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缠上的绝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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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子房子
  朱涛那天在街上追着我们去阿丁家作客。我招手叫了辆“的”。阿丁从贵龙坳出来打工才四五年,现在却在蓬城的闹市区购了一套两房一厅的商品楼,住下来了。家里的父亲、妻儿和妹妹都接出来了。阿丁的房子裝修得也算一般化,圆铁仔的防盗网,地面镶嵌着浅粉斑点耐磨瓷砖,煞白的墙壁,一套人造革沙发和茶几有模有样摆着,客厅的橱柜放着电视冰箱。就这些,比起家乡他那间泥坯房,黏着鸡屎的地面,简直是天上人间了。
  阿丁乐呵呵地对大家介绍说,我们就住在城里,学做城里人了。我们都知道,阿丁一家子的户口都用钱购买出来的,每个户口政府收去8000元,购房时候一齐买好的,这就是常说的购房送户口了。
  朱涛那天听着阿丁笑眯眯的说,眼都瞪圆了。阿丁说房子将近十万元,二万元裝修,一万元家私。他说节衣缩食呀。阿丁在一家台湾人开办的工厂打工。朱涛当时的心情就翻江倒海起来了,朱涛想,阿丁以前是村里的二流子,吃喝嫖赌什么都来的,是一个没人瞧得起的懒汉,在赌场上被父亲拿着砍柴刀追着斩,跑到城里来打了几年工,不但学得乖了,而且还买了楼,简直不可思议。
  朱涛说,丢那妈,我真是比个二流子都不如了,我就不相信的。
  春节回到家,他的精神仍是恍恍惚惚。妻子素芬又好不羡慕阿丁说,阿丁都买楼进城住了,家里的地送给你父亲来种呢,他还乐滋滋的,像得了宝。我看,你父亲现在起早贪黑在地里忙活着,不累死也会累坏呢。
  朱涛就坚决地说,我也要在城里购一套房子,日后将你和孩子们接出去。我就不信比不上阿丁那二流子,丢那妈!
  朱涛说得素芬嘴都乐开了花。她紧挨着丈夫睡着,又在他的怀里拱了拱,好像城市的楼房就在眼前了。
  朱涛说,阿丁算什么啦,二流子一个呢。
  过完春节,朱涛就早早回到城市来了。
  
  朱涛的奋斗目标
  朱涛在一间制造皮革的工厂打工,日本人开的。那几个围着日本人转的高层管理人员就像当年的汉奸走狗那样点头哈腰。制革是什么呢?制革就是将血淋淋的牛皮猪皮鞣制成皮衣的皮皮鞋的皮。他们叫做鞣皮子。你想吧,一张张血淋淋湿漉漉滴着血水的牛皮,我们要将它鞣制成一张张黑油油亮锃锃的皮衣皮来,那是需要多少化学剂和工序呀。
  朱涛在磨皮的那个车间做,他们叫做磨革车间。那个车间主任老梁是个中年人了,瘦瘦高高的,三角脸,有两颗门牙露在嘴唇外,脸又绷得紧巴巴的。他那凶煞样子,十足像电影里的汉奸走狗。他戴着白口罩在车间巡视。他是城里人,做车间头头管人管了十多年了。他说现在管理农民工,不凶不狠不行啦,管不动的呢。他的所谓凶和狠,就是骂人要凶,罚款要辣,炒人要狠。他说现在不怕招不到农民工的,大批农民涌来城市呢。
  朱涛没有白口罩戴。工厂领导解释说,农民工和城市工人不能相提并论。农民工能吃苦耐劳,自古有之呢。工厂工人,就是他们城市的工人。他们有劳保,穿制服戴口罩上班。农民工是贱人,做的是苦力活。
  朱涛要将一张张鞣皮放到机器里去磨薄磨均匀磨光滑。机器开着的时候,车间就笼罩在蒙蒙尘埃之中,像放着烟幕弹,催人泪下。机器的噪音又震耳欲聋。朱涛的身上颈上脸上额上头上都黏着一层厚厚黑色粉末,像非洲黑人似的,每天下班后去冲凉,那两只鼻翼用毛巾一抠挖,足足黑了半条毛巾,衣服洗来洗去水还是乌乌的。他们说这是带色的牛肉粉呢,好吃的。
