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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眠一再地将某个梦境重复，梦中的我置身富丽堂皇的城堡，常年不见阳光，城堡阴暗潮湿。我站在很长很长的廊道上，看向尽头，是一扇玻璃门。透过去，是灰蒙蒙的天，偶有飞鸟掠过，划下痕迹，镂到心里。
骤然，城堡里的灯火突灭，黑暗从四面八方，劈头侵袭而来，我惊惶失措地跑向玻璃门后一个昏暗的光亮。
黑暗绵长。我脚步猝地不稳，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身体里充斥着的恐惧将破皮流血的疼痛麻木。抬眼望向远处，玻璃门，遥不可及……
从梦中醒来，视野里是一片真实的昏暗。我不知道这个梦代表什么，为什么一直出现，但我知道，天该大亮了，能透过厚重灰黑色窗帘的光线，必定很强。
外面，阳光炽烈赤热。室内，阴暗潮湿。
黄昏来临，白昼即将隐去。我推开门，走出房间。晚风安静，轻轻拂过脸庞，很柔软。
公交车上人不多，坐在车门旁边清秀干净的你，很惹眼。不自禁地选择一个适合角度，将视线在你身上驻足。T恤牛仔裤书包运动鞋，手指修长骨节突显，棱角分明稍显白皙的脸，略带稚嫩，很能迷惑人。我想，你应该挺受女生欢迎的吧。
走过你身边的时候，嗅到你发上的洗发水味道，清爽干净，我乐意站在你身边。看着你漂亮的侧脸，猜测你的年龄。十五？十六？反正比我小，岁月与经历已让我锈迹斑斑。
忽然，我有些倦了。扭头看车窗外闪逝变幻的霓虹，魅影迷离。
车到站后，戛然停止，我脚步不稳，来不及抓稳扶栏，向左跌倒。一只有力的手，将我扶住，耳边有清朗的声音，小心。
我抬起头，你的脸映入视野。你的眸里盛着年少和善的笑意。你的掌心，很温暖。
我感激地朝你笑，谢谢。
然后，我带着小小的心慌，快速地走下车，融入拥挤喧嚣的人群。
走在长街上，我暗自奇怪，看到你时，那莫名的心慌，来自何处？是你澄澈清明的眸子？和善年轻的笑容？抑或，那把温暖有力的扶持？
我使劲甩甩杂乱的头发，思绪有些纷乱，不再想你。
走过几条街，穿过几条逼仄巷子，抵达我的住所。低矮破旧的老房，已被涂上拆迁标记。
它对我仍是重要的，起码，它会给我一个容身之所。
心满意足地朝空中抛抛手里一直紧握的钱包，掏钥匙开门进屋。屋里很暗，我拧亮昏暗的台灯，然后拉开钱包的拉索。
敲门声骤然响起。
有些奇怪，这个时刻，会有谁来敲我的门？似乎，这还是第一次有客来访。
带着疑惑打开门——我看见了公交车上的你。你满面笑容，和煦如风，依旧柔软澄澈。你在门外扫视了一下屋内后，说，就是这地儿了么？然后，没有我的允许，你自顾自地抬脚进屋，取下身后鼓胀的大背包，放在桌上。
我拦在你面前，你这算是擅闯民宅！
你的个子很高，足足高出我一个头。你俯视我说，你可以喊人，还可以拨打110。
我心虚地软下去。是的，你很清楚，我不敢这样做。
你扫了眼我那零乱的屋子，说，糟糕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离谱。算了，勉强将就一下吧。
我的脸发青，兼发烧。我将钱包扔给你，钱包还给你，你可以出去了。
可是，太迟了。你瞄一眼钱包，碰都不碰对我说，去哪？警察局？不然就让我住下。
我歇菜了，只得让你在家里住下。是的，这是我的软肋，我偷了你的钱包。在公交车上第一眼看见你的行装，还有你那单纯青涩的学生脸时，我就知道你会是我的目标。后来才知道，你的表象实在太具欺骗性，你实在比我想象的，要谨慎滑头得多。向来给人下套的我，居然着了你的道。在那刻，我确信，从我第一脚踏进公交车时，在我盯上你之前，你已将我锁定为目标。你那张在温室长大少不更事的脸，是太过完美的伪装。过分的是，你还故意掏钱包取卡……
许明宇，算你狠。
你说，你是来这座小城找一个女孩的。但找人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你初来乍到，对这里很陌生，住旅社太奢侈，租房子又毫无头绪，那么，就暂住我家吧。你说那些钱，算房租好了。
