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宁封城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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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1月25日,庚子年正月初一,阴雨。
  1月23日10时起,武汉向全世界宣告封城,尔后湖北全境封城封路,公共交通暂停运营,严格实施进出人员管控,严防新冠肺炎疫情扩散。
  早在腊月廿六,也就是1月20日上午,咸宁市委果断取消当晚的春晚团拜,开始硬核部署疫情防控工作。
  天下大势轮不到我来赘述,我只说自己正在经历什么。我是一名年轻党员干部,还是个不知名的青年作家,我有责任第一时间投入抗疫工作,也有使命记录这个时间节点,以本人为中心的须弥山正在发生什么。
  咸宁疫情还不太明朗,只晓得形势非常严峻。因为离武汉实在太近了,北三县咸安、嘉鱼、赤壁直接与其接壤,整个经济社会都依赖省城辐射,官方和民间向来都千方百计往上靠。武汉城市圈估计都好不到哪去。
  我妻子是街道办的,腊月廿九出门,之后就没时间回家。她电话里叮嘱我管儿子写寒假作业,陪女儿游戏玩耍。
  
  2020年2月3日,庚子年正月初十,多云。
  八九天没动笔,身心俱疲只是借口,态度还是审慎些好。
  大年初二,我便没窝在家里了,正式参与全市疫情防控工作。国平同志亲自点了将,让强进同志和我,与他一道接待省委督导组,组长是省政协主席徐立全,市政协对口接待,上下一条线,沟通协调熟络。
  九点二十,徐立全主席一行抵达卡口。一辆奥迪A6,一辆红旗,从水果湖省政协大院出发,穿过武昌城转京港澳高速而来。待车子在缓冲区停稳,有人冲上去敬个礼,便开始消杀作业。那个小伙子穿着白色隔离服,戴了红色帽子和护目镜,背着蓝色喷雾器,应该是打农药用喷壶,前后左右一顿猛喷,我仿佛听到病毒被歼灭的吱吱声。然后,另一个护士模样的女子上前去,请司机打开车窗,挨个用额温枪测体温,又把两个车的后备厢检查一遍,全部没有问题才放行。
  
  2020年2月4日,庚子年正月十一,多云。
  今天凌晨一点,咸宁市新冠肺炎防控指挥部对福星城小区果断采取措施,实施全封闭硬隔离战时管控。此前,累计出现4个确诊病例,对于3个密切接触者,全部送去太乙温泉酒店集中隔离点。几天后相继出现发病症状,又有1例核酸检测阳性,2例临床诊断确诊。這些情况实时公布,据疫情地图显示,福星城小区累计7例确诊,疫情甚至超过武汉很多小区。这着实让吃瓜群众惊骇又恐慌,即便我深知咸宁疫情,也是隔着口罩倒抽几口凉气。
  福星城实行全封闭,当时我并不知情。早上七点五十,我照常戴上口罩,挂上疫情防控工作证,打算去市防控指挥部拿文件,同时找相熟的了解全市疫情,或者跟前些日子一样,与市政协领导同志碰头,接待省委疫情防控督导组,到各县市区督导疫情防控工作。没想到小区大门都出不去了,当时领头守卡的是市政府副秘书长吴传清,尽管我与他相识,且亮出证件,可没什么情面可讲。实行全封闭战时管控,不允许出去一个人。我只好向顶头上司报告,领导指示我先休息几天,按要求回家待命。
  福星城实行封闭管理,我认为这是大好事,政府强势接管,有利于防控。在此之前,物业公司不够重视,值守卡口形同虚设,我每天车子进出,保安从不要求我测体温。
  回家后,我静心写了一天小楷,临赵孟頫的《金刚经》,去年临过三遍,庚子年第一次开张,就当祈福保平安吧。晚上九点,刚把女儿兰若哄睡着,微信读书推送《鼠疫》,这本书我有纸质版,重读更觉瑰丽奇伟。加缪告诉世人,物质文明、科学技术发达,人的存在本来就缺乏理性,整个世界都是荒谬的存在,只有富有牺牲精神的人高度合作,才有可能战胜灾难。