  朱涛记得那天来见工的时候,劳务市场管理员收了他200元的介绍费,就带他来到这间日本鬼子与某国营大厂合资的制革厂。工厂紧挨着石朗镇河边,门口挂着某某皮革厂的大牌子,两只石狮子虎视眈眈地蹲在自动不锈钢拉闸门的两侧。朱涛递上介绍信去登了记就进来,那道不锈钢拉闸门砰地关上了,像在朱涛的屁股上啪地打了一巴掌。铁门关得很严实了,使人觉得出不来了似的。
  朱涛先是找到人事部去,那位像日本妞的小姐硬是收了他60元的押金,还要他掏钱去职防所体检,随后就叫来车间主任老梁带下了车间。
  先前,朱涛是在机械厂做杂活的。机械厂老板张景亮当年上山下乡做知青,就插队在朱涛的村子贵龙坳待了8年。他住在朱涛的祖屋。朱涛当小孩子时候喊他张叔叔张叔叔的。张景亮进城里也买些小零食送给他。
  朱涛二十二岁那年决定出来打工,他跟素芬结婚用去了一笔钱。他父亲提供张景亮的住址,说当年你张叔叔是个好人呢,你去找他会帮助你的。朱涛就找到城里的凤翔里8号来,一问才知道张景亮住到碧桂园别墅去了,旧屋租给农民工住。
  张景亮曾是张厂长呢,工厂倒闭后他自己开了间机械厂。朱涛找到他,他正需要人做杂活,就收留了他。张老板说包吃包住月薪500元。朱涛决定买楼后,就找张老板涨工资,张老板大眼一瞪说,包吃包住还涨工资,我不倒扣你算好啦!
  朱涛就跟他吵了起来,张老板后来就派人将朱涛赶跑了,剩下的大半年工资也不算计。
  第二天,车间主任老梁拿来一份表让朱涛填,无非是招工不收押金,不打不骂不歧视员工,每天工作10小时等等。有病有痛工厂设有医疗室,上厕所都配备厕纸,简直是天上人间。
  朱涛诧异地望着老梁。
  老梁就透着白口罩凶巴巴地说,要想在这干下去就得填,公司要向上汇报的,又要申领一个国际环保方面牌照,洋鬼子订购产品时候很讲究这些人权的,不想的就滚蛋,不要在这里捣乱。
  朱涛没得话说了,他只好违心地填上了。现在大批农民工涌进来,你不干人家干。以后有人来问话,他都说公司的好。
  朱涛的工资有800元。他知足了,比在机械厂好。
  车间主任老梁巡视车间时又说,愿不愿意上16小时的班,8小时以外就计加班。愿意的报名啦。老梁又补充说年轻时候做工人阶级是8小时上班,8小时学习,8小时睡觉;现在农民工16小时工作,8小时睡觉呢。
  朱涛屈指算了一下,一天就算两天了,多一倍的钱呢,花得来的,于是就报了名。
  朱涛以前月月还寄300元钱回家,自从计划买楼以后,他和素芬说好就不寄了。素芬还在家养了几头猪,打算卖了凑钱买楼。他们豁出去了。说得低级趣味一点,朱涛以前月月还要花几十元钱到路边店或发廊街去潇洒走一回,没有素芬在一起真是憋死呀。现在,他为了储蓄一笔钱,把这条戒除掉了,我们有的老乡邀他拖他都不去了。
  厂子饭堂每顿五元钱,朱涛吃个白饭就一元钱。他骗人说,我自己有菜吃。
  朱涛现在的心思就是要花四五年时间,在城市里购上一套商品房子,即使只能够给付首期的钱,办银行按揭也行。
  朱涛在乡下干了那么些年的农活,什么累活脏活没做过,哪像城市人,累点的脏点的就推给农民工去做。
  朱涛要学初中时读高晓声小说《李顺大造屋》那样,吃三年薄粥造三间屋,李顺大吃三年薄粥就能造三间屋。其实不然。李顺大吃了三年薄粥并未能造成屋,朱涛打上几年工亦可能买不上一套房,但他说我豁出去了,丢那妈!
  梅花香自苦寒来,有志者事竟成的道理他懂。
  
  终于实现了
  我们打工这座城市,其实哪座城市都一样,从城市的规划部署,到图纸设计,交到建委去审批,都已安排好了的,即城市人的住房和农民工的住房不能混淆。农民工你有钱也购不到城里人的住房。售房部不会售给你的,即使售给你了,你也办不到产权屋契。这些世俗的偏见,也不知可追溯到哪个年代。城市的老爷贵妇人阔小姐一提起乡下人,就会噘着嘴鄙视他们,平时骂人的顺口溜就会说,你这个乡下人,真像个乡下人,蕃薯屎还没有屙净呢。
  你有本事考上大学做了博士,混在城市,娶上一个青枝绿叶似的城市小姐,他们的骨子里又瞧得起你了吗?你骄傲在哪?你还不是卑躬屈膝地做人?书说共产主义,没有宗教国家军队,没有剥削就没有歧视了,那里人人平等自由,各尽所能按需分配,还会有农民工吗?
