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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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港康乐中心”工地一片热火朝天。推土机马不停蹄地驰骋在工地上。操作手脚踩油门手拉操纵杆,无论多么顽固的土块、树根、石头,都要听从他的摆布,操作手充满了豪爽的喜悦和快感。
  “喂,停下吃饭吧!”一个土建工程员召唤着操作手。
  “好咧,就最后一车。”操作手瞄准一个地方又深深地挖下一铲。忽然,操作手的感觉有些异样,一个微微泛着白光的东西从翻斗边缘滑落到地面。“咦?什么东西”推土机往后退了几步,本想停车看个究竟。“也许是石块吧。”他这么想着,把土运到指定位置,停好车,就往食堂方向跑去,走了几步,他疑疑惑惑地回头看了看,他觉得从翻斗车上滚下去的东西很特殊。“是不是什么文物?”他返身走过去,“啊!尸骨!”听到操作手的惊呼,工地上几十个民工围拢过去。一个胆大的民工挤上前,用脚踢了踢那根尸骨,锈蚀的表带从手表上脱落。带班的工头制止道:“不要乱动,说不定是一起凶杀案件。”“不会吧,也许是座古墓呢。”一个民工用贪婪的目光看着那块锈迹斑斑的手表。“哈哈哈”,一阵哄堂大笑,“古墓里有手表,简直天大的笑话!”工头还算头脑清醒,为慎重起见,他叫一个民工拿来一把铁锹,挖了几锹,又挖出几块尸骨,没发现任何棺木。
  “大家别动了,快报警!”工头说。
  
  1
  
  常春阳驾驶的黑色“奔驰”静悄悄地滑向市一中,停了车,常春阳下车关门。关车门的声音有点儿令他陶醉:它不同于其他国产车的沉闷和尖锐,而是像金属碰撞金属的声音那样清脆悦耳。他回头反复打量漂亮的“奔驰”,感到无比舒适!
  他看了看价格不低的“瑞士”表,距考试结束还有三四十分钟,他走到附近的报亭买了一份晚报。刚刚浏览了半个版面,一个熟悉的声音飘过来:“常总,哪来的闲情逸致?”
  抬头一看,是本村的常夕林:“哎呀,夕林,今天进城有何贵干?”他们握了握手。
  常夕林说:“我去了海关,办理进出口手续的。”常夕林私人办了一个服饰加工厂,专供出口。
  “生意不错吧。”常春阳用关心的口吻问道。常夕林面对着太阳,一双小眼眯成一条线: “全厂百来号人,勉强填饱肚子。可不比你这个大老板。”常春阳颔首一笑:“都是一家人,别说见外话。”
  常夕林瞧瞧常春阳的“奔驰”,问:“你老兄来这儿干啥?”
  常春阳满脸自豪地说: “等文溪。她参加自学考试,就最后一门课程。我今天回乡下,就等她一起走。”
  文溪的大名叫潘文溪,是常春阳未过门的儿媳妇,在法庭当书记员,她大专毕业,正自学考本科。
  常夕林本想和他开句玩笑,听他说“回乡下”这话,心里产生了距离感,也就不再开口。常春阳一向是个大派人,根本没有察觉到对方的不满神态,一拍常夕林的肩膀说:“你还要办事吗?”常夕林挤出笑,回敬他一句:“无事可做啦,下乡回家。”常夕林把“下乡”二字说得特别重。
  不爱沉默的常春阳听了一喜,他正希望有个人和他聊聊天:“走,不嫌老兄的车子蹩脚,就坐我的车一起回去。”
  他们过去是同村的邻居,还是同窗8年的同学,常夕林对常春阳高傲狂妄和死要面子的个性了如指掌。常春阳的话虽然如芒刺背,常夕林还是勉强坐进“奔驰”,并装得很自然的样子回敬常春阳道:“坐这么高档的车,我若晕车不认识乡下的家,你老兄可要负责喽。”
  常夕林这句带有讽刺的笑话,反而吊起常春阳高谈阔论的胃口,他“哈哈”一笑,谈得天南海北兴高采烈。潘文溪结束了考试走近“奔驰”,甜甜地叫常春阳一声“爸!”。见到副驾驶室里的常夕林,接着称呼一声“夕林叔”。都是一个村子的人,彼此认识。
  常春阳转过头:“文溪!考试的感觉怎样?”话里充满慈父般的关爱。文溪的爸爸潘铭从小就和常春阳、常夕林他们同过学,后来又一起做过生意。童年时代的文溪失去爸爸后,常春阳对她家没少关心过,文溪幼小心灵里,就朦朦胧胧地把常春阳视为亲生的“爸”。
  “奔驰”卷起灰尘,眨眼工夫,就汇入茫茫的车流之中。
  “文溪,打个电话给你妈,叫她到我那儿吃晚饭,我从超市带了几道熟菜。”常春阳说着,便把手机递给后座上的潘文溪,“今天正好星期天,顺便叫一下剑利。”
  潘文溪打着电话,常春阳又和常夕林闲聊起来。常夕林说:“春阳老兄,你听说过吗?那块山丘地皮还是被港商征去,起名叫什么新港康乐中心,已经开工建设了。”
  常春阳敷衍地“噢”了一声。
  “100多亩地,还不足70万。”常夕林有些后悔。
  “奔驰”驶进高速公路,潘文溪把手机还给常春阳:“剑利可能没空回家吃晚饭,他说有案子。”
  常春阳一向疼爱子女,说:“做刑警,有时身不由己,没日没夜的。早知如此,我就不让他当刑警了。”
  只一刻钟工夫,二三十公里的路便被甩到了身后,车子进入本村地界的立交桥上,通过收费站转入国道。常夕林、潘文溪不约而同地看见了“新港康乐中心”的工地上围着很多人,晚霞里,几辆警车特别刺眼。常春阳也注意到了,只顾往下看,车身一偏,险些碰到护栏。
  潘文溪惊出一身冷汗。
  常夕林出差跑多了,不以为然,仍把注意力集中在那堆人群里,因为那儿不是停警车的地方。不该有警察的地方出现警察就意味着有“情况”。潘文溪眼尖,她看见了“693”的警车,是九岗刑侦中队的,她再熟悉不过了,就如同对常剑利一样熟悉。
  常夕林疑惑道:“莫不是出事故了?”
  潘文溪否定道:“不像事故,要不然刑警不会出场,起码说,与刑事案件有关。”
  常夕林看着攒动的人头,像孩童似的好奇起来:“去看看!”
  常春阳缄口片刻,终于说道:“管什么闲事,还不如和我回去喝酒。”
  “肯定发生了稀奇事。”常夕林依然兴趣十足,“你让我下车,过会儿去你家。”
  车子通过了收费站,常春阳将车停靠在“新港康乐中心”前面的公路边,待常夕林下了车,他笑了笑,车子“吱”的一声,像子弹似的射了出去。
  “新港康乐中心”东南边,是交错而过的南来北往的国道和东西飞越的高速公路,看一眼如巨龙横空腾飞的立交桥,就会让人感到一种蓄势待发的势头。因此,原不怎么起眼的九岗镇这几年特别地引人注目。这个镇在历史上的运气就不错,其他不少的乡镇还没有通上公路的时候,一条很上档次的省道横穿这个镇延伸而去,直通30公里外的地级市区。从立交桥往北两公里就是东西交叉的省道,工业园区、集贸市场、农民街、商场、银行……像梳子齿那样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宽阔的路面、别具风格的路灯、青松花草……令人赏心悦目,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新港康乐中心”依傍高速公路收费站,西边是一个小山丘,与其说是山丘,还不如说是一个土墩。为了建立交桥,有三分之二的土被取走了,它虽然萎缩了许多,但还占有七八亩地的面积,最高的地方大约40 米,生长着松柏、刺杉和广玉兰等树木,一年四季披一身绿装。一位港商看中了这块地,借助这个山丘,想建一座集商贸、娱乐、休闲于一体的康乐中心。
  刑警大队大队长秦鹏环顾周围环境的同时,双眉间“川”字样的皱纹拧紧得像根绳结。他实际年龄39岁,由于长期的过度劳累,脸上过早地布满皱纹,猛一看就像45岁开外的年纪。
  “师傅。”常剑利走近秦鹏。常剑利从公安学校毕业分配时,就跟在秦鹏身后学过徒。
  秦鹏看着常剑利,嘴角洋溢着会心的笑意。秦鹏最重人才,他和常剑利共事3年,就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人。常剑利与他有相似的个性,浑身有股正气,肯吃苦钻研,秦鹏看中这个手下的“千里马”。年前,他把常剑利安排到家乡分局的刑侦中队任副队长,主持中队全面工作,意在着重培养常剑利。常剑利心里也很清楚,工作格外卖力,遇到难题主动向秦鹏请教。
  “什么事?”秦鹏脸上的笑容收起来。
  “您看,下一步该怎么办?”常剑利真感到束手无策,他从没有接触过白骨。这时,现场勘查员已完成现场图的绘制和环境摄影。
  “走。”秦鹏很干脆,他们并肩向白骨走去,边走边问常剑利, “这儿是什么村?”
  常剑利答道:“叫龙须居委会,我家也是这个村的。印象中,我家以前就住在小山丘的附近,孩提时就喜欢到山上捉迷藏。”
  秦鹏好奇地拿眼望望山丘:“这么说,你对这儿熟门熟路了?”
