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起美国，总有太多太多的话题。美国超强的经济实力、美国的军事扩张、好莱坞大片、甚至横扫全球的快餐食品......最近，关于美国又有了一个新的说法，有人认为9.11后的美国颇像当年的罗马帝国，也有人直言，美国已经在向"新帝国主义"倾斜。
　　那么今天的美国究竟是怎样的呢?日前日本卡乐B公司与北大日本研究中心举行了一场研讨会，中日两国学者就9.11后的美国对外政策发表自己的看法。学者们国籍不同，但对这个世界的思考点却是相似的。现择其主要观点编发。见仁见智，就请读者思考吧!
　　主旨发言：藤原归一　　东京大学法学部教授
　　　　　　　时殷弘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
　　　　　　　金灿荣　　　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研究员
　　　　　　　牛　军　　　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
　　　　　　　庞中英　　　清华大学国际问题研究所副研究员
　　
　　用观念征服别人的帝国
　　
　　藤原归一
　　因为9.11事件，国际关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布什总统使用了“新的战争”这一说法。
　　我想从两个角度来谈一下这个所谓“新的战争”。
　　第一，从冷战结束以后的美国外交战略来考虑这个问题。
　　冷战结束后的一个很重要的事件是海湾战争。在冷战结束以后的国际关系格局里，美国在处理国际事务时面临着两种选择：是与各个国家协调，还是依靠自己的优势兵力单干?这两种选择对美国来说都有一定的局限性，但又都充满了诱惑。
　　与老布什相比，克林顿在对待伊拉克的问题上，与别国商讨的次数要少很多。美国在对伊拉克实施空袭时，不仅没有通知中国和俄罗斯，就连与美国有同盟关系的英国和日本也没有通报。
　　冷战结束后，美国没有必要再向海外输出兵力了，因为美国已经得到了一个比较安定的和平环境。冷战结束后美国的外交政策基本上是在多国合作——单独行动——孤立主义这条轴上徘徊的。
　　小布什是在对克林顿政权进行批判后上台当总统的。他上台后放弃了《京都议定书》，退出了《反导条约》。9.11以后美国虽然一直呼吁世界各国协同美国进行反恐战争，但却没有具体地要求某个国家出兵。即使是英军也是在受到很多限制的情况下才被允许加入的。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还是支持了美国。我认为他们别无选择，因为美国太强大了，即便不情愿也只能与之进行协作。于是多国合作体系与单独行动结合的新的体系就这样产生了：以美国的军事力量为轴心，各个国家围绕着它进行协作。
　　第二，从地区冲突问题的处理上来看待这个问题。
　　各国都纷纷支持美国反恐，是因为担心恐怖活动殃及自己。那么这种地区冲突与冷战后的国际秩序到底会有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本来这种地区冲突应该由联合国介入，但人们看到的是，由联合国所进行的调解几乎都以失败而告终。
　　冷战结束后，由于介入地区冲突不会给介入国带来利益，所以这些介入国(如美国和苏联)就不愿干了。苏联从阿富汗撤军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然而在军事介入结束后，由于被介入国出现了权力真空，一些武装组织就来填补这种真空状态。阿富汗不可能进攻美国，但在阿富汗受过军事训练的恐怖分子却可以对美国实施恐怖打击。美国不得不再次介入。美国的这种干涉政策为其盟国树立了一种榜样，即他们将来也会借助美国的力量来抑制各种反叛。
　　而且不仅在反恐问题上，在维持国际秩序的安定上，盟国都可能越来越依赖美国的军队。但这样做却可能给地区的稳定造成很大的危险和不安定。
　　这里有几个比较突出的问题：
　　首先是对朝鲜的政策。我认为军事手段并非解决朝鲜问题的惟一出路，外交途径也是办法之一。韩国政府和美国的民主党也持此看法。现在朝鲜被列为了“邪恶轴心”国之一。但美国对朝鲜的武力威胁将给亚洲带来稳定还是动荡，这大概是我与诸位看法相左的地方。
　　第二是中国问题。布什政府希望中国处在一个稳定的状态下，但是想把中国拉进“邪恶轴心”的美国人也大有人在。如果“邪恶轴心”把中国也算进去的话，国际关系就会变得非常危险和不安定了。
　　我最近写了一本书，书中我就提到了美国作为一个帝国将会给世界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美国是这样的一个帝国。首先它不占有别国领土。美国认为自己就像西部影片中锄恶扬善的大侠一样，打倒强盗后即扬长而去，只给村庄留下平静。而实际上留下的却是混乱。不占有对方领土的这种政策是美国帝国的典型表现。
　　第二个特点是它强迫同盟国家与其合作。
　　再一个特点是在理念上进行强迫。不管是大英帝国还是当年的法国，它们都是通过力量决定一切，而没有用自己的观念去征服别人。而现在的美国则想用其思想指导世界。
　　
　　美国的强权政治达到了历史的顶峰
　　
　　时殷弘
　　我想做些补充。
　　80年代末90年代初冷战结束以来，由于各种基本和深刻的原因，美国的总体实力已经有了进一步的急剧上升，然而9.11以前美国社会公众和政府还没有像今天这样以如此强烈的意愿来使用美国的空前力量，也没有像今天这样以明确的大战略目标来投注美国的优越权势。9.11以后情况发生了重大变化，全国性安全恐惧、被共和党行政当局有意无意夸大了的“战争必需”、鹰派情绪和鹰派思想等等，为美国提供了前所未有的霸权气势。这是我们今天观察美国单边主义时特别需要注意的一个根本事实。