  朱涛在他磨皮的车间辛辛苦苦日以继夜地加班加点,正像他所说的“我可以吃在厂住在厂干在厂”那样,最终没有白费,几年下来就积蓄了几万元,加上他妻子素芬和父亲在乡下大养特养其猪卖了也积蓄一笔。
  朱涛首先按照地产商售房部指定卖给农民工的楼房,选购了一间两房一厅,比阿丁的那间还要气派还要靓,且还是封闭式的管理。售房部的女经理说,这些农民工真麻烦,动辄就偷就抢破门入屋。
  朱涛说,我也是农民工吗?
  女经理说,我不是说你呢。我是说我们的小区,有了封闭式的管理,农民工就不能乘隙而入了。
  朱涛选购好了房子,又裝修一番,大大的舒了一口长气,他说,我终于实现了。嗬哈嗬哈丢那妈。
  朱涛回贵龙坳去接人,佝偻着背的父亲却不愿意来,撇着嘴说城市有什么好呢,住不惯的啦,什么都要买呢,连根青菜萝卜都要买,这是钱那是钱。你们的楼房呢,差着那么六七万元的钱,要是没钱供楼了,银行将楼收回去了,你们几个就蹲街边去吧。其实父亲最怕的是,在城市里,人死了要烧灰的。他说魂魄都会烧死的,人死了没有魂魄做鬼怎么挣饭吃?
  朱涛没得办法儿,又激气,只好留下父亲孤苦伶仃。朱涛的母亲早去逝了,他带着妻子素芬和孩子阿大阿二来到城市住了下来。阿大读初中一年级,朱涛帮他在附近的中学交了15000元的赞助费,老二小学四年级也要交8000元赞助费。城市里的学校专斩农民工。阿丁说过,我们出来要学做城里人,这就是朱涛学做城里人的第一步。
  妻子素芬倒在家政公司找了份家庭工做开了,月薪550元。
  现在,城市的生活仿如家乡贵龙坳的大山一样压向朱涛,所以他还得在那间日本鬼子厂子做下去。阿丁却不一样,他在那间台湾人投资厂子混了个车间主管当着,工薪比朱涛多成倍,手头就宽松多了。他学做城市人学到一点眉目。话又得说回来,那几个台湾人叫阿丁带他们回乡下走马看花。台湾人见到大陆农村依然是手工插秧耕牛耙田,泥坯屋住房。他们说台湾目前的农民都用机械化了,大多农民已有大专以上文凭。他们对阿丁产生了怜悯,提携他。朱涛靠的是张景亮,就差远了。
  朱涛又暗中跟着阿丁学,不正视现实,自欺欺人,阿Q,故学得越来越自卑了。
  
  医院
  朱涛那天觉得有点咳嗽,以为是感冒引起的,就到国药商场去买了瓶止咳糖浆,吃了也不见效。又过了几日,他咳吐出一口浓痰带有些血丝,过后就吐出些血,吐血那天又在车间上着班呢,那些血水都喷洒到黑油油的皮料上去了,血在亮闪闪的皮料上蜿蜒着流淌。
  老梁戴着白口罩巡视进来,以为皮料上的血水是红药水,破口就骂道,朱涛,你怎么能用红药水涂皮啦,每张皮2000块呢,你赔得起吗?
  咳,咳,朱涛仍在咳。他没有回答,又是一口血一口血的吐。
  老梁注意到了,就瞪大了眼睛,才转了口气说,朱涛,你怎么搞的,吐血啦!你下班上医院去看看吧。
  朱涛等到落班,去到医院已经是临近落班了。医院从挂号到看病取药都分开两个窗口的,即农民工一个窗口,城市人一个窗口,像非典时期的发热病人那样隔离开。医院解释说,外来农民工狡猾得很,拿了药方就想溜走,所以要特别小心呢。住院的门诊的,他们都要收足钱方开药打针。
  朱涛在他该挂号的窗口挂号,又到他该看病的诊室看病。医生鄙视着他(不知医生是农村出来还是城市人)。医生开了张处方让他赶快去交钱拍一张片看。朱涛站到拍片的机器前,那台机的镜头对着他的胸脯。那边看镜的窗口先是两个医生在说些什么,后就多来了两三个老医生。他们指指点点滴咕一阵后,就有医生问朱涛是干什么工作的?