你当然好了，可是，我不好。我不要你的房租，因为从你进门的那刻起，我就知道，你会是个麻烦。绝对！我甚至有种不好的预感，这麻烦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但我没办法赶走你，却又不觉害怕。你用清澈遮掩的坏坏心思，其实我一眼便可看穿，那么薄，几近透明，稍一触碰，便作无痕。
房子不大，我一个人住了很多年。屋子很乱，我向来懒得整理。你说一个女孩子不应该这么邋遢的，然后帮我收拾。
在你动手整理房间的时候，我坐在桌子上，晃悠着两条腿，漫不经心地和你说话。聊天的间隙，我会想，你找寻的那个女孩，会是什么样子？应该是温婉大方，有着黑白分明的晶莹眸子，穿干净整洁可爱公主裙的女生吧。
我的东西不多，都是些简单用具，还有一些洗得褪色的衣服，几本掉了封面的旧书。你拾起一本书，低头翻看，我猝地跳下桌子，猛然一把夺过，不自觉地将书藏到背后。我说姆妈，没事情的话就去街上转悠转悠，捡些破铜烂铁，拾些旧书废纸，还能卖点钱呢。
你没有说话，眼里闪过一丝异色。如果我没有读错，那是心疼。
你继续收拾整理凌乱的房间，稍长的额发垂落，遮住你的眸，我看不清你的眼神了。
我告诉自己，我懂得怎样照顾好自己。我习惯了自己爱自己。
我忽然想起了几个问题，从昨天到现在，你没有问我父母去了哪里，独身住了几年，又上不上学之类的话。你似是毫不关心，却又像是了如指掌。我最最疑惑的是，我只是一个没有工作没有学业，只靠小偷小摸维持生计的女孩，向来抽不出闲钱去买昂贵漂亮的首饰衣服化妆品来改变平平五官。我实在想不透，你套我的目的，究竟何在？
你的背包里有崭新的高一课本与资料。你刚中考结束，就想利用假期自学。还有一些油画工具，闲来无事时，你会调色画画，随便几笔的粗略勾勒，物象的轮廓便清晰映现在视野里。说真的，那个时候，我很羡慕你。甚至，我尝到嘴里有忌恨的味道。我怨恨上苍的不公。
黑夜来临，星光灿烂。我一如既往地走到屋前那棵木棉花树下，凝望某个方向。
偶尔，我也会在暮色四合时出门。不过不再是去“讨生活”，你钱包里的钱足够我们维持两三个月的生计。我只是习惯了黑夜。
你皱眉说，一个女生天黑出门不安全。我笑，我说过我懂得照顾好自己。你不放心，一定要陪我一起出门。若是以前，身边多一个人，我定会嫌碍手碍脚，但现在，我竟有了小小的感动，久违的感动。依稀记得小时候牵着妈妈的手走街串巷时的安稳，天地间的所有风景，只在妈妈那掌心的温度中。
身边走过三三两两的年轻人，衣着时尚，他们青春飞扬的脸上，笑容明朗阳光，于我，却有些耀眼刺目。我低着头，踢着自己破旧的帆布鞋，一步一步地踏在马路上，听不到自己脚步落下的声音。路过一家书店，我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将视线投注其中。
忽然听到你说，我要买几本书，你陪我进去看看吧。我回过神，不屑地瞟你一眼，我不陪逛，要看自己看去。对了，注意下有没有不要的废纸，拿回来卖点钱，算是正经。然后，我扭头走开。
对不起，原谅我自卑低微的心，盛不下你真实的好意。
拐角处，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从阴影里蹿出，拽住我的衣角，可怜兮兮地向我乞讨，哭诉着他烂熟于心、我耳朵听起茧的悲惨经历。我拉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向前走。还没迈开步，又被那小男孩拉住，抓得更紧。我回过头看他，年幼的眸子里，落了风尘，有浑浊沉淀。我冷冷地命令：放开！
一触即发之际，你来了，你掏出钱，温和地递给小男孩，还说了几句关怀的话。小男孩拿了钱，用哭腔说句谢谢后一溜烟跑了。我冷笑，许明宇你别这么幼稚好不好！还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那边有一排，你能救得了几个？真那么有善心的话，还是救济下自己吧。我的房租很贵。
我转过身去，不看你的悲伤。许明宇，我真的很讨厌你，自以为是。你又如何知道五年前的我，因饥饿拦街乞讨时，却被怀疑动机目的而饱受冷眼歧视？也正是如此，没有生活能力的我才不得已做起了偷。此后，我知道我不需要感动，不需要信任，不需要美好。我需要的，只是生存。
晚上七点钟，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公交车上人满为患。不同的声色表情，虽是眼花缭乱，我却还是清醒。
