚琴,他会推托说很忙,没时间。
我知道,他在刻意地躲着我。我与他,不可能恢复到从前了。
心空落落的,像是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我以为自己会哭,但是我没有哭。向来娇纵的我,这次并没有哭。也许是因为,我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冷漠。我不会责怪他,因为昨夜在看到王兄也为岳飞的死而伤怀的时候,我明白,那个岳飞是一个值得他如此悲伤如此敬重的人。
甚至,我还因此而庆幸,我所喜欢的人是一个有情有义忠肝义胆的人。
一晃眼,又是数日时光飞逝,王兄沙场大捷归来。有王兄在场,府上自然热闹了许多,王妃与侧妃们,小王子们都围在一桌酒席上。
而我,也只有在王兄在场的时候会和这些所谓的王嫂们一起聚餐,平日里,也很少与王妃们相处,尤其是自从儒之来了以后,就更少有时间记得还有这么多曾经关照我的王嫂们,心中也隐隐有点抱歉。
儒之在王府住了也有数月有余,王兄是个惜才的人,自然早已将他当成府上之人,酒席上,自然少不了他的位置。恰恰,他正与我对坐。
很是热闹的一席,虽然他的衣着还是格格不入,但是王兄不会在乎这些,他只爱才,惜才。
也许这里唯一会因为身份而尴尬的人,也只有他自己,是他打不开心中的结。我多么希望,他能够卸下包袱融入其中来,与我们成为一家人。
“张先生,多谢这些时日来,你对小王子们的悉心教诲。还有一直对十九这个娇纵淘气的丫头的宽容教导,让她学会了很多汉学文化。本王今日以薄酒一杯,敬先生,多谢先生了。”王兄端起酒杯,向他敬酒,礼贤下士,他是学得很是透彻,他就是我最敬重的王兄。
儒之优雅地举杯,风采依旧,笑容淡然道:“王爷言重了,儒之只是一介书生,应该多谢王爷信任,让儒之能够一展所长才是。儒之借此杯中物,谢王爷了。”
两人相视而笑,一起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据说张先生并非汴京人士,不知家中还有什么人?不如一起接来汴京同住,相互有个照应可好?”王兄意味深长地开口,话中有话。
只有我听不懂,儒之心底应该明白王兄话中之意的。
“儒之乃闲云野鹤,孑然一身,家中早已无亲人了。多谢王爷好意,儒之只有心领了。”他也一样话中有话,还有点闪烁其词,似乎在刻意隐瞒着什么。
我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他们神色各异,一定有事发生。
在一阵沉默中,接下来的声音全都有小王子们开口,儒之也在一阵沉默后辞退离去。
宴后,我向王兄追问其中的缘由。
“十九,动情了吗?”王兄直截了当地开口,口吻凝重,看着我的眼神有些严厉。
我支吾着,不敢明说,见我的反应,王兄已然明了。
“十九,把心收一收吧,或许不至于伤得太深。都怪王兄,一心爱才,惜才,想留住他,却不知道有些事非人力所能及的。”王兄叹了一口气,失落地说,口吻中尽是无奈。
早已经把心交出去了,现在还能收得回来吗?我知道,我拉不回来。
几日后,儒之被以奸细的罪名押入天牢,等候发落。
我在他厢房外的回廊中看着他被兵役押遣,他依旧神采飞扬,一身的白衣飘逸,俊逸非凡。他在我心中依旧是个完美的天人,即使奸细的身份也无法让我对他忘情。
他是看见我的,他在兵役的押遣下,依旧昂首挺胸,神色淡定,依旧一身坦荡。
落在我身上的眼神,不再冰冷陌生,但也不再温柔,是仇怨,是恨。这一刻,他无须伪装,无须压抑,心中有恨,就大胆地宣泄,勇敢地恨。
就如同那日初遇,我被那名汉家女子鄙视,愤恨一样,那么赤裸裸,那么残忍。
为什么他们都要伤害我?为什么都要恨我?我做错了什么?
心中有太多的疑惑想要得到解答,心中有太多的伤痕无法愈合。踏入天牢,只为了寻找一个理由,或者是索求一个答案。然而这个答案,只有他张儒之能给。
阴暗潮湿的天牢,即使是白天,光线依然黯淡。杂草铺垫,算是给囚犯们的铺盖。杂乱的茅草中还有几只老鼠蟑螂为伍,肆意地玩耍,仿佛他们才是这里的主宰一样嚣张得意。
他白如雪,纤尘不染的衣服,此刻污渍斑驳,乌黑如绸的长发,此刻发髻杂乱。此时,他整个人颓废无力,软弱如泥一般瘫软在地上,勉强倚墙而卧。
空气中腐朽的气味,让我闻之欲呕,这里不是娇贵如我该来的地方。狱卒劝说多次,却拗不过我,只好带我进入。
既然来了,哪里还会回去的道理。今日,我一定要得到我想要的解释才能走。
站在他面前,此刻我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他是贱如烂泥的死囚,我与他身份悬殊。
他看我的目光,是憎恨,是怨毒。与之前温柔儒雅的他,判若两人。让我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如果温柔的他才实在真实的,那么现在用怨恨目光看着我的人又是谁?