　　我们今天遇到的实际上远不仅仅是美国外交风格问题，而是美国的优势、美国的强权政治的气势几乎达到了历史的顶峰。所以9.11后大多数国家对美的总体做法主要是屈服、躲避、搭车或有限和间接的局部抵制，只有极少数国家出于眼前紧迫的根本利益在总体态势上进行了招架或抵抗。当然，还需要充分注意到反恐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它是一场新方式的“战争”，它同传统的惯例、国际法有很多的抵触。
　　美国不愿改变9.11之前对中国以及其他一些国家的基本政策。尽管中国从多方面支持美国反恐，但是现在看来没有得到应有的、甚至起码的真心承认和政策回报。
　　关于9.11后的国际地缘政治，我认为突出的现实是美国的政治和军事势力由于反恐在地理上显著地、甚至非凡地扩展了，这加剧了国际关系的深远的潜在紧张。9.11以后，俄罗斯的地缘战略存在有显著收缩，它的世界态势和基本外交趋向有重要变化。另外，同反恐直接相关的某些地缘政治变动前景现在仍然高度不确定。穆斯林世界的政治/社会状况及其内外地缘政治格局有其潜在的巨大变动的可能。美国何时和怎样打伊拉克，美国未来如何对待一些被它指控为“支持恐怖主义”的国家?当然，还有一个大概对所有上述一切来说最大的关键问题：美国会不会在近期内再次遭受9.11那样的大规模恐怖袭击？
　　
　　充分利用战争胜利的效应
　　
　　金灿荣
　　我认为冷战以后美国的对外政策在三个选择里面不断地摇摆，即单边主义、多边合作、孤立主义。
　　9.11后，中国学界和政府大都有这样的感觉：布什主义的单边主义抬头了。虽然在战术层面上它仍寻求一些国际合作，但是在战略上，它还是以反恐划线，没有中线道路可以选择。而且我认为在某些方面美国正在变成一个改变现状的国家。
　　布什班子中军人出身的较多，这与克林顿时期有很大不同。另外，由于反恐战争仍在进行中，所以像鹰派、内阁中的国防部的作用就要比正常情况下大些。据美国民主党人士分析，小布什正在吸取老布什的教训，海湾战争时老布什结束战争太快，没有充分利用那场战争胜利的效应，小布什现在就是要充分拉长这场战争。
　　但我个人认为如果不再发生像9.11那样的事件，随着时间的推移，再过一两年，美国人就会回到那种比较正常的状态。我个人始终认为美国这个国家是世界上“基本常识”最发达的国家。美国社会对政府的牵制力量是非常大的。在美国，除了政府认为的战略利益之外，还有一个由社会决定的战略利益，而且后者最后是要取胜的。
　　目前美国单边主义的主要矛头主要是针对与恐怖主义有关联的国家，另外一个矛头则是针对中国和俄罗斯。
　　另外，9.11后出现了这样一个不平衡的现象：盟国对美国的依赖增大，美国对盟国的需要减小。
　　
　　恐怖主义的定义被无限制地扩大了
　　
　　牛军
　　谈三个问题：
　　一、9.11后美国的首要目标是打击恐怖主义，到现在为止，仍没有根本的变化。
　　二、在反恐战争大前提下，存在着三个使很多国家担忧的问题。
　　1.美国在将反恐确定为主要战略目标的同时，并没有改变对一些国家和地区的基本政策、基本态度和基本方式。
　　2.由于在阿富汗的反恐怖战争出乎意料的顺利，美国公众和国际社会给美国外交政策的支持所产生的巨大力量,已经开始被滥用。“邪恶轴心”概念的提出，可能会使恐怖主义的定义被无限制地扩大。
　　3.美国进行的反恐战争已经造成了地缘政治上的巨大的附带后果。例如美国开始在越来越多的国家驻军，并准备加强军事干预。
　　三、越来越明显的美国军事战略东移问题。美国加大了在中亚、南亚和东南亚的军事部署及军事行动的力度,也加强在了在东北亚的军事存在。我与藤原先生有不同的看法。我认为美国加强军事存在已经造成了地区紧张局势的升温。韩国与美国举行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军事演习。在台海地区，台湾当局也提前举行了“汉光”演习，规模超过了预定的计划。另外印度、日本正在通过搭车扩大自己的军事影响和增强自己的军事实力。这一地区未来的发展变得更加不确定。
　　
　　反省恐怖主义产生的根源
　　
　　庞中英
　　9.11是个分水岭与转折点，正好把布什上台后的对外政策分成了两部分。9.11以后，美国对外政策确实进入了一个新时期，这就是所谓的“后后冷战”时期。
　　一、9.11事件和现在的反恐战争加强了冷战结束后美国的惟一超级大国地位，进入“后后冷战”时代的美国如何在世界上发挥其作用，应该成为我们下一步观察美国的一个焦点问题。美国不能因为滥用惟一超级大国地位的“特权”，以至于其本身成为这个世界的一个严重问题。
　　从军事角度看，美国现在真正变成了世界警察，因为现在全世界到处都有美国军队。如果美国希望获得世界各地，特别是像中国这样的大国对其在反恐问题上的长期支持与合作，就要明确地说明自己并不希望通过反恐达到地缘战略目标。
　　二、反恐很重要，但不应因此忽视解决其他迫切的世界问题。
　　强调恐怖主义威胁与反恐战争使得一向比较严重的贫富差距、发展、民主化、生态环境恶化等问题相应受到不应有的忽视。因为按照美国的日程，恐怖主义是最紧迫的威胁，反恐是眼下最大的政治，所以，其他问题当然不可避免降低了其重要性。但是，不发展、贫困、族际冲突、疾病、人口爆炸、资本投机、生态恶化、社会排斥、边缘化、专制等正是各种形式的极端主义与恐怖主义的根源与温床。美国应该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