不动声色地扫视了车内，然后锁定目标。出力地挤向车门，却在下车的刹那，被人狠力抓住手腕。我惊愕地回首，面前是一张流里流气的脸，正对我邪气而幸灾乐祸地笑。我的腕被他捏得生疼，攥在手里的黑色钱包赫然入目。
从警局里出来时，看见了台阶下的你。我没有表情地擦过你身边，你默不作声地跟在我身后。我说别跟着我。你定定地看着我，你说，陶小谷，如果你这是做给我看的话，那么我可以宣告，你失败了。
我有些愣住了。在警局里，我说我没有父母。然后我扯开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但我有个弟弟叫许明宇。我对他们说了你的手机号码。
为什么，当你如我所想，快速前来时，我居然不是给你挑衅的目光，反而错开你的视线？我的心头，并没有最初料想的那般快意。
星光灿烂。你说有个街头混混，刚来找你。
原来如此。难怪……
是的，在我偷窃被捉后，那个人在我耳边低笑，好熟的一张脸孔啊，小妹妹还蛮有意思的嘛。几天不见你，还以为你隐退了呢。是不是和小情人吵架了？算了，我就成全你吧……
他居然将我的心思洞悉无余！
那人，是圈内的名家，从未失手，警觉性也自然高过普通人。我曾在无意中帮过他一次，同时也清楚他的为人，所以将目标选定他，如我所想，有惊无险，他将我送去警局。只是，他找你，我却是始料未及。
你未成年，不能保释我，听警察叔叔说，你硬是在警局外等了我十多个小时。
许明宇，原来，你也有这么蠢的时候。蠢得让我莫名心伤。
你拉住我说，我不知道你以前受过怎样的伤害，不知道究竟经历过怎样的过往让你心寒至此，但是让我来弥补给你，帮你将那些信任一点点地捡拾聚集，将感动一件件地穿回。阳光还是很美好的。
我没有看你的眼，执拗地缓缓挣脱你的手……
奔跑在暗夜里，心中悲凉，却没有眼泪可以流。我已经很多年都不知道哭泣流泪的滋味了。即便偶尔心伤悲痛在体内横冲直撞得快要爆炸，唯一能做的，仅是不停地奔跑，将这些释放在黑暗里，肆意纵情，跑得气喘吁吁直到累得不行。蜷缩在黑暗角落里，抱住膝，将头深埋进臂弯，听孤独中的心跳一点点地平缓下去，感觉恐慌一点点地沉淀，这才抬起头，仰望夜幕，月明星稀的夜，有些清冷。
回到家的时候，星辰已是稀疏。你以等候多时的姿势站在门边。看见我，你笑得明朗温和，你说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我心中一颤，没有说话，垂下睫毛，绕开你，直直进屋。桌上有你做好的晚餐，面条。你只会煮面条，但味道还是不错的，只是现在已经冷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吃下去，连同脑海里翻涌出的往事。
母亲也煮得一手好面条，色香味俱全。吃妈妈亲手煮的面条，是我幼时生活中的一件美事。我喜欢看着妈妈系着围裙，厅上厨下地忙碌，如一只蝴蝶，在我的幼时生活里，翩翩飞舞出最优美的线条。
那时，妈妈的掌心就是我全部的风景，不曾想过，当这片风景遗落在死亡中时，我的世界将只剩怎样一片黑暗。十二岁的我不得不脱下公主裙，交不起学费，被迫辍学。没有谁要童工，逼于生计，沿街乞讨，一次又一次地用卑微的低眉顺耳，面对冷暖。此后我开始偷，错误地用脆弱的抬头挺胸掩饰内心的恐惧与骨子里的卑微。时光一走，便是五年，我已十七。
我居然十七岁了。
我低首看自己的双手。五年来，这双手，拿过无数品牌的钱包，摸过新旧不一各种颜色的纸币，可，最终捧得的，却只是巨大的虚空，无边无际的空旷，在暗夜里，足以将小小的我，不留余地地吞噬，连同体内那无法填充的恐慌。
七月盛夏，很热，我吃完饭便回我的房间，屋里很闷，没有开灯，很黑。我的头有些晕，我想我是累了。
你跟进来，准备拉开那厚重的灰黑色窗帘，你说这屋子本来就小，空气流通本来就有障碍，外加这种天气，不开窗户的话人肯定吃不消。
我阻止你拉开窗帘。我讨厌光线。我喜欢夜，喜欢自己的世界被黑色包裹，所有的视线都会不见，有一种很妥帖的安全感。
你却突然发了狠，硬是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射进瞳孔，难以忍受。我尖叫，失控地尖叫，声嘶力竭歇斯底里。最后的意识里，是你宽大的怀抱，那种温暖，让我一下子变得很脆弱，不由自主，不可自拔地深深沉浸。恍惚中，我竟看见了母亲的笑颜。