  常剑利说:“谈不上很熟,只有一点模糊的记忆,我念完小学后就进了城,以后几乎没有回来过。去年调到九岗刑侦中队,才有机会故地重游。”
  “故地重游?”秦鹏重复道,“真有点文学味。”
  常剑利有点难为情:“工作之余喜欢搞搞侦探小说创作。”
  秦鹏赞扬道:“这很好,能够提高自己的分析推理能力……”
  他们越过隔离带,走近尸骨。法医和技术人员已准备了物证袋,预备物证的提取。现场外围,几十个村民瞪大眼睛伸长脖子,怀着要看个究竟的好奇心,盯着已暴露两块尸骨的地方。
  秦鹏把脸转向常剑利:“你下令吧。”
  “我?”常剑利毫无思想准备,一时摸不准师傅的意图,尴尬地轻声道,“师傅,你是不是存心让我难堪?”
  “考考你的现场指挥能力。”秦鹏凑近常剑利,郑重其事地说,“给你一个锻炼的机会。别怕,有师傅在。”
  常剑利上前一步,原想请两个民工帮助挖掘,他想了想,打消了这个念头。民工大手大脚,有可能破坏了埋葬尸体的原状。“许恒、顾海龙,你们过来。”常剑利把两个刑警召到跟前,“你们俩负责挖掘,一定要小心,不能动用铁锹,哪怕用手扒,要保持尸体的原始姿势和保证有关证物不受破坏……”几个刑警和技术人员也跟着开始了工作。
  秦鹏又凑近常剑利的耳朵,提醒道:“想想,还有哪些方面没考虑?是提取鉴定物方面的。”
  常剑利的脑子反应真快,他想:如果是被毒药毒死的,就必须提取土壤。以前学过的,怎么忘了?他于是提醒技术人员对不同部位的土壤进行提取。因为已无内脏和血液可供药物化验,只有检验土壤里的元素含量来鉴别。
  尸骨渐渐露出地面,发现尸骨大腿部位还有一块钢板,围绕尸骨坑往外围扩大搜寻和土壤筛选,还发现一把斧子和一枚金戒指……
  钻进人群的常夕林,静听围观村民窃窃私语的猜测,他本已淡薄的记忆像炭火般从心底里燃烧起来,漆黑一团的感情沉渣更如幽灵般泛起。听着听着,他觉得双膝发软,转身便走,有一个人在身后喊他,他都没听见。
  晚饭前,常春阳叫妻子把文溪的妈妈喻晓敏接来,然后,他又让文溪打电话催剑利。
  常剑利无奈地说:“有案子,不能回来了。”常剑利为自己不能回家与家人欢聚周末而惋惜。爸爸在城里开公司,平时事务缠身,很少有回家的机会;常剑利虽然工作调到了家乡的刑侦中队,但整天忙得不亦乐乎,难得和家人团聚,也很少有机会陪文溪散散心。
  常春阳把饭菜端上桌的时候便想起了常夕林,无论怎么联系,常夕林的手机、电话都不通。常春阳夫妇俩和文溪母女俩就这样开始了周末的晚宴。文溪见大家单调乏味的样子,打开CD机——行云流水如泣如诉的二胡声,从房间里流淌出来,是名曲《病中吟》。
  
  2
  
  夜里突然下起了大雨。常剑利中午刚把饭碗捧到手上,就接到了报警,饭也没来得及吃就赶到现场,忙碌到现在还饿着肚子。他鼓足干劲赶向会议室,匆忙中,一脚踩进水塘,皮鞋里灌满了水,脚有些虚浮了,很不舒服。
  常剑利刚刚坐定,秦鹏开始了对白骨的分析:“现场挖掘的是一具骨骼完整的尸骨,将全部骨骼排列组装成人形,查看各骨的数目、大小、形态等,特征是一致的,系一人之骨。根据骨骼粗细、凹凸等明显差异,认定是男性骨骼。从骨骼长度和大小推断出该人身高1.72米。”
  秦鹏在关键时候,一向显得精明能干,包括说出的每句话都口齿清楚,就如照着稿纸念出来似的:“据初步分析,尸骨长眠于地下已有十几年,他的年龄、血型、死亡的具体时间、死亡原因等等,还得请专家做进一步的鉴定检验,近几天难以得出结论……”
  秦鹏点上一支烟,眯了眯眼睛,眉间又形成一个“川”字。他看着同志们,脸上显出深思的神态:“我很不乐观地告诉大家,这具尸骨的出现,很可能给我们带来一起凶杀隐案,我已和常队长进行了分析。”秦鹏把目光射向常剑利,“常队长,你和大家讲讲。”他说着,捧起茶杯,“咕咕”地灌了几大口。
  常剑利真有点筋疲力尽的感觉,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人人都听得见: “怀疑凶杀案的理由有如下几个方面:第一,从埋葬尸体的姿势分析,死者臀部向下,手脚合拢向上呈‘v’字形。如果是正常死亡,不会有这种下葬方式,再说四周也未找到任何棺木,由此可见,尸体极有可能是在匆忙中被偷偷埋葬的;第二,我们在尸骨东侧30米、距土层表面约40米的土壤中还发现了一把木工用的斧子。这不得不使我们联想到,斧子可能是杀人凶器,凶手是埋尸灭证……”
  等常剑利讲完,秦鹏接着说:“我们侦破的凶杀案件不少,但尸骨案可能还没碰到过吧。我从事刑侦工作十五六年,之前也只碰上过一回,那仅仅是死去三四年后的尸骨。时间越长,搜集证据的难度越大,凶手藏得越深。当然,要破这起白骨案也有几个有利条件,例如:一把很有特征的斧子,这是一个很好的线索。但要侦破白骨案,首先要查清白骨身份。虽说十几年了,查找身份的条件也是不错的,一是尸骨左大腿上有一片钢板,说明死者生前左大腿曾受伤动过手术;二是死者戴着一只手表,上面有锈斑,暂时还不能认定手表的品牌。”
  秦鹏从手边的一只物证袋里拿出斧子、手表和那片钢板,分别让大家看了看,接着说:“另外,我们还从泥土里筛出一枚金戒指,它很可能是死者生前戴在手指上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凶手失落的,但第二种可能性相对较小,因为戒指的结合部比较吻合, 并未拉开。再结合死者身高,要查出身份应该不成问题。”
  秦鹏顿了顿,对九岗刑警中队的十几名侦查员说:“目前,大队因人手比较紧张,查找白骨身份的任务暂由九岗刑侦中队负责。待对尸骨和现场提取物全面鉴定以后,大队再酌情派员共同侦查。眼前如何开展工作,侦查方案、人员的组成均由常队长定夺……时间不早了,到此散会!”
  明摆着,秦鹏又给常剑利留下了一道思考题。在这个罕见的尸骨案面前,秦鹏要亲眼看看常剑利的组织指挥能力,侦查方案、侦查行动的好坏,决定常剑利何时能够返回市局刑侦大队,进入更高一层的领导班子。
  散了会,常剑利在单位食堂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大碗面条,便匆忙赶回家,他多时没见到爸爸了。爸爸的工作很忙,难得回家一次。
  常剑利刚进门,常春阳已披衣走出房间:“刚回来?一定饿了吧!”爸爸的话里渗透温暖。
  常剑利亲切地叫了声:“爸!”接着说,“我在单位吃过了。怎么,爸妈还没有休息?”
  “本来睡得挺香,”常春阳风趣地笑道,“儿子的车子把我轰醒啦。”
  “不好意思,打扰爸爸了!”常剑利不由得显现出天真卖乖的神态,歉意地嘻嘻一笑,同时赶紧换掉湿漉漉的鞋子。
  常春阳关切地问长问短,平时苦不苦,累不累,工作顺心不顺心,还好奇地问及新港康乐中心工地的事。一提起那堆白骨,常剑利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他无精打采地草草说了个大概。常春阳见常剑利疲惫不堪的样子,忙催促常剑利进房休息去了。
  常剑利上了床反而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干脆摊开笔记本,着手考虑“白骨身份调查方案”。根据秦鹏大队长的意思,对尸骨现场提取物的全面鉴定可能要一个星期的时间。在这几天里,秦鹏要求刑侦中队查出白骨身份,为下一步的侦查工作开一个好头。
  常剑利反复寻思第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如果把白骨人死亡时间推断在19年前,国道和高速公路还没有建成。那时,埋葬尸体的地方非常偏僻,在常剑利依稀的印象里,埋尸之地的附近,有一条向北通往省道的土路,约有1公里长,很狭窄,窄得连一辆人力拖车都难以通过,杀人埋尸,不可能大老远地拖到那个地方去。因此,常剑利把调查范围暂时划定在以尸骨为中心,直径两公里的范围内,他把杀人现场假定在这个调查圈子里。第二,不管怎么说,确定了杀人现场,就可以有目标地开展调查工作,更何况白骨本身给了侦查人员许多有利的排查条件。功夫不怕深,铁棒磨成针。抓住排查条件,调查在此范围内的失踪人员。第三个问题是如何展开调查。在划定范围内,涉及3个村8个村民组,十几年来,新建的国道、高速公路以及巨大的立交桥,这儿的环境变化几乎天翻地覆。要想把原来的居民户重新定点定位谈何容易!只有紧紧依靠当地政府,充分发动广大干部群众,逐户逐人询问了解,其困难之多、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侦察破案往往只能如此,无捷径可走,唯有发扬滴水穿石的精神。
  拿出调查方案,常剑利这才“迷糊”着一觉到天亮。他醒来时,距上班还有一个小时,他干脆一个鲤鱼打挺起床赶到刑侦中队。在中队值班室,刑警许恒正在接待一个人,见常剑利去了,那人像要避开他似的埋头往外走。
  “这不是夕林叔?”常剑利认出了那个中年人,就是本村的常夕林——夕林服饰加工厂的厂长。
  常夕林很不自然地笑着说:“剑利队长,你早!”
  常剑利也随和地问常夕林:“夕林叔这么早,有事吗?”