如果眼前的他才是真是的,那么曾经温文儒雅的他又到哪里去了?我应该去哪里才能找到他呢?
“当日在闹市相遇,你便已经知道我是公主吗?所以才开口让我原谅出口伤人的汉家女子?”我目光淡然地看着他,心冰凉,我不愿让心底的感情牵制我,让我在他面前狼狈。
即使已经被伤得遍体鳞伤,我依然要保持我的骄傲,不能被他轻视。
他看着我,怨恨的目光未减,咬牙切齿地开口:“我不知道你是公主,但看你的衣着打扮,行动举止,想必定也是王公贵族的女子。怕你会报复而伤人,所以才开口与你结交。”
“那你知道我是公主以后,所有的殷勤也都是伪装,与我接近只是为了利用我?”心突然喘不过气来,不是早有准备而来的吗?为什么还会害怕他给我的无情答案?
“是的,知道你是公主,我知道利用你,我可以更接近完颜宗弼,我可以更容易得到一些机密。”他的脸上冷酷的笑容,甚是残忍,毫无半点感情。
心仿佛被重锤敲打,痛彻心扉,原来他对我一直都只是虚情假意,只是傻傻的我,将它当成完美的爱情,痴痴地守护。也许当时他还在偷偷地笑我这个傻瓜,愚蠢得几近白痴吧。
“即便如此,那你可知我真心爱你,你竟不为之动容吗?也许你真是铁石心肠。”我咬住牙关,不让自己脆弱,不允许自己哭泣,我不想再次被嘲笑。
“你我各为其主,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本不该爱我。”他低眸,沉吟,话,冷而伤人。
“我王兄是爱才之人,他本不忍心杀你,只要你放下仇恨,弃暗投明,王兄,他会成全我们的。”我依然抱着一丝希望,只希望能劝服他。
“忠臣不事二主,一女不嫁二夫,自古道义难两全。”他的话,倔强而固执,他不会为了爱情苟延残喘。
踉跄地迈出脚步,跌跌撞撞地走出天牢,心已是千疮百孔。
走出天牢,脚下的路本不遥远,为什么我脚下竟然感到无力呢?步伐沉重得让我走不出去。原来,被囚禁的人不只是他,还有我。我被自己编织的一张情网结实地困住了,挣扎只是徒劳。
心仿佛被困在了一个闷热的地窖中,沉闷得几乎想要从口中跳出来,挣脱了,也许会舒服很多。我低头,大口鲜血喷洒出来,溅了一地。一地的鲜红,一地的情伤。
情之一事伤人,竟至于如斯之烈?惟慧剑能断情丝,然谁人手中擎剑?
(6)伤城遗梦,碎泪
儒之将被处决的消息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曾受他教导的小王子们都来央求我替他求情。只是,这是我无能为力的事情,一切的根源还是在于他自己。
王兄之前派人把他在临安的亲人也接了过来,名为团聚,实为要挟,而他依旧不肯屈从。我想,这世间已经没有任何事务能够让他屈服吧。而我,又有什么能耐让他改变主意呢?
穿过回廊,走过熟悉的路,应该是最后一次走进他的房间吧,最后看一眼。
不愿刑场离别,不愿看他在我面前死去,也许这一刻他最不愿见到的就是我。
他的书桌案台上,笔墨纸砚,整齐摆设,他是一个心细如尘的人,就连桌案上的摆设也一样纤尘不染。那一架瑶琴还摆放在眼前,曾经欢快嬉笑的情形历历在目,只是此刻物是人非。
收拾着案上一张张书画,卷卷都有他的笔墨,张张都是他的风骨。
摊开其中一张,那一瞬间,我屏息,热泪盈眶。
这一幅画,笔墨如新,画中人儿灵动。骑马装,黑发飞扬,就如茫茫草原上随风起舞绿油油的草芽儿,涌动着无尽的生命里,一波接着一波,绿浪滚滚。
她的身旁是五彩的花园,手中红黄蓝绿紫,花束绚丽多姿。她与蝶为伍,飘然灵动,翩翩起舞。她在笑,那么开心,那么快乐,就如同草原上的风徐徐吹拂,富有感染力,使身旁万物皆附上了灵性,生机活跃。
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杂质,纯净如水,长而密的睫毛在如同小扇一样在在眼帘下投下一抹浓密的剪影。
画中之人,不是别人,就是我,完颜姬月。
一笔一划都是那么深刻,一颦一笑都那么真切,那么灵动。
原来我早就入了的眼底,闯进了他的心底,只是倔强如他,从不肯承认。碍于身份的障碍,他连真心都不敢面对,爱情,他不敢奢求。
画的右下角有几行小楷,书写着:
高山仰止,景行景止,虽不能往,心向往之。
呵呵,我的嘴角扬起一个凄楚的笑容,苦涩原来也可以绵绵悠长。
将画纸小心翼翼藏进怀里,把心痛收好,转身走出厢房。
再次踏入天牢,是在他行刑之前,我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他愿意放下执著,我们就会有希望。只要他愿意退一步,就是海阔天空不是吗?