我又跌落在梦里，阴暗潮湿的城堡，不停地奔走在长廊上，看似咫尺却难以触及的玻璃门，以及门那边灰蒙蒙的色调……大片大片的沉重与压抑，铺天盖地地袭来，喘息维艰。
渴望有一只手来将我拯救……
醒来时，看见的是白色床单白色天花板，很刺眼。我闭上眼。
我听到你松了口气的声音，你说我中暑了，居然烧到四十度，幸亏及时打了点滴，要不发展成肺炎就麻烦了。
我要回去，不要住在医院里。
你没有阻止，很顺从地给我办理了出院手续。呵，这时候，你多像个小大人，成熟稳重且冷静。我突然间竟有了想被人照顾的感觉。这时候，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我并不是不需要关怀，我只是拒绝了它而已。
我想我是真累了，才会胡思乱想的。
坐出租车回家，累得不想睁眼不想说话，靠在你年轻单薄的肩上，我很安心。
家里依然很暗，我们就静静地坐在屋里，听着沉默缓缓流转的声音，然后你试探地开口，开灯吧？
我应了声。我只是想到你会不习惯。你与我是不同的，你习惯了阳光。
我选择一如既往的妥帖姿势，深深地靠进硬板床里。在开关的声音响过之后，我听到你说，睁开眼睛。
本来想拒绝，可是身体却不自主地选择了顺从。
光线射入眼睛里，我震惊错愕，眼前放着一套全新的初中课本，从初一到初三。四周的墙壁，甚至乳胶漆脱落的天花板，也被你贴上自己的画。那是海与天空，广阔无垠，雍容大气，令人怦然心动，可最让我震撼的，却是那蔚蓝色调，剔透纯粹，如一颗蓝水晶，在我的心田，缓缓绽开一团团光芒，芬芳四溢，细碎柔软，温暖如春。
你拉开窗帘，阳光透进来，耀眼刺目，我不自觉地眯起眼。你就在这片光亮中，微笑着走向我，向我伸出手，你说，我带你走出去，姐。
你喊我姐。
你是我的弟弟。远在他乡素未谋面的亲弟弟。
爸爸是一名教师，十七前的政府政策规定只能育养一名孩子，否则就丢饭碗回家。传统思想根深蒂固的奶奶，硬是不顾儿媳反对，将三个月大的我，放在某户人家门口。
养母与邻里基本没有交集，那些人看她的眼光充满了轻视，她从不以任何表情回应。她对我很好，视如己出。我们一起生活了昼夜颠倒的十二年。每个别人的午夜梦回时分，我都会安静地坐在窗前，看着她走出阴暗逼仄的小屋，在黑夜中的木棉树下，凝望那条通向远方没有尽头的路。
这么多年，她一直独身。
后来我听说，这是她丈夫离去时的方向。
我十二岁那年她突然病倒，一发不可收拾。她抚着我的脸说，现在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还这么小……
在千方百计联系到我的亲生父母后，她闭上眼睛。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安然的睡颜，稳妥宁静祥和，倾国倾城的美丽。
亲生父母来接我的那天，我藏身在屋前那棵木棉花树后，怔怔看着他们失望离开的背影。我在心里一次次地默念着对不起。
原谅我不能跟你们走。因为我知道，妈妈如我一样，放得下十几前的被抛弃，却放不下十几年中的点点滴滴。妈妈爱那个男人，我爱妈妈。妈妈未能完成的等待守候，我来替她完成。
我问你怎么认识我的。你却反问我又怎么知晓这个秘密的。
哼，我是你姐，你没年纪跟我谈条件。我蛮横地说，然后拿起课本开始写作业。
你牵着我，走出那片阴暗，走到清碧如洗的蔚蓝天空下。你帮我张开双臂。你还帮我补课。你说，姐，我们一起捡拾遗落的青春。
看书累了的间隙，我忆起，养母曾寄过我的照片给远方的你们。而在公交车上初见你的那刻，我恍若看见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爸爸少年时的模样。如果不是岁月的横亘，你们的眉目绝对一样。
那份惊人的相似，让我震惊得无以复加。后来，知道你的名字，看到你钱包里的学生证……这些，都证实了我的猜测。我还记得你说你来这座城市，是找一个女孩子。呵，那时还真没想到就是我。
在这个屋子里，我做了最后一个梦。我终于走到城堡廊道的尽头，抬手，指尖触碰玻璃门，划着自己也看不懂的纹路。在用力推开的刹那，我看见了你的笑颜，让你身后一碧如洗的天空，更加澄澈。
离开的那天，我们在木棉花树上，挂满了千纸鹤。蓝色的。
走在妈妈每夜凝望的路上，走向妈妈每夜遥望的方向，驻足回首，远处木棉树上的蓝色千纸鹤，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蔚蓝天空下，你牵着我的手，轻轻地说，姐，我带你回家。