  常夕林忙说:“没,没有,为一点家务事,找许恒的。”常夕林边说边走,就像小偷偷东西被人发现了,惊慌失措的样子。
  目送常夕林走远了,常剑利面色一沉,悄声问许恒:“他来干啥的?”
  “他是……”许恒欲言又止,随即改口道,“关于他厂里的事,和我商议的。”常夕林其实是许恒的姑父,常剑利并不知道这层关系,许恒也没挑明。
  常剑利见许恒有难言之隐,也不便追问什么,出于同志之间的关心,他提醒许恒:“与社会上的老板交友要慎重,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有些老板和我们执法人员交友,往往带有某种动机目的……”他说着,急遽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许恒从常队长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队长对常夕林似乎有反感之意。许恒庆幸没有公开他与常夕林的亲眷关系,否则,他就听不到队长的“慷慨陈词”了。既然队长这么说了,他更不能捅破这层窗户纸,要不然,他们之间将多么难堪。
  晨会之前,常剑利把调查方案电话报告了秦鹏大队长,得到秦鹏的批准,对白骨身份的调查工作像网一样撒开了。刑侦中队16名干警,除了留下两名值班人员,常剑利亲自带队分片包干。其工作要求、工作纪律俨然是钢板一块,硬邦邦的。
  数日下来,走访调查了500余人,形成“询问笔录”300多份。可是,令人沮丧的是,有价值的线索一个也没有。侦查员对包干区域里的村民一个不漏地问了个遍,对外出打工的村民,他们都设法联系了。一个大活人突然失踪,难道无人知晓?是不是调查方案有误?
  晚上汇总之后,常剑利愁眉苦脸地望着满天繁星思考着。
  许恒终于看不下去了,走到队长的身旁,陪他这么站着。常剑利感觉到许恒有话要对他说,好几次,许恒的喉咙“咕噜”一响,又咽了回去。这是怎么了?常剑利侧转身子,面对许恒,昏暗中,他看见许恒表情复杂地把脸转向一旁。他忍不住地问:“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哪怕是对我的工作思路提出批评,我都能接受,都是为了工作。”这几日,常剑利隐隐感觉到。许恒对他好像有一种异样的态度。
  沉默如同胶水,把他们紧紧地粘住,他们仿佛为对方把着脉搏,彼此静听着对方血管里的血流。许恒是位喜形于色的人,他沉不住气地撇了撇嘴:“我是无官无职的小小侦查员,本不该多嘴多舌,但我作为你的部下,也不忍心看你的笑话。关于白骨的调查,我建议你回去问问你岳母,也许她能告诉你一点有用的东西。”
  “你说什么?”常剑利浑身一抖,莫明其妙地大声反问一句,头一偏,就像天上掉下一块石头。
  许恒也没有料到常剑利会受到这么大的刺激,突然一怔,噤若寒蝉。
  常剑利惊讶地问许恒:“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讲清楚点好不好?”许恒看着常剑利像要发怒的面容,更不敢开口了。许恒越是不说,常剑利越急:“你说啊!”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是道听途说的,不知道是真是假,只是给你提个醒。”许恒有点语无伦次。
  “到底是怎么回事?”常剑利也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他于是尽量把语气放得缓和些。
  许恒心有余悸地说:“是这样的,你岳父潘铭在十几年前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人怀疑那尸骨是不是你岳父。当然喽,你对你岳父肯定没什么印象。”
  常剑利反复追问许恒,这个消息在什么时候听谁说的。许恒坚持是他道听途说的,许恒既然不想道明真相,常剑利也不再穷追不舍,他闷闷不乐地走进宿舍。许恒的话不像是捕风捉影,可 以说,是郑重其事地告诉他的,甚至暗示着另一种信息,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从记忆深处搜寻着文溪爸爸的影子,可他的脑子里像下了一场雾,一片模糊。常剑利习惯刨根究底,但多年的刑侦工作经验也使他变得精明谨慎,他先打电话把潘文溪约到“九岗山庄”门口。
  想不到的是,文溪听了常剑利的话,顿时拉长了脸,责怪道:“你到底用心何在,是不是想让我妈活活气死呀。”她往旁边走去,不再搭理常剑利。
  常剑利一愣,连忙上去解释:“不是这个意思,我想核实一下是不是你爸。”
  “这,这不可能!”文溪摇头说,“听妈说过,我6岁那年,我爸在400公里外的青源市失踪的,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自己的村子?”
  常剑利启发道:“有什么不可能,世界上稀奇古怪的事连科学家都说不清楚……”
  文溪打断他的话:“你也许为了破案糊涂了吧,别胡思乱想了,回去睡觉。我可不想谈论这些令人伤心的事,明天上午我还要上班呢。”
  常剑利好言相劝:“你看,我心里有了这块心病,还能睡得着吗?求你把我带回去,就问你妈几个问题,如果没这回事也就算了。”
  文溪怒道:“我不是告诉你了,还要问什么!难道你真想气死我妈?”
  “你知道你爸失踪的详细经过吗?你知道不知道他失踪时戴什么手表,腿有没有受过伤……”常剑利有些着急,向文溪发出连珠炮似的责问,“你不带我回去,我就自己去问妈。”他说着,就往文溪家走去。
  文溪上前一把抓住他:“你敢!”她说着,眼泪忍不住地涌出眼窝,声音很脆弱,“妈经不住刺激,她真的会气死的,呜——呜——”
  常剑利的脚粘住不动了,心一下子变得软绵绵的,安慰道:“文溪,我爱你,也爱你妈。我从小就知道,你妈是位本分善良的好母亲,但我真不知道你们母女俩内心有什么苦水,能一吐为快地告诉我吗?”
  文溪拉着常剑利的一只胳臂,眼里泪光一闪:“关于爸爸的失踪,我确实一无所知。但我深深感觉出,妈妈为爸爸的失踪悲痛欲绝,这些年她承受着社会上的闲言碎语,背着一副沉重的十字架,艰难地把我培养成人,要不是看在女儿的份上,她早就撒手人寰了。19年了,你可知道,妈妈是怎样过来的吗?为了我,为了显示她的清白和对爸爸的忠诚,她始终没再改嫁。无数个深夜,她梦见爸爸回来了,回到她的身边,从梦中醒来,余悲仍在,枕巾被泪水打湿。妈妈太痛苦了,也太失望了……只要看一眼她那弱不禁风的样子,你就会深深领悟到一个/女人19个春秋是怎么熬过来的……”
  常剑利眼圈也红了,他忽然想起了大雨,眼泪与雨水是同一物体,常剑利原先忽略了这一点,雨天就难免被雨水打湿身子。眼泪却能打湿心灵,更难受。他因此一时不知所措:“我,那我咋办?”
  文溪泪花喷溅,咬牙切齿道:“不管怎么办,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再去伤害妈妈,谁伤了妈的心,我与谁势不两立!”文溪爱妈妈,爱得情真意切,爱人骨髓。
  常剑利无奈,默默地把文溪送到家门口就回去了……
  
  3
  
  会议室里鸦鹊无声,30多名刑警个个神情肃然,端坐在椅子上。分管刑侦的葛副局长看了一下手表,然后转头严肃地向秦鹏点点头,说:“开始吧。”
  秦鹏双眉间的“川”字凸现出:“同志们,今天这个会非同寻常,既是案情通报,又是战前动员。我宣布:新港康乐中心工地出现的白骨,正式立为凶杀案件。我向大家通报一下上级权威机构的有关技术鉴定:一、白骨人基本情况:男性,身高1.72米,AB血型,左大腿受伤手术过,并绑着一块钢板。二、白骨人生前所戴的手表是80年代生产的上海牌男式手表。三、死亡时间虽然不可能准确到具体的年月,但据综合分析判断,在19年左右。四、关于提取土的检验,省厅一份刑事技术检验报告上,详尽记录了检验结果:死者胃肝区土100克砷含量680毫克,而对照土——埋尸表层100克含砷量130毫克,埋尸底层430毫克,而3米外100克提取土砷含量低于90毫克。依照毒药物分析资料记载,人体100克组织砷含量如不超过20毫克为正常含量,每100克检材中至少砷含量为100毫克,方可视为砷中毒。死者肝胃区超标近7倍,结论为:砷中毒。砷又名砒。在白骨人骨骼上没有发现外伤的痕迹,显而易见,白骨人死于砒霜中毒……《金瓶梅》中潘金莲、西门庆正是用砒霜杀死了可怜的武大郎。”
  最初在白骨现场挖掘出一把斧子,大家原以为白骨人是被斧子砍死的,没想到毒药。因此,有的侦查员诧异地悄声议论,会场出现轻微的骚动。
  秦鹏用手指敲敲桌子:“不要讲话。我知道有人对现场的斧子百思不解。虽然死因与斧子无关,但我认为,斧子的出现不是一个偶然的巧合。可以充分发挥一下我们的分析推理能力,斧子不会脱离凶手跑到现场。可以假设推理,凶手把斧子带到现场准备杀人或分尸,最后没有动用,便一齐将斧子随手埋进土里,这也是可能的。总而言之,这把斧子很可能出于嫌疑人之手。通过除锈处理和行家鉴定,斧子外侧依稀可见有个篆体‘常’字。这把斧子使用多年,已相当陈旧,根据年代背景分析,很可能是木工的斧子。当然喽,关于斧子的说法仅是一种分析判断,但不绝对,希望每个侦查员在侦查中拓展思路,把斧子这条线索有机地结合起来……”
  葛副局长最后强调了几条工作纪律,提出具体要求,讲话仅用了十来分钟,句句铿锵有力,字字扣人心弦:“……这起白骨案虽然是十几年前的隐案,但作为新世纪的人民警察,应该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待这堆白骨呢?难道让白骨人带着冤屈永远长眠于地下吗?不能!我们要抱着对人民生命财产高度负责的精神,借助现代的科学手段,来揭露犯罪、打击犯罪,决不能再让凶手逍遥法外。我们要树立此案必破的坚定决心,不破此案决不收兵……”
  激昂的掌声冲出会议室,响彻云霄。
  整个会议前后3个小时。常剑利对关键问题作了简明扼要的记录。前几天的排查,在划定的范围圈内,除了文溪的爸爸,没有发现任何奇怪的失踪对象,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会议结束,他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葛副局长和秦鹏大队长。
  秦鹏听了,坐在桌前思考了很长的时间,不解地问道:“你既然掌握到这条线索,为何不紧跟着查下去?”常剑利于是把昨晚与女友潘文溪的谈话内容如实复述了一篇。
  秦鹏说:“不能因为你女朋友的阻止而断了这条线。她是一名法官,更应深明大义,理解和支持我们的侦查工作,我们也是为她一家负责啊。”
  “她太爱她妈妈了,她不忍心在她妈妈的伤口上撒盐。”常剑利为文溪辩解道。
  葛副局长想了想:“不管怎么说,这条路要走到尽头。秦鹏,你随常剑利直接去找潘文溪的妈,要讲究点方法。”
  秦鹏一口答应:“我也这么考虑的。”
  常剑利左右为难地站在那儿。
  “走吧,我和你一起去,不会让你难堪的。”秦鹏一拉常剑 利的衣服,午饭也顾不上吃,乘车而去。
  文溪中午在单位没回家。潘文溪的妈妈喻晓敏正准备吃午饭,见女婿带着同事上了门,连忙要出门买菜。
  常剑利从车子上拎出几只方便袋,对喻晓敏说:“妈,你别麻烦了。我已把菜带来了,都是熟食。”这是秦鹏和常剑利预先准备好的,他们设计了一个平和的方法,在不经意的环境下,让喻晓敏道出丈夫失踪之谜。
  常剑利帮着把熟食分类装入盘中,边向岳母解释道:“我和秦大队长调查国道边的那具白骨案子,不知不觉就是中午了,我原先想把秦大队长带我家吃饭去的,妈妈和奶奶都不在家,没人忙饭,就想到上您这儿来了。”
  喻晓敏笑道:“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和妈客套起来了?”