  2020年2月5日,庚子年正月十二,晴。
  上午九时许,我边吃早餐边看疫情新闻,火神山、雷神山创造中国基建奇迹,武汉的方舱医院已经投入使用。市文旅局同志打来电话,要我到临时指挥部。
  临时指挥部闹哄哄的,十来号人窜进窜出。这里本来就是小区党支部活动阵地,三年以来,每个月都按要求在这开展主题党日活动,办公桌椅现成的,再搬来电脑、打印机,就有开干的样子。这会儿,各方面人员力量都有,包保单位、社区、物业以及下沉的,各人戴着各式各样的口罩。上头已经发文,公职人员一般不得佩戴N95,自己买的也不行,只能捐赠给医护人员。
  大家开会研究对策。福星城已成重疫区,小区封闭起来相对容易,只留一个进出通道,严格实行非必须不外出,医护人员奔赴火线,出去上班不让回来,原来就是疫情防控人员,也没必要出去了,就地征召为小区防疫志愿者。一句话管总,严格控制人员流动,阻断病毒传播路径。
  接下来怎么管理,居民的生活如何保障,相关服务能否跟得上?倘若硬隔离搞不好,不但发生交叉感染,还可能酿成群体性事件,最后只能进行军事管制。
  坐下半小时,我大致弄清楚情况。市指挥部委派余为民牵头救火,市卫健委派遣曾鸿雁、市供销社派遣王洪丁配合,外加我和杨奇就地下沉。咸宁职院作为包保单位,还派了吴义三、龚斌安,以及物业经理蔡清军,就这七八杆枪,分成综合协调、物资配送、医疗保障、联络排查、安保维稳、保洁消杀六个组,每个组长都是光杆司令。
  另有张凯负责安保组,他生于1991年,作为街道办纪委书记,也算足够年轻有为,但他的包保区域有2个社区,106个小区,防疫重任压得喘不过气,战线如此之长,首尾很难兼顾。之前,他已经背了处分——严重警告,不是他工作不努力,而是疫情来得太凶猛。
  现在,我们临时党支部火速成立并投入战斗。街道办、社区的人退居其次,他们人手本来就少,市直干部下沉接盘,正好抽身转战别处。各小区人员力量配比没有最少、只有更少,摸排、流调等基础性工作,这里看着薄弱,那边可能更薄弱。就十六潭社区而言,拢共5个支委,9个网格员,下辖46个小区,近五千户,约15000人,平均每个人管3个小区,如果不动员各方力量,只能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曾鸿雁郑重提出安全问题,“临时指挥部设在二楼这地方,是致命硬伤,在这开会属于聚集性活动,除了口罩防护,什么消毒措施都没有。这会议室狭窄,空间密闭,四周连窗户都没有,尽管开着两扇玻璃门,但与一楼大厅大门不能形成空气对流,这种通风条件太差了。在这只有我是医疗专家,有责任指出消杀问题,原来作为支部活动阵地还凑合,现在作为小区疫情防控指挥部,简直是开国际玩笑!我们会被新冠病毒一网打尽。别人会耻笑我们是一群莽夫在这里抗疫。若不想办法改善,我就不进这个会议室了。”   我适时帮腔,“前些日子,我跟着曾主席接待省委督导组,咸宁各大指挥部跑遍了,进门都要测体温,还配有手消或75%酒精,办公室由防疫人员定时消杀,这里条件太简陋,确实太危险。”
  大家闻言,心里都直打鼓。那该怎么办?小区内倒是有个幼儿园,也有个售楼部,都是闲置的,但物业都管不着,过年前人员都走光了,找不到人拿钥匙,协调起来太麻烦。移师别处,不做念想。人员本来就捉襟见肘,又与物业分兵作战,互相配合也是头疼问题。
  曾鸿雁灵机一动,“金局长,要么弄一盏紫外线灯来。这种设备价钱也不贵,早中晚各消毒一次,插上电打开半小时,别说新冠病毒,什么病菌都会被消灭,达到手术室的卫生条件。”