（责编：紫堇轩）
骤然，城堡里的灯火突灭，黑暗从四面八方，劈头侵袭而来，我惊惶失措地跑向玻璃门后一个昏暗的光亮。
黑暗绵长。我脚步猝地不稳，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身体里充斥着的恐惧将破皮流血的疼痛麻木。抬眼望向远处，玻璃门，遥不可及……
从梦中醒来，视野里是一片真实的昏暗。我不知道这个梦代表什么，为什么一直出现，但我知道，天该大亮了，能透过厚重灰黑色窗帘的光线，必定很强。
外面，阳光炽烈赤热。室内，阴暗潮湿。
黄昏来临，白昼即将隐去。我推开门，走出房间。晚风安静，轻轻拂过脸庞，很柔软。
公交车上人不多，坐在车门旁边清秀干净的你，很惹眼。不自禁地选择一个适合角度，将视线在你身上驻足。T恤牛仔裤书包运动鞋，手指修长骨节突显，棱角分明稍显白皙的脸，略带稚嫩，很能迷惑人。我想，你应该挺受女生欢迎的吧。
走过你身边的时候，嗅到你发上的洗发水味道，清爽干净，我乐意站在你身边。看着你漂亮的侧脸，猜测你的年龄。十五？十六？反正比我小，岁月与经历已让我锈迹斑斑。
忽然，我有些倦了。扭头看车窗外闪逝变幻的霓虹，魅影迷离。
车到站后，戛然停止，我脚步不稳，来不及抓稳扶栏，向左跌倒。一只有力的手，将我扶住，耳边有清朗的声音，小心。
我抬起头，你的脸映入视野。你的眸里盛着年少和善的笑意。你的掌心，很温暖。
我感激地朝你笑，谢谢。
然后，我带着小小的心慌，快速地走下车，融入拥挤喧嚣的人群。
走在长街上，我暗自奇怪，看到你时，那莫名的心慌，来自何处？是你澄澈清明的眸子？和善年轻的笑容？抑或，那把温暖有力的扶持？
我使劲甩甩杂乱的头发，思绪有些纷乱，不再想你。
走过几条街，穿过几条逼仄巷子，抵达我的住所。低矮破旧的老房，已被涂上拆迁标记。
它对我仍是重要的，起码，它会给我一个容身之所。
心满意足地朝空中抛抛手里一直紧握的钱包，掏钥匙开门进屋。屋里很暗，我拧亮昏暗的台灯，然后拉开钱包的拉索。
敲门声骤然响起。
有些奇怪，这个时刻，会有谁来敲我的门？似乎，这还是第一次有客来访。
带着疑惑打开门——我看见了公交车上的你。你满面笑容，和煦如风，依旧柔软澄澈。你在门外扫视了一下屋内后，说，就是这地儿了么？然后，没有我的允许，你自顾自地抬脚进屋，取下身后鼓胀的大背包，放在桌上。
我拦在你面前，你这算是擅闯民宅！
你的个子很高，足足高出我一个头。你俯视我说，你可以喊人，还可以拨打110。
我心虚地软下去。是的，你很清楚，我不敢这样做。
你扫了眼我那零乱的屋子，说，糟糕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离谱。算了，勉强将就一下吧。
我的脸发青，兼发烧。我将钱包扔给你，钱包还给你，你可以出去了。
可是，太迟了。你瞄一眼钱包，碰都不碰对我说，去哪？警察局？不然就让我住下。
我歇菜了，只得让你在家里住下。是的，这是我的软肋，我偷了你的钱包。在公交车上第一眼看见你的行装，还有你那单纯青涩的学生脸时，我就知道你会是我的目标。后来才知道，你的表象实在太具欺骗性，你实在比我想象的，要谨慎滑头得多。向来给人下套的我，居然着了你的道。在那刻，我确信，从我第一脚踏进公交车时，在我盯上你之前，你已将我锁定为目标。你那张在温室长大少不更事的脸，是太过完美的伪装。过分的是，你还故意掏钱包取卡……
许明宇，算你狠。
你说，你是来这座小城找一个女孩的。但找人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你初来乍到，对这里很陌生，住旅社太奢侈，租房子又毫无头绪，那么，就暂住我家吧。你说那些钱，算房租好了。
你当然好了，可是，我不好。我不要你的房租，因为从你进门的那刻起，我就知道，你会是个麻烦。绝对！我甚至有种不好的预感，这麻烦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但我没办法赶走你，却又不觉害怕。你用清澈遮掩的坏坏心思，其实我一眼便可看穿，那么薄，几近透明，稍一触碰，便作无痕。
房子不大，我一个人住了很多年。屋子很乱，我向来懒得整理。你说一个女孩子不应该这么邋遢的，然后帮我收拾。