  秦鹏在一旁为喻晓敏帮腔:“大婶说得对,现在都是一家人了,何必讲什么礼数?到这儿来,哪怕喝水吃粥,只要大家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好。”
  喻晓敏更乐了:“还是秦大队长说得好,我家剑利还得靠你多多指教啊。”
  他们说笑着,七手八脚就摆好了饭菜。
  “来,秦大队长请坐!”喻晓敏指着上首的一把椅子招呼秦鹏。紧接着,她又进了里房间,翻出一瓶已丢了招牌的酒,瓶子上厚厚的灰尘,“这酒不知好喝不好喝,放在家里十几年了,还是孩子她爸在的时候买的。”她把瓶子上的灰尘擦干净。
  秦鹏接过酒瓶看了看,装得听不懂的样子问:“她爸买的,十几年了?”
  “是啊,她爸已整整走了19年44天,一箱6瓶,留下了5瓶。”
  “这么计算下来,这酒已有了19年了——19年的陈酒啊,一定很香。我本不饮酒,今天非得陪你女婿喝两口。”秦鹏借题发挥,若有所思地看着喻晓敏,“大婶,你看呢?”
  过早爬上喻晓敏额头的皱纹像春日下的树叶舒展开来:“你们高兴,我也乐哪。”
  打开瓶盖,真香!秦鹏和常剑利各倒了一小杯,他们在活跃的气氛中开始了这顿不同寻常的午餐。微微地抿了一口酒,秦鹏无话找话地问喻晓敏:“婶,叔也喜欢酒?”
  喻晓敏哀叹一声:“喜欢。”
  秦鹏示意常剑利顺水推舟,赶紧询问潘铭的有关情况。常剑利心领神会,亲昵地接口便问:“妈,爸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以讲给我们听听吗?”一提起丈夫的往事,喻晓敏眼里就闪起泪光。
  “说来话长……”她见秦鹏在场,怕影响了客人的心情,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还是别提这些了,你陪秦大队长喝酒吧,我再去炒两个菜。”
  好不容易打开了话匣子,岂能让这个机会擦肩而过?秦鹏立即劝她说:“婶,就讲给我们听听吧,别把我当外人。”
  喻晓敏静静地端坐在那儿,两颗泪珠随着思绪滑落,她颤悠悠地道出令她魂牵梦绕的往事。
  19年前一个冬天的清晨,潘铭带着14万元,同常夕林一起去400公里外的青源市谈一笔钢材生意。潘铭出去之后的第4天上午,常夕林闪电般跑到潘铭家,心急如焚地问喻晓敏:“潘铭回来了吗?”喻晓敏被突如其来的询问弄得莫明其妙:“他不是和你一起出去的?”常夕林见潘铭没有回家,顿时大惊失色:“怎么,他真的没有回家?”喻晓敏猛然产生不祥的预感:“真的没有,他没和你在一起?”常夕林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她,他和潘铭当天晚饭前就到了青源市,先到“青源物资经营部”签订一笔钢材销售合同,下午4时许,回到青源西郊旅馆开了房间住了下来。常夕林听潘铭讲,他以前和常春阳来青源办事,大都住在西郊旅馆,这儿清静宽松,也卫生。潘铭原先和常春阳两人合伙做了一年多的倒卖煤炭、钢材的生意,随着生意越做越大。潘铭渐渐感到人手不够,就把本村的常夕林带到手下一起干,但那次常春阳没和潘铭他们一起去。投宿的次数多了,上到经理下到服务员都混熟了。潘铭躺下休息了一会儿,服务台上一个小姐就喊他接电话。接完电话回到房间,潘铭的脸色很难看,他闷闷不乐地抽了一会儿烟,对常夕林说:“我出去办个事,可能一时半刻不能回来,你哪儿也别去,就在这儿等我。”常夕林等到第二天下午也不见潘铭。常夕林外出没跑几趟,人生地不熟,打听旅馆服务员,只说潘铭出去了,又不知他到底去了哪儿。常夕林就这么忐忑不安地痴痴地等了3天,到了第4天早上,他憋不住便乘早班汽车赶了回来……
  “之后,潘铭的兄弟,常春阳、常夕林等人,多次外出寻找,都没有发现潘铭的下落……”喻晓敏讲完潘铭失踪的经过,已是满面泪水,“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们向青源市公安局报案,公安机关也花了很大的力气,一直没能查出头绪。”
  秦鹏问:“潘铭的14万元上哪去了?”
  喻晓敏说:“据常夕林后来告诉我,潘铭从旅馆出去时,那笔买钢材的货款就一直带在身上。前后打听了好多年,旅馆的服务员几乎被问得厌烦了,他们和常夕林讲的基本吻合,因此,也不好对常夕林有什么猜疑。”
  “妈,我问你几个问题,好吗?”常剑利耐不住了,语气里加重了尊敬的情调。
  喻晓敏微微点了下头,忧郁的眸子在眼眶里停下来,声音嘶哑无力:“你想怎么问就怎么问吧,19年都承受住了……”她在寻找适当的字眼,“反正回避也不会改变眼前的现实。”
  “爸在失踪之前,腿有没有受伤手术过?”
  喻晓敏瞪着惊骇的眼睛,嘴唇抖动起来,似乎她一开口,就会掀起滔天波浪,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不解地问:“你问这些是啥意思?莫不是你们发现了什么?”喻晓敏疲惫不堪的样子令秦鹏的同情感积汇眼里,他同时闪电般地判断着喻晓敏很可能要道出他们希望的“是”。
  常剑利用迫切的眼神看着喻晓敏。
  喻晓敏喘了几口粗气,缓声道:“是的,在一次交通事故中,他的左大腿骨折了,比较严重,还绑着一块钢板……”她的回答令常剑利惊讶万分,而秦鹏稳若泰山,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他这种冷静沉着令常剑利打内心佩服。秦鹏紧接着很巧妙地询问了潘铭失踪前的衣着、身上的物品佩戴情况,特别了解到潘铭的手表牌号、戒指的详细特征,以及潘铭的身高、血型,等等。
  喻晓敏的反映与白骨人现场提取物的技术鉴定完全吻合。简直石破天惊,白骨人就是失踪了19年的潘铭!