  我在一间皮革厂磨皮的呢。
  粉尘大不大?
  大。
  你问题是有的,得住院呢。
  他们不跟朱涛谈了,要跟朱涛的妻子素芬说。素芬听了就吓得哭开了。
  朱涛得住院。他也得请假。
  车间主任老梁不知是出于那天见到血的缘故还是什么,特地到医院来看望。他先是找医生了解朱涛的情况,再到朱涛的病榻前安慰一番,然后就走了。
  车间主任老梁隔天又假惺惺来到朱涛的病床前,说,你病了,我们车间的工作还得有人做,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我们还得招人磨皮呢。所以,公司要我通知你,同意给你二万元钱的补贴,用来做放化疗。当然啦,我们是出于人道主义的。你就写份辞职报告给我。我们等你以后的病好了,你想回到公司来做,我们照样会收留你,因为你是熟手嘛。
  朱涛还是咳,咳咳咳,哈啾。
  有位护士正帮着朱涛换吊瓶呢,一口血就喷洒到护士的白褂上来。老梁的身上也有血腥味。护士大骂着你这个乡巴佬!老梁擦着身上的血腥埋怨着朱涛。
  素芬忙向他们赔礼道歉,说声对不起。护士将针管一扔,就走了。
  朱涛好久都不敢出声,后又和素芬面面相觑。老梁就继续埋怨着,等候着。他在一张病床沿坐了下来,吸烟。
  朱涛正考虑着急需用钱做放化疗。医院不收足钱是不开药打针的。因为没钱,朱涛已经两天不吃药打针了,是阿丁早上借来点钱,才续上吊瓶。最后,朱涛也就虚弱地答应了。素芬代他歪歪扭扭写辞职信。
  我们知道朱涛得绝症后,一班老乡筹集了点钱赶来医院看望他。我抱怨着说,你不应该这样快就写辞职书去收公司的钱的。你知道,这是职业引起的病。你应该去跟他们打一场官司。
  这时候,我见到病榻上的朱涛显得很安详的样子,他先是咳嗽一阵,又吐出些血水,才慢悠悠地说,我,我已经没有力气……资金……去打官司了。我,我就要死了。这倒是怪我呢,咳,咳,自己认命吧。再说……官司也不知道打不打得赢。
  朱涛断断续续的说着,他说以前厂里有位碰断手的阿池,失去两只手才赔偿6万元。他们咬实是他故意碰上机器,若是无意碰的,赔偿就不同了。那些部门是帮公司说话的,哪理得了农民工的死活?谁又叫我们是农民工?还有一位打工仔阿强,因为得罪了老板,被炒了的,他不服气向环保局投诉工厂污水偷排情况。老板就很生气,怀疑是他干的,后来,他在外面无缘无故被痛打一顿,都打残了呢。
  我听着朱涛这样诉说,见惯不惯了,也就噤若寒蝉。别看平时看些书和报纸,也读了半年大学,懂得些儿法律,也写点文章发表发表,在我们这一群老乡之中,我还是受到尊敬的。然而,到要我真正办起大事来,我又能做得了什么呢?我自己父亲的事都办不了的。
  
  回家
  朱涛没有钱住院了,被医院赶了出来。那天,我上他家去探望。我建议他写份报告上民政局去。我说,你们一家四口的户口,个个都按政府要求用8000元购买出来了。你们都变成城市人了。现在城市人设有特困户、低收入家庭户,你们怎么不申请申请呢?特困户低收入户,就是对那些下岗啦,没收入来源啦等等城市人做。你现在得了绝症,素芬又只有550元收入,你们的条件倒绰绰有余了呢。
  他们听我这样一解释,还真请我写了份申请,由素芬拿到居委会去签字盖章,居委加意见是“情况属实,同意申请”。
  素芬就屁颠屁颠咚咚往民政局跑了。
  不久,素芬就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她说,我到民政局的楼下大厅,那里摆着几张办公桌呢,有两个女人坐在那里写着什么,我就过去问。她问我什么事,我就给申请她们看了。
  一个女人说,现在那么多孤寡老人我们都顾不过来呢,哪顾得了你们这些乡下刚出来的农民工?
  女人说着还很生气的样子,她说,不信你就到楼上去问黄局长,看他批给你不?