在你动手整理房间的时候，我坐在桌子上，晃悠着两条腿，漫不经心地和你说话。聊天的间隙，我会想，你找寻的那个女孩，会是什么样子？应该是温婉大方，有着黑白分明的晶莹眸子，穿干净整洁可爱公主裙的女生吧。
我的东西不多，都是些简单用具，还有一些洗得褪色的衣服，几本掉了封面的旧书。你拾起一本书，低头翻看，我猝地跳下桌子，猛然一把夺过，不自觉地将书藏到背后。我说姆妈，没事情的话就去街上转悠转悠，捡些破铜烂铁，拾些旧书废纸，还能卖点钱呢。
你没有说话，眼里闪过一丝异色。如果我没有读错，那是心疼。
你继续收拾整理凌乱的房间，稍长的额发垂落，遮住你的眸，我看不清你的眼神了。
我告诉自己，我懂得怎样照顾好自己。我习惯了自己爱自己。
我忽然想起了几个问题，从昨天到现在，你没有问我父母去了哪里，独身住了几年，又上不上学之类的话。你似是毫不关心，却又像是了如指掌。我最最疑惑的是，我只是一个没有工作没有学业，只靠小偷小摸维持生计的女孩，向来抽不出闲钱去买昂贵漂亮的首饰衣服化妆品来改变平平五官。我实在想不透，你套我的目的，究竟何在？
你的背包里有崭新的高一课本与资料。你刚中考结束，就想利用假期自学。还有一些油画工具，闲来无事时，你会调色画画，随便几笔的粗略勾勒，物象的轮廓便清晰映现在视野里。说真的，那个时候，我很羡慕你。甚至，我尝到嘴里有忌恨的味道。我怨恨上苍的不公。
黑夜来临，星光灿烂。我一如既往地走到屋前那棵木棉花树下，凝望某个方向。
偶尔，我也会在暮色四合时出门。不过不再是去“讨生活”，你钱包里的钱足够我们维持两三个月的生计。我只是习惯了黑夜。
你皱眉说，一个女生天黑出门不安全。我笑，我说过我懂得照顾好自己。你不放心，一定要陪我一起出门。若是以前，身边多一个人，我定会嫌碍手碍脚，但现在，我竟有了小小的感动，久违的感动。依稀记得小时候牵着妈妈的手走街串巷时的安稳，天地间的所有风景，只在妈妈那掌心的温度中。
身边走过三三两两的年轻人，衣着时尚，他们青春飞扬的脸上，笑容明朗阳光，于我，却有些耀眼刺目。我低着头，踢着自己破旧的帆布鞋，一步一步地踏在马路上，听不到自己脚步落下的声音。路过一家书店，我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将视线投注其中。
忽然听到你说，我要买几本书，你陪我进去看看吧。我回过神，不屑地瞟你一眼，我不陪逛，要看自己看去。对了，注意下有没有不要的废纸，拿回来卖点钱，算是正经。然后，我扭头走开。
对不起，原谅我自卑低微的心，盛不下你真实的好意。
拐角处，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从阴影里蹿出，拽住我的衣角，可怜兮兮地向我乞讨，哭诉着他烂熟于心、我耳朵听起茧的悲惨经历。我拉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向前走。还没迈开步，又被那小男孩拉住，抓得更紧。我回过头看他，年幼的眸子里，落了风尘，有浑浊沉淀。我冷冷地命令：放开！
一触即发之际，你来了，你掏出钱，温和地递给小男孩，还说了几句关怀的话。小男孩拿了钱，用哭腔说句谢谢后一溜烟跑了。我冷笑，许明宇你别这么幼稚好不好！还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那边有一排，你能救得了几个？真那么有善心的话，还是救济下自己吧。我的房租很贵。
我转过身去，不看你的悲伤。许明宇，我真的很讨厌你，自以为是。你又如何知道五年前的我，因饥饿拦街乞讨时，却被怀疑动机目的而饱受冷眼歧视？也正是如此，没有生活能力的我才不得已做起了偷。此后，我知道我不需要感动，不需要信任，不需要美好。我需要的，只是生存。
晚上七点钟，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公交车上人满为患。不同的声色表情，虽是眼花缭乱，我却还是清醒。
不动声色地扫视了车内，然后锁定目标。出力地挤向车门，却在下车的刹那，被人狠力抓住手腕。我惊愕地回首，面前是一张流里流气的脸，正对我邪气而幸灾乐祸地笑。我的腕被他捏得生疼，攥在手里的黑色钱包赫然入目。
从警局里出来时，看见了台阶下的你。我没有表情地擦过你身边，你默不作声地跟在我身后。我说别跟着我。你定定地看着我，你说，陶小谷，如果你这是做给我看的话，那么我可以宣告，你失败了。