  
  4
  
  青源市是沿海首批开放城市之一。20年的改革开放,原先3层楼的西郊旅馆在十几年前就因城区改造没了踪影,这儿已成为百花齐放的人民广场。在当地警方的全力配合下,花了很大的一番工夫,打听出旅馆当初负责人的下落,但此人已出国开公司,一时无法联系。他们几经周折,好不容易打听到一个原在旅馆工作过的职员,但他已60开外,有些老年痴呆,根本不能表达词意。
  秦鹏和常剑利并不气馁,他们调整了工作思路,请当地派出所的警员带路,寻找十八九年前在派出所工作过的老同志。年轻警察把他们带到两三公里外、刚刚退休的指导员家。指导员姓冒,精神矍铄。性格开朗。说明来意后,冒指导员乐呵呵地笑道:“算你们找准了对象,那个西郊旅馆啊,最初就在我的管区里。”冒指导漫不经心地看了一 下时间,“哟,都快12点啦,吃了饭我陪你们去,在这附近就有当时的两个服务员。其中一个还是我远房表妹呢。”冒指导说着,忙吩咐老伴简单地忙了几个菜。奔波了大半天,秦鹏他们都迫切希望查明案件真相,也就没感觉饿。闻到冒指导家厨房里飘出的饭菜香,他们的肚子才条件反射地提起了抗议。
  放下饭碗,冒指导边剔着牙边说:“走,我带你们去,从里巷子走过去,那两个服务员的娘家就住在这南边的第二个巷子。”
  找到一个叫林小云的家,小云娘家人说她嫁到了上海。常剑利一听,心里就犯了毛,距上海还有好几百公里哪。看来。这条道暂时走不下去了。
  “小云住上海哪儿?”不管怎样,秦鹏还是尽可能详细地询问了小云在上海的住址。小云的娘家人只能说了个大概,提供不出详细的住址。他们接着去找第二家。这一户姓姜。姓姜女服务员嫁在本市的东郊,他们记下地址,又驱车从西郊赶往东郊,虽然才相距十几公里,但正值上班高峰,花了整整半个小时。运气还算不错。姜女士正要出门上班。问起潘铭失踪的事,姜女士皱了皱眉头,说:“好像有这回事,但我回忆不出所以然来,再说那天也不是我的班。”
  常剑利听了这话,非常失望地看着姜女士。姜女士想了想:“你们最好去找小云,记得那天是她值班。”
  实在没有办法,秦鹏他们又辗转数百公里,风尘仆仆地赶到上海。只因没有林小云的详细地址,查找工作也费尽心思,幸好户籍管理有了计算机。才从许多个林小云里找到他们要找的林小云。林小云正是当时喊潘铭接电话的服务员。19年前,她20岁。一提起潘铭,她还有些印象。自从潘铭从西郊旅馆失踪以后,潘家人曾找过她无数次,因此印象较深。她说:“姓潘和另一个我记不清姓名的男人一起住进旅馆,我早就认识他,他之前经常和一个姓常的人住我们的旅馆,彼此都熟悉。他那天带去的男人,个子不高……那天傍晚,他们住进去没多长时间,就进来一个电话,是我喊他接的。他接了电话就上了楼,不一会儿,又下来了,从我服务台旁边走出大厅……对了。我记得当时好像还问他去哪儿的,不知他故意没理我,还是没听到我的话,头也没抬就上了大街……”
  秦鹏问:“他有没有和谁一起出去?”
  林小云摇头说:“就他一个人。”秦鹏又问:“再请你回忆一下,和潘铭一起的小眼睛男人有没有出去过?”
  她摇摇头:“我哪记得这么清楚?毕竟近20年了。”
  “你们那个旅馆当时有哪些房子,房间是怎么布局的,可以详细讲给我听听吗?来,画个草图让我们看看。”秦鹏叫常剑利拿出纸和笔。
  林小云一边回忆,一边画:“当时虽说是旅馆,但住房条件不怎么好,同现在的大旅馆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那个房子原是供销社的办公楼,东西向,可能有七八间的长度。办公楼门口造了一条马路,在附近又建了一个车站。供销社的一个职工承包了这幢老楼,装璜一番改为旅馆。旅馆前面是围墙,进出就一个大门,进入旅馆必须经过大厅……就这个样子,很简单的。”
  “有没有什么后门?”
  “有一个,在楼梯那边。直通供销社的仓库区和生活区。改建了旅馆之后,老板一直把这门锁了,我还真没见谁开过后门。”
  忽然沉默了。常剑利这时想起了一个问题:“再请你回忆一下,那个打电话的人是怎么讲的,是男还是女?”
  林小云摊手耸肩道:“我只知道是个男人的声音,是什么口音怎么讲的,还真的想不起来了。”
  常剑利启发道:“声音粗细,是凶狠还是平和?慢慢地想,也许能想点什么,你毕竟对这件事比较有印象。”
  她一拍桌子,“哎——我还真想起一点了,电话里的人好像这么对我说过:‘你是小林?’对,肯定这么讲的。”她想了又想,“我放下话筒就上楼喊人。”
  常剑利又问道:“会不会是你们当地什么业务部门的人员打来的?”
  她再次摇摇头:“不知道。”
  秦鹏又问了几个问题,就结束了他们的谈话。
  回去的路上,秦鹏叫常剑利谈谈他对此案的看法。常剑利缓缓地说:“我脑子里已是一团乱麻,说不出所以然来。”他们一路无话,各自似睡非睡地想着心事。半途中,秦鹏的手机响了,是侦查员顾海龙的电话:“喂——秦大,我向你汇报一个新的线索,斧子的主人找到了。”
  秦鹏一喜:“是谁的?”
  见秦鹏一阵兴奋,常剑利也为之一振,把头伸过来,听着手机里的声音。对方的声音很响亮,听得出,顾海龙当时很激动:“是龙须居委会王二木匠的,也就是开服饰加工厂的常夕林的父亲。他以前做木匠,手艺很不错,徒弟就有十几个,不少人一眼就认出了那把斧子……可是,王二木匠已病故12年了。”
  “很好,立即布控常夕林,暂时不要惊动他!”秦鹏下令道。
  车到市城,秦鹏突然改变立即赶回中队的想法:“走,到你爸爸的公司坐坐去。”常剑利感到意外。
  “怎么了?怕你爸破费是不是?”秦鹏“哈哈”一笑。
  “说哪里去了,我这就打电话跟爸爸联系。我爸要把你大队长这尊菩萨请上门一定喜不自禁。”常剑利用手机拨打爸爸的住宅电话。电话不通,爸爸的电脑上了网,他于是改打爸爸的手机。
  电话那头的常春阳很愉快地答应了:“我还没吃晚饭呢,正好陪你们的领导喝两盅。”常春阳说话利索。
  十几分钟后,秦鹏他们的警车徐徐驶进常春阳的公司,常春阳已吩咐事务长,在公司食堂雅座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在柔和的灯光下,晶莹透明的“五粮液”酒瓶泛着白茫茫的亮光。一起用餐的并没有几个人,常春阳仅把公司的副总和一位已吃过晚饭、且有一定酒量的财务总监拉来作陪。
  秦鹏一边应酬饮酒,一边向常春阳了解19年前他和潘铭他们合伙做生意的情况。
  常春阳微微一怔,随即很随便地谈起了往事:“我和潘铭、常夕林都是小学和初中的同学,一个村子的同龄人。潘铭人机灵,他有个亲眷在大煤矿做干部,那时,他胆量就大,脑子活,借助他与煤矿干部的关系,最初从倒卖煤炭开始,随着资本渐渐壮大,他的生意也越来越多,接着又倒卖钢材,也倒卖过电器,什么能挣钱,他就搞什么。他先单独搞了近一年。一次车祸使他的左大腿受伤手术,一时行走不便,一些业务就委托我帮他代理。之后就把我带去走南闯北,我们合伙混了一年多……那个时代,在我们那个穷地方来说,我们就是比下有余的人了,还坐过两趟飞机……”常春阳顿了顿,和秦鹏干了一小杯,夹了一口菜,接着说道,“再后来,心慈的潘铭见常夕林家庭困难,就把常夕林带到手下。常夕林原来的家庭条件都比我们两家好,他老于是个手艺很不错的木匠,徒弟也多,老爷子一人挣钱,全家老少八九口几乎不愁吃穿。天有不测风云,自从他老子得了病,他家就走向了衰败。可是,常夕林这个人,从小就像他老子,鼠目寸光,喜欢占小便宜。我在一笔钢材业务上发觉,常夕林少报了800元的收入,私自放进了腰包。我提醒过潘铭,可潘铭心慈手软,他见常夕林可怜巴巴的样子,就一直带着常夕林。”几杯酒下肚,常春阳口没 遮拦,越说越激动,“潘铭失踪的那一天,他又把常夕林带了出去。可没想到哇,潘铭一去不复返……”常春阳黯然神伤,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谈这些令人伤感的事了。来,秦大,我们还是高高兴兴地痛饮几杯,剑利以后还得拜托您多多关照啰,”常春阳又和秦鹏干了一杯。
  “剑利,帮大队长斟酒,敬一杯。”常春阳兴奋起来。
  秦鹏客气地讨教常春阳:“常总,你对潘铭的失踪有什么看法?”
  常春阳脸上飘过一丝阴云。“无根无据,我不好瞎着说啊。反正没什么外人,我说出来供你们参考参考,也无妨。”常春阳凑近秦鹏,耳语道,“那天潘铭带了14万元,连人带钱不知去向,你说怪不怪?唯有常夕林知道潘铭身上有这么多现金……”
  
  5
  
  夜色迷蒙,寒气袭人。秦鹏和常剑利赶回中队时夜已深了,秦鹏把侦查员召集起来,开了个碰头会。
  顾海龙直言快语:“我遵照统一部署,围绕潘铭生前关系人,结合现场物证,进行了专线调查,发现那把斧子就是常夕林家的,现有5人证实。”
  许恒阴沉的面容像树桩一样失去神采,他低头细听着。
  又一个侦查员补充道:“据龙须居委会治保主任反映,挖掘尸骨的那天,常夕林也去过尸骨现场,他看了尸骨,浑身发抖,主任喊他,都没听到,魂不守舍似的离开了现场,其举止令人生疑……”
  抬头注视发言的侦查员,许恒面孔扭曲,胸口感受到沉重的撞击,他如坠五里云雾,接下去的几个侦查员的汇报,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常剑利一边听一边记录。
  最后决定:连夜审查常夕林。鉴于常剑利与常夕林是同村人,加之常夕林与常剑利的爸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秦鹏主动让常剑利回避。秦鹏亲自带队,点名顾海龙、许恒和刑警大队的两名同志一同前往。
  出发前,许恒站在车门外犹豫着,怯怯地说:“秦大,我也申请回避。”
  秦鹏满腹狐疑地看着许恒:“为什么?”