  说着,黄局长就从楼上下来了。素芬一问,他说没有啦。
  另一个女人说,农民工,真麻烦呢。我家对面那幢楼,昨天就被农民工入屋打劫了。哎,哎,现在城市涌入那么多农民工,治安越来越乱啰。
  素芬没听完她们喋喋不休的议论就走了。素芬说,我们还是回家去吧,城市不是我们呆的地方呢。搬来的时候,村长就说了,你们若是在城市住不习惯就搬回来吧,广阔天地随时欢迎你们的。哎,遥想当年,他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跑到我们贵龙坳的就十多个人。他们偷鸡摸狗,什么都干,我们说过半句他们吗?吃的住的盖的……
  朱涛又在咳又在吐血,哈啾。
  最终,朱涛要将他的房子卖掉了,也是卖给我们贵龙坳出来的一位老乡。朱涛将部分钱用来医病,部分携带着回乡下去了。
  他们走的那天天气晴朗,一家四口凄凄戚戚的。我们一班老乡都去送行,我掏钱叫来辆“的”,送他们上车站去坐长途班车。
  朱涛现在变得骨瘦如柴,脱发,他佝偻着,走路蹒蹒跚跚,由他的两个孩子搀扶着。好在孩子还算听话,说回去就退学回去了。
  车站,仍然是人山人海,大多是来来往往的打工者们。在南国这座城市,仍然吸引着数以百万的打工者呢。
  长途班车准时开出了站台,向着家乡的方向开去了。家乡的土地为朱涛准备好了坟墓。
  我们都不敢说话,默默地望着家乡的方向,那蓝天和白云。云儿丝丝缕缕飘浮在空中。我们分不出哪是城市的天空哪是乡村的天空。而在陆地,却有城市和乡村之分。我们都知道,惟有家乡的天和地,才会宽容地接纳我们呢。像阿蓉,她在炮竹厂做包裝工,炮竹厂爆炸炸断了双腿,赔偿了几万元。断了腿的她就回到家乡贵龙坳去了。
  下一站,说不定下一站,我们的谁谁又被送走了的。
  
  肥佬
  我从贵龙坳走进大学,读了半年书。父亲进城打工供我读书,他在厂子被老板活活打残后,就送回了贵龙坳。我的资金来源也就切断了。我后来就辍学留在城市学做水电安裝泥瓦匠。前面都说了有空就看书写字。现在,我时常要跟城里人的住户们打交道,我帮他们裝电啦接水管、裝修房子等等。我知道,这些城市人的骨子里是瞧不起我的。肥佬虽然瞧不起我这个农民工,但他又要求我帮他裝电线接水管,后又知道我读过半年大学,会写文章,才客气起来一些。直到他死后,我仍然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只是见到他肥,就喊他做肥佬。他是当地的城市人,在一间工厂当技术工人,五十多岁的年纪了,高高大大的,肥肥胖胖,或者是人肥容易得绝症吧,肥佬就得了晚期肝癌。他躺在医院里做放疗化疗。肥佬有二三十年的打工工龄了,身上揣着社保医疗卡,住院的时候交上去了就舒舒服服地做放化疗。医疗卡余下那部分自己要掏钱的现金,他又在厂参加了员工医疗保险给报销了。哪像朱涛,分分钱都要自己掏呢,而且关键时刻,公司又派老梁来敲骨吸髓。不过肥佬虽然有钱医病,最终还是保不住身家性命,去见了马克思老人。
  倒是朱涛,薄命人就是薄命人,他回到贵龙坳后,被父亲痛骂奚落了一番,老父又天天上山挖草药,熬煎着饮,蟾蜍烧灰也吃了些,慢慢倒好了一些,不但没死,还可以做点轻便活了。不过,看来也拖不了很长时间。
  现在我们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往城市里跑,剩下的就是老弱病残了,或出外打工造成残废了的回来,像我父亲、阿蓉等。我父亲断了腿,就定购了辆残疾人三轮摩托,到镇上去兜客了。
  朱涛家里的重担现在就落在素芬身上,她一个女流之辈,怎能承受得住?他们的老大,现在都读高中了,读得精得很呢,在县一中读。他迟早也要离开贵龙坳的。这要钱那要钱,素芬决定回到城里去打工了,她做家庭工的那位退休老师,儿女们都在国外。素芬打电话联系好了,明天就走,但愿她出去不要像朱涛那样累得一身绝症回来啦。
  
  责 编:黄素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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