我有些愣住了。在警局里，我说我没有父母。然后我扯开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但我有个弟弟叫许明宇。我对他们说了你的手机号码。
为什么，当你如我所想，快速前来时，我居然不是给你挑衅的目光，反而错开你的视线？我的心头，并没有最初料想的那般快意。
星光灿烂。你说有个街头混混，刚来找你。
原来如此。难怪……
是的，在我偷窃被捉后，那个人在我耳边低笑，好熟的一张脸孔啊，小妹妹还蛮有意思的嘛。几天不见你，还以为你隐退了呢。是不是和小情人吵架了？算了，我就成全你吧……
他居然将我的心思洞悉无余！
那人，是圈内的名家，从未失手，警觉性也自然高过普通人。我曾在无意中帮过他一次，同时也清楚他的为人，所以将目标选定他，如我所想，有惊无险，他将我送去警局。只是，他找你，我却是始料未及。
你未成年，不能保释我，听警察叔叔说，你硬是在警局外等了我十多个小时。
许明宇，原来，你也有这么蠢的时候。蠢得让我莫名心伤。
你拉住我说，我不知道你以前受过怎样的伤害，不知道究竟经历过怎样的过往让你心寒至此，但是让我来弥补给你，帮你将那些信任一点点地捡拾聚集，将感动一件件地穿回。阳光还是很美好的。
我没有看你的眼，执拗地缓缓挣脱你的手……
奔跑在暗夜里，心中悲凉，却没有眼泪可以流。我已经很多年都不知道哭泣流泪的滋味了。即便偶尔心伤悲痛在体内横冲直撞得快要爆炸，唯一能做的，仅是不停地奔跑，将这些释放在黑暗里，肆意纵情，跑得气喘吁吁直到累得不行。蜷缩在黑暗角落里，抱住膝，将头深埋进臂弯，听孤独中的心跳一点点地平缓下去，感觉恐慌一点点地沉淀，这才抬起头，仰望夜幕，月明星稀的夜，有些清冷。
回到家的时候，星辰已是稀疏。你以等候多时的姿势站在门边。看见我，你笑得明朗温和，你说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我心中一颤，没有说话，垂下睫毛，绕开你，直直进屋。桌上有你做好的晚餐，面条。你只会煮面条，但味道还是不错的，只是现在已经冷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吃下去，连同脑海里翻涌出的往事。
母亲也煮得一手好面条，色香味俱全。吃妈妈亲手煮的面条，是我幼时生活中的一件美事。我喜欢看着妈妈系着围裙，厅上厨下地忙碌，如一只蝴蝶，在我的幼时生活里，翩翩飞舞出最优美的线条。
那时，妈妈的掌心就是我全部的风景，不曾想过，当这片风景遗落在死亡中时，我的世界将只剩怎样一片黑暗。十二岁的我不得不脱下公主裙，交不起学费，被迫辍学。没有谁要童工，逼于生计，沿街乞讨，一次又一次地用卑微的低眉顺耳，面对冷暖。此后我开始偷，错误地用脆弱的抬头挺胸掩饰内心的恐惧与骨子里的卑微。时光一走，便是五年，我已十七。
我居然十七岁了。
我低首看自己的双手。五年来，这双手，拿过无数品牌的钱包，摸过新旧不一各种颜色的纸币，可，最终捧得的，却只是巨大的虚空，无边无际的空旷，在暗夜里，足以将小小的我，不留余地地吞噬，连同体内那无法填充的恐慌。
七月盛夏，很热，我吃完饭便回我的房间，屋里很闷，没有开灯，很黑。我的头有些晕，我想我是累了。
你跟进来，准备拉开那厚重的灰黑色窗帘，你说这屋子本来就小，空气流通本来就有障碍，外加这种天气，不开窗户的话人肯定吃不消。
我阻止你拉开窗帘。我讨厌光线。我喜欢夜，喜欢自己的世界被黑色包裹，所有的视线都会不见，有一种很妥帖的安全感。
你却突然发了狠，硬是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射进瞳孔，难以忍受。我尖叫，失控地尖叫，声嘶力竭歇斯底里。最后的意识里，是你宽大的怀抱，那种温暖，让我一下子变得很脆弱，不由自主，不可自拔地深深沉浸。恍惚中，我竟看见了母亲的笑颜。
我又跌落在梦里，阴暗潮湿的城堡，不停地奔走在长廊上，看似咫尺却难以触及的玻璃门，以及门那边灰蒙蒙的色调……大片大片的沉重与压抑，铺天盖地地袭来，喘息维艰。
渴望有一只手来将我拯救……
醒来时，看见的是白色床单白色天花板，很刺眼。我闭上眼。
我听到你松了口气的声音，你说我中暑了，居然烧到四十度，幸亏及时打了点滴，要不发展成肺炎就麻烦了。