  “因为,因为常夕林……”许恒躲避着秦鹏如刺的目光,“因为常夕林是我姑父。”
  许恒的话令在场的人出其不意。
  秦鹏怨恨地看着许恒:“你怎么不早说,好吧,我批准,但我要提醒一句,谁打开潘朵拉盒子,就要承受一切后果!”留下许恒,秦鹏命令驾驶员向预定目标飞速驶去。
  许恒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掉头回宿舍时,看见常剑利正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他。他不敢抬头见人,径直往宿舍走去。
  “你站住!”常剑利上前责问许恒,“你曾提醒我,那堆尸骨可能是我岳父,是不是常夕林告诉你的!”许恒默默地听着,也不搭腔。
  常剑利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态,盯着许恒:“我可不愿看到我们的同志出现徇私枉法的现象!”
  许恒抬起不屈的头颅,脸涨得通红:“常队长,这些大道理还是留给自己吧。你放心,我会把握好自己的,毕竟受过多年的教育。”常剑利严厉地问:“你姑父前几天早上来中队找你,是不是谈了白骨的事?”
  许恒瞥了常剑利一眼说:“是怎样,不是又怎样?我绝对遵守法纪,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反而担心,其他同志能否像我一样严守法纪无私无畏。”
  常剑利注视着许恒的脸,他的思维开始转向另一个状态:“什么意思?”
  “我可以武断地告诉你,我姑父没有杀人胆量,他不会抱石自沉。常队长,白骨案的侦查是不是找错了方向?”
  “你在暗示什么?”
  “我没有暗示,只是提醒你,希望我们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这么一如既往地义正辞严……我做人的原则从不奢望蛇能吞象,但我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许恒不卑不亢地坦然道。
  常剑利不知所云,用劲拍拍胸脯:“我希望我们不要有愧于头顶上的国徽!”
  他们不欢而散……
  3分钟后,常夕林被带进刑侦中队。
  常夕林板着面孔说:“我是守法公民,凭什么把我带到这儿来?你们不要为了钱权关系出卖公义,亵渎法律,我会叫你们身败名裂!”常夕林大声喊叫,好像故意说给谁听似的。
  顾海龙冷冷地说:“你说得很动听,可惜我看不到你头上有保佑你的光环。”顾海龙意在言外。
  常夕林愤懑地说:“你们的口不够大,吃不下我这块点心。”
  “一口吃不下,可以像小孩那样,小口小口地吃。”顾海龙年轻气盛,毫不退缩地反击道。
  “好了好了,不要磨嘴皮子。”待大家坐定,秦鹏开始询问。“常夕林,希望你端正态度。公安机关在侦察破案中,可以依法向任何一个公民调查取证,这是法律赋予我们的权力。”
  “可是,你们不是调查取证,而是传唤我啊。”常夕林眨着小眼,不满地驳斥道。
  “我们传唤你,也不是没有法律依据的。”秦鹏想镇住常夕林。
  “好吧,既然有依据,你们就审讯吧,反正我有沉默权!”常夕林往椅背上一靠,眼睛微闭,仿佛安睡的样子。
  秦鹏心定神安地看着常夕林,一言不发。室内一片死寂,寂若无人,常夕林忽然睁开眼睛:“你们怎不讲话,都哑巴了?”
  秦鹏坦然一笑:“你不是要沉默吗,我让你沉默够了再谈。”秦鹏说着,就吩咐手下几名侦查员,“你们轮流休息,陪常厂长一起沉默。”
  见秦鹏要打持久战,常夕林慌了神:“哎——哎——秦大队长,别,别这样,我天明还要进货呢,我刚才是急头上说的急话,就别和我计较了。”
  秦鹏不露声色地问道:“真有诚意和我们谈谈?”常夕林诚恳地点点头。“好吧,我们就给你一次机会,希望你实事求是。”秦鹏说话的同时,示意顾海龙准备笔录,“常夕林,你先讲讲潘铭失踪前的情况。”
  常夕林深吸一口气,想了好一会儿,这才下定决心似的喃喃回忆道:“……青源一家物资经营部要一批钢材……潘铭从信用社支出14万元,带我一起去青源,与那家物资经营部办理了有关手续,见天色不早了,就住进那个西郊旅馆。大概下午5点钟,服务台的人喊潘铭接电话……潘铭接了电话上楼,我就发现他脸色不太好,他呆呆地坐了几分钟,他说出去一下,可能当晚不能回来,还叫我在旅馆里等他……我从此再没见到他。”
  “潘铭临走之前,他那14万元有没带走?”
  常夕林再次深吸一口气,毫不迟疑地说:“没有带走,他把钱拿给了我,叫我妥善保管,还提醒我不要揣着钱随便出门。我于是呆在旅馆里几天,足不出户,生怕发生什么意外不好向他交待。”
  平地一声雷,几个刑警惊讶万分,不可思议地看着常夕林。
  秦鹏紧追不舍:“那笔钱呢?”
  “还在我的身上。”常夕林似乎有些犹疑,但已无法抑制自己一吐为快的欲望,迫不及待地翻出皮夹里的一张存单,放到秦鹏面前,“这笔存款单已转换了4次,连同利息现金可能达到了15万之多。自从潘铭失踪,我就把这笔钱如数存进了银行,无论手头多么拮据,我也没敢动用一分……”
  “为何至今都没有还给潘家?”秦鹏再逼一步,眉间的“川”字皱纹更高了。
  “回家发现潘铭失踪,我于是非常小心地藏好潘铭的这笔巨 款,说句真心话,这笔巨款一直是我的心病。占有它,花掉它,感到有愧于潘铭,潘铭若不信任我,绝不会把这笔巨款让我保存。如果露出这笔钱,反而会遭到有些人的怀疑,说我谋财害命,到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也就没有勇气拿出来。因此,待风平浪静之后,我以潘铭的名字把这14万元存进县城的一家银行……这笔钱在我脑子里贮存了19年,使我左右为难,心惊胆颤……”常夕林一口气讲明了这笔巨款的来龙去脉,如释重负。
  顾海龙不失时机地讽刺道:“你真高尚啊,更想不到你为此受到这么大的委屈!简直是花言巧语……”
  秦鹏立即制止了顾海龙,又问道:“你口口声声忠诚潘铭,那你曾经推销一笔钢材,为何私藏了几百块钱?”
  常夕林当即否认说:“根本没这回事,你们别听他人胡说八道,那次我从钢厂进货,把货送到物资经营部,经清点数目,才发现厂方失误,多发了1500元的钢材,经销商塞给我800元。不知这事是怎么传到潘铭和常春阳的耳朵里的,我也就实事求是地向他们作了解释,并拿出那笔钱。潘铭把钱放进我的口袋,而且大度地笑笑说:‘拿着吧,就算你运气好,钢厂奖励你的。’……”常夕林急得面红耳赤。
  顾海龙冷哼一声:“你是省油的灯?”顾海龙漫不经心地甩出鱼饵等常夕林上钩。
  常夕林若有所思,露出不屑的神色:“……潘铭失踪了19年,我把潘铭失踪这事反复思考了19年……挖掘出尸骨的那天,我也好奇地到了现场,听说了死者有手表、戒指这些遗物,还听到死者腿上曾受伤绑着钢板,我就猜测很可能是潘铭的尸骨……我于是在前几天早上,将我的想法与许恒谈过……”
  听了常夕林的一番自我剖析,秦鹏的思想动摇了,他不得不拿出最后一个杀手锏:“可是,在尸骨现场,确实发现了属于你家的证物。”
  常夕林一愣:“什么证物?”
  “你自己想想吧。”秦鹏给他留下一个悬念,密切注视着他的神情。
  常夕林幡然醒悟似的对秦鹏说:“你们是不是想诱供我?潘铭绝对不是我害的,现场怎可能遗留我家的证物?”
  “你看这东西,有无印象了?”秦鹏干脆拿出那把斧子。常夕林伸手捧起经过除锈处理,但依然锈迹斑驳的斧子,在斧子外侧,那富有个性的篆字“常”依稀可见。几十年了,曾给一个9口之家带来红火生活的斧子。怎可能钻进了尸骨现场?斧子就像父亲风雨沦桑的面孔,在常夕林眼前摇来晃去。他捧起斧子颤抖不已,嗓音沙哑:“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的心爱之物怎到了白骨现场?!这是你的饭碗,也是你的命根啊!”
  无论怎么审查,常夕林说他确实没有印象了,不知这把斧子是在什么时候丢失,又如何成了潘铭的陪葬品的。
  
  6
  
  次日晨,常剑利浏览了常夕林审查材料,他和秦鹏围绕常夕林关于14万元的存款历史进行了调查,查证的结果和常夕林的陈述如出一辙。
  下一步的工作如何开展?走出银行,常剑利灵机一动:“从潘铭尸体埋在我们当地这一现象是否可作这样的判断:一、潘铭是在我们当地被害的,因为凶手不可能在几百里外害死他,再大老远地把尸体运回来。凶手不至于有这么大的胆量,再说当时也很少有这样的交通工具可以把尸体运到那时非常偏僻的埋尸地点;二、凶手将潘铭从几百里外诱骗回来后再杀害,是否可以判断凶手就是我们当地人?三、从心理学角度分析,凶手选择埋尸地点,一定选择在他当时最容易埋尸和自认为非常隐蔽的地方。”
  秦鹏驻足看了看常剑利,心领神会地说:“你认为可以从埋尸地点去判断凶手?”