我把画拿到他的面前时,我看到了他的脸色动容了,原本的冰冷在那一瞬间融化,所有的伪装在那一刻瓦解。这一刻,他不需要再逃避,不需要再故作冷漠,自己的真心放在眼前,他无法欺骗自己。
“儒之,你的真心就在你的眼前,这一刻请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能勇敢地面对死亡,为什么就不能勇敢地面对自己的爱情呢?”我将他的爱情曝光在阳光下,我让他自己看清楚,看明白。
他看着我,良久,凄然一笑:“有些人放在心里一辈子就是幸福,有些事不可能尽如人意,有些情藏在心里便是完美,有些恨,一世无解。金人逐鹿中原,残害多少大宋百姓,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哀嚎遍野。这是民族之恨,这是民族仇怨,凡爱国子民,都会记住这国仇家恨。”
“不要跟我讲国仇家恨,不要跟我说民族恩怨。现在我只要你回答我,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如果有,请你大声说出来。”我不想跟他讨论那么高深莫测的政事,我只是茫茫人海中一个渺小而已普通的女子,所乞求的只是一份无悔的真爱。
若不是知他对我情深意切,若不是他一卷薄纸上细细勾勒,笔笔情深,我也不敢奢望这份艰难的爱情。
我盯着他的眼睛,他无可逃避,终于,他叹了一口气,承认道:“我承认,我是喜欢你,但是这份情,只可以深埋心底。然你我的身份,注定今世是无言的结局。”
“既然你喜欢我,那为什么就不可以勇敢一点呢?我可以放弃一切,我愿意与你远走天涯。只要你能如我这般无畏,让你我的情能天长地久,可好?”既然他都已经承认了,他已经有勇气面对自己的感情了,那么只要我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想我可以说服他的。
“我做不到。”他的话,像一柄无情的利刃,冷酷,残忍,“我做不到和你恩爱绵长的时候不去顾忌你是毁我国疆,残害我大宋英雄的金人,尤其我不可能忽视你是完颜宗弼的妹妹,大金的公主。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他的话语中,皆是无奈,皆是蹉跎,最终他还是败在了自己的固执之下。
是我低估了他的固执,还是高估了自己,抱着一线生机而来,却在这一刻学会了死心。我应该对他死心,他的国仇家恨,是我一个小小女子无法化解的心结。
看着他被狱卒带走,看着他踏出赴刑场的脚步,望着他的背影,我的心此刻仿佛无边无际的草原顷刻间变成一地黄叶,满目荒凉。
走出天牢,刚才还明明是晴空万里,转瞬间乌云滚滚而来。霎那间昏天暗地,闷热的空气被雨水浇灌着,散发出燥热的气味,很是压抑。
豆大的雨滴落下,在地上积累着不断落下的雨水,眨眼间便在地上聚集起一个个水坑。屋檐上雨水流淌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落下,串成一层雨帘。
隔着雨帘望出去,仿佛这些雨水将各不相干的天和地串连在了一起,把永不相连的天和地联系起来。
世上有很多事不能完美,世上有很多人不能团圆,因为那早已被命运注定了。
大雨磅礴,豆大的雨滴敲打屋檐的声音清脆响亮。
我的泪滑过脸颊,滴落在地,声声的敲打,都像我的泪珠落地的声音。
国仇家恨,这四个字好沉重。沉重地砸在我的肩上,让我一个弱小女子怎堪承受。
手捧着那一张轻如薄翼的画稿,走在磅礴大雨之中。雨水拍打在身上,就如无数心碎的眼泪敲打着我的心房。心被敲得粉身碎骨,我万劫不复。
画稿从指尖滑落,飘落在地,被雨水打湿,最终墨迹晕散开来,模糊了画中人的脸庞,接着模糊了身处的背景,然后模糊了整个身躯,最终变成一滩墨渍。
我倒在雨中,仰望天空,无数雨水灌进我的眼睛,变成我的泪水流淌成小溪,流过街道,蜿蜒淌过。
完颜姬月,我的名字叫完颜姬月。
国仇家恨四个字,我怎么会不懂,只是人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么沉重的担子压在自己无力担挑的肩膀上呢?最终把自己压跨,把自己毁灭。
恨,不该如此执拗,情,不该如此廉价,爱,为何化解不了仇恨?
原来,一直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高估爱情的力量,以为有爱便可化解仇恨,有爱便可创造幸福快乐。原来,爱情的脆弱,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闭上眼,就让我融化在雨水之中吧,顺便连我的爱,我的痴一起泯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