  金山说:“哪有这么好的宝贝,现在到处都在抗疫打仗,我都没听说过这东西,到哪里去帮你搞?我只管得了交通组,保障组负责调度物资,我去问一问。如果有这东西,马上协调一台过来。对了,你们卫健委管医疗啊,你自己去弄。这是为公不为私,你大胆去搞来。回头我跟你们局长打个招呼。”
  曾鸿雁心塞,还在嘟哝,“我一个当兵的,皮球又踢回来了。”
  金山兀自扭过头,跟我和杨奇交代工作,“两位小哥哥嘞,你们都是副县级干部,又年轻力壮,市委选拔出来的,各方面能力杠杠的。福星城小区是你们的家,老余从外面进来的,没你们熟悉情况。这里就交给二位了,市领导的要求是先稳住,全封闭守住七天,再出现病例也是没办法,发现之后立马按程序处置,但绝不能造成群体事件。最起码守五天,若有很多人闹着要出门,实在不行的话,我们适当开口子,给予你们当机立断的权力。你们要好好辅佐老余,职院也有一帮子人呢,干得好大伙脸上有光,嘉奖立功等着你们,办砸了板子打下来——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我把交通系统的尖兵徐伟留给你们,再给四台出租车应急保障。会先开到这,我要赶到市指挥部去,以后还有什么困难,直接跟我提出来。”
  我和杨奇早就摩拳擦掌,隔着口罩断然表态:“金局长放心,这块阵地交给我们。干不好提头来见!”
  一晃到了中午饭点,金山没吃盒饭,匆忙走了。
  我们分散各处,扒拉几口盒饭,接着开会研究。
  我问大家,“不知道你们去过市指挥部没?市卫健委边上老地税局大楼。那里有门卫把守,首先有体温枪测额头,然后大壶喷75%酒精,各办公室还有手消液,同时有六个空气净化器开动。各县市区指挥部也差不多,消杀措施怎么弄都不过分。赤膊上阵行不通啊!”
  老余徐徐起身,来回踱几步,双手搓了几搓,叹道,“消杀问题不解决,实在太危险了。妈的,金山也是个莽夫。”
  曾鸿雁说,“老余,不着急上火,那个紫外线灯呀,我去想办法。不然,战斗还没打响,司令部就被病毒端了!”
  接下来,明确人员分工。余为民担任支部书记,也就是指挥长,我和杨奇、吴义三等担任支委,张凯、郭芬芳、蔡清军也是支委,我负责医疗保障,杨奇负责联络排查,吴义三负责综合协调。
  防控组织架构有了,职责分工也明确了,可是干活的人远远不够。除了医疗组有支小分队,其他工作组都是空壳子。物资配送、上門排查、保洁消杀、安保维稳、值守楼栋等等,无一不需要人手。因为福星城确诊病例多,大家都知道是重疫区,市直机关工委征召那么多志愿者,很少有人敢进小区来。
  没有人手怎么办?就地挖掘潜能。业主名单虽然不够详实,还是可以按图索骥的,好好翻一翻,找出两名女医生,屈贞和涂娇,都是咸安区中医院的,明日再让院长派两个人,24小时两班倒轮值。
  物业蔡总说,原来有43名清洁工,一下子集体辞职,只剩下五个讲义气的,却不过我的情面。其中两名清洁工,是黄畈二组的人,就住小区马路对面。封闭小区当晚,村里人就不让他们出来,把新冠病毒带回去,谁负得起这个责?别说一天涨两百元,给一千块也不准干。保命要紧,要么你出村,就不准你回来。老蔡头大如斗,央求我们跟街道办说,让黄畈村干部去协调,扯皮拉筋裹不清白。
  为什么不把小区里的公职人员调动起来?他们跟我和杨奇一样,都是党员干部。快,找来小区住户信息表,立即电话动员。另外,马上起草、发布倡议书。
  “杨奇,这种战时状态,不论什么局长、主任了,咱俩一块,找物业蔡总,把业主名录拿出来,专找有工作单位,又是党员的,一个一个打电话,直接征召,限他半小时之内,来指挥部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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