  常剑利点点头:“常夕林在其他方面耍花招,但在埋尸地点上他不可能。”
  “主意不错,”秦鹏稍微兴奋了一下。脸上忽然又布满阴云,“十八九年了,要确定埋尸地点谈何容易。”
  “死马就当活马医吧,试一枪也许就打在10环上。”常剑利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秦鹏顿了顿,满口答应了。
  常剑利流星赶月似的赶回家。奶奶正在楼下厨房剥花生,他叫了声“奶奶”便请奶奶回忆常夕林家老宅地的位置。毕竟19年了,地形又发生巨大的变化,奶奶已不能完全说清具体的位置。奶奶说:“我们两家都是住的茅草房,在小山的东边,他是我家紧密的前邻居,两家屋西是一条南北向的小路,房子东边十五六米是一条南北向的小河,那条小河在削平高沙土的运动中被填了……”
  “夕林家呢?”
  “他家呀,”奶奶慢悠悠地回忆道,“当时也是茅草屋。”
  “两家相距多远,屋地上有没有什么明显标志?”
  奶奶眯起了眼睛:“两家相距20来米,他家屋前五六米的地方有一口公用的古井,他老子是木匠,有了成材的树都变成了桌子呀凳子呀之类的家具,所以没有什么大树。要说大树呀,我们家房后倒有几棵。”
  “是些什么树呢,距房子有多远?”常剑利边思考边问道。
  “距房子后墙大概七八米远有3棵桑树。”奶奶停歇下来,眼睛看着筛子里的花生,思维回到悠远的过去,“屋前界址边也有一棵,那棵桑树最大,有一抱粗……”
  “界址边,最大的?”常剑利觉得不可思议,“夕林叔家怎么同意界址边长这么大的树,难道没一点看法?”
  奶奶把目光从花生里抽出来,看了看常剑利:“提起这棵树,话就长了……” 奶奶缓慢道出关于这棵桑树的历史背景,“夕林叔和你爸是叔伯兄弟,他们同一个老爷爷。”
  “同一个老爷爷?”常剑利感到意外,他根本不知道这层关系,长辈们也从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
  奶奶揉了揉眼睛,接着说:“老爷爷念念不忘你爷爷对他心肠好,他在临终前,把这棵树分给了我家。你夕林叔当时依仗他家人多势众,坚决不同意把这树给我家,在争执中,你爷爷被他一斧子砸伤了手臂,咱家的锅灶也被他家人砸了个稀巴烂,你爷爷为此含恨而死……”
  常剑利早就看出爸爸和常夕林平时面和心不和,他现在才明白了,这里面还有这么深的历史背景。
  无意勾起不堪回首的往事,混浊的泪水充满奶奶的眼窝:“你可知道,爷爷去世后,咱家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吗?”常剑利摇摇头,他哪里知道?他那时才出世几个月。
  奶奶接着说:“那时候,你爸从学校出来不久,又刚结婚生了你,他什么都不会干,我身子又不好,做不了重活,里里外外全靠你爷爷一个人。你爷爷一走,家里的日子越来越难过。虽然到了这个地步,夕林的家人还不放过,时常欺负咱家,折咱家的树枝,拔咱家的菜,占咱家的界址……”
  引起奶奶的伤感,常剑利觉得万蚁啃骨般的难受,他苦笑道:“奶奶,别提这些了,咱家现在不是过得好好的吗。”
  奶奶擦拭着眼睛,感慨道:“人啊,还是积德从善的好,你爷爷去世不久,夕林家没风光一年,他老子就病倒不起,他家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报应啊!”
  “奶奶,我再问你几个问题,咱家老园地有多少户?”
  “十一二户。”   “咱家搬到这里已有多少年了?”
  “快20年了吧,就是造路那年,十几户一起搬来的。”
  常剑利想了想,又问道:“没先后?”
  奶奶也想了想,说:“先后就在三四个月的时间里,对了,咱家是最后一户拆迁的。”
  常剑利还问了房子的大小、方位等,问得很详细,并绘了一张草图。接着,他还边想边问了奶奶许多问题,例如:爸爸与潘铭的关系,爸爸对常夕林家的态度等等。
  常剑利和奶奶聊了两三个时辰,他怔怔地坐了好一会儿,才忐忑不安地去了“新港康乐中心”工地,找了地质勘查员和有关施工人员,通过他们对地质勘查记载和实地寻找,终于找到那条小河的位置,同时还发现了那口古井痕迹。经过仔细测算,常剑利傻眼了。他在现场惊呆许久。事实残酷地摆在常剑利的眼前,眼泪几乎流了下来,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常剑利离家不久,妈妈回来了,奶奶便将常剑利的反常举动告诉妈妈,婆媳俩正疑神疑鬼地猜测时,常春阳打回一个电话。常剑利的妈妈便把这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常春阳。常春阳原想晚上回家,叫妻子准备他的夜饭,他听妻子这么一说,没吭声便挂断电话。
  常剑利从“新港康乐中心”工地赶回刑侦中队,他没将调查情况直接报告秦鹏,是把自己关进宿舍,直愣愣地看着天空飘忽不定的乌云。“我反而担心,其他同志能否像我严守法纪,无私无畏。”“我做人的原则是从不奢望蛇能吞象,但我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许恒昨晚辞简意足的几句话不断地敲打着他的耳鼓,常剑利感到脑子膨胀得几乎爆炸了。他像孩子似的抱头痛哭起来。
  顾海龙听到哭声,想推门进去,秦鹏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摇手制止,满面冰霜。
  大概一个小时后,室内终于恢复了平静,门打开了一条缝,渐渐扩大,然后常剑利的整个身子出现在宿舍门口。立在斜对面的秦鹏透过迷茫的烟雾,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脚下已有好几个烟蒂。见了秦鹏,常剑利本已擦干的泪水又“哗”地涌出眼窝。
  秦鹏上前几步,扶住走路踉跄的常剑利:“有什么心里话就掏出来听听。”秦鹏扶常剑利返回宿舍。顾海龙拎来开水,为他们各倒了一杯。
  “大队长,我发现了凶手!”还没坐稳,常剑利流着泪说。
  “谁?”秦鹏故作一惊。
  常剑利说得字字清晰:“是——我——爸!”。
  听了这话,秦鹏稍稍缓了一口气,直言不讳地问道:“这怎么可能?”
  顾海龙惊讶不已,瞪眼屏息地看着常剑利。
  “真正怀疑我爸是从我发现埋尸地点就在我家老宅地上开始的。”常剑利如实道出他的怀疑依据。
  “就这个理由?”秦鹏淡笑一声,笑得比较古怪,“埋尸如果在你家搬走之后呢?”
  常剑利痛苦地晃动着脑袋:“之前根本没有怀疑到自己的爸爸,打死我也不会怀疑。在我的印象里,爸爸宽厚仁慈,而且乐于助人,特别是十几年来对潘文溪母女俩诚心诚意的关照,让我深深体会到爸爸的善良。但纵观分析眼前所掌握的事实,我才明白了爸爸善良的外衣下面包裹着罪恶的灵魂。”常剑利推理道,“现在,我还发现爸爸有非常强烈的犯罪动机。我毕竟在爸爸的眼皮下长大,爸爸的某些个性多少也在我眼里留下痕迹,他如果愧疚一个人、爱一个人,他往往不遗余力地奉献他的爱心;他如果憎恨一个人,他同样永不磨灭地放在心里,直至释放了这种恨他才解气。听奶奶讲了,我才明白,我家历史上就与常夕林家存在世仇之恨……”
  顾海龙越听越糊涂,他插言道:“可被害的是潘铭,而不是常夕林家什么人啊?”
  常剑利声音嘶哑,甚至痛不欲生:“从今天产生怀疑后,我翻出记忆里的陈年老账,特别是在前天晚上,秦大队长和我爸爸酒桌上的谈话。我爸流露了对潘铭的不满,他曾反对潘铭带常夕林做生意,而潘铭见常夕林家境贫困,加之他们的同学情谊,不顾我爸的反对,不但没有一脚踢开常夕林,而且反与常夕林的关系更加亲密。我爸之所以这么做,原本恨的是常夕林及常夕林的一家,只因潘铭的固执,他把这种恨转移到潘铭的身上,如果没有潘铭的帮助,常夕林将一无是处……如果我的分析正确的话,这就是我爸产生犯罪动机的根源。”
  常剑利说话的时候,秦鹏和顾海龙一直把目光停在常剑利的脸上,他们敬佩中滋生几分同情。
  “我对爸爸的怀疑以此向前推论……旅馆的那个服务员反映说,打电话给潘铭的神秘男人,直呼她小林,证明他对旅馆的情况比较熟,要不然不会一下子听出是小林的声音,我爸常去这个旅馆,他认识小林;打电话找潘铭,说明这人也认识潘铭,我爸和潘铭系同一个村子的同学,他符合这一条件;潘铭接到电话,神态异常,随即离开了旅馆,说明他的失踪与那个电话关系密切。潘铭是回到家乡被害的,说明凶手就在家乡,在我们当地杀害潘铭的。潘铭失踪之初,我爸正好在家;另外,通过奶奶的回忆,在新港康乐中心工地技术人员的帮助下,确认了埋尸的地点就在我家房子里,说明凶手就是我爸。如果潘铭在外地被人杀害,凶手不可能长途移尸到我们当地来,谁也不会傻到冒这个险。如果潘铭是别人所害,谁胆大包天把尸体移到我家屋内?”
  秦鹏微微眯起了眼睛,左手捂住嘴巴,轻轻点了几下头。
  一阵沉默,常剑利已经说不下去了。这时,许恒推门而进。
  常剑利像是没有见到许恒似的,喃喃道:“许恒关于查找尸骨身源对我的提醒,以及第二次与我暗示性的争执,使我不得不反复苦思。从种种迹象上分析,尸骨暴露以后,常夕林肯定把他对我爸的怀疑同许恒谈过了,介于没有过硬的证据证实我爸,更何况在我们侦查中又查出了不利于常夕林的证物,常夕林也自然不敢说明道破,他只能指桑骂槐。”
  秦鹏终于开了口:“你怀疑过常夕林吗?”