我要回去，不要住在医院里。
你没有阻止，很顺从地给我办理了出院手续。呵，这时候，你多像个小大人，成熟稳重且冷静。我突然间竟有了想被人照顾的感觉。这时候，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我并不是不需要关怀，我只是拒绝了它而已。
我想我是真累了，才会胡思乱想的。
坐出租车回家，累得不想睁眼不想说话，靠在你年轻单薄的肩上，我很安心。
家里依然很暗，我们就静静地坐在屋里，听着沉默缓缓流转的声音，然后你试探地开口，开灯吧？
我应了声。我只是想到你会不习惯。你与我是不同的，你习惯了阳光。
我选择一如既往的妥帖姿势，深深地靠进硬板床里。在开关的声音响过之后，我听到你说，睁开眼睛。
本来想拒绝，可是身体却不自主地选择了顺从。
光线射入眼睛里，我震惊错愕，眼前放着一套全新的初中课本，从初一到初三。四周的墙壁，甚至乳胶漆脱落的天花板，也被你贴上自己的画。那是海与天空，广阔无垠，雍容大气，令人怦然心动，可最让我震撼的，却是那蔚蓝色调，剔透纯粹，如一颗蓝水晶，在我的心田，缓缓绽开一团团光芒，芬芳四溢，细碎柔软，温暖如春。
你拉开窗帘，阳光透进来，耀眼刺目，我不自觉地眯起眼。你就在这片光亮中，微笑着走向我，向我伸出手，你说，我带你走出去，姐。
你喊我姐。
你是我的弟弟。远在他乡素未谋面的亲弟弟。
爸爸是一名教师，十七前的政府政策规定只能育养一名孩子，否则就丢饭碗回家。传统思想根深蒂固的奶奶，硬是不顾儿媳反对，将三个月大的我，放在某户人家门口。
养母与邻里基本没有交集，那些人看她的眼光充满了轻视，她从不以任何表情回应。她对我很好，视如己出。我们一起生活了昼夜颠倒的十二年。每个别人的午夜梦回时分，我都会安静地坐在窗前，看着她走出阴暗逼仄的小屋，在黑夜中的木棉树下，凝望那条通向远方没有尽头的路。
这么多年，她一直独身。
后来我听说，这是她丈夫离去时的方向。
我十二岁那年她突然病倒，一发不可收拾。她抚着我的脸说，现在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还这么小……
在千方百计联系到我的亲生父母后，她闭上眼睛。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安然的睡颜，稳妥宁静祥和，倾国倾城的美丽。
亲生父母来接我的那天，我藏身在屋前那棵木棉花树后，怔怔看着他们失望离开的背影。我在心里一次次地默念着对不起。
原谅我不能跟你们走。因为我知道，妈妈如我一样，放得下十几前的被抛弃，却放不下十几年中的点点滴滴。妈妈爱那个男人，我爱妈妈。妈妈未能完成的等待守候，我来替她完成。
我问你怎么认识我的。你却反问我又怎么知晓这个秘密的。
哼，我是你姐，你没年纪跟我谈条件。我蛮横地说，然后拿起课本开始写作业。
你牵着我，走出那片阴暗，走到清碧如洗的蔚蓝天空下。你帮我张开双臂。你还帮我补课。你说，姐，我们一起捡拾遗落的青春。
看书累了的间隙，我忆起，养母曾寄过我的照片给远方的你们。而在公交车上初见你的那刻，我恍若看见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爸爸少年时的模样。如果不是岁月的横亘，你们的眉目绝对一样。
那份惊人的相似，让我震惊得无以复加。后来，知道你的名字，看到你钱包里的学生证……这些，都证实了我的猜测。我还记得你说你来这座城市，是找一个女孩子。呵，那时还真没想到就是我。
在这个屋子里，我做了最后一个梦。我终于走到城堡廊道的尽头，抬手，指尖触碰玻璃门，划着自己也看不懂的纹路。在用力推开的刹那，我看见了你的笑颜，让你身后一碧如洗的天空，更加澄澈。
离开的那天，我们在木棉花树上，挂满了千纸鹤。蓝色的。
走在妈妈每夜凝望的路上，走向妈妈每夜遥望的方向，驻足回首，远处木棉树上的蓝色千纸鹤，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蔚蓝天空下，你牵着我的手，轻轻地说，姐，我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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