  常剑利说:“怀疑过。通过侦查的不断深入,我对他的怀疑才完全排除。首先,常夕林的陈述与我们的调查基本吻合,他没有说谎。其次,常夕林当时的家境由于他父亲的病倒每况愈下,潘铭同情他,带他做生意,他很感激也珍惜潘铭的这份情意,也非常真心实意忠心耿耿。要不然,潘铭不可能将14万元巨款让他保存,这说明潘铭是完全信任他的。反之,潘铭之所以没敢把钱带在身上去见打电话给他的人,可见他和我爸心照不宣。事实表明,常夕林把潘铭的14万元一直以潘铭的名义存在银行里,足以证明常夕林的清白与真诚。第三,如果常夕林是杀人凶手,他把自己怀疑别人的想法告诉许恒,岂不是掩耳盗铃引火烧身?”
  “好!分析得滴水不漏。”秦鹏真对常剑利由衷产生一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感觉,“你能不能推理一下连常夕林都解释不清的斧子?”
  许恒被眼前的常剑利感染着,心里掀起滔天巨浪,他挤了一条湿毛巾给常剑利擦了擦红肿的眼睛。
  常剑利说:“我看了常夕林的陈述材料,结合现场斧子的埋藏位置。我认为,这斧子不是埋葬尸体的时候一起放进去的,因为斧子不在尸穴里。很可能是凶手后来想出的点子,偷了常夕林 家这把斧子,但凶手又失去了面对尸体的勇气,只得在尸体附近重新挖了个小坑,把斧子埋了进去。从心理学角度分析,也比较符合作案者的心理。另外,科学鉴定是绝对权威的,尸骨上没有检查出外伤的痕迹,足以证明斧子与死因无关。”
  秦鹏点点头。
  许恒紧紧地握住常剑利的手,一种悲壮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内疚地对常剑利说:“常队长,我误解你了。作为一名普通警察,我向您致敬。”许恒给常剑利一个标准而庄严的敬礼。
  常剑利握着许恒的手,是那么有力,又是那么沉重。
  天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浙沥沥如泣如诉。
  “走吧,找你爸去!”秦鹏扶起常剑利,“仅有推理还不能说明具体问题,这还得看你爸怎么说,毕竟是陈年老账了。”
  雨里的车直冲常春阳的公司。常剑利刚进办公室,秘书就拿给常剑利一串钥匙:“你爸走了,走时他交待我,如果你来了,就叫你去他宿舍,他有留言在电脑旁边。”
  常剑利和秦鹏好像意识到什么,接过钥匙就奔向常春阳的宿舍。在电脑显示器前面有张字条——
  吾儿剑利:
  预感你要来找爸,爸爸的话在电脑“我的文档”里面,看一下《噩梦惊魂19年》一文,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常剑利双手颤抖,怎么也摸不准电源按钮。还是秦鹏为他打开了电脑,那篇《噩梦惊魂19年》足有4千字——
  ……剑利,爸对不起你,给你警徽抹了黑。那尸骨就是潘铭,是被砒霜毒死的,凶手不是别人,正是罪该万死的爸。19年了。潘铭虽然成了一堆白骨,但我的灵魂日夜伴随着白骨惊魂了19年……因我阻止潘铭带常夕林做生意,潘铭却一意孤行,我们为此闹翻了脸,潘铭反而和常夕林弃我而去。我越想越气,经过耻辱的打击,我独自外出做生意。可是,我出师不利,第一笔业务就亏本3万多元。在这种心境里,我把满腔仇恨倾泻到潘铭的身上……因为潘铭的妻子年轻时确实比较漂亮,而潘铭又是心胸狭窄的角色,无论他妻子与什么男人讲话,他就醋意十足盯着妻子。曾在一次酒后,潘铭还向我流露过对妻子不太放心的言语。我掌握到他的这一心理,也就让我借机利用了一次。他们去青源的那一天,我心生恶意,设法把潘铭诱骗出来再干掉他,不仅因为他身上有一笔巨款,还因为可以从此拆散他和常夕林的关系,以后所有业务就可以由我一人随心所欲地处理,真是一箭双雕!我知道他们肯定会住在我们原来常住的西郊旅馆,于是打电话告诉潘铭,说有个男人去了他家,当晚有住在他家的意思,我叫他偷偷回来,教训一下那个男人……我估算了一下时间,在晚上9点,我就去了车站等潘铭,一直等到10点半钟,他搭顺路车到了车站。我用自行车把他带到我家老房子里,借口帮他出出点子再行事。那时我家刚刚搬迁到现在居住的地方,老宅地的3间草房也没来得及拆除,你祖母暂时住在那里,我白天就有预谋地把她安排住进新房子。
  到了家,我有意问他常夕林懂不懂他回来。他说:家里出了见不得人的丑事,怎好对别人讲?他的话正在我的意料之中,我听了暗自窃喜,就大胆把预先掺有砒霜的红糖冲开水给他喝了。出现了生理反应,他醒悟了,但也后悔莫及……
  杀了潘铭,我没有找到那笔钱,同时还为处理他的尸体费了一番脑筋,把尸体拉出去,心里胆寒。左思右想,老屋马上拆除,就把他的尸体埋在房子里……后来,我越想越是心惊肉跳,怕有朝一日尸体暴露,警察会根据埋尸地点怀疑到我的头上。于是我又心生一计,偷出常夕林家的斧子,埋在靠近尸体的地方,我想,若干年后,万一尸骨暴露,可以把公安人员的视线引到常夕林的身上,从而加害常夕林……
  今天打电话回家。听说你和你的同事把重点瞄到埋尸地点,我终于觉得末日来临,因此想了很多很多。我如果矢口否认,你们公安机关也抓不到我的犯罪证据,毕竟19年了……对我来说,噩梦醒来非早晨,而是漆黑的18层地狱。我在19年的惊魂之梦里度日如年,连面对公安人员审查的勇气都没有了,宁愿自我了结余生,也不想做一个犯罪嫌疑人坐到审讯桌前。我更担心,如果鼓起勇气面对你们。我有可能当场灵魂出窍。常言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有今天是我罪有应得,也是一种解脱……纸包不住火,如果潘文溪因此而离开你,你要依然如故地善待她们母女俩。另外,请把一笔以潘文溪的名义存在商业银行的20万的存单转交她们,帮爸爸赎回罪恶的灵魂……我从哪里来,还到哪里去,让我罪恶的灵魂永远伴随潘铭忏悔吧……
  秦鹏一口气读完电脑里的这份“遗书”,立即明白了常春阳的去向,迅速用软盘复制下来,然后一拉常剑利:“快,快去尸骨现场!”
  外面雨更急了,箭一般直刺地面。
  潘文溪下班回家,见妈妈愁眉锁眼的样子,内心不由痛心疾首。见她回来,妈妈一个劲地催促潘文溪赶快去找常剑利,一是迫切要从公安机关那里取回潘铭的尸骨,按农村风俗举行入土仪式。二是追一追案子的进展情况,看到底谁是凶手。电话打过去,常剑利不在家,打到刑警中队,接电话的人仅仅三言两语,说他出去办案了。潘文溪心神不定地坐在电脑旁,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想出个办法来。她于是打开了电脑。这台“联想”还是常春阳买的,她和常剑利每人一台。她上了网,准备发给常剑利一份电子邮件。输入信箱地址和密码,她意外发现自己的邮箱里有一封未读信件,几个小时前发来的。打开一看,她惊得目瞪口呆,是常春阳的邮件:
  “文溪你好!我是常春阳,一个手沾你爸鲜血的罪恶幽灵……只因我灵魂扭曲失去人性,我和你爸本应有数十年可以熊熊燃烧的生命之火,先后瞬间熄灭了。黄泉路近的我,蓦然回首,害死你爸后的19个春秋,给你,特别是你妈,带来终生的悲哀,我愧对你。更对不起你可怜的妈妈……无论你们母女怎么诅咒我,我罪有应得!临终只求你一件事,不要难为了剑利,他是无辜的,你们都是无辜的,不管你们因此是否走到一起,求你不要把对前辈的仇恨延续下去。永别了,让我匍匐到你爸的脚下。永生给你爸做牛做马,去弥补我的罪过吧!”
  什么都明白了。潘文溪如雕塑般僵硬,浑浊的双眼没有一丝光彩,脑子一片空白,在她眼前似乎呈现出两个尸体的阴影……许久,她失去理智似的冲出门,消失在风雨之中……
  仅仅二十几分钟,常剑利他们的警车驶进“新港康乐中心”工地,在汽车的灯光下,看见那辆“奔驰”在雨水里泛着冷光,车内空无一人。询问工地民工,有人指了指迷蒙的小山丘说:“好像有个人到那上面去了。”
  黑暗里,小小山丘像黑色魔鬼在雨中匍匐。
  他们爬坡上了几十米高的山丘,山坡树木的枝叶发出“呜咽”的哭声。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寻找着,随后又上来十几个刑警。
  忽然,一个年轻刑警惊恐的喊叫声划破令人窒息的恐怖,在密密麻麻的树林里,一只脚碰到那个刑警的脸。电筒微弱的灯光向上照去,树杆上挂着一个人,伸出长长的舌头……
  大家循声奔去,几个刑警七手八脚地把常春阳从树上放了下来。
  常剑利紧咬牙关蹒跚着,双腿如灌了铅似的沉重,向前几步,怎么也迈不动了。他站在那儿,任凭雨水打在身上。
  潘文溪不知从哪儿听到的信息,拿着雨伞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把伞移到常剑利的头上,身子紧紧